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六章
車輪飛奔,就像是行進在寂靜的天宇。大多數旅客都睡著了,只聽見窗外呼呼的風聲和車輪摩擦路面的「刷刷」聲。
坐了一天的車,又時值深夜,寂寞讓人感到焦躁不安,只盼著趕快天亮,趕快到達西安城。
車過以柿餅子聞名的陝西浦城縣,向著韓城、咸陽進發。
一路上看不清任何山川景致,只看到路邊偶爾駛過的閃著螢光的交通標示牌。
思緒隨著車輪在飛。夜色越濃,心事也越重。雲抬起手腕,藉著車頂昏暗的燈光看了看那塊戴了四年的電子錶:凌晨四點多了,天快亮了。
還是黝黑無邊的大山,也不見什麼標示牌閃過,不知到了什麼地方。除了司機和雲,好像整個車上的人都在沉睡。班車就像一艘孤獨的航船,行進在漆黑無邊的大海上。
又一覺醒來,天色已經發白。世間一切又漸漸清晰明朗起來。
班車駛入古都西安,在玉祥門長途車站停了下來。西安到了!嘉文招呼早已醒來的學員們下車,準備換乘西安—長安縣的中巴,前往長安縣杜曲鎮上的——西安藍盾保安培訓學校。
從車上下來,活動活動早已麻木的筋骨,有點兒接上地氣的感覺。踏實了!
雲隨著嘉文和其他學員走在繁華的大街上,留戀、欣賞著古都風貌。
西安是我國西北五省區最大、最繁華、歷史最悠久的城市。街道整齊、馬路寬闊、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置身於此,讓雲覺得他們a區y市就是一個小縣城。
這兒的人皆一口流利、俏皮的陝西話。隨著近幾年陝籍作家路遙、賈平凹、陳忠實等在國際、國內文學領域相繼獲獎,隨著張藝謀等影視藝術家的成名,陝西方言和風行一時的秦腔一樣,幾乎成了繼北京話之後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地方語種。甚至有人說:沒有陝西,中國就沒有藝術,沒有歷史,沒有文化!
哦,古都,你的每一塊秦磚漢瓦都流淌著歷史;你的每一寸土地都積澱著人類社會的文明與輝煌!當年李白、杜甫也曾流連忘返的古都,我來了!我們a區人也來了,也該來一個了!當年的路遙和現在的賈平凹、陳忠實不也在這兒待著嗎?我來了,我也來了!
眼前的一切,讓每一個初來乍到的學員興奮異常!如果這是雲的家鄉,他也會像海外歸僑一樣跪在腳下的土地上親吻它!如果時光回溯到強漢、盛唐,他也會在這兒躍馬揚鞭、揮斥方遒、建功立業!
盛夏的關中平原,濕熱多雨,樹木花草異常茂盛。這兒的風景要比家鄉寧安美麗得多。
車進長安縣境內。但見遠山含黛、綠樹成蔭,好一處人間仙境,好一幅水墨丹青!怪不得自古關中多豪傑,怪不得自古關中就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好地方,真是好地方。風水寶地啊!
長安縣,東臨藍田縣,南接寧陝、柞水縣,西接戶縣,北與雁塔、灞橋兩區相鄰,距西安市中心八點七公里,山、川、塬皆俱,曾為周、秦、漢、唐等13朝京畿之地,物寶天華、人文薈萃!
這兒的一草一木皆比家鄉寧安多了一份玲瓏、秀美之氣,多了一份帝王之氣。行跡於此,就好似回溯到遠古時代,有一種神秘、厚重的歷史滄桑感。
車過楊虎城烈士陵園,只見園內綠樹掩映,浸透出一份莊嚴肅穆的氣氛。這位當年與張學良將軍發動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史勳卓著、叱吒疆場、戎馬一生的愛國將領去世後埋葬於此,更增添了它的歷史厚重感。
很快,班車在杜曲鎮中心完小停了下來。嘉文招呼學員們下了車。
這是一所和雲當年讀書的立新完小規模、格局差不多的小學。只是因為這兒氣候溫潤許多,校園景色很美。
鄉間公路離學校大門還有一百多米的甬道,兩旁皆參天大樹,很是蔭涼。大門兩側各有一名頭戴藏藍色大蓋帽,身著白制服、藍褲子,腰束武裝帶,手提警棍的保安學員站崗。大門左側掛一木質豎形門牌,上書杜曲鎮中心完小,右側掛一相同材質的門牌,上書西安市藍盾保安培訓學校長安分校,皆白底黑字,十分醒目,字也漂亮。嘉文介紹說,他們這所學校還在藍田縣設有總校。
校內,綠樹成蔭、繁花似錦、花香陣陣。一排排整齊的紅磚大瓦房掩映其間。校內小操場上,幾十名保安學員正在一名教練的帶領下「嘿嘿哈哈」地演練著擒拿、格鬥。小學生們還沒下課,時而傳來一陣陣清脆悅耳的讀書聲。
一切都還像那麼回事。同行的寧安籍學員開始有些兒放心了。
嘉文領著他們徑直走到校園後排的保安分校校長辦公室。一身警服,圈臉胡、中等個、略微發福、四十幾歲、面相還算溫和的校長正和一個中年男子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見嘉文領著一幫新生來了,顯得異常興奮。
校長和大傢伙打了招呼後,開始提報名的相關事宜。他首先講了學校的基本情況和各項規章制度,其中不免誇大其辭之嫌。甚至,他還威嚇新學員:如果不好好學,還會被開除回家。有些年紀大的隊員從剛開始的有些兒放心變得有些兒不放心了,雲也不例外。見嘉文一本正經的樣子,大家按照規定,每人交了一千二百元的學雜費。嘉文又建議大家把剩下的錢交給校長保管。說學校食宿都已經安排好了,只留下一百多塊錢零花就行。見其他隊員都那麼做了,雲也默許了嘉文的建議。校長給每人打了收條,並簽字蓋章。章子好像是很常見的、正規的大紅坨坨,甚至上邊還有一些神秘的數字符號,就跟現在的發票專用章一樣,很有政府性的。校長把錢鎖在很神秘的保險櫃裡,叫嘉文領著他們安排宿舍。
一間宿舍四張行軍床,每人一套劣質軍用被褥,一套餐具(塑料臉盆、軍用牙缸、塑料飯盆)。洗漱用品沒帶的話,可以自己到杜曲鎮上買,過幾天補發保安制服。
離晚飯不早了,嘉文叫大家不要亂轉,先躺在床上休息。可雲躺在床上卻怎麼也合不上眼。同宿舍的三個年紀大的學員也都望著天花板發呆。空氣很凝重。
唉,人也來了,錢也交了,既來之、則安之,先待上一段時間,哪天抽空見了銀生大大再說!
收操了。學員們在教練的帶領下唱著《打靶歸來》回來,準備吃晚飯。雖然今天有新學員報名,按道理教練要讓他的兵蛋子精神抖擻一點才對,可他們整個就像一隊逃兵似的,大多數一臉憂戚、歌聲凌亂、萎靡。極個別家庭條件好、年紀小、學歷低的學員則傻傻地笑著、鬧著。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面前會是陷進還是台階。
校長出來了。他煞有其事地向學員們介紹了新學員的基本情況後,宣佈解散。
開始排隊、唱軍歌、打飯。可這支「連級」隊伍咋看咋像雜牌軍。
米飯是南方米做的。米粒兒大但口感不好,乾巴巴的。菜是茄子、辣子、西紅柿、大白菜大雜燴,外加一個生拌甘藍。有些菜上邊明顯有爛點子,一看就是市場上挑剩的菜。那個生拌甘藍吃起來辛辣無比,還帶有一股青草味,寧安人根本吃不慣。
飯後,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雲和幾個老學員到操場邊轉悠。
校園的景色很美。可此時的雲卻沒心情去欣賞。他關心的是這所學校的真實情況。
雲坐在花池子牆上,向旁邊的一個老學員瞭解學校基本情況。那個學員是個河南蛋,說起話來唔哩唔啦地,聽不太懂。雲試著用普通話跟他講話,可老學員蹩腳的普通話只是含糊其辭、依依呀呀地打啞謎,一臉警惕、疑惑的樣子。
雲失望地看著陰沉沉的天空發呆去了。
夜幕來臨,蚊子多了起來。越是濕熱多雨的地方,這蚊子個頭越大、越凶狠。一支支就跟敵人的直升飛機一樣,懸浮、俯衝、瞅準了人體的薄弱地位就是一槍,被叮咬後,身上立刻就起一個大包,又痛又癢。
越接近南方發達地區,這人也就跟那兒的蚊子一樣,越自私、狡猾、凶狠,難以捉摸。還是咱們寧夏人老實、直爽、可信!
夜色迷茫,天氣也較白天涼爽許多,大傢伙兒都回到宿舍準備休息。
中午才鋪上的被褥,現在拿手一摸,潮潮的。這能睡人嘛?時間長了非得風濕病、關節炎!還是咱們寧夏乾爽。哪待慣哪好!
這兒的天氣就跟這兒的人一樣——多愁善感、陰木涼閃(為人陰沉、捉摸不透)的!適合搞文學創作,不適合當兵打仗!陰氣太重!女人倒一個比一個水靈,適合干服務業!
潮濕的地方、潮濕的人、潮濕的心!
在此後的日子裡,雲和其他寧安籍學員漸漸融入到了不太正規、但卻艱辛異常的學習生活之中。
每天六點半起床,洗漱完畢,教練先帶隊到校門前的公路上跑五公里。然後,回來吃早飯——稀粥、饅頭、生拌甘藍。餐畢,休息十幾分鐘,然後教練帶隊,到操場上練習擒拿格鬥。午飯,午休,下午接著練習擒拿格鬥。學校沒有文化課。教練也是個凶巴巴的當地退伍士兵。一切都按准軍事化管理。
一切都是虛套子、花架子、花拳繡腿!
雲雖然出身農村,但念了十幾年書,把身體念垮了,基本上沒受過大苦呢。他當時的身體素質不太好,訓練一天下來也不好受。有些紈褲子弟更是叫苦連天,巴望著學校趕緊給他們發結業證,隨便安置個工作,能掙錢就行。實際上現在的保安大多數也就是做做樣子,沒有真功夫。
不幾天下來,就讓雲這些愛思考、愛多情的學員覺得這根本就是從一種無聊走向了另一種無聊。目標不明確,身份不光榮。純粹就是培養一些花拳繡腿的「武夫」。
訓練之餘,本想到處走走,欣賞異鄉風土人情,感受這兒渾厚的歷史積澱。可每天艱苦的訓練之後,累得骨頭架子都快散了,只想倒頭就睡。還不如到工地上幹活來得痛快,既能掙錢,又能鍛煉身體。真沒意思!
好在這兒的夏季濕熱多雨。雨小可以勉強訓練,雨一大,操場上稀泥爛囊,只好放假。這也才是每個學員最最開心的日子。
每逢雨天放假,雲就可以躺在床上看一天書。沒有其它書,還是霞送給他的《平凡的世界》。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晏幾道《鷓鴣天三首其一》。
每當他重讀《平凡的世界》,一遍遍地享受著書中主人公帶給他的成敗、榮辱、得失等等感觸,他都會把自己和書中主人公的命運聯繫、比較起來,從而激勵自己面對挫折和苦難,要有一種博大的胸襟、非凡的氣度,始終保持一種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當然,睹物思情,看此書的時候也會給他帶來不小的安慰、不小的痛苦。
他開始思念起面若桃花的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