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一章
五月。
雲不知道他當時是怎樣從學校回到家的。只覺得那條回家的柏油路是那麼綿長而柔軟，彷彿被火辣辣的日頭曬化了一樣。
回到家，一家人正在忙著挑揀舊房子上拆下來的土坯，準備以後砌豬圈或者加高蘋果園子牆。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情況。
雲把行李放好後，一下子躺倒在了炕上。眼淚開始忍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他睡了一下午，也哭了一下午。
可憐的雲啊！雖然真正決定他一生苦難的日子才剛剛開始，但此時此刻的他卻像累極了一樣，只想睡覺，睡上一千年、一萬年、睡死了事！
夜幕降臨，該吃飯了。母親一邊忙活著擺桌椅板凳，一邊吩咐丹丹妹拿筷子、拿碗。勤快的祖父正帶領父親、海風弟、紅艷妹忙著把拆下來的破椽爛棒歸類、碼好，以備後用。在從苦日子過來的祖父眼裡，它們都是一些寶貝，就好像他老人家留給兒孫的遺產一樣。
場地清空以後，只等著往進運磚和砂石料了。
幸好，因為忙，一家人都沒太在意他。也沒有人追問他「還不到禮拜六，你咋回來了啥？」
母親招呼了雲一聲，不見動靜。一家人開始吃飯。只聽見父親邊吃飯邊咕噥道：「今兒不是禮拜天，這個賊骨頭娃子咋回來了啥？連鋪蓋也捎回來了？」說著就跑過來揭雲蒙著頭的被子。見雲不鬆手，父親似乎覺察到了不對勁，但卻沒說什麼，只是歎了口氣，坐下和家人吃飯去了。
一家人都不說話，屋裡空氣很凝重。
吃罷飯，祖父回大伯家去了。母親和兩個妹妹忙著洗鍋洗碗。海風弟也到鄰居家玩去了。只聽見父親「吧嗒吧嗒」吸煙的聲音。
他聽見父親和母親去鄰村找拉磚、拉砂石的車去了，才跳下炕扒拉了一碗冷麵條。
晚上，雲趴在借宿的周銀民家的炕上，掏出霞送給他的《平凡的世界》合訂本，眼含熱淚摩挲著。扉頁上是霞摘錄的唐?元稹《離思五首?其四》的前兩句——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不管我走的路是對是錯，人生如棋，落子不悔！我不會後悔！」——雲在《平凡的世界》扉頁上寫到。
淚流乾後，他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坦然、平靜。
開始往進運建房材料了。家裡人忙得連望天的功夫都沒有。
一連三天，雲吃了睡、睡了吃。有時候連飯也懶得吃，只是蒙著頭睡覺。一家人不知道情況，也不好當著來幫忙幹活的鄰居們的面說啥。
正好在這段時間，一部很感人的電視劇《年輪》，感動著很多曾今生活在上山下鄉年代的人，也感動著很多善良純真的人，也感動著渴望並擁有著純真友誼的雲。至今，喜愛音樂的雲還會唱劇中兩首主題曲。這部電視劇也為他帶來了許多回憶和憂傷，伴他度過了半個月的暗淡時光。
……幾位有著不同背景，來自不同階層的青年人結識在邊遠的農村。在互相扶持的艱苦日子裡，友情在各自的心中植下深刻的根苗……八十年代，改革的大潮席捲神州大地。懷著理想，他們為各自的生活、前程而奔走打拼。然而，各人的際遇，卻因成長的陰影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九十年代伊始，闖出各自天地的人們緬懷純真年代的珍貴友情再次走到一起，但新的考驗卻已悄悄來臨……目睹著歲月的年輪，打開塵封的記憶，沿承一代人成長的足印。歲月的年輪下，吟唱著最動人的詩篇……
本片改編自著名小說家梁曉聲的代表作《年輪》，故事橫跨新中國四個重要時代，糾合了一代人成長中的拚搏與堅持。本劇曾榮獲多個國內大獎，堪稱一部劃時代的電視經典作品。
問天問地問月亮，天上有沒有北大荒。
咋不見著了火的紅高粱，咋不見平坦坦盤腿的炕，美麗的松花江，波連波濤向前方，川流不息流淌，夜夜向前方。
別讓我回頭望，讓我走一趟，別讓我回頭望，讓我走一趟，高高的白樺林裡，有我的青春在遊蕩。
劉振興、王小嵩、徐克、韓德寶、郝梅、張萌——他們之間的緣，應該就結於那個如寒冬般刺骨的年代——文化大革命。雖然刺骨般寒冷，可還是不能阻隔掉這六個年輕人激揚的內心。宣傳隊、大字報、標語……一同走過那個年代的人一定能理解他們的狂熱。那樣的情景，那樣的片段，對於曾經生活在那個年代裡的人們而言，是多麼似曾相識，而事實上，又是真真實實地存在著……
材料運得差不多了，父親開著自家的手扶拖拉機和一家人拉土墊檯子。雲和海風弟也偶爾接過車，開上一兩趟。
檯子墊好後，基本上可以閒下來幾天了。母親督促父親去學校問問情況。
父親回來後與母親暗自傷心落淚。看著幾天來不言不喘的雲，父母也沒心情責罵他了。只聽見父親咕噥著對母親學道了班主任黑老師對他說的話：「你養的兒子是個寶，牛氣得很，誰也不敢說，說也說不過……你的兒子都能給我當老師了！這樣的學生我們不敢要，要不起！」
一切都明白了！一切都從頭開始！幸好這一段時間家裡忙得沒時間傷心了。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咋辦了。
稻子栽完，新房子正式動工。
咱們中國人凡事圖個吉利。但凡大小工程開工，都要行奠基儀式。大型工程都要用挖機挖個深坑，舉行盛大的奠基開工儀式。與會領導每人手拿一把綰了紅綢子的鐵鍬，把一塊寫有「奠」字的石碑埋到坑裡，然後鳴放鞭炮，領導講話。小工程雖然沒那麼隆重，但也不能不講點兒迷信。
雲家也不例外。
父親頭一天從棗園街上買了煙、酒、鞭炮，割了幾斤豬肉。晚上，母親炸了三碟子供樣，蒸了一籠饅頭，準備了一升子五穀糧食。
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請來了陰陽行破土禮，一般就請一個。
陰陽頭戴黑色道士帽，身穿繡了花的黑色道袍，在父親的協助下擺放了土神靈位和供樣，然後手搖經鈴，口中唸唸有詞，誦經祈福。念完經後，陰陽吩咐父親把五個雞蛋分別埋在檯子的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算是敬了土神。然後，陰陽開啟酒瓶，在檯子四下裡灑了幾滴，再接過母親手裡的木頭升子，把五穀糧食灑在檯子上。與此同時，雲舉了鞭炮，弟弟點火。在辟辟啪啪的鞭炮聲中，破土禮結束。陰陽吃過飯，拿了十五塊錢告辭了。
新房子的清工包給了當地一個小包工頭。只幾天工夫大架就起來了，工程隊也撤到另外一家工地上去了。雲和家人趁此機會拉土填屋內的深坑。
土木工程結束後，另一項大的建房儀式——「立木」擇期舉行。
陰陽擇了黃道吉日。
父親按照老規矩，到棗園街上買了煙酒鞭炮，扯了幾尺紅頭繩，打了肉。母親照例蒸了一籠饅頭，煮了五個雞蛋，炸了三碟子供樣。
木匠老師傅先吩咐家人擺好供桌，然後父母燒香、磕頭、敬神。然後，木匠老師傅口中唸唸有詞道：「院子四四方方，八仙桌子設到中央，五炷神香上供樣，三份黃表升天堂。立木喜得黃道日，等於立得紫微星。喜洋洋、喜洋洋，喜洋洋、照滿堂；滿堂富貴喜洋洋」。燒香、磕頭、升表後，舉行奠中檁儀式。木匠老師傅仍然說唱道：「中檁好比一根柴，長到深山靠到崖（ai）,打柴的樵夫看見它，三錋兩斧砍將來，遇著才子買著來。四根作了通天柱，一根又做紫金梁」。念完後，打開酒瓶，在中檁上滴上幾滴，算是祭過中檁。然後，所有站在牆上等待提中檁的人待木匠老師傅爬上早已端放牆正中的大樑上站穩，然後他吩咐父親用紅頭繩綁好酒瓶，並在酒瓶上別上十元錢，口中仍然唸唸有詞道：「一根頭繩萬年紅，雙手吊起酒一瓶，一盅奠了天和地，一盅又奠紫金梁」，邊說邊向空中、地下和大樑上灑了酒。然後舉行奠梁儀式。口中仍然唸唸有詞：「奠梁頭、奠梁頭、祖祖輩輩做諸侯，（滴酒）；奠梁腰、奠梁腰、蟒袍玉帶繫在腰，（滴酒）；奠梁尾（yi）、奠梁尾、親朋好友來賀喜，（滴酒）。」然後舉行提中檁儀式。木匠老師傅收下酒瓶上的十元錢，這是他的落頭。然後吩咐大夥兒站穩了，開始提中檁。捆綁好的中檁被大家齊心合力緩緩提起。木匠老師傅仍然唸唸有詞道：「中檁好比一條龍，悠悠蕩蕩到空中」。中檁安放好後，開始撒四方饃饃。先撒東風饃饃，有口訣道：「撒東風、甲乙木，搶上的生貴子，搶不上沒關係」，念畢將一個饅頭向東扔去，眾人，尤其是新媳婦爭搶。然後撒南風饃饃，仍有口訣：「撒南風、丙丁火，這個饃饃挨著我」，木匠老師傅收好。然後撒中央饃饃，仍有口訣：「撒中央、午己土，這個饃饃靠於主」，說畢，將饃饃扔給父親。然後撒西風饃饃：「撒西風，庚辛金，有心扔給你，泥水匠師傅那裡蹲」，這個饃饃扔給泥水匠（瓦工頭）。撒北風饃饃：「撒北風，壬癸水，搶上的吃幾嘴，搶不上不後悔」。
全部儀式結束，母親招呼大家吃飯。
檁條和椽子架好後，上邊鋪上葦席，再蓋上麥草、準備上房泥。
與此同時，高考成績下來了。雲從沒考上中專的愛軍的口中得知：霞如願考取了全國重點大學——中國地質大學。文科班就考了霞一個人。霞也是關帝中學1971年建校以來第一個應屆文科大學生。同時，在寧安中學復讀一年的小松哥差幾分被a區大學錄取為計劃內自費生。
上房泥是個苦活。
這一天，所有變過工的親鄰們都來幫忙，大伯總算也來了。
前牆底下早就和好了一大堆柴泥，並用木棒搭了一層架。工程隊的棒小伙子在地下和架上往房頂上扔，其他幫忙的親鄰們在房頂上拿鍬往瓦工師傅跟前捯。大伯最近幾年開診所掙了不少錢，大媽也給人接生掙錢，生活條件好了，顯得發福了，每捯一鍬泥就大汗淋漓。大伯今天顯得很高興。因為他的寶貝兒子——小松哥總算上了計劃內包分配的a區大學化學系。他的三丫頭海燕妹妹來年也要考大學。四丫頭今年仍沒考上中專，準備繼續復讀。他們一家馬上也要四子登科了。
房泥上好後，雲把祖父也招呼過來和大傢伙兒吃了一頓肉飯。老人家也顯得很高興。
飯畢，工頭留下三個匠人和兩三個小工粉刷內牆，其餘人撤到另一家工地上。
夏天日頭大，房子幹得快，相關建房事宜也在緊鑼密鼓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青灰粉刷用了兩天，緊接著白灰粉刷了兩天，隨即炕牆子也砌好，紅磚墁地，外牆灰縫也勾好了，父親給工頭結算了工資。
油漆工用了兩天時間就油漆好了所有門窗。只等著秋上房子完全通風、晾乾、再裝玻璃。
一家人暫時先搬進空殼郎房子裡，隨即拆東廂房，準備夏收後重建。這兩間房子父親決定找人自己幹。
夏收完畢。開始動手興建東廂房。只幾天工夫，東廂房就蓋好了。父親又自己砌了街門樓子，安上了自己做的木質推拉門。一個完整的院落大功告成！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忙碌，雲暫時忘卻了失學後的痛苦，身體也比以前強健多了。
別了，與己同歲的老屋！別了，那段失魂落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