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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二十六章

    新學年似一頭巨獸,踩著沉重、疲緩的腳步,向升入高三的雲和花高價學費上高一的紅艷妹踩壓而來。

    小松哥如願到了寧安中學,繼續復讀高三。他們家的海燕妹妹升入高二,海蓉妹妹到縣城東邊的新堡中學接著復讀初三,接著考中專。四舅爺爺的三女兒慶嵐娘娘仍然在棗園中學復讀,接著考中專。

    驕陽似火,烘烤著焦黃的大地。白楊樹耷拉著快被曬出綠油的葉片兒,在時而吹來的微風中輕聲嗚咽。

    此時的校園彷彿就是一個悶熱無比的大蒸籠。曬得燙手、燙腳的教學樓的牆面和校園裡的水泥地面彷彿來一場透心涼的暴雨,就會激裂出一條條縫隙。

    處於高考攻堅階段的雲常常坐在一樓教室東邊的水泥檯子上沉默不語,他的思想壓力太大了。他時常像自虐似地一坐就是一個課間十五分鐘,頭被曬得暈暈乎乎的。他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又像一個孤傲不遜的哲人。誰都不知道他在那兒想什麼,也都懶得知道。只有心細的霞在注意雲,但她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注意一位男生。霞怕雲受到任何刺激,不管是來自哪兒的刺激,甚至包括她眼中流露出的對雲的欣賞和依戀。

    各科老師互相競賽般刻印試卷,用不斷地測驗、考試、模擬考試輪番轟炸鬥志昂揚和心力憔悴的兩種學生。雲和絕大多數同學屬於後者,他們都是高爾基《海燕》裡頭的其它膽怯的海鳥。霞和她的乳名(海燕)一樣,屬於前一種,越刺激、她越覺享受。

    這一學期,學生灶因為侯校長的職位分工的改變,又恢復了往日髒亂差的局面。依舊是白水炸辣子的糊塗子面,依舊是夾生子干飯,依舊是水煮山芋白菜。回到宿舍,依舊是硬撅撅的干饃饃就開水。夜裡蚊子咬,白天太陽曬。

    晚自習時,手裡翻著書,腦子裡卻一片空白。就連教室裡的日光燈的電流聲和窗外明月發出的刺眼的白光都叫人討厭。再加上晚自習時,班裡時常會有高三理科三班的一個唸書已經念得有點兒神經質的唐偉,旁若無人的高聲朗讀英語單詞的聲音和形象,簡直就像看見中舉前後的范進一樣叫人感到恐怖。自然,這位仁兄高考落榜後精神失常致死。看著這位仁兄和同學們不耐煩的眼神,雲就害怕自己有朝一日像唐偉那樣,成為第二個范進、孔乙己。

    一連幾天,雲就覺得腦子昏昏沉沉。就連他最喜歡上的歷史和語文課,也聽得心不在焉,有時候還會在語文課上偷偷睡覺。不過,他對於這兩門課的悟性極高,經常考試都在前幾名。他唯一感覺吃力的兩門課是英語和數學。這兩門課需要從始至終地積累,惡補是趕不上的,沒時間了。

    愁都愁死了!

    蒼天啊,趕快來場沙塵暴,放幾天假吧。雲需要休息,需要化解莫大地壓力!

    同時,同學們緊張地複習著各門功課,準備迎接下學期的語數外三門會考。前幾門會考不及格的同學還得補考。

    高三階段的整個上半學期,簡直就是度日如年般的痛苦和煎熬。一切都在可怕的平靜中矛盾地度過。在高考以前,自己的努力結果都還是個未知數,

    迷茫無助、孤獨寂寞、空虛乏味,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人喘不過起來。

    時間越來越緊迫,各任課教師也一改往日較為寬鬆的教學方式,變得像一個個虔誠的傳教士或者一個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將軍一樣,填鴨般向學生們灌輸知識,傳授考試經驗。用他們自認為是無往不勝的制勝法寶——接連不斷地模擬考試來強化同學們對各科知識的鞏固和提高。

    盛夏裡強烈的日光,曬不暖同學們麻木冰冷的心;老師、家長們嚴肅的神情和目光,拷問著同學們虛無縹緲的靈魂。老師、家長們期盼的目光和同學們焦慮的眼神,混合成密不透風的經線、緯線,把同學們層層纏繞成一個個繭,待剝、待煮、待挑揀、待漂白、待抽絲、待織造……

    鳳凰涅槃般的蛻變和嬗變,讓同學們化蛹成蝶,成垃圾,成糞土。每個人都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期待著時代的召喚和祖國母親嚴格地遴選。

    時間如白駒過隙,稍縱即逝,高二五門會考的成績下來了。

    當班主任黑老師宣讀會考成績時,每一個同學都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哪怕一枚鋼針掉到地上,同學們都能敏銳地覺察得到。

    幸運的是,雲又一次全部通過。黑老師宣佈到雲的成績時,反常地對雲投來莫名的眼神。

    半個月後,通過補考,愛軍、嘉文、胡建華等同學的一門課會考仍然沒有過關。如果下學期前期的語數外三門課程中再有一門補考不過關的話,他們將面臨著可怕的高中肄業。等到他們的將是回家務農、或是回到初中復讀,趕快考上中專。因為據說有個別省份已經關閉了中專考試的大門。接到可怕的消息,他們個個灰頭土臉,同時也直接影響著其他同學的情緒。

    秋風、落葉;寒霜、殘月;暮靄、斜陽;老樹、昏鴉——

    好一派深秋的淒涼景象!

    窗外,勁烈的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吹打得公路旁的交通警示牌「光光」直響。天空陰沉沉的,偶爾飄落幾滴冰涼的雨滴。國槐樹上飄落的黃綠色的樹葉兒,在秋風的捲掃下,「呼啦啦」地向東捲起一道葉嶺,又「莎啦啦」地向西散開一片葉灘……

    同學們的心海,潮漲潮落。

    校園裡沒有一個身影。大家都像膽怯的家鴿一樣,蜷縮在教室裡。所有窗戶緊閉,聽不見任何講課和讀書的聲音。耳際傳來的唯有呼呼的風掃落葉的聲音和同學們「沙沙」的寫字聲……

    傍晚,孤兒般嗚咽了一整天的秋雨,終於被淒厲的秋風扯離了逝去多時的雲婆婆的懷抱,落下了無望而寒心的淚水。秋雨被緊閉的門窗無情地拒之門外,像一個個討吃不到的孩子,無望地敲打著冷冰冰的鐵門、鐵窗,敲打著麻木不仁者的靈魂。人人都唯恐躲閃不及,被它們撕拉住衣角,被它們哀傷的淚水打濕早已冰冷的臉……

    夜色漸濃,雨勢漸長,風卻停了。

    躺在冰冷的被窩裡,聆聽秋雨如絲般從稀稀拉拉的國槐樹葉片上滑落,雲的心中頓覺無限淒涼。多愁善感的雲透過後窗子,凝望著黝黑的夜空,眼裡噙滿了哀傷的淚水。他在思念家裡的親人,思念著高一女生宿舍裡的紅艷妹妹,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可否被凍著、餓著,思念著女生宿舍裡的霞,她是否已經靜靜地安眠,思念著他那渺茫的前程和曾經的榮辱……身旁的仕誠早已經呼聲連天。其他同學也早已經入睡。舉世皆睡,唯雲獨醒。他就像一個黑夜幽靈,孤單而寂寞。

    空虛、哀愁、恐懼,一股腦兒湧上心頭……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

    雨歇風停,烏雲散去。一輪火紅的朝陽從東方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給心身倍感疲憊的雲帶來些許暖意。一縷綺麗如錦的朝霞遮住了東方的魚肚白,柔柔地依戀在紅日週遭。

    田野裡,到處是收割完的蒼白的莊稼茬,一派蒼茫景象。村子上空瀰漫著早起燒炕的柴煙,雞鳴狗吠相聞。北邊的大青山越發顯得蒼峻高大。夏日裡奔跑累了的黃河也放緩了腳步,變得溫順了許多。河水也有夏日的渾濁不清,變得略微清朗。

    一排大雁引吭高歌,應時飛向溫暖如春的江南越冬。各種昆蟲也經不住嚴冬的折磨而日漸銷聲匿跡。所有闊葉樹木也早早脫去秋季青黃色的衣裝,換上了灰褐色的冬裝。

    漫長的秋季隨著氣溫驟降於攝氏10度以下,黯然地退出了河套水鄉、塞上江南這片豐饒富足的舞台。北方人熟稔於心的寒冬,伴著來自漠北高原的淒厲、桀驁的風沙,佔領了杞鄉大地。

    ——冬天來了。

    冬灌後的田野裡,疾風噬咬過的稻茬上覆蓋著一塊塊明晃晃的薄冰,期待著吝嗇的日光將他們融化、昇華。溝渠裡結著厚厚的冰,偶見調皮的學生娃在上邊溜滑、玩耍。行道樹上,常有一兩隻凍得傻呆呆的貓頭鷹,穿了麻灰色的、厚厚的羽絨服,縮著脖子,夾著膀子,吝嗇地發出幾聲瘆人心扉的慘叫。秋日裡吃得肥嘟嘟的小麻雀,也因為失去了充足的食物而變得瘦弱不堪。因為地面太冷,站立不住的它們只好一隻隻地踮起腳尖兒,在冷硬的田野裡跳來跳去——連滿身羽毛的它們都冷得受不了了。人到跟前,它們也執著地揮動著羸弱的翅膀,飛到樹上、田野裡、大路上、溝渠旁、田埂邊,一邊機警地偷窺著可怕的人類的動靜,一邊可憐地搜尋著殘留的草籽兒、谷粒兒。從它們被寒風撩起的細長的絨毛上就可以讀懂「馬瘦毛長」的涵義來。

    已經拓寬的109國道上,汽車司機們仍然為了幾個辛苦錢,駕駛著各種車輛東奔西跑。毗鄰國道的包蘭鐵道線上,原來渾身黑漆漆的、吐著濃煙的蒸汽機車也已經變成了一身深綠色的柴油機車。擬人化後,就是一個煤黑子變成了一身綠色的人民解放軍,變得可親、可敬多了。

    時事變遷,滄海橫流。

    不知不覺間,雲已近弱冠之年。和每一個同齡人一樣,他也開始思考起人生,憧憬起美好的事業和愛情。雄性和雌性荷爾蒙的適量分泌也在深夜和無聊的日子裡折磨著日漸成熟的少男、少女的軀體。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已經做好了迎接未來的心理和生理上的準備。用班主任黑老師的話說「有些不要b臉的男生和女生已經藉故在外邊租房子「製造事端」。」有些高三復讀班的帥哥、型男也悄悄地勾搭起那些對考大學失去信心的女生。以至於高考前一個月,他們班裡的一個女生和同在鎮政府租房子的理科班的一個娃娃男生「搞出了名堂」,不得不提前畢業回家,結婚生孩子(剛過了兩年,離婚了)。一時間,校園裡春潮湧動,人心惶惶。越臨近高考,事態也愈演愈烈。有些對高考失去信心的男、女生也悄悄地思謀起自己的人生道路。一股出去闖天下的豪情壯志瀰漫在整個校園,雲也深受其害。同時,為了高考升學率起見,各高三年級班主任也在侯校長的授意下給他們認為有可能扯他們班升學率後腿的學生洗腦。說什麼:如果沒希望考上大學的同學自動放棄高考,來年復讀時將免收任何學雜費,以表彰他們為關帝中學升學率所做出的巨大貢獻。很多自認為人生出路並非高考一座獨木橋的男、女生就嚮往著到西安、深圳、廣州打工,闖天下。校方默許了他們幼稚的想法,甚至是慫恿他們提前畢業。說什麼「與其往老了念還不如趁早學門手藝是個實的」。並且保證他們都能合理地拿到畢業證。雲和同班老同學嘉文就是這一批到西安闖天下的學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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