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八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八章
這次車禍對於雲來說,是一次難以忘懷的悲慘經歷。他從中看到了親情的淡漠,世態的炎涼,一股強烈的厭世情緒油然而生。
九月底,一場小雨過後,整個塞上秋風送爽。雲懷揣著僅有的十六塊錢,從李湖路口搭上了寧安—y市的班車,前往著名的青銅峽牛首山。他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出家。
牛首山,位於青銅峽市南20公里處的黃河東岸。因其主峰小西天(文華峰)和大西天(武英峰)南北聳峙,宛若牛首得名。牛首山的古寺廟群,初建於唐代以前,分「西寺」和「東寺」兩部分。每年農曆3月15日廟會,大小廟宇,香煙繚繞、眾僧雲集,遊人香客,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中午時分,班車到達青銅峽廣武境內。巍峨高聳的牛首山隔河相望。雲向車上的乘客打聽到前往牛首山就從前邊的青銅峽鋁廠門口下車,再搭乘青銅峽火車站—青銅峽鎮的中巴,過黃河,到了青銅峽鎮再尋找上山的車輛。
因為不逢廟會,沒有上山的車輛。雲在這座綠樹掩映下的小鎮逗留了近兩個小時。因為好奇,他到培紅中學和炮團看了看。此時的雲就像一個流浪漢,雖然身無分文,但卻快活無比。人這一生要是能夠無憂無慮、浪跡天涯多好啊!
據父親買的相書上說:1975年出生之人,屬得道之兔,是大溪水命,為人志氣軒昂,計謀奇妙,少年得志,弱冠少斂,中年始順,一生平順,乃百事如意、文武雙全、福壽無量之命。兔人生於陽曆七月,男女兔人都聰明有悟性,說話做事乾淨利索,事業成功顯著,無大災大難,百事順心如意,才學智謀超群,人格高尚正直,財源豐盛,衣祿不盡。此月生人,特別能寫一手好文章,並以文章光宗耀祖,顯身立名。但生於陰曆七月,祖業無靠,難得父輩幫助,全靠自己的聰明才智……可雲這一生並不平順啊!祖業無靠倒說得有點兒對頭!
眼看天色漸晚,雲卻沒有回家的**。那個家庭對他而言,無異於一座冰窟。
找不到上山的車,雲到路邊的小商店裡買了一盒煙,一盒火柴,抽著煙,徒步朝山上走去。繞過部隊營房,穿過雞鳴犬吠的村莊,路過清真大寺……
看著大山就在眼前,可上山的路途卻是如此遙遠。
一路打問著,終於到了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這兒的村民多數靠山吃山,采山石為生。正好有一輛上採石場的四輪子,雲攔住,給司機師傅發了根煙,坐了上去。到了採石場路口,司機師傅指了去西寺的路。雲感激地揮手告別司機師傅,獨自朝太陽落下去的地方走去。
落日餘暉很快就被大山擋住了,天色暗了下來。此時,雲的心情就和電視裡演的朝聖的藏族阿媽一樣,就差一步一叩首地朝著靈魂淨地走去。
面對寧靜祥和的大山,此時的雲已經流不出一滴淚水,他的心已經被淚水泡醉,感覺不到一絲兒溫暖。哪怕獨守佛門青燈,哪怕面壁十年、懺悔思過。雲已經對塵世沒有一絲兒留戀之意。他要遠離塵世,在門閂緊閉的寺廟中苦讀經文,虔誠祈禱,恪守戒律,自我磨難,努力以一顆聖潔之心,去叩響理想中的「超然世界」之門……
天黑了,分不清東西、辯不明南北。雲獨自一人沿著一條山溝攀援而上。山風如吼,魅影幢幢,雲都不覺得害怕了。走著走著,腳下一滑,原來這是一片山澤。還不到嚴冬,山澤之中卻已覆蓋著一層薄冰。可見山之高、溝之深。再往前走,似有一頭神牛擋住去路。雲暗自思忖,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牛首山神?斂聲靜氣、壯膽前行,定睛一看,卻原來是一塊巨石橫亙於前。
雲越爬越高,不覺已至半山腰中,驚醒了山窠之中的蒼鷹。蒼鷹撲閃著翅膀,喉嚨裡發出瘆人的聲響,雲不禁虛汗直冒。他攀住岩石,朝四下望去,眾山似在腳下。四野漆黑一片。夜空中,幾顆星星眨著狡黠的眼睛。彎月如鉤,彷彿觸手可及。
再往上一點兒,終於可以看見前邊山谷中閃爍著昏黃的燭光。看來迷路了。雲定下心來,努力辨別方向。他沿著燭光的方向溜下山坡,大約半個小時,才到了溝底。為了壯膽,也為了照明,雲摸索了一些枯草,想放把火。他掏出火柴點火。因為山風很大,劃了好幾根火柴,才把旁邊的蓬蒿點著了。
山風很大,蓬蒿不經燒,微弱的火光很快被吹滅了。四野又恢復了一片死寂。此時此刻,雲才真正感覺到了人生的悲苦與淒涼。他努力使自己不想家人,忘卻塵世,但飢渴和困乏卻使得他借助本能的求生**大步朝前走去。
約摸半個多小時,終於走出了溝口。
路過一片墳地,眼前似乎看見陰宅燭火通明,狐仙鬼怪獰笑著朝他撲來。雲閉上眼睛,使勁搖搖頭,原來是自己餓得眼花了,出現了幻覺。山大溝深,墳塋遍佈,此地不宜久留,得趕快離開!雲掏出最後一顆煙點著,猛吸了兩口,提了提精神,奪路而逃。
雲一個人摸黑走了好幾十里山路,終於可以看見人家了。可時至半夜,到處黑燈瞎火,連雞鳴狗吠都是稀罕,到哪兒討碗水喝,甚或討碗飯吃?此時此刻,他也才覺得自己真正就是一個流浪漢、一個瘋子、一個傻子。
走了很長一段時間,雲才摸清了來時的路。雖然腳掌磨出了血泡、雖然雙腿如灌鉛般沉重、雖然渾身酸痛難捱、雖然困頓不堪,可一絲生的希望卻折磨著他加快腳步往回走。
路過清真寺,天色微明,早起上寺的阿訇已經開始誦經。雲像乞丐一樣,向看寺的回族大爺討了一碗水,喝罷,繼續往回走。頭走到青銅峽鎮上,炮團的起床號已經吹響。夜幕散去,路上已經有了稀稀拉拉的人影。雲走到青火站,青銅峽鎮的中巴站前等車。
回望來路與遠山,雲感慨萬千。看來佛祖不收他啊!他還得歷經塵世的磨難!
半個多小時後,來了一輛中巴車。
困乏至極的雲第一個爬上車,坐在座位上就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雲被司機推醒,叫他買票。雲掏出身上僅剩的兩塊錢,還差五毛,司機看雲蓬頭垢面,像個叫花子,可能真沒錢了,嘟噥了幾句,走開了。
到了鋁廠門口,疲乏無力的雲像一攤牛屎一樣,被冒出一股刺鼻氣味的「臭屁」的中巴車甩在公路邊。此時的他已經沒有一點兒力氣。要不是殘存的一點兒自尊心作怪,他真想倒頭就睡。清晨刺眼的陽光就像高傲的公主譏笑的目光,錐得雲渾身不自在。雲坐在路邊的里程碑上,等著搭個順車回家。
好大一會兒,來了一輛滿載盤桓線材的四輪板車。因為是上坡路,車走得很慢。雲差不多追爬到坡頂,才引起了司機師傅的注意。在坡頂上,司機停住車,問他想幹啥。雲極力使自己清醒。好在他肚子裡有點兒學問,張口就是一個善意的謊言。司機師傅看他也不像壞人,聽口音還都是寧安人,就答應帶他一段路。司機師傅說他剛從吳忠鐵市場拉了一車鋼筋,往寧安縣城一家工地上送。其實雲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了,但為了回報大恩,他還得咿咿啊啊地回應著。幸好柴油機響聲替他掩蓋了虛偽,否則,司機師傅肯定把他推下車去。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到了李湖路口。雲溜下車,使出渾身力氣向司機道謝。站在公路上,雲兩眼發暈,差點兒就跌倒起不來了。
從李湖路口到家裡,還有二里路,可雲卻走了近一個小時。好在路上和巷子裡沒碰見人。要是碰上熟人,他還得使勁回答他們冷漠的問話。
回到家,一家人還是那副德行,既不噓寒問暖,也不問雲昨晚上去哪兒了。雲也懶得和他們說話。此時的家人就像是瀕臨絕境的動物一樣,麻木無情。在他們看來,雲就是個拖累,就是前世托生來討債的孽障。
雲像乞丐一樣,在這個冰冷如救濟所的家裡度過了夢魘般的一個月。期間,三舅爺爺拿了兩罐頭瓶子白糖、賴二嬸娘拿了一袋廉價的奶粉分別看望過他。
2000年10月,身體還未完全康復的雲準備繼續開他的修理鋪。他得自己站起來,否則,就連父母都會瞧不起他!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小災難又降臨在本就虛弱不堪的雲的身上——
一天早上,賴二嬸娘給四舅奶奶家打了電話,說雲的鋪子門讓人撬了,請四舅奶奶幫忙轉告一聲。四舅奶奶趕忙跑來獻慇勤。母親就催促雲去鋪子裡看看都丟了什麼東西。
已經能夠重新駕駛摩托車的雲騎車到了鋪子一看,門釕吊被鐵撬撬斷了,賴二大大老兩口用鐵絲擰著,門頭的燈箱布也已經被人戳爛了。雲借來賴二大大的手鉗子,擰斷鐵絲,進屋一看,電動扳手、電焊機、磨光機、千斤頂、六七十米電纜線等物品被竊賊洗劫一空。就連裡頭屋裡櫃檯裡頭的十幾條汽車內胎都不翼而飛。賴二大大老兩口說他們晚上都在院子裡的西廂房睡覺,也沒聽見什麼動靜,不知道是誰幹的壞事。可雲心中懷疑道:「賴二大大老兩口住的房間和鋪子對窗相望,離得也不遠,竊賊一下拉走這麼多鐵傢伙,肯定會有聲響,他們老兩口怎麼會沒聽見動靜?再說,這麼多東西也肯定不是一個人能拿走的,電纜線都接著高壓電,黑燈瞎火的,竊賊肯定都拿了手電筒,或者斗膽開了屋裡的燈,賴二大大老兩口不可能沒有察覺……」
當時,雲就分析說這是熟悉鋪子情況之人所為,雲騎車去報案,從反光鏡看到賴二嬸娘衝他招手想說什麼。
雲騎車到了棗園鄉派出所報了案。辦案民警開著所裡的昌河麵包車跟著雲來了。他們查看了現場後也是一籌莫展,推說會盡快結案的。正當他們抽身要走時,雲突然想起了賴二大大老兩口介紹的那個現世寶徒弟。雲給辦案民警提供了徒弟的家庭住址。
一連兩天,雲就住在鋪子裡等待辦案結果。
第三天一早,派出所給賴二大大家打來電話,說丟失物品找到,叫雲前去認領。雲去後一看,丟失物品只差了十幾米電纜線,其餘電纜線也已經被剪成好幾節。
現任所長就是前年到雲家替那個流氓村書記要摩托車的副所長,他對雲的成見很大。所長簡單介紹了辦案經過和案犯情況——原來正是雲的那個現世寶徒弟,趁著雲在家休養這段時間,夥同棗園街上的兩個小混混把他的鋪子門撬了。此外,所長還提醒雲不要深究此事,因為在棗園街上有頭面的賴二大大老兩口已經給他打過招呼,叫他看在他們侄兒「初犯」的份上從輕發落。
按照常理,生性耿直的雲提出要求,叫案犯賠償損失,所長卻反過來向雲要辦案經費,否則東西不要往回拉。雲窩了一肚子火,騎車去了縣拘留所,找大伯的四小舅子,拘留所所長尋求幫助。這位從未來往過的「舅舅」給派出所所長打了電話,說哪還有向受害者收取辦案費的道理。派出所長笑著對老同事說,那都是嚇唬雲呢,叫雲下午去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