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八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十八章
夜色茫茫。
城市雖然不大,但卻燈火通明、喧鬧嘈雜。正街上也是車水馬龍,顯出一片朝氣蓬勃的發展前景。它用各種各樣髒、亂、差的吃住環境包容了各行各業、來自五湖四海、四面八方的打工人群。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是來自於貧困、偏遠的寧南山區和經濟欠發達的川區農民,也有許多聽說a區錢好掙的外地人。這些外地人也大多數都是生存條件和寧南山區差不多的甘肅定西、平涼一帶的農民或是人多地少、不足以養活全家的河南、四川、安徽、蘇北一帶的農民。他們穿著破爛衣衫,操著南腔北調,頂著風吹日曬,幹著各種城裡人不願意幹的苦活、累活、髒活,拿著沒有保障的可憐的工資,吃著城裡人難以下嚥的飯菜,住著狗窩一樣的簡易工棚。是他們辛辛苦苦地蓋起了漂亮、氣派的高樓,修通了寬闊、平展的馬路,收拾著國家急需的各種廢舊資源……他們是城市建設的主力軍,他們是共和國成長道路上的奠基者、開拓者。他們建造了人間天堂,天堂卻將他們一次次地引誘、利用後,又殘忍地將他們驅逐出境。他們創造了財富,但財富卻往往與他們擦肩而過、甚至是根本就看不到、摸不著。他們得不到最起碼的人身尊嚴,他們是勤勞淳樸的,也是可憐可悲的。
城市是富人的天堂,窮人的煉獄!
雲每天的活計就是在樓道和樓層裡清掃垃圾。作為工頭的親戚,也沒人監督他一個毛孩子。像拿鏟刀清除地面和踢腳線上的塗料這種在雲看來是既費時、又費力的活,他往往一幹就是一天。室內曬不著,凍不著,又沒人監視,他幹得很開心,也很滿足了,只是覺得一個人太孤單,太無聊。
在那個簡易工棚裡住了幾天後,因為方四大大天天晚上都會領著他在銀川找的女朋友來玩,為了方便起見,四大大叫雲搬到樓房門前水泥橋上的一間小工棚裡。這個工棚可能是大樓動工後,看工地的人住的。雲一個人住一間屋子倒也安靜、自在,只可惜不能每晚上聽到四大大用口琴吹奏的流行歌曲了。與此同時,舅爺爺也搬到方繼忠大大在銀川新市區承包的另一處新工地——寧夏廣播電視大學去了。舅爺爺在那兒負責收料、看管庫房。
幾天後,因為馬上要驗收工程,雲所在的老工地上從新工地調來了十幾個西海固的小民工。四大大叫雲領著他們清除工地院子裡的垃圾和一台攪拌機上蓄著的水泥疤子。這台攪拌機清理乾淨後,要用四輪拖拉機拉到新工地使用。
這幫山裡娃要在用人制度健全的地方,就算是違法僱傭的童工。他們大多數比雲都還小,但是因為家裡兄弟姊妹多,負擔不起上學的費用,只好拖著瘦小的身軀來城裡打工掙錢。他們操一口聽不太懂的山裡話,一個個頭髮凌亂,像是幾年都沒洗過,臉蛋兒曬得就像猴屁股,黑眼珠兒滴溜溜亂轉,顯得很結實、很機靈,也有些兒狡猾。每一個都是衣衫襤褸,有的黃球鞋上都裂開了大口子,也不穿襪子,黑乎乎的腳趾頭都漏在外邊。仔細詢問,才知道他們有的已經在外打工三年了。
雲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從心底裡同情山裡娃的遭遇。雖然他沒比山裡娃少幹活,但他覺不到一點兒累。也就在那天,雲也才切身體會到了原來世界上比他可憐、比他命苦的孩子多的是。他也似乎明白了人與人之間地位、層次上的巨大反差,也朦朦朧朧地看到了社會上的醜惡和不公。
聽著一個山裡娃哼著「xx主義好,xx主義好,xx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雲就納悶,這都誰寫的歌曲啊?我們都是人民,我們咋一點兒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地位有多高呢?
因為今天人多,午飯時,大家都在臨時開設的大灶上吃飯。伙食很粗糙,也很簡單:一人一小塑料盆看不見油花兒的山芋燉白菜,一個因為鹼大而鬆軟且份量很輕的饅頭。
看著吃慣了山芋蛋就饅頭的山裡娃狼吞虎嚥的樣子,雲怎麼也嚥不下去。勉強吃了幾口,雲把半盆菜連同半個饅頭分給了旁邊一個年歲較小的孩子。他忍不住問道:「幹這麼重的活,咋也不給你們吃得好一點兒?」那個孩子邊吃邊回答道:「這兒比別處吃得好多了,最起碼能吃飽。要在別處,連這兒一半都還沒有呢!再說,出門在外,就為了掙幾個錢,吃的一好,伙食都扣光了,能落幾個錢呢!那還不是吃了豌豆,只剩下個屁了!」
原來工地上都是這樣生活的啊!呵呵,好出門,不如賴在家啊!
每天清晨六、七點鐘,伴著監獄(風機廠)民警尖利、刺耳的口哨聲,伴著服刑人員粗獷而略帶不滿的口號聲,雲和工地上所有的打工者,以及早起上班的城裡人一樣,早早就起床了。他每天依舊是一個人幹一些枯燥、簡單的零碎活兒。這些口哨聲、口號聲以及模樣、神態各異的服刑人員的跑步聲,就成了他每天欣賞、回味的好曲目。
晚飯後,他也趿拉著拖鞋,一個人到附近的南橋市場溜躂。
盛夏,城裡的夜市很熱鬧、很火爆,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商販們盡情地吆喝,飯館、餐廳裡猜拳、行令聲不絕於耳。人們都趁著夜色、穿著休閒的衣裝,來到燈火通明的街市上尋求和感受那份久違的清爽與心靈的安詳。
那時候,城裡正時興卡拉ok,不少商舖門口就擺設了彩電和影碟機等設備,唱一首歌收一塊錢。許多漫步街頭的男女青年和個別打工者就掏上一兩塊錢改個心慌、湊個熱鬧。雲也愛趕新潮,就掏了兩塊錢,點了兩首台灣歌手鄭智化的《水手》和《星星點燈》,唱完後,獲得了一片掌聲,他的虛榮心也深感滿足。隨後,一對戀愛中的男女青年模仿著用粵語演唱了一首香港歌星張智霖、許秋怡對唱的《片片楓葉情》,更是引得歡呼喝彩聲一片。雲把這件事告訴了舅爺爺,後來回家後就成了隊上人的新聞,也成了雲那次打工之行中最值得懷念、回味的事。
和煦的晚風吹拂著剛演唱完歌曲後羞紅的臉龐,很涼爽。雲買了一瓶當地產的西夏啤酒,邊喝邊徜徉在繁華熱鬧的街市上。看著眼前燈紅酒綠的熱鬧景象,雲在心底裡不禁為城裡人豐富多彩的夜生活深深陶醉。
城裡人真會享受生活,這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回到工棚。因為平生第一次喝光了一大瓶啤酒,雖然沒有喝醉,但雲顯得特別興奮。躺在簡易的木板床上,雲翻來覆去睡不著,便翻身趴在床上記日記。這是他多年來唯一養成的好的學習習慣。這種習慣一直沿用至他娶妻生子,也為他良好的寫作功底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又過了幾天,這一棟大樓正式驗工了。方繼忠大大也開著他的切諾基,引領一幫甲方工作人員從大樓進進出出。大樓門前也就停放著許多高級小車,這讓雲大開眼界。
驗工自然少不了到酒店裡吃吃喝喝,有幾次雲都拒絕了幾個大大、姑父和舅爺爺的一再邀請。他不習慣那種大場面。
新工地正式開工,老工地上的大部分人員和設備都撤到那邊去了,雲也不知不覺在工地上待了快一個月。算一算離關帝中學報名還一個多禮拜了,雲決定提前回家。
一個明麗的日子,雲坐公交車,到新市區廣播電視大學那兒,找舅爺爺商量他回家的事。正好方繼忠大大兩口子也在。聽了舅爺爺的解釋後,大大二話沒說,趕忙吩咐嬸娘從皮包裡取了四百五十塊錢,交給了他們沒咋見過的雲。他們是按滿月給雲計算的工錢。他們夫妻倆還叫回去後代他們向家裡的長輩和大人們問好,並鼓勵雲好好唸書,別再到工地上幹這種下賤活了,要向舅爺爺家的幾個大大學習,考上學、光宗耀祖。
臨走,大大和嬸娘又叫舅爺爺領著雲到外邊乘坐公交車回老城,並一再囑咐雲把身上的錢裝好,別叫溜賊子偷去了。
舅爺爺指點雲把整錢裝在褲衩前的褲兜內,叮囑他不要到城裡耍,直接回家。說完,一輛兩節腰的公交車「匡裡匡當」地駛了過來,舅爺爺為雲買了公交車費,目送雲離去。
雲懷著興奮和感激的心情回到了老工地。他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感謝信,托方四大大轉交給方繼忠大大,然後收拾好行李,在四大大的護送下,到附近的南橋市場門前,坐上了回家的班車。
回到家時,父母正在砍伐院子裡的十幾棵青楊樹,說是準備翻蓋房子的木料。雲聽後很激動。原來房連房的前頭周銀安(陰暗)一家已經推倒了舊房子,墊好地基、準備秋後翻蓋新磚房呢。這樣一來,他們家的地基和房子就要高出雲家近一米。院子和屋裡潮濕不說,按農村人的說法,還會影響全家運勢呢。更何況,他們家女主人以前還和母親吵過架,老欺負母親。
「牛不頂牛是個慫牛!鴨子過去雞過去,鵝也能過去!你能蓋起,我也能蓋起!」一家人都攥著一把勁,期待著新房的落成。
年逾古稀、但身子骨還硬朗的祖父,能幹幹不成、也忙活活地從大伯家過來幫忙。哪個老人不希望兒女過到人前頭呢?
按鄉俗,舊宅子上翻蓋新房要把樹木連根挖起,這樣才吉利。院子裡已經挖了好幾個一米見方的深坑。雖然伐木很費力氣,但一家人在住新房子的誘惑與前頭一家的挑戰的刺激下,幹得熱火朝天。
雲也被眼前的場景所打動,起勁地拿洋鎬刨樹根。想像著與己同歲的老屋即將變成齊嶄嶄的新磚房,讓雲既留戀老屋又對新磚房無限憧憬,心中陡增了一份對家的眷戀和奉獻之情。
房前頭那家女主人素來與母親不和。這幾年仰仗著她男人放羊攢了幾個臭錢,常在雲一家人面前擺闊。他們夫妻倆與父母年齡相仿,同齡人之間往往具有攀比的共性。他們兩口子為人勤快,但心理陰暗。她公公爹去世早,養的子女又多,祖業不厚。父親雖然手懶,但卻心靈手巧,木匠、瓦工都會,並且因為祖母過去接生的原因家業還算不薄。
農村人素質普遍不高。仰仗著土地下放和改革開放的好政策,手頭一有幾個錢,就愛顯擺,就會瞧不起人,開始飄飄然了。鄰里之間也會為了孩子間的打鬥而結怨,甚至大打出手。父親年輕時常愛招到(招惹)那家女主人一起上山拾髮菜,為此,母親和她就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兩家娃娃也都向著各自的母親,時常在學習和勞動上暗暗較勁。自從父親當上隊長,家裡又養了種豬和兩頭母豬,收益不錯,加上又出了雲這麼個秀才,而那家男人尖嘴猴腮、畏畏縮縮,上不了檯面,三個娃娃唸書也都不行,兩家大人娃娃更是明爭暗鬥,火藥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