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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十九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十九章

    天氣轉暖,晝長夜短。晚飯後,離熄燈睡覺還有一段時間,人犯們開始圍在大通鋪上吸煙、說笑。從他們的談話中,雲大致瞭解了人犯的基本情況——

    先前提到的睡在大通鋪上吸煙、不理睬雲的那個人犯姓熊,大高個,很瘦弱。據小傢伙悄悄對雲說,熊犯還是a區監獄管理局一名副廳級幹部,據說是受賄後私自放了重要案犯回家探親,沒想到案犯趁機逃跑,把他牽連進來了。難怪熊犯拿得很穩,從不說話。吩咐雲洗餐具的那個胖子,是同心老回回,長得很壯實,據小傢伙說,他是背大煙進來的,但為人性格還算溫和,從不欺負人。小傢伙自己對雲說,他在興建的寧安電廠二期工地上打工時,網癮犯了,沒錢進網吧,就盜竊了寧安電廠的廢舊鋁線,被人當場抓住,送了進來。另外兩個小傢伙,一個是輟學在家的問題少年,跟人在社會上瞎混,捲入一場聚眾鬥毆事件中被抓進來的,另一個是無證駕車肇事後被刑拘的。其他兩個老傢伙,一個是本地人,五十幾歲,酒糟鼻,涉嫌強姦幼女;一個是固原山區的,六十幾歲,因為退耕還林款和村長鬧了糾紛,據本人說是被村長陷害進來的。

    一會兒工夫,夜幕來臨,該到睡覺的時間了,監室裡的一盞帶有防護罩的節能燈亮了。

    胖子看來是這件號子裡的老大。他吩咐雲挨著那個酒糟鼻強姦犯睡。強姦犯挨著廁所睡,但雲害怕看見他那張疙疙瘩瘩的臉。因為新來乍到,雲還是不情願地聽從了胖子的安排。「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鈴聲響過之後,所有人犯有瞌睡、沒瞌睡,都得鑽進被窩裡好好躺著,因為馬上就有管教來查鋪。

    剛進來的人犯是睡不著覺的。酒糟鼻連連抓撓他斑斑點點的大腿,還因為抽煙太凶,連連乾嘔著想往出吐痰,看著就叫人噁心,也更加叫人心煩意亂。雲忍不住背對他假寐著。

    看守所的時間過得太慢了。

    半夜裡,雲一「覺」醒來,燈還亮著。一般人常說在監獄裡渴望光明,可現在這光明,咋看咋不順眼,要不是有防護罩,肯定會有膽大者把它砸爛。哦,對了,在這個地方,你想砸,還沒個順手工具——這兒沒有鐵器、棍棒……燈還吊得很高。

    好不容易,天亮了。一陣急促的起床鈴聲打攪了所有人犯的「好夢」。所有人犯趕忙從被窩裡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被褥、洗漱。

    剛剛洗漱完畢,出操鈴就響了起來。因為不知道時間,雲跑到風場一看,天才剛擦亮,大概也就凌晨六點多鐘。

    看著所有人犯都排好隊,準備出去跑操,雲才想起自己還沒個褲帶。看著雲提著褲子焦急的樣子,那個分吃雲飯菜的小傢伙,很機靈,連忙從鋪蓋底下找了一條舊毛巾,撕了兩綹兒,繫在一起,指點雲當褲帶繫好。但雲總覺得不放心,害怕一使勁,糟朽的毛巾褲帶就會斷了,在大庭廣眾之前出醜。

    很快,眼鏡獄警嘩啦啦打開了監室鐵門,所有人犯都跑出監室,在走廊裡排好隊。隊伍排好後,走廊的鐵門打開,人犯依次跑到監室後邊的大操場上。

    人犯到齊之後,雲才發現原來小小的一個縣級看守所竟然關著一、二百個人犯。人犯分為一、二兩個監區,三姑爹負責西邊的二監區。人犯多數都是年輕男犯,只有四五個女犯,分在雲所在的二監區。雲所在的5號監室的那個「熊犯」,不愧是以前的監獄局領導,他和幾個病犯站在門廳下,不用跑操。

    一會兒,人犯開始唱歌。聽說有些歌曲都是犯人自編自唱,在監獄系統流傳下來的「經典歌曲」。雲不會唱,站在隊伍裡靜靜地「欣賞」。

    還有一首歌,雲在自家的影碟機裡聽過,是著名的軍旅歌唱家王宏偉的《兒行千里》。雲猜想,這可能是站崗的武警戰士教給人犯們的。

    幾乎所有人犯學歷都不太高,但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對於這些旋律哀傷的歌曲,唱得很用心,很動情,也略帶有一些不滿的狂躁情緒。

    歌唱完,眼鏡獄警吹著號子,帶領二監區的人犯開始跑操。跑了一圈半的時候,前邊一個二球年輕男犯,趁機摸了一下前邊跑著的女犯的馬尾辮,不料,被眼睛近視但比警犬還靈敏的眼鏡獄警發現了。眼鏡獄警把隊伍叫停,提著黑驢毬(橡膠警棍)走了過來。眼鏡獄警讓那個二球男犯出列。二球男犯還未站穩,眼鏡獄警抬手,從二球男犯的頭部就是一警棍。那個二球傢伙抱著頭,站在那兒動都不敢動彈。眼鏡獄警扔了警棍,命令二球男犯把手放下來,又抬起右肘子,從臉部,給了二球傢伙幾下。眼鏡獄警瘦高瘦高的,勁兒卻不小,警體拳路也很專業。只幾下,二球男犯便被打得滿地打滾。眼鏡獄警看來還不解氣,又抬腳,狠狠地踹了二球男犯幾腳。見男犯抱著肚子躺在地上呻吟,眼鏡獄警命令他站起來。剛開始,男犯可能痛得動彈不了,見眼鏡獄警走到他跟前,嚇得連忙爬了起來,乖乖地站到那兒,大氣都不敢出了。

    目睹此情此景,所有人犯都嚇得站得筆直,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三姑爹和其他管教也對此置若罔聞。看來,他們對於管教體罰人犯,早已經司空見慣。雲也才真正感到了監獄真是人間地獄;而監獄管教對待犯人,真比閻王殿裡的小鬼還凶。

    趁著二球男犯挨打的當兒,雲也趁機瞄了一下操場的情景。

    五米多的高牆頂部,拉著電網。支撐電網的三角鐵架全部倒向高牆兩邊。高牆都是青灰壓光牆面,上邊光滑得連個螞蟻都趴不住。看來高牆頂部比較寬,因為還有荷槍實彈的武警戰士來回巡邏。四方形的高牆四角,還各有一個供武警戰士臨時歇腳和遮風避雨的角樓。四個角樓旁邊的燈架上,也都有一盞探照燈,功率肯定不小……

    跑操完畢,人犯依序歸監,天也已經大亮,新的一天正式開始。在胖子的吩咐下,各人犯匆忙整理內務,聽說管教還會不定時檢查。

    內務整理完畢,胖子吩咐雲開始背監規,因為按規定,管教也要不定期抽查人犯的監規背誦情況。背誦監規,可能就是像雲這樣老愛和文字打交道的人犯的唯一享受和折磨。

    雲剛進來,心裡還掛念著自己的案情如何判決,根本就記不住監規,勉強站在黑板前使勁背誦。

    剛剛背了幾分鐘,開飯鈴聲響起。按照胖子制定的規矩,雲從通鋪底下拉出飯盆,走到鐵門小窗前準備打飯。

    一會兒工夫,幾個身穿黃馬褂的人犯(相對自由的人犯)推著餐車來了。打好飯,雲又按照小傢伙的指點,伸出一個大塑料盆,接了一盆開水。

    早飯是夾生子米飯,菜是水煮山芋白菜。才進來一天的雲還是吃不下去,依然把半盆飯菜分給了幾個小傢伙,只勉強扒拉了幾口米飯,喝了幾口菜湯。

    吃完飯,雲洗了餐具。餐具洗畢,所有人犯到風場放風,酒糟鼻開始拖地。地拖完,晾乾後,其他人犯在風場分煙抽、聊天、打撲克、拿粉筆頭畫了方格,耍一種「狼吃娃娃」的遊戲。雲按規定背誦監規。熊犯躺在舖位上抽煙,胖子坐在旁邊沾光,因為熊犯抽的都是高檔的「一支筆」和「雲煙」。聽小傢伙說:熊犯案情重大,全區各地都由他親手提拔上來的幹警,保他出獄的人很多。為了防止有人串供,熊犯在這兒屬於異地關押。熊犯在這兒啥都不幹,管教進來,他照樣敢睡著不起來。熊犯的老婆還時常給他帶「軟中華」來抽,並且隔三差五還有烤雞、烤鴨吃,他們都跟著熊犯沾了不少光。

    第二天,基本上沒有任何變化就過去了。

    第三天早上,5號監室又來了一個新人犯,縣城郊區殷莊完小的校長。據胖子審問得知,校長犯的是貪污罪。當然,這位四十多歲、久經考驗的黨員幹部,不會輕易承認自己貪污。他的說辭很隱晦,就收了幾個娃娃的借讀費,有人暗中整他。所有人犯都對貪污犯很「關注」。在胖子帶頭「審問」下,校長「老實交待」了貪污款項,才一萬多塊錢。

    新犯進來,老犯可以脫離苦海。雲洗餐具的重任交由校長負責。

    一開始,這位校長「面子上過不去」,扭扭捏捏,幹活極不情願。胖子自然發揮其領導才能,借口餐具沒洗淨,限他老傢伙半天功夫背會監規。經常和文字打交道的校長自然不以為然,認為簡簡單單幾句話,也就比黨章多了幾十個字,沒啥大不了的。可他老傢伙一天下來,楞沒記住五句話。胖子揚言要對他上刑,校長趕忙腆著臉皮回答說「……心裡有事,毛煩得很,寬限幾天時間……」。胖子看著傻了吧唧的,但他的回答卻很巧妙,也頗具震懾力:「在這裡面,人人心裡都有事,誰不毛煩?我能寬限你幾天,可黨和政府(管教)不會寬限你!我看你不是心裡有事,而是心裡有鬼!我不是黨和政府,沒資格強迫你交待罪行,但我有資格要求你背會監規。包括這裡邊的每一個人,都必須背得堂堂似流水!」說著,還拿頭指著熊犯對校長說:「你知道人家多大級別的幹部?……說出來嚇死你,副廳級!還不照樣背得滾瓜爛熟!在這裡邊,人人平等!都是人犯!……」

    見胖子說得口乾舌燥,想找水喝,小傢伙趕忙遞上一盆涼開水。胖子仰脖,「滋光滋光」牛飲一通。喝完水,小傢伙接過水盆,胖子「吭吭——」兩聲,又習慣性地從荷包裡摸煙,其他人犯也都習慣性地給胖子摸煙。校長不抽煙,也沒帶煙,樣子很窘迫,熊犯很識相地扔來一支「一支筆」,小傢伙趕忙找火柴給胖子點上……

    第四天,下了一天大雨,天氣轉涼。其他人犯都穿上了秋衣、秋褲。雲剛進來兩天,沒人給他送衣服,冷得沒辦法。加上他的案子還沒接到判決通知,聽說要等一個月之後才有結果,雲就在心裡暗暗焦急,甚至痛罵家人對他不管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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