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二章()
趙老師是新分來的年輕教師，並且是初次上任初一年級的班主任。常言說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煞有其事地擺出一副不苟言笑、嚴厲異常的姿態，讓人望而生畏。他常蓄著魯迅一樣的濃黑的八字鬍，戴一副寬邊琺琅框的近視眼鏡，身材又比較魁梧，顯得像一位難以接近的鄰家大哥哥，亦或是一個留洋回來的富家少爺一樣。
就這樣，在一個對自己的以往和家世知根知底的老師面前做學生，雲又覺害羞、難堪，又覺高興。前二者是因為范老師肯定把雲的過去大致地告訴了她的兒子，而一個人假若被人看穿、看透，會叫人很難堪的。作為後者，那就是也許趙老師會真的幫雲提高學習成績，這自然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然而令雲不解的是，趙老師並不太關注雲的學習，他也並沒有顯現出讓人家關注的任何理由。年幼的雲暗自思忖，恐怕是因為趙老師一家在他們隊上屬於有錢人家，屬於書香門第，而雲的一家自祖母去世以後家道中落，富人和窮人間自古就有隔閡，自古就是水火不相容，他們屬於兩個階級，從內心深處來講趙老師根本就看不起雲。
趙老師姊妹四個，三男一女，他是老大。除他是和治軍大大一起考取吳忠師範走上工作崗位外，兩個弟弟都因為他母親是老師，靠城市戶口考取技工學校，走上令人眼紅的工作崗位。趙老師最小的妹妹也正在上初三，準備考技工，準備走上工作崗位。
趙老師的父親有手藝，母親有工資，家裡荒地又多，自然在隊裡鶴立雞群般高人一等。
趙老師的父親原來也是棗園完小的正式老師，後因政治問題被除名並被勞教過幾年。為此，他父親在人們眼裡總是成天低著頭走路，一副受壓迫的樣子。他父親為人心靈手巧，繪畫雕塑、婚喪習俗、樣樣在行。據說他父親藏有不少有關此類的書籍，都是四清運動後從鄉鄰那兒淘換來的。他父親的手藝實際上都是從書上學的。他父親的獨闢蹊徑、勤奮好學和聰慧睿智也為他一家帶來了豐厚的收益。以至於，在雲書沒念成後，母親想讓雲跟趙老師的父親學習給廟宇裡雕塑神像，油漆以及古建築藝術，從而找一條養家餬口的出路；以至於，在雲真正走上文學創作道路後，想從他父親那兒搜集一些有關農村婚喪嫁娶和建房時木匠說唱的歌謠等資料，編輯一部內容詳實、民俗風情濃郁的書籍；以至於，雲在人生失意時，竟然渴望與他父親結成往年深交。
趙老師家田多，也沒有牲口和拖拉機，但他們家可以出錢雇。尤其是每年插秧時，更能體現出當鄉村教師，尤其是當小學校長的優越性。從雲記事起，趙老師家每年插秧、甚至是收割麥稻時，就會由他母親帶領一大幫四、五年級的學生來完成。因為當時他母親已經接替韓老師成為立新完小的校長，並且一幹就是好幾年。作為學生的雲也不例外，一共給趙老師家栽了三年稻子。
那個時候的鄉村教師是可以隨便讓自己的學生給他們家幹農活的。即便是學生家裡的農活也正趕在浪頭上，家長也沒有絲毫辦法不讓孩子們去。有好幾次，雲就看見父母頂著毒辣辣的日頭，低著頭、勾著腰、一臉疲憊，一臉汗水，默然無語地在自己家一塊很大的稻田里插秧，而他自己卻和同學們在相距不到十幾米遠的稻田里給范老師家插秧。看著佝僂著腰的父母矮小可憐的身影，聽著同學們嘻嘻哈哈的說笑聲，雖然雲的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辛酸，但卻無可奈何。這更加讓他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無奈與自卑。
且不論那時的老師責任心和事業心強與不強，單就他們這種剝削階級才有的隨便役使學生的做法就讓雲很反感，許多家長也是敢怒不敢言。因為對於善良，可憐、可敬的農村家長來說，自家孩子的命運基本上就完全掌控在老師們的手裡。
那時候，教師的工資待遇普遍不高，有的地方還一直拖欠教師工資。教師與農民間的收入差距還不算太大，農民對教師和學校，尤其是農村中小學的教師們還沒有形成排外和反感情緒。他們都還屬於社會底層人士。那時候的農民還是挺尊重教師的。學校在他們看來是純潔神聖的地方。所以，老師隨意支使自家孩子給自己家勞動並未引起農民的多大反感。不像現在，教師的工資待遇節節攀高，並且教師的師德和形象也因為種種原因大打折扣，學校都快變成以營利為目的的企業了，農民勢必無法容忍他們的這種做法了。這是教師與農民間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決定的。
緊張、新奇的初一第一學期快結束時，縣教育局在雲的班裡舉行了一次數學測試。因為他們初一四班被學校定為初一年級的實驗班。並且，趙老師也將這次測試作為新生們的一次摸底考試。
趙老師給學生們發了試卷後，點了一根煙，埋頭看書去了。雲的同桌郝柳碧看起來底子扎實，她很快就做完了試卷，而且把最後一道應用題也算出來了。她偷偷用胳膊肘碰碰雲，示意雲和她對答案。此時雲正冥思苦相咋解這道題，就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她的試卷，算是把這道題照抄了下來。測試結果是雲以領先郝柳碧二分的成績取得了這次測試的第一名。得分是不高不低的85分。趙老師雖然並不太滿意他們班的這次成績，但總算開始對雲另眼相待了。
此事經過趙老師在他兼任數學老師的初一二班裡宣揚，在小學時成績並不出眾的雲，一下子成了初一年級四個班的焦點人物。因為一個隊上的同年級同學的宣揚，雲又成了他們隊裡的焦點。尤其是趙老師的母親——范老師，也對雲刮目相看了。甚至每次雲放學回家從她家門口路過時，范老師都用讚許的目光看雲，認為自己當年並不看好的學生在自己兒子的班裡給她爭了光，添了彩。她為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學生感到驕傲。這也是對她這個交了半輩子書的老教師，以及他們這個光榮的教師之家（因為趙老師的妻子，也就是范老師的大兒媳也是棗園完小的一名教師）的一種小小的榮光。
為此，曾經因為自家出了大學生而有點兒不可一世的大伯也對雲刮目相看了，認為自己的這個調皮搗蛋的侄兒有可能成為他看不起的弟弟家裡的大學生苗子。或許他還害怕這個侄兒今後會搶了自家祖墳裡的風脈，會讓雲的一家在各方面超過他們家，這也說不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尤其是雲年輕時，他壓根兒就認為農村人，尤其是當不了官，幹不成大事，沒遠見，親情淡漠的寧夏農民的思想和寧夏所處的區位一樣，是極端落後的。他們私心太重！他們有著中國人的通病：見不得別人米湯鍋裡起皮！他們有著絕大多數人的自私心理：只巴望著自己是施捨者，而非被施捨者！
自此，父親也開始對雲的學習關注了起來，並給雲買了新衣服、新鞋（在此之前，雲和許多家在農村的同學一樣，都穿自己母親做的手工布鞋）、還把家裡最新、最時髦的鳳凰牌包鏈車子讓雲騎。
這一切都讓雲感到心虛，不自在。
然而，令雲慚愧的是，自從這次考試之後，他再沒取得過驕人成績，反而在一年之內把那輛自行車騎壞了。其實，車子是班裡幾個年紀較大的街油子下課後肆意搶奪著騎玩摔壞的。
當時的學校時興拉幫結派，像打群架這種事經常發生。雲當時個子小，身體單瘦，年齡也小，也不敢得罪那些街油子，甚至和絕大多數男生一樣，巴望著結識他們。可以說，雲就是因為交友不慎影響了他的學業，影響了他的前途。
皆因年少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因為受家庭的熏陶，趙老師的書法和美術比較好，他也是初一年級（初二以上幾乎沒有美術課）的美術老師。鑒於自己的愛好，趙老師似乎也有意培養幾個繪畫和書法苗子。雲也在趙老師的要求下央求父親給他買了油畫棒、水彩盒，並且雲自幼就對書法、美術產生過濃厚興趣。然而，可能是因為雲自那次考試之後成績一直居中不上，趙老師對雲的書畫作品也並不太垂青。雲為此也心灰意冷。況且書法、美術在當時的農村，甚至許多偏遠落後的城市裡一直得不到重視，和音樂，體育被稱為「小三門」。愛好它們的人也大多被人認為是不務正業的「二流子」。彷彿只有文化課才是學習的正宗。相對來講，那個時候的教育現狀也極大地壓抑和埋沒了許多文藝人才。這是我們國家教育制度的一大悲哀！都因為祖國母親還太清貧，還太落後！所幸，因為雲的愛看書、看報，他的作文一直是呱呱叫的。這是他一生受用，也是他一生悲哀和失落的緣由。當然這也和他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有很大關係。
一轉眼，暑假就到了。雲馬上就升初二了。
那個時候，農村的孩子在暑假期間除了要按時完成暑假作業外，還要幫父母參加農業勞動。當然，除了勞動和學習的艱辛、枯燥外，暑假是同學們最快樂的日子。只要一有空，雲就和海風弟，小松哥、小濤大大等同齡人到河溝裡摸魚，或者到立新大隊的幾個廢魚池裡游泳。
那個時候，農藥、化肥用的不像現在這麼多，水土污染並不嚴重，幾乎每條溝渠裡都有鯉魚，草魚、鯽魚、鮎魚、泥鰍等生物，而且還比較多。
逢著農閒，雲和夥伴們便穿了背心、短褲，從河灘上的大橫溝上游摸到下游，用不了一個小時就可以摸好幾斤魚。通常都是雲和海風弟在水裡摸，將魚扔在岸上，再由紅艷妹拿了一根粗硬的狗尾草從魚鰓或魚唇穿成一長串，提在手裡，提不動時，還可以將第一串找個水緩、水淺的安全地帶暫存，然後開始穿第二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