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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一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一章

    用妻子的城鎮職工醫療卡和父親的農村合作醫療卡給父親領了幾百多元錢的止疼藥後,雲和妻子連哄帶騙地把老人送到家裡。只住了五天醫院,一算賬,除去合作醫療報了一千零幾塊錢,總共花了四千多塊錢。這下算是把老父親的老底掏空了。

    公元2030年冬天,父親在老家去世,享年80歲。因為兩個妹妹的條件都不太好,侄兒又還未成家,可可憐憐地,沒個扶幫的人,絕大多數花費都是雲一個人出的。抬埋老人家又花了將近三萬塊錢。按照老父親的臨終遺言和既成事實,老家的一切都給了苦命的侄兒。好在侄兒能吃苦,在鎮上的金屬錳廠每月掙個三千多塊錢,還交了個女朋友,結婚大事雲也幫不上啥忙。侄兒的母親和繼父也答應結婚時給侄兒拿三萬塊錢,叫雲放心。雲也老了,幹不動活了,一家人就靠老伴每月兩千多塊錢的退休金生活。兒子也已經讀大三了,花費也不小,一家人的日子過得很是清苦。

    公元2035年,棗園街開展集鎮建設,雲的老房子被拆遷了。因為老家基本上沒有什麼牽掛,岳父岳母和妻哥、三個挑擔,都在銀川,雲拿拆遷費和所有積蓄在省城老城區買了一套二手房,花去了二十八萬。

    人啊,一上六十,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少了起來,也老愛回想過去了,身體也和從前大不一樣了,不是這兒疼,就是那兒癢,尤其是受了半輩子苦的人。

    每年插秧前後,天氣逐漸炎熱的時候,雲的生日快到了,母親和他的受難日也到了。似乎他的命運就該如此——

    最近,雲老感覺心悸、頭痛得厲害。每天清晨醒來,都不敢立馬起床,先得在床上躺上一小會兒。直到習慣了早睡早起的老伴催著要疊被子,嘟嘟噥噥說他老了老了,又賴開床了,他才極不情願地長舒一口氣,懶洋洋地掀開被子,揮揮手,示意老伴把他的衣服拿過來。老伴就假裝站那不動,嘴裡還就是那句「伺候了你一輩子,還要往啥時候伺候?」話雖這麼說,手卻拎了衣褲扔給雲。每當這時,雲就嬉皮笑臉地哄老伴開心:「是啊,是啊,人家現在是工薪階層,這往後可得老老實實聽人家話呢!」

    老伴是個愛戴高帽子的人,一聽這話,就煞有其事地擺起衣食父母的譜來了:「你還以為呢!你再這樣不聽話,趕明兒甭想花我一分錢!叫你再抽煙,盡早捲個驢糞蛋子抽去吧!」雲就伸出手,朝老伴的屁股蛋上擰上一把,反駁道:「反了,反了!你也不想想,當初是誰累死累活地為你掙錢交的養老保險?忘恩負義!白眼狼!再說,政府馬上不也給咱發養老金了嘛!」

    老伴一輩子得理不饒人,你說一句,她非來上十句:「搞清楚啊,誰養活誰了?自從我嫁到你們白家,苦和累一點也沒少受。你修車,我給你拿風炮,遞扳子、鉗子。風裡來,雨裡去,落了一身的毛病!每到颳風下雨,這肩膀就像針扎似地疼!懷全全那會兒,人家想吃個青玉米棒子,可你為個「女朋友」,竟然把我媽從渠口帶來的幾個玉米棒子都獻芹地讓人家吃!剖腹產三天,就把人家從醫院裡雇了個爛面蛋蛋往家裡搬,一路上彈(dan顛簸)得人刀口都疼.剛坐月子沒奶,嗯,獻芹地買的是羊脖子,還配的中藥,燉了一鍋。人家嫌一股中藥味,再說剛坐月子也吃不下去,你老捏捏地(方言:無所顧慮的樣子)端給你爹你媽吃了。全全斷奶那會兒,為了你的獸慾,扯謊落屁地把我從娘家門上往回叫,說是要我回去跟你修車、種田。我媽說要種你去種,你撂下電話,跑到渠口,把滿月才三天的娃娃抱上,冒著大雪,坐上班車回棗園了。頭我第二天從渠口回來,娃娃臉上、身上,床單上、枕巾上,糊得全是屎。還逞反(逞能)著買的是奶水瓶給娃娃餵奶,娃娃見到我,「咕咚咚」地吐了一炕……」說到這兒,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一聽見妻子提起兒子,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兒子的一切。回想起兒子小時候天真可愛的樣子和純真、稚愛的話語……兒子的所有面孔,從小到大的,都在他的腦海裡電影鏡頭一般回放起來。尤其是兒子揪著牛牛給他吃;學狼吼叫;給中央電視台少兒頻道節目主持人「紅果果」和「綠泡泡」寫的稚嫩、可愛的信;以及兒子善良、單純的話語;吃飯時虎頭虎腦的樣子……甚至有幾次,他壓在妻子身上享受人倫之時,身旁六歲大的兒子還會猛不溜丟爬起來,用他肉呼呼的小腳丫把他踹上一腳,然後揉揉惺忪的睡眼,哭鬧著說他在欺負媽媽,小兩口就嗤嗤偷笑,妻子就會把他推下來,哄著兒子說「爸爸幫媽媽打狼呢!」兒子就會將信將疑地嘟噥幾句聽不清的話,重新睡好,只一會兒工夫,就呼著香甜可愛的小鼻息睡著了。夫妻倆想著兒子剛才可愛透頂的樣子呵呵地樂。甚至,他還希望兒子肉呼呼的小腳丫再來蹬他幾下,哪怕天天都蹬才好呢……看著兒子熟睡後稚嫩可愛的樣子,他都會忍不住把兒子肉呼呼的小身子摟了過來胡亂親咬起來。妻子也就會嗔怪他幾句:「你小心把娃娃驚得說開胡話了。望著你把娃娃樓上親熱得很,頭半夜裡我起來小便,一看娃娃蹬得精精的,攢著個蛋蛋子,身上冰得跟個石頭一樣,你可老捏捏地扯呼著呢!也不你是真愛他還是假愛他!」

    想當初,每天晚上,他都會從頭到腳把兒子親咬一邊,才滿足地睡覺。有時候,兒子就會不耐煩地伸出小胖胳膊,狠勁打他的頭,越打,他越覺舒服,還呵呵大笑。每天,只要逮著兒子,他都會忍不住把兒子渾身親咬一邊。逮住就親、就咬。以至於兒子從舒服、到不耐煩、到習慣成自然,親咬兒子,已經成了他每天必須的工作一樣。兒子在他心裡比金子還要珍貴,比他的生命更可貴!這種人世間最最真摯的情感,他一直享受了十幾年。一直到兒子讀高中,讀大學,每次兒子回到家,他還會像看見一堆金子一樣狠狠看兒子半天……

    從小到大,一看到兒子生病,哪怕就是個頭疼感冒,夫妻倆都會擔心得不得了。生怕可怕的病魔和邪靈魔鬼會把他們的寶貝兒子奪走。看著兒子因為還不會吐痰,痰卡在嗓子裡,把小臉蛋兒憋得通紅,他們真想替兒子使勁吐。哪怕可怕的病魔把自己的生命奪走,也不能奪走兒子的生命。腦海中偶爾閃現出慧慧姐、海風弟以及隊上幾家子女夭亡後的悲慘景象,他都不敢往下想。他生怕晦氣的想法給兒子帶來厄運,他都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腦殘啊!有時候,兒子假裝說到死字時,他都忍不住輕輕搧兒子一下,嚇唬兒子不許胡說。他怕聽見死字,他見不得那種妻離子散的場面!

    每次看見兒子一次次哭喊著、被護士在小腦袋上、小腳丫上別著針頭吊藥時可憐的樣子,他都忍不住想要哭鼻子。心裡也不由自主地埋怨醫生和護士「這都什麼醫療水平嘛!什麼技術嘛!小小的感冒也要花好幾百元,還把娃娃疼得不行!這人都變成啥了嘛!還不如家裡那幾盆花花草草皮實呢!」

    是啊,兒子是他的骨肉,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們老白家的香火啊!世上沒有不疼愛自己兒子的父親。想到這兒,他還會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很多事情,回想起慈愛的老祖母,回想起已經去世的父母雙親,回想了很多很多……

    妻子的這些話,雲聽了不下n遍。每當老伴哭訴至此,他都會浮想聯翩,都會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一副愧疚的神情。心裡也不由地罵自己「唉,老了老了,咋還這麼不爭氣呢?尿水子(眼淚)咋還這麼多呢?」

    老伴也很會琢磨火候,每說到此,都會忍不住要找個東西揩拭眼淚,其實眼淚壓根兒還沒流下來呢!

    老伴一隻手習慣性地在眼眶周圍摩挲著,趁他不注意,拿眼神瞟了一下,看他躺著發愣,也不知道說幾句好話安慰一下,氣就不打一處來,接著嘮叨開了:「哼,你這是指屁的吹燈呢,指貓的唸經呢!就你那點養老金,還不夠人家塞牙縫呢!再說,你才多大,哪來的養老金?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七老了還是八十了,等著人家為你養老啊!丟不丟人!你看看隔壁老李頭,人家六十二了,還知道畫幾幅畫,拿去賣!人家還是老幹部,一個月兩千多塊,還沒兒子,人家吃了喝了(liao)?以前還老吹牛,說老了不靠我養活,老家裡還有幾畝園子,就算幹不動了,雇幾個人一棒打下來,賣的錢也夠你花了!你的老家呢?你的園子呢?你賣的錢呢?」聽老伴說到這兒,雲心頭一緊,忍不住咳嗽起來。

    老伴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一看他額頭上沁出了冷汗,嘴唇也青紫青紫的,趕忙拉開床頭櫃,給他找了兩顆速效救心丸,塞進嘴裡,又趿拉著拖鞋,跑到廚房,給他倒了水。雲仰起頭,像個小孩子一樣喝了幾口水,把藥丸衝了下去。老伴忙不迭地拿手來回撫摩雲的胸部。好一會兒,雲覺得體力稍加好轉,他愛撫著老伴的手,示意她休息一會兒。

    呵呵,生活啊,有時候就愛跟人開玩笑。他第一個深愛的女人(孩)霞也總愛跟他吵吵。只不過那是學生時代,大家都年輕氣盛,凡事總愛爭個高低,爭論的也大多都是關於學習方面和人生、愛情等方面的簡單問題。而現在,妻子也愛和他爭論不休,爭吵的多是他們花甲之年、認識深刻的社會問題。同是爭論,都是那麼地可愛、可親,那麼地叫人難以忘懷。他對她們的愛無以言表,只能融入到無盡地思念與繁雜的日常生活之中……

    人一老,總愛回憶過去,而過去又是多麼叫人難以忘懷啊。尤其是一個人的愛情生活。這種回憶對於花甲之年的人們來說,無疑是一種莫大地人生享受。好在他差不多把那些回憶都寫進了他的小說裡,這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情啊!他為祖國母親撫養了一位優秀的大學生兒子,為全人類、也為他自己,寫就了一部內容翔實、感情真摯的小說,這一輩子總算沒有白活!

    細心的妻子在雲第三次喊腔子疼的第二天,就帶他去了趟區附屬醫院檢查了身體。一位老專家初步診斷為肺癌。善良的老專家囑咐雲的妻子千萬保守秘密。因為得了這種病的人,沒有幾個敢接受這樣的事實。老專家還要等待下一次雲犯病時,再確診。這對於剛退休才幾年的妻子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她想不到老天對她的丈夫如此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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