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一章()
祖母去世後的一九八七年夏天，雲順利地升入位於棗園街上的棗園中學。在那兒上學的三年，就像祖母去世後全家人的生活一樣，暗淡無光。
棗園中學始建於一九五八年，和寧安中學，鳴沙中學、永興中學一樣，曾經在寧安縣的教育歷史上一枝獨秀，各領風騷。在雲的父輩上初、高中時，也就是文革時期，很是風光了好一陣子。原因是當時有好幾個上海來的大右派在這兒執過教。其中有一個姓仇的，據說是上海《文匯報》的大編輯，在全國都很有名。
棗園中學是由原來棗園完小附設的初中班分出來的，開始叫棗園初中。
棗園初中在一九七三年設了高中班，校名改為棗園完全中學，並一直延用至今。那時候，完小爭設初中班，初中爭設高中班，不顧客觀條件，追求所謂的「上初中不出大隊，上高中不出公社」。直到一九七一年，在永興火車站成立反帝中學，次年將棗園中學高中部併入該校，這也就是四年後雲所就讀的關帝中學的前身，棗園中學又恢復成初級中學。
大伯和父親當時就是在這兒接受的初中教育。最後，因文化大革命，終止了他們一生的求學之路。現如今，他們的子女又都子承父業，在他們的母校繼續讀書，代了他們上大學，成為工人、幹部的夙願。
然而，理想與現實往往失之交臂，往往不遂人願！失去祖母的寵愛後，強烈地自卑帶給自尊心極強，但意志力極弱的雲一生中最重要時期的，往往是不可挽回的巨大傷害！棗園中學三年的學習生涯是雲求學之路中最為失敗，迷惘、困惑的三年。父母基本上無暇顧及他們兄妹的學習狀況，任由雲恣意曠課，逃學、闖禍。那三年，雲基本上沒學到多少知識。讓他記憶猶新的只是他三年裡騎壞了三輛自行車，學習成績卻一年比一年糟。最終他也沒能考上中專，並且學校招收復讀生時還將他出名，勸他另找門路。這是後話。
那時候，大伯一家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巨變——
艷艷姐復讀了三年高三後，考上了新疆石河子醫學院，成為老白家繼銀生大大之後，又一個大學生。白家祖墳上冒青煙了！二女兒慧慧姐也已經高一了，學習不錯，很有前途。小松哥正上初三，成績優異，苗頭不賴。海燕妹讀小學五年級。海蓉妹與小學二、三年級連留兩級的海風弟以及紅艷妹一個班，都上四年級。
與此同時，雲家幾個孩子都還在土裡頭埋著。雲的胞妹丹丹連留兩級，才讀小學二年級。為此，父親以及眾鄉鄰已料定祖母的墳的方位偏向了。
大伯一家和隊上其它出了大學生的人家一樣，說話的嗓門都比子女沒出息的人家要大，連走路的姿勢都比其他人顯得有派頭。
在七、八十年代，大學生、甚至是中專生、技校生，都還是比較吃香的。不管學校有名與否，畢業後國家都包分配，都會脫離農村，都會由泥腿子過渡到城裡人。大伯一家自祖母去世，加上祖父隨他們而去以後，與雲家基本上形同陌路。現如今，大伯家裡又出了大學生，並且他們家的五個子女很有可能都會成為大學生，所以，大伯一家與雲家更是有著天壤之別了。大伯一家與貧弱的雲家很少來往，好像和雲一家交往會有失他們一家的身份。大伯一家人中，除了海燕和海蓉兩個妹妹年齡小，慧慧姐為人善良，偶爾還到雲家轉轉外，其他人連腳蹤都不邁進雲家一步。即使路上碰見了，也好像不認識一樣。艷艷姐每年學校放假回家後，都不會看望曾經疼愛過她的二爹。不管父親寒不寒心，雲姊妹幾個都覺得艷艷姐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雲在他們家是長子，又是老大，所以父母對他寄予著厚望，希望他能給弟妹們帶個好頭，讓家裡面也出幾個大學生，好撐撐門面。但雲卻像賈府裡的寶玉一樣，冥頑不化、只知道貪玩，不愛學習，成績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很平常，幾乎沒有當過班幹部，甚至連個團員都沒混上。這讓隊上人，包括大伯一家都瞧不起，也讓他感到很自卑。
那時候，正值八十年代末，改革開放已初具成效。各種新思潮、新文化、新物質產品逐步融入千家萬戶，電視機基本得到普及。有的農戶家裡已經有了洗衣機，電風扇、雙卡錄音機等時尚家電。摩托車也已經悄悄地駕到有錢人的屁股底下了。父親因為掙不來錢，只好按老辦法「掙一個不如省一個」，厲行節儉。在這一點上，他與母親倒是出奇地步調一致。
雖然古語說得好「好狗不嫌家貧」，然而初涉人世的雲，看著大伯家和鄰里們相繼擁有了各種時尚家電，作為孩子的他也不禁為出生在這樣的貧寒家庭而深感沒面子。就連下雨天時，有同齡人打了雨傘，穿了雨靴從巷子裡或校園裡走過，都會讓他羨慕半天。
上小學時，因為家近，他們都是走著上學的。逢著雨天，絕大多數同學都會把塑料編織袋的一角往裡一塞，折成一個斗篷，頂在頭上避雨。編織袋都是白色的化肥袋，頂在頭上，走在路上，就跟誰家披麻戴孝送殯一樣。頭走到學校，雖然身上沒怎麼淋濕，但褲腳和鞋子卻糊得滿是泥水。因為都不穿襪子，走起路來，鞋裡面直打滑，「撲哧撲哧」往外冒污水。
上中學時，離家較遠，都騎自行車。每逢雨天，就把編織袋的塑料裡子剜個洞兒套在脖子上，頭上再帶個草帽，因為戧著雨，頭騎到學校，兩個大腿面上就會被雨淋透。並且由於路面沒有鋪沙子，非常泥濘，騎上半截兒，就得停下來，找根木棍兒把塞在車瓦子裡的泥劃掉，不然就騎不動。如果雨特別大，同學們就只能步行往學校裡趕。每次一下雨，頭從學校跌跌絆絆地騎回家，人早就累得不行了。
那時候，因為父母不像上班的人都有早起的習慣，愛睡懶覺，雲他們幾乎從不吃早飯的。一到中午放學，餓得吼吼（方言：餓極了的樣子）地。放學路上，到農戶家的韭菜地裡抓一把韭菜芽、順手摘幾個西紅柿、拔一根挖剩的胡蘿蔔，都會嚼得津津有味。回到家，如果飯還沒做好，缸裡撈一棵酸菜，都嚼得很香。
棗園中學的教室，辦公室、教師宿舍等建築都建在高檯子上。檯子前後兩三米以外的地方都是窪坑。每逢大雨，低窪處就會積聚齊及膝蓋的雨水，不便通行。學校就在每年雨季來臨前，發動學生和家長趕著驢騾車，開著手扶、四輪子從城河溝里拉沙子鋪墊。一直到雲初中畢業，都沒把窪坑填平。所幸的是，教室都是很結實的紅磚青瓦房，從不漏雨。
初一第一學期時，因為大家來自全鄉不同的五所小學，彼此都還不太熟悉，除了個別的街油子以外，都還比較靦腆。但好景不長，待他們混上幾個星期後，教室裡就開始喧鬧起來。因為其它課不是男老師講就是班主任講，大家都還能靜下心來聽。一到英語課，尤其是男同學，就開始騷動不安起來。因為教英語的是一位剛分來的女老師，陝西人，口音很重，人又長得漂亮，也很溫柔。並且由於是第一次接觸英語，大家也都感覺很興奮。每次英語老師用陝西口音教同學們英語字母和單詞時，就有不少街油子同學南腔北調地跟她起哄，女老師根本就管不住。甚至有一次，班裡一個小混混竟然油腔滑調地高聲對她說了一句英語「iloveyou!」氣得女老師一臉的紅暈,眼淚蛋蛋兒差點都掉下來了。女老師把書往講桌上一扔，好像是哭著跑出教室的。有幾個女生就看不下去，掉過頭狠狠地剜侯（生氣地瞪）那個男生，男生還不知趣，繼續和其他幾個哥們哈哈大笑。
班主任石老師是一位四十開外，身材瘦小、為人和善、年齡和大伯差不多大的男老師。同學們都不太怕他。令雲感動和稱奇的是他似乎對雲比較關注。在剛開學報名的時候，他聽見雲的姓名和小松哥的姓名中間只錯一個字，雙方家長姓名也是只錯中間一個字，家庭住址還都一樣，就問雲和小松哥是不是倆兄弟。原來，他曾經給小松哥當過班主任，並且因為小松哥用左手寫字，而且學習又好，給他留下了很深印象。況且他的幾個子女又都是祖母接生的，他對祖母也很尊敬。石老師看到雲升初中時的考試成績還不錯，就勉勵雲好好學習，爭取像小松哥一樣，做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雲聽後既興奮又感動，發誓要在學習成績上超過小松哥，以不辜負石老師對自己的諄諄教誨和殷切希望。
石老師因為教了二十多年書，年紀大了，再加上他性格溫和，人又長得不魁梧，對班上那些頑劣的街油子學生沒有多大威懾力，所以不少同學盛傳他管不住學生，不如雲隊上范老師的大兒子趙老師教得好。父親聽後，就跑到范老師家給范老師說了情況，又親自跑到學校給趙老師說情，把雲從初一一班調到了趙老師當班主任的初一四班。並請求趙老師看在一個隊上人的份上，好好管教雲。
從此，每當看見石老師清癯和藹的臉龐，和他瘦小羸弱的身影時，生性善良的雲的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愧疚。彷彿他已經辜負了石老師對他的殷切希望，並且卑鄙無恥地說了他許多壞話。就好像他就是一個叛徒，一個言不由衷的小人。
趙老師比雲大十幾歲，雖然都是一個隊上的，但卻因為年齡和家庭狀況的懸殊從未打過交道。雲相信趙老師會從他母親那裡瞭解到許多自己的情況。因為趙老師的母親范老師在小學四、五年級給雲教過數學，還當過一個學期的班主任。
趙老師和治軍大大是同學，都是從吳忠師範畢業的。他最先分在棗園完小當數學和美術老師，後來又和治軍大大一起被縣教育局派往寧夏教育學院進修了兩年，最後又一塊兒分到棗園中學，並且都教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