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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四章

    李師傅會拉二胡。在根本就沒電的晚上,他那不太熟練的、蚊子哼哼一樣的胡琴聲和破門窗外頭呼嘯的風沙聲,就是他們大小四個光棍漢的「精神食糧」。劉師傅很胖,呼聲能把房頂掀翻。雲一連幾天都睡不著。他在擔心海風弟在那邊的情況,也在擔心他來這兒是不是純粹就是個騙局。

    李師傅為人穩重,常用胡琴替他說話。劉師傅愛開玩笑。有一次,趁其他人沒在的時候,劉師傅就問雲來這兒幹啥來了。雲就如實相告說是姨父叫他學開鏈軌車來了。劉師傅聽後只是邊抽煙邊嘿嘿地笑。劉師傅家和雲家離得不遠,平時和父親關係也不錯。在雲一臉迷惑的情況下,他對雲說了實話:「你姨爹三諞四說地說攬了好幾百畝田,硬蹦蹦把我倆騙來了。到這兒一看,才一百多畝,而且還是為了哄著要上次推了田的主人家沒給的錢,才不得不又接著干的。我連李師傅有時候都閒得沒活幹,他能要你上車上費油?」看著雲有點兒納悶,劉師傅又接著說:「你呶個大姨爹,嘴上就沒有把門的。有溝子無籃子(方言:有屁股,無陰囊,意即女人的生殖器)地,啥都敢說!方的能說成圓的,長的能說成短的。你要相信他的話,天爺爺的門牙都笑掉了!」

    雲半天沒說話,一股憂愁湧上心頭……

    第二天,車沒油了。雲趁閒暇時間,一個人藉著金梁哥指點的方向去看看海風弟那邊的情況。摩托車被姨父騎著下山了,金梁哥沒辦法送雲去。茫茫戈壁灘,雲一個人走了好幾個小時都沒找到海風弟在哪兒。他失望又擔心地回到了住處。

    又是兩天。他仍然和金梁哥給車劃標記。膽大的雲還利用午休時跑到田里,學著兩位師傅的樣子,拿繩子扯著了鏈軌車。正當他膽戰心驚地學著兩位師傅的樣子,操控著鏈軌車,胡亂推了十幾分鐘時,油門一鬆,車憋滅了。他又打開化油器風門,連著扯了半天,手都磨了兩個血泡,還是扯不著。正在這時,金梁哥和兩個師傅來了。金梁哥半開玩笑說:「哎呀,你賊膽大得很,我在山上都半年了,還沒摸上幾下車,你就敢把車發著!你也不怕把車憋壞了。這傢伙一壞可就花好幾千呢!」

    幸好那天車沒壞!

    在此後的幾天裡,因為怕山裡來的移民晚上偷車上的柴油,每天都把車開出開進奶牛場院子。劉師傅就教雲把鏟提起來,掛上一檔,開出開進,還允諾說他抽空手把手教雲掌鏟,因為學會掌鏟、學會操控油門大小是開好鏈軌車的兩大基本功。雲心裡很感激劉師傅。此外,雲還跟著李師傅學會了拉二胡。他這幾天過得還算開心。

    正當雲信心十足地準備在這個荒山野嶺裡學門手藝,大幹一場時,李師傅從姨父家回來告訴雲一件事,說家裡準備送他到西安上學,具體上啥學校他也沒聽清楚。雲心底裡又起了波瀾……

    正在這一天,海風弟滿臉悲傷地從姨父家的山田里跑到奶牛場找雲,說他想回家。因為他在那兒純粹就是長工一樣,天天刨玉米,間苗、補苗、淌水,比工地上都苦,還不知道會不會給他發工資呢。雲咋攔都攔不住,眼看著海風弟一個人朝姨父家走去。因為姨父騎摩托車回家去了,沒辦法叫金梁哥送海風弟回去,雲就把身上僅剩的五塊錢給海風弟拿上,囑咐他路上擋個順車,先回姨父家待上一天,他明天就回去,還把家裡準備讓他去西安上學的事告訴了海風弟。

    第二天,雲坐了一輛順車回到姨父家裡,一看弟弟昨天已經回棗園去了。姨媽給雲十元錢,叫他在門前的候橋頭上坐了一輛吳忠—寧安的班車回家。這輛車走的是南路,要先到寧安縣城,再改乘渠口—寧安的中巴折而往東,回棗園。

    回到李湖路口,車費剛夠,一分不剩!

    回到家,海風弟說那天路上沒遇到順車,那兒荒山野嶺的,非親非故地,也根本就坐不上順車,他是走著回姨父家的。雲一想,那麼長的山路,好幾十里呢,可憐的弟弟一個人也不咋走回去了。雲當時就罵開狠心的姨父、姨媽了。母親聽後也沒敢言喘,父親也只是唉聲歎氣。直到海風弟去世已經七年的今天,每當他想像著可憐的弟弟頂著烈日,眼含失望、傷心的淚水,一個人從那麼遠的山路回到姨父家,狠心的姨媽只給了十元錢把弟弟打發回家,他就忍不住傷心落淚。

    這個可悲、可歎的世道,還是錢好啊!

    回到家,父母就向雲學道了去西安上學的事。

    原來,前幾天,隊上的記者——雲家斜對門的老週三,來雲家踅煙抽,順便就傳播了一個「好消息」——說他外孫子在西安上了一個啥啥警察學校,畢業後,分配在西安城,一個月掙一千多塊錢呢。還說他們棗園信用社李主任的兒子就在那兒負責招生,說一起招去了好幾十號人呢。老週三的外孫子和雲是初中同學,關係也還不錯,信用社李主任的兒子就是雲的高中同學嘉文。父母一聽有這麼好的事自然很高興。因為父親和嘉文的父親關係不錯,就到他們家裡問了情況。嘉文正好回家給西安藍盾保安培訓中心學校招生來了。他們學校也正是瞅準了那些中考和高考落榜的學生,利用了他們不安於現狀的心情。父親就和嘉文說了情況,嘉文答應說等雲回來後,帶雲一起去,還說要交兩千塊錢學雜費。家裡正好有準備安玻璃的三千塊錢,父母就商量著先讓雲去唸書,好找個吃飯碗。再說父親的堂弟——四爺爺的大兒子銀生大大去年也從西南石油學院調到西安石油學院工作,說不定還能給雲找個好工作呢。

    一家人也不知道保安是個啥職業,反正當時的a區電視台老播西安和蘭州一些保安培訓學校的廣告。加上老週三和嘉文的吹捧,父母就拿定主意,叫雲出去碰碰運氣。

    第三天,雨剛停,嘉文就騎了車子找雲來了。

    雲已經好幾天窩在家裡不出門了。他正獨自躺在大屋裡的包頭床上睡覺,見老同學來了,強打精神讓了座。嘉文一見頭髮凌亂、目光黯淡、面容憔悴的雲,心中頓時明白了幾分。正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赤膀、光腳的雲乍一見一身「警服」的嘉文,顯得有些不自在。他覺得父母把他的窘境告訴任何老同學都很傷他自尊。嘉文向來都是一副大哥的摸樣,和他那位干公事的信用社主任父親一樣,顯得很穩重。

    正當兩位老同學沒話找話地閒聊時,父親進來了。他向嘉文訴說了雲從學校回來後茶飯不思、還和家裡搞冷戰的情況。嘉文聽後,安慰父親說,他剛從學校回家時也是那樣,凡事都有個過程,叫父親和雲不必太難過,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父子倆聽後很感動。

    接下來,父親和雲就向嘉文詳細瞭解了保安學校的一些情況。父親還告訴嘉文銀生大大的一些情況,叫嘉文到西安後,領著雲去找找銀生大大,看能不能待他個老面子,給雲找個好一點的工作。嘉文一口就答應了。

    隨後,父親從上衣兜裡掏出兩千六百塊錢和一封寫給銀生大大的信,交給雲,說這是家裡準備安玻璃的錢,要他好好保管,順便抽個時間到西安石油學院找一下銀生大大。

    嘉文臨走時交代說,他還要招幾個學員,兩天後大家一塊走。嘉文很禮貌地和雲一家人告別,回家了。

    雲捏著厚厚一沓子帶著父親體溫的錢,發誓要到西安好好學,闖出一番名堂。要對得起父母血一點、汗一點積攢的兩千六百塊錢。

    晚上,雲想起即將要告別父母家人和親朋好友,到千里之外的西安「創業」,心中不免要感慨一番。他想了很多。想念堅強、美麗的霞;想念高中三年的鐵哥們——愛軍、仕誠、建寧;想念自己的曾經和將來……他決定第二天去看看愛軍和仕誠。

    第二天一早,雲梳洗完畢,向父母打了招呼,就騎了車子向愛軍家趕去。

    愛軍不在家。他母親說愛軍和他弟弟這幾天開著他們家的四輪柴架子車販麥草呢。說愛軍今年復讀沒考上中專,過幾天掙夠學費,還要繼續復讀。雲告辭後,轉而去了仕誠家。

    仕誠雖然參加了高考,但考得很不理想,也不打算復讀,精神狀態比雲好不了多少,正在炕上悶頭睡覺呢。看見雲來看他,自然很興奮。仕誠揉揉惺忪的睡眼,一骨碌翻身坐起來,給雲讓座。兩個同病相憐的鐵哥們見面後顯得分外激動,彷彿都有一肚子委屈相互訴說,尋求安慰。

    雲見仕誠以臨摹顏真卿的書法消磨時光,就問他下一步的打算。

    仕誠性子慢,脾氣謙和、是個老實人。高度近視的他老想擺脫眼鏡對他的束縛,看東西時總是瞇縫起雙眼,顯得一雙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他說他前幾天參加了區廣播電視大學的函授班,準備參加自學考試。他對繼續復讀考大學失去了信心,正在和家裡鬧彆扭呢。

    看到昔日容光煥發的同窗好友和自己一樣形容憔悴,茫然無措、外帶看破紅塵般的可怕神情,雲的心都在滴血。雲對這種窮途末路般的感覺再熟悉不過了。他本想安慰安慰老同學,可想到自己的近況,又覺得自己也沒資格、沒本錢在老同學面前擺出一副關心和同情的樣子。這樣會更叫仕誠傷心的。此時的他們都有著極其強烈的自尊心,誰都怕傷害誰。

    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話後,兩人默默無語,就像一隻籠子裡關著的兩隻小鳥,偶爾互相愛憐地對視一下,繼而迅速將視線移開,各自考慮怎麼面對殘酷的現實與渺茫的未來。

    坐了好一會兒,倆人都試圖打破這種尷尬的場面。雲把自己後天要去西安上學的事情告訴了仕誠,希望得到仕誠的祝福抑或建議。但此時的仕誠似乎也是一頭的漿糊,他剛開始還睜開了瞇縫著的雙眼,眼裡閃現出一縷激動、興奮的目光,繼而又顯出一臉茫然的神情。雲從仕誠的身上找不到一絲兒支持與否的答案。看來仕誠的身心也是受傷不輕!

    可惡至極的高考啊!

    和雲一樣,仕誠也是他們家的長子。長子大多要起表率、帶頭作用。

    從小學到高中,仕誠一級不留,學習也都算不錯了。他們家就三個兒子,負擔也不輕。他父親對他也是寄予厚望。這下可好,他的落榜無疑給他雄心勃勃的父母以當頭棒喝。一家人也是苦不堪言。三個兒子在農村乃至全國而言可是大負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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