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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五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五章

    本來他們唐莊隊上出了不少人材,像和仕誠家房連房的三姨奶奶的八個兒子,當時號稱七狼八虎,還有他們老唐家也都出了不少吃皇糧的人。人都說唐莊一個湖泊爛鹼灘淨出人材。仕誠的父母也就以為自己的兒子肯定也能沾著祖宗風脈的光,來個三子登科,光宗耀祖。這下可好,老大就給他們一家來了個馬失前蹄。仕誠的父母也是成天價愁眉苦臉,一臉的舊社會!

    是啊,整個唐莊隊現在就剩稀稀拉拉的幾家不成氣候的人家。大傢伙兒也都使盡全身氣力想離開這塊貧瘠的土地。誰家還扎把在這兒,誰家就是破落戶!

    農村人想到城鎮,城鎮人想到縣城,縣城人想到省城,省城人想到北京、上海,北京、上海的人又想出國。人心往上漲,全國都一樣!辣把子都是囊慫!囊慫就各有各的惆悵!

    他們老唐家的那個理科生唐偉得了神經病,親鄰們不同情,反而還笑話他。人啊,簡直都快變得畜牲不如了!

    人活一輩子,弄不好還真就不如個豬狗呢!

    仕誠的父親一臉哀怨地坐在炕沿上,不住地歎氣。看著眼前兩個活生生的孩子此時都難過得把頭埋在胸前不說話,老人家也禁不住流下兩行渾濁的淚水。唉!怨誰呀,就怨自己的孩子不爭氣,就怨自己的祖宗偏心眼兒!

    仕誠家至今還住著幾間破房子。因為唐莊隊地勢窪,鹼大,牆根下的土都「簌簌地」往下掉,眼看就要倒塌。整個隊上的人也都巴望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或搬到公路邊,或者等兒子考上學把房子往城裡買。哪怕老兩口就待在這兒等死,也不能再叫兒子待在這兒活受罪。待在這個雞不下蛋的地方,光愁,都能把人愁死!

    老人家聽說雲要去西安上學,也鼓勵雲到那兒好好學,幹好了把仕誠也帶過去。雲茫然地答應了。他也不知此去是福是禍!

    雲在仕誠一家鼓勵和期許的目光下邁出了仕誠家破爛的大門。臨走,仕誠把他心愛的口琴送給雲,要雲到了西安城,不要忘了在家受煎熬的哥們……

    一路上,雲的兩條腿就像灌了鉛一般沉重。路兩旁,正在灌漿的稻子也都低頭默哀。火熱的日頭,不理解每一個傷心人的心,還是那麼嘲笑似地吐冒著火舌。濃綠的玉米葉兒沒有微風的吹拂,也都蔫蔫地低垂著。

    世間的一切都好似凝固不動了!

    回想著仕誠的父親說的一番真誠而又可怕的話語,回想著他那兩行渾濁的淚水,回想著目光和他一樣呆滯、絕望的仕誠,再想像這次去西安的種種不測,雲又一次流下了孤獨、哀傷的淚水。

    雲要走了。

    父親從縣城給他買了一個大黃帆布提包。他把該穿的衣服連同霞送給他的《平凡的世界》和仕誠送給他的口琴一起帶上。他要帶著愛情、友情,走向那遙遠的、回憶的國度。

    父親要雲把錢交給嘉文帶上,說雲第一次出遠門,別讓溜賊子把錢偷了去。雲和嘉文在雲的家人的注視下走向李湖路口。

    一路上,他倆誰也不說話。眼前閃現著故鄉初秋的美景。從他倆,尤其是雲的眸子裡閃現出對故鄉的留戀與無奈之情。是啊,故鄉再苦、再窮、再荒涼,都是每個即將離開它的遊子心中永恆的思念。無論富貴、抑或落魄,沒有人不懷念故鄉的!

    班車路過母校——關帝中學時,雲深情地回望著他曾苦讀三年的母校。學校才開學不久,傳來同學們朗朗的讀書聲和操場上體育老師響亮的哨聲。一切都還是那麼親切、那麼熟悉!目睹眼前飄過的物是人非的景象,雲的眼睛濕潤了。他想念著從這所學校走出去的霞、走回家的仕誠和退回初中復讀的愛軍、還有仍在這兒復讀的同學們;想念著那些曾經為他傳道、授業、解惑、並帶給他快樂與哀傷的老師們;想念著那些難以下嚥的飯菜;想念著這裡的一切……窗外的微風終於吹落了眼中的熱淚。淚水浸潤了飽經憂患的心頭,模糊了無限的往事……為了不讓嘉文看到,他別過頭,假裝用手揉了揉揉眼睛……淚水順著他蒼白的指縫流了下來,滴落在腿上,冰涼了每一根神經……

    再見了,母校;再見了,那些榮辱與共的歲月;再見了,即將逝去的青春……

    車還未進縣城,彷彿已經聽見芸芸眾生嘈雜的聲音。

    近了、近了……

    商家店舖裡傳出震耳欲聾的流行音樂,各式車輛發瘋般鳴著喇叭,彷彿在演奏一曲現代化的城市交響樂。它們都是現代化城市的主旋律!置身其中,每個人就是一個小小的音符。淺吟低唱的、高亢激昂的、悲傷的、喜悅的……紛繁蕪雜。

    城市是熱鬧的、繁華的。它們都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憂傷。

    當時最最繁華的大十字商場門前,人頭攢動。改革開放以來,腰包漸鼓的農民兄弟和那些出身農村的城裡人爭相湧出湧進。馬路上,車水馬龍、盡顯現代化氣息。人們或忙碌、或悠閒、皆為各自的生活奔波著、享受著。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孔老夫子一句話,道盡人間眾生相。

    中巴從大十字商場門前左轉彎、再向南走不遠,就到了當時的縣城南街。這條街在九十年代前期,是縣城最繁華的地段。三姨奶奶的六兒子——賴六大大就在這條街上的縣百貨大樓當經理。賴七大大在樓底下開了很大的一間皮鞋店,生意很好。賴七大大的小姨子、慶偉娘娘、賴二大大的二女兒、都在那兒打工。

    中巴在汽車站門前停下,雲和嘉文提著行李下了車。來自縣城周邊的新堡鎮和舟塔鄉的幾個新招的保安學員早已等候在那兒。大家互相簡單介紹了一下後,嘉文招呼他們坐三輪摩的到縣城西門轉盤那兒坐銀川——西安的長途臥鋪客車。因為省際長途班車一般很少進小站。

    他們一人買了一個雪糕,邊吃邊分坐兩輛三輪摩的往西門轉盤走去。

    十分鐘後,摩的在轉盤「枸杞姑娘雕塑」前停了下來。他們一人付了一塊錢車費,把行李放在路邊等班車。趁此機會,雲仔細地觀賞了這座縣城標誌性建築——它是一九九一年七月一日建成的。由駐寧安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八四八三零部隊全體官兵和縣水泥廠贊助。底座為紅褐色大理石粘貼的長方體矼柱,上邊鐫刻著「枸杞之鄉」四個鎏金大字。上方為一尊手挎竹籃健步走向茨園的美麗少女的漢白玉雕像。這座雕像地處109國道要衝,向南來北往的客商展示著杞鄉寧安的美麗與富饒。同時,這座雕像也成為當時乃至現在杞鄉寧安的標誌。

    硬臥客車來了。票價從每人九十二元砍到八十五元。八個人分別買了票、上了車,班車隨即向西南方疾駛而去。

    雲爬上右側上鋪,將行李包當枕頭枕著。

    班車沿著當時的包蘭公路向西南飛奔,把家鄉的景物遠遠甩在後邊。沿途逐漸顯現出荒涼寂寥的景象。

    古城鄉、長山頭農場、同心縣……

    車到長山頭農場時,雲努力地搜尋著他第一次打工的那座山村移民小學。小學校已經開課了,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在校園上空。車窗外的微風又一次吹乾了他多情的淚水……

    漸漸地,村莊越來越稀少,連綿起伏的大山遮擋了人們的視線。

    家鄉漸漸遠去,雲卻努力地想把它深深印在腦海裡。

    因為長時間目不轉睛地注視掠過的各種景致,雲覺得眼睛乾澀難耐。慢慢地,他睡著了。睡夢把他帶到了千里之外的西安——那座聞名中外的十四朝古都。

    天,灰濛濛的。車輛一路顛簸,窗縫兒飄進的微風很涼爽,夢很美……好舒服啊!假如有可能,真想睡上千年、萬年。

    寧靜,還是寧靜,久違的寧靜……

    山,還是山,一望無際。偶爾從眼際掠過的村莊城鎮,出賣著山鄉的貧瘠與荒涼。雖然荒涼,它卻正適合此時的雲的品味。他很享受眼前的一切。

    車到固原,天下起了濛濛細雨。

    司機把車停在汽車站院內。旅客們上廁所、購物、吃飯、休息、遊玩,時間為十五分鐘。

    固原,地處寧南山區,是一座歷史文化名城,已有兩千多年的建城歷史了。最早稱「烏氏城」,明清時成為西北重鎮。

    已近中午,肚子也餓了。雲和嘉文趁機到固原古文化街,要了兩碗牛肉拉麵。飯後,雨下大了,兩人急忙趕回車裡。司機和售票員忙著招呼乘客趕快上車。雲側躺在臥鋪上,從車窗外瀏覽著雨中固原的美景。原來它並不是想像中的山區小城那樣荒涼貧窮。作為一個地級城市,它要比他們寧安縣城大得多,也漂亮得多。這兒地處六盤山區,空氣濕潤,頗有點兒江南的味道。只是這兒人的口音太重,聽著就給人以貧窮和略帶狡詐的感覺。

    煙雨濛濛中,班車開始啟程,向此行的下一站——甘肅省平涼市趕去。

    山,還是山,一望無際,荒涼淒清。

    翻飛的思緒和荒涼的景色很快就讓雲感到了輕輕的睡意。

    茫茫夜色中,平涼市到了。

    平涼,地處甘肅省東部,六盤山東麓,涇河上游,為陝甘寧三省交匯的金三角,歷來是隴東傳統的商品集散地,素有「西北旱碼頭」之稱。

    聽售票員喊話,說平涼市到了,雲猛然抬起頭,他想看看傳說中的平涼到底是個啥樣。

    燈火闌珊、流光溢彩。平涼市好像天上的街衢,遠遠望去就給人以夢境般飄渺、淒清的感覺。

    雲愛幻想。他想像著這座山城的某一棟樓的某一間屋裡,或許就有一位美麗、多情的少女,焦急地等待著心上人的出現……他想到了面若桃花的霞,想到了霞送他《平凡的世界》時的樣子……

    多美的意境,多美的城市……無奈,這都是虛幻!夢,不要醒來,城市,不要醒來,世界,也不要醒來!

    為什麼,為什麼每一座夜色中的城市都給人以淒美、哀婉的意境?天堂到底在哪裡?在哪裡?

    班車在平涼城停留了幾分鐘。平涼城小,也沒有多少旅客,只上來一個賣鍋盔的中年回族婦女,大聲吆喝說這是平涼特產。雲聽後就苦笑,不就是個烙饃饃嘛,上高中那會兒吃都吃煩了,一聽見饃饃就頭疼,這兒人還把它當個寶。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這麼晚了,還有人等在這兒賣東西。人活著真是不容易啊!

    中年婦女一直站在車上吆喝著,直到司機說要走了,才悻悻地跳下車。

    班車顫抖著,緩緩啟動。

    很快,平涼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夜色籠罩了所有的溫馨、所有的醜惡、所有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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