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二十章
報完名,門老師集合了全班四十多名新同學,到位於教學樓東南角的側樓三樓、他們的新教室——高一一班點名。雲在棗園中學初三四班的應屆同學石鎖,和復讀生嘉文,都在棗園中學復讀一年後升入高中,和雲分在一個班裡。雲復讀的小關帝初中只有胡建華和他一個班。胡建華也是第一章15小節中提到的雲的那位愛好文學的拉得子姨爹——胡彬的親侄兒。班裡復讀生占三分之一,應屆生占三分之二。學生多數是河北片的棗園鄉、關帝鄉、永興鎮、余丁鄉的農民子弟,有五六個是來自寧安電廠初中和國營渠口農場中學的有城市戶口的學生。棗園中學考上的應屆生中,愛軍和仕誠家離雲家不遠,和雲的關係不錯,直到後來發展成鐵哥們。
所有農村來的學生,週六下午放學後,都是騎自行車回家的。禮拜天下午,再從家裡騎車子上學。電廠的子弟每天都有專用的大巴定時接送。因為學校食宿條件惡劣,電廠子弟和個別家近可以天天回家的農村學生很是讓住宿生羨慕。
班主任門老師每點到一個同學時就要求學生自報家門,並說出是復讀生還是應屆生。這讓有些復讀一兩年才考上高中的同學面子上很難堪。自尊心很強的雲也不例外。
通過集合點名,認清了教室,同學們也彼此初步認識之後,門老師宣佈:「需要住宿的同學留下,跟他到男、女生宿舍區熟悉一下各自的宿舍,其餘同學解散回家。後天,也就是禮拜一,住宿的學生帶好行李,正式領新書開學。」
第二天正好是禮拜天。母親仿照其他住宿生家長的做法,給雲烙了滿滿一塑料編織筐饃饃,帶到學校充飢,並給雲準備了行李、口糧、伙食費。
下午,雲和慧慧姐、小松哥一起騎車子到了學校。在小松哥和慧慧姐的指點下,雲到學校食堂交了口糧和伙食費並登記、申領了飯票。
按學校規定,每個禮拜五開始登記下一周的吃飯人數和飯票斤數。口糧多交不限,但為了捎帶方便,一般都是米、面各五十斤,吃完續交。伙食費每斤糧收兩毛錢。飯票是大約一寸寬、兩寸長的硬質塑料紙印製的,規格為一兩、二兩、半斤、一斤。
剛開學的日子在緊鑼密鼓中拉開了帷幕。先是為期一周的新生軍訓。
為每年的新生軍訓作教官的是永興鎮上的國家儲備局一七七處後山倉庫的警衛連。這個連隊和關帝中學是軍民共建單位。
一開始,同學們都顯得很興奮。可正式訓練開始之後,才覺得軍訓既不如參加校外勞動自由,又不如上課舒服。一個星期下來,不論男生、女生,一個個都曬成了黑蛋蛋,叫苦連天。再加上學校伙食不行,像雲這樣的高一住校生更是苦不堪言。整個軍訓除了有幸欣賞了戰士們精彩的軍體操和擒拿格鬥表演之外,再沒有任何吸引力可言。
一開始,初一和高一的住校新生都在哥哥、姐姐們的指點下,在校外的商店買了餐具,然後找幾個要好的同學,共用一、兩個紫紅色的大塑料盆,在學生灶房裡排隊打來一盆麵條或一盆米飯和一盆菜湯,男生蹲在灶房門前的空地上分食,女生因為害羞,都端到宿舍裡分食。男生為了就近到教師灶房門前的冷、熱水龍頭上洗餐具,除了颳大風下大雨,幾乎都是蹲在灶房門前的空地上露天吃飯。高一和初一新生剛開始都還害羞,過幾天就習慣了。喝水時,每人提一把暖壺到教師灶房門前的熱水龍頭上灌滿,然後提到宿舍裡喝,天冷了,也用來兌冷水洗臉、刷牙。
那時候的學校食堂還沒有承包出去,伙食很差。不管你有錢、沒錢,飯菜就一種。灶房連個門都沒有,地下髒兮兮的。分男、女生,並排兩個打飯窗口。打飯時和買火車票一樣,排成幾隊。有的學生性急,擠來擠去,把飯盆伸進去太早或端出來太遲,就會引起一些小騷亂。負責打飯的一個又髒又醜、看著就讓人感到噁心想吐的中年女人就罵罵咧咧或是拿了大鐵勺子敲得盛飯菜的大鋁盆「當當」直響。做飯的大鍋就和宰豬的大鍋一樣髒。一把方口鐵鍬既撮碳又當做鍋裡的大鐵鏟。就差拿掃地的笤帚刷洗大鍋了。麵條都是機子壓制的,一股發霉似的面腥氣,有時候還是夾生的。菜也多是夏秋季節極便宜的山藥蛋、大白菜、老韭菜等等。調飯的油辣子都是事先炸好的,裝在幾個髒兮兮的大油桶裡,學生(顧客)幾乎看不見。也不知道是哪裡買來的劣質油,看著也漂著一層油花兒,就是不好吃,粘呼呼的,餐具都洗不乾淨。學生灶一個月吃一頓肉。每逢吃肉,多數同學都能算準日子,登記的人數和斤就會突然猛增。男、女生到那天都不顧羞了,打飯就變成了搶飯。雖然有時候米飯都是夾生子,雖然菜裡邊數得過來的大肉片上的瘦肉好像都被灶堂裡的工人偷著咬去吃了,但大傢伙兒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往往連盆底裡的菜湯都泡著米飯喝光。
因為都是塑料盆,又不像現在還有洗潔精一類的奢侈品,餐具上都聚集了不知多少細菌,油膩膩的,洗也洗不乾淨。可就那樣,也不見幾個同學跑肚拉稀。擱現在的娃娃,想都想不通。
夏天還好,冬天這熱水就不夠用。往往用刺骨的冷水洗過餐具之後,手就凍得不聽使喚了。尤其是數九寒天時,往往因為沒有熱水,就拿冷水洗臉、刷牙。頭從幾十米遠的水龍頭上把水端回來,臉盆裡就會結了一層冰須,把臉和牙冰得生疼。宿舍都是幾排紅磚瓦房,裡邊沒暖氣,都是大通鋪。夏天熱,沒有紗窗,不敢開窗子,蚊子咬;冬天冷,沒有插座,不准裝電褥子,雲和仕誠擠一個被窩還冷得打顫顫。
廁所離宿舍有好幾百米,晚上就在宿舍門前小便,或是找個僻靜處大便。一到夏天,如果不勤於打掃,整個宿舍區就騷臭難聞。以至於高三時,班主任黑老師組織同學們打掃自己班裡的衛生區域時,就諷刺過女生宿舍院裡的蒿草叢裡衛生紙、衛生巾甚至大便隨處可見,羞得很多女生連頭都不敢抬。而男生宿舍區頂多就是幾攤大便,還受到了黑老師的讚揚呢。因為宿舍區前邊和右邊就是教職工的二層轉角家屬樓,一到月明之夜,就會出現一兩個沒工作、沒修養的教師女家屬扯著嗓子叫罵隨地小便的男同學:「……我把你個不要b臉的東西,你是個畜牲嘛,還是個人啥?趕快把你媽的鞭子收起來!纏著你媽給你鉸掉呢!」此事還反映到校長和黨委書記那裡。有一次,在全校每週一早操之後的師生大會上,校長和黨委書記就引用那句「名言」點名批評了某某男生宿舍。幾乎所有女生都羞得面紅耳赤、直縮脖子。
他們高一一班的班主任門老師,是才從上海師大畢業分配到關帝中學的。用他自我介紹時的話說:他是全校年紀最小的班主任老師。門老師數學教得確實不錯,可就是有點兒書生意氣、管不住人。以至於高一下學期時,還有一個男同學因為上課看武俠小說,他要沒收而學生不給,差點兒廝打起來。
每到星期六下午全校大掃除結束班主任宣佈放學後,離家遠的男生就像狼段(攆)著呢一樣,騎了車子,飛也似地往家裡趕。因為一個禮拜以來,**的饃饃和沒油水的飯菜以及看不上電視,聽不上歌曲的寂寞、乏味,還有剛開始住校時對家人的想念都成了他們回家時的無盡動力。
看著家在附近的農村同學、一七七處的子弟、長慶輸油公司永興泵站的子弟、永興火車站的子弟、建在永興鎮東邊不遠處的縣化肥廠子弟、本校老師的子弟以及每天專車接送的電廠子弟,就讓住校學生非常羨慕。
初中時,因為校際教學質量的差異,學生一旦升入更高一級學校,成績往往很不穩定。更高一級學校往往匯聚了各學校的學習精英,這就給雲這樣基礎薄弱、成績一般的學生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上學真有點兒蹲監獄的感覺,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
唉,從小到大,光唸書就要連著念上十幾年,甭說一個沒有自制力的娃娃了,就是換個大人,也都煩死了!
對於雲這樣有著強烈厭學情緒的學生來說,升入關帝中學讀高中,表面上是令人興奮、愉快的事情,而骨子裡頭卻也意味著一隻天真爛漫的小鳥從一隻籠子跳進了另一隻籠子。這只籠子更加堅不可摧,更加陰森可怕,競爭更加激烈。
由於外語和數、理、化底子太薄,雲上課覺得很吃力。有些數、理、化公式、定理,他連概念都沒搞清楚。英語單詞的音節和發音他都不甚明瞭。只有他鍾愛的語文、歷史、地理等課聽得津津有味,成績也很好。
記得有一次,語文老師叫雲站在講台上,把他寫的一篇抒情散文《青青的老槐樹》,在全班朗誦。那天,俊美的雲穿著西裝,脖子裡圍一條很文化的圍巾,就像港台四大天王一樣迷人。當他用標準的普通話,聲情並茂地朗讀完他的得意之作後,全班響起了熱烈、長久的掌聲。幾乎所有女生都對他投來欽慕的目光。這些女生當中就有雲一生都難以忘懷的霞。很多男生第二天就買了圍巾,模仿起雲的打扮。雲自認為他已經成為最近一段時期女生眼中的帥哥、型男。
這件事讓雲一生難忘。也幾乎就是這件事成了雲一生中真正意義上的命運轉折點、里程碑。
正值青春妙齡的少男少女們表面上看起來文文靜靜,內心深處實際上已經萌生了朦朦朧朧的愛情。每每有心儀的異性投來深情一瞥,無論她他,都會情不自禁地臉紅心跳一段時間。愛情的力量是人世間最最偉大的力量。它可以讓人神魂顛倒、忘乎所以、自甘墮落;也可以讓人精神煥發、謙虛謹慎、奮發進取。不幸的是雲選擇了前者,這也就造成了他一生中的不幸與大幸。讓他一輩子魂牽夢繞的「霞」,也就成了他不幸與大幸的「罪魁禍首」。他自得其樂、沉湎玩味,乃至最後厚積薄發、淡泊寧靜於這種朦朧的愛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