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十章
是啊,人家路遙多大名氣啊,自己又算個什麼東西。人家《平凡的世界》洋洋灑灑一百多萬字,幾乎是包羅世間萬象。光裡邊的眾多人物就像川劇裡的變臉一樣,從始至終出現了多少活生生的種類各異的臉譜啊。而你的《白雲飄飄》,充其量就是一個不該樹碑立傳的、自命不凡的、狂妄之極的傢伙在那兒胡謅八扯,雜亂無章地回憶往事罷了。書裡的主人公根本就是你自個嘛!其餘的人物也大多都是一些平凡至極的小人物。真正的大人物恐怕就是你個臭不要臉的自封罷了。你這個恬不知恥的小人。真就像高三時黑老師罵的那樣「四六不像個驢蹄子」。
想到這兒,他又不禁在心裡為自己辯解道:文章好壞不在字數多少,關鍵在於它要能揭示人類最本質的東西——人性。美國作家羅伯特.詹姆斯.沃勒的《廊橋遺夢》才多少字,不也照樣轟動全球嗎?《廊橋遺夢》以其對婚外戀情的探討和對中年人心理情感的體現,受到了讀者、觀眾(後被拍成電影,引起更大轟動)和評論界的廣泛關注。它不僅是一部愛情小說,它的價值在於向我們指出了一種人生的選擇和一種人生理想。自傳體小說有它的局限性,但很真實,容易暴露出人性的弱點。非自傳體,可以虛構,但不好把握,搞不好就收不住韁繩,離題萬里。這就好比整體與部分之別。但兩者的語言盡量要凝練,嚴禁拖泥帶水,不乾淨、不整潔。甚至作者和讀者文化層次高的話,可以加入一些文言文。寫文章,就要用最少的筆墨,描述最龐雜的社會關係和風土人情。不能光想著靠字數多少壓倒人,掙多少稿費,也要考慮人家出版社的成本,替人家省幾張紙。既尊重自己的勞動成果,也要尊重人家的選擇和勞動嘛!……高爾基不是說過嗎「長篇小說,就是一個民族的秘史」,太精闢了!我們通過一部書,最起碼要能看出當時的社會背景,甚至像報告文學一樣,如實反映社會現實,記錄點滴生活。寫文章,既要做到容世間萬象,還要做到刻畫和勾勒萬物於細緻入微。名著,之所以是名著,那就是它們反映的社會現狀深刻、真實,讀後叫人深感震撼,彷彿書中人物在與自己說話。而相比之下的武打、言情、志怪小說,很難做到剖析社會和人物心理於細微,純屬娛樂,純粹就在世界文學史上站不住腳。哄哄普通讀者可以,難逃專業人士法眼的挑剔。
……哼哼,最起碼我比他路遙要誠實、勇敢得多。我最起碼在我的書中深刻揭露和批判了自身和人性當中的許多劣根性。比如貪婪、偽善、見利忘義、見色起意等等。哪像他,把個高加林、孫少平、劉巧珍、田曉霞寫得多麼清純、多麼高尚。好似全世界就他們幾個好人。純粹就是假借他們之間理想化的愛情悲劇煽情嘛!純粹就是賺取善良者的眼淚和銀子嘛!純粹就是倪萍、朱軍的祖師爺嘛!擱過去那個年代和現在極個別人身上,也許還有孫少平和田曉霞那樣堅貞、純潔的愛情。可放在現今社會和大多數人身上,除了雙方腦子進水了,或者腦袋叫門擠了,否則的話,他們是不會、也不輕易做出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的。一個省部級高官的女兒竟然能義無反顧地愛上一個窮挖煤的碳迷子。現實嗎?可信嗎?擱現如今,甭說你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窮人、農民、個體戶,就算你是大學生,家裡也是草根小資,你想找一個省委書記的丫頭試試看!恐怕人家科級幹部的丫頭都還看不上你呢!人家都講究門當戶對呢,人家都講究金錢、人品、地位至上呢!要是我聽說現在有哪個省委書記的丫頭找了一個農民、小工人,我非罵他一家傻b不可。或許就因為他們家丫頭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傻b,他們才叫你攀龍附鳳呢!
打倒理想主義!我們需要現實!
一連幾天,他都在想著那個欒(亂)編輯對他說的話,想著他的書稿能不能像他的寶貝兒子那樣,得到別人的真心讚譽。甚至,他還做起了白日夢,夢見他咆哮著對那些編輯說——
「這都是從爺爺心底裡流淌出的東西,好好看吧!阿門,開開門,叫他們進來,好好看。不想看,也硬叫他們看!打死他們,餓死他們,整死他們!不看也得看,王八羔子!
聽上欒編輯的話,刪減、刪減……這對於一個寫作的人來說,無異於癌症患者的化療,無異於剜卻心頭肉!
每天凌晨七點鐘,妻子定了時的手機就會把一家人吵醒。因為他們的寶貝兒子該上學去了。妻子照例比他早起一個多小時,給她的寶貝蛋子弄早飯,再騎車送兒子到校,然後回家收拾家務、洗臉刷牙,開始一天緊張繁雜的生活。
自從他寫上小說以來,每天都比妻子早醒一個多小時,用來構思。可他就是不願起床,為正在讀小學二年級的兒子服務。他摸著了妻子的善意,把這些瑣碎繁雜的活計硬硬抇(gu)給善良、溫柔的妻子。用他狡猾的話說:男主外、女主內。男人是外頭的耙耙子,女人是屋裡的匣匣子。男人只要辛苦地把錢耙到手,回來交到媳婦的匣子裡頭,就算盡職盡責了。男人干一天活很累的……
當然,妻子也不是傻子,時常就會邊幹活,邊用她獨到的語言挖苦、諷刺云:「搞清楚啊,我一天一點也不比你少幹活。你修車,我給你打下手。雖然你幹的都是力氣活,可作為一個女人家,陪你幹上一天活,早起、晚上還要照顧娃娃、操心家裡的吃住,一點也不比你舒服。你說你也沒啥愛好,寫作呢,嗯,我們一家都支持你。用你的話說,這總比那些坐在麻將桌子上,一坐一天,連家都不顧的人要強。也對,那你就好好寫嘛!發了幾篇豆腐塊,就胡吹亂喧,說你的書都出版了。屎沒出去,屁就出去了,比宣傳部長都喧得好!還作家呢,創作呢,我看你就是坐到家裡的「坐家」,躺到床上的「床作」。清早這麼好的空氣,你咋不起來寫啥?還說各人有各人的寫作習慣,你要躺在床上構思好了再寫。還說大冬天的,「太陽冒花花、凍個屎渣渣」。說網上說了,冬天起床太早,冷空氣吸得多了對身體沒啥好處。噢,你沒啥好處,我每天早早送全全上學,頭回來兩個膝蓋就像針紮著呢一樣,我這就有好處了?你看看人家紀氏土雞的老闆,人家生意不比你好,人家不比你有錢。每天我送娃娃走學校時,人家就起來掃院子、生火、招呼車。人家雇了那麼多人,掙了那麼多錢,都還這麼辛苦。你還老說你苦的、苦的。我看你是苦到驢毬(生怕孩子聽見,欺在雲的耳邊說)上了!」
聽到這些「流氓話」時,雲就忍不住哧哧地笑。上帝啊!主啊!佛菩薩啊!神明啊!前一個對他百依百順的女人(孩)有幸沒成為他的新娘,而後一個天天和他爭吵不休的女人竟然成了他的妻子。真像著名笑星范偉在小品裡調侃時說的那樣「緣分吶!」
想著,想著,他還火上澆油似地點上一根煙,「滋滋地」享用起來。妻子本來等著疊被子呢,一看他又在臥室裡抽煙,氣就不打一處來,繼續挖苦道:「你看看別誰現在還抽煙呢?花錢買罪受呢嘛!」雲就反對道:「人家都能沾上『共產』黨的光,人家那麼高退休工資,早早死了多可惜!」妻子就接上了:「趕緊起!一說你就一堆大道理。你是作家,你是常有理,誰都說不過你!哼,我看你寫小說也就跟你爹拉胡鬍子(板胡)一樣,沒啥前途,白費心!別現在擱上網絡小說不看,誰還花錢買你的小說看呢?別現在的人一個個就跟大頭蜜蓊子(蒼蠅、蜻蜓均可)一樣忙得掙錢呢,誰還有閒心坐下來看你的小說呢嘛?「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知道不知道?有你寫作的這個精神頭,怕是大學早都考上了,也不用這麼費盡心思地找出路了。」
雲深深吸一口煙,若有所思地反駁道:「說你是個老粗,你還不信。你們渠口中學的高中生都是混上去的草包!把你懂個啥嘛!人活一世要是光圖掙錢,那還不如吊到錢毬上吊死呢!人人都要那樣認為的話,那才叫活著沒意義呢!我就是要把書寫出來,給自己、也給全人類帶來一點兒精神食糧!」
每次一聽雲拿這些空話、大話刺激她,妻子就不耐煩了:「好了好了,你就意義你的去吧,我先送娃娃走學校,都八點了!」邊說、邊圍上圍巾,戴上口罩,沖還在撥弄早餐的兒子喊道:「走,全全,媽媽先送你走學校,都遲到了!」
其實,剛才聽妻子提起父親成天拉胡鬍子的事,雲就有一句話沒說,也不想說出口。是啊,「男人愁了唱曲子,女人愁了哭鼻子」,此話一點不假啊!他心裡明白,老父親之所以成天悶著頭拉胡鬍子,研究那些老掉牙的秦腔曲譜《三滴血》、《卷席筒》,心裡還是在惦記著他的大孫子文科,和兩次婚姻失敗的小女兒呢。因為雲聽於莊隊上來修焊東西的人說,侄兒文科(安安)被他繼父趕出來了,正在他外爺爺家待著呢。聽說他外爺爺還給他恢復了白家人給安安起的名字——白文科。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呢!因為去年雲就聽母親和丹丹妹說:安安的母親又給他那個宰貨繼父生了個兒子,加上前年生的那個女兒,一家子已經三個娃娃了。這下他繼父有了自己的親兒子,娃娃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了。這幫山豬,真是越窮越生,扶都扶不起來的蒙豬!他那個傻媽也不是個好殼殼,b癢了,就會養個娃娃!……安安應該也唸書了吧?他只比全全大四個月,按道理也應該小學二年級了。要是在這兒唸書,搞不好小弟兄倆還會到一個班裡呢……
想著想著,他就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和惆悵之中。
順便提及一下:這些秦腔曲譜都是看著兄弟一家光陰好過了,又相互走動的大伯借給父親的。其中《三滴血》裡頭就有叔叔強佔侄兒家產的描寫。每次雲回家拿口糧,父親都不咋和雲說話。
妻子送兒子上學走後,雲翻起身,穿好衣服,先把電腦打開,然後洗臉刷牙,然後就坐在電腦前,把自己剛才和妻子的對話,以及自己關於父親和侄兒的想法,仔仔細細地加寫進自己的小說裡。這才是文章的「眼」,文章的點睛之筆。如果把一部書比做一條項鏈,作者的這些真實感受就是項鏈上的鑽石和珍珠,用華美、抑或質樸的絲線串起來,它就是一篇真實可信、感人至深的好文章。文學家就是這樣誕生的!藝術來源於生活,此話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