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十章()
時間飛快地流逝,歲月如梭般更迭。
就在雲沉浸在新學校、新環境、新老師、新同學,這種全新而又快樂的學習生活中,就在他全身心地享受著祖母百般寵愛下的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時,他學生生涯中的第一次微創,也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在他的頭上——
四個月後,暑假前幾天,班主任韓老師,也是他們學校第一位女校長,到家裡向祖父母和父母宣佈了一件讓一家人都為之深感羞愧的事——勸雲留級。
其實雲雖然淘氣,學習還算過得去,期終考試也都及格了,按道理可以與小松哥一塊兒升入四年級,並且仍在一個班。但這位讓雲本來挺尊敬,甚至在他幼小的心靈裡面留有美好印象的韓老師竟然勸他留級,唯一的理由便是雲年齡偏小,有待於把基礎打牢、打紮實。讓雲想不通的是韓老師的寶貝兒子陸浩,不比雲還要小月份兒嗎?為什麼他能順利升入四年級,而雲就不能呢?陸浩比雲學習好,有很大原因是因為有自己的母親親自執教、輔導。但雲的成績並不足以讓他淪落到留級生的行列裡去呀!雖然雲上課時沒有《新華字典》,韓老師曾送給他了一本舊字典,為此,雲一家人對她挺感激的,但此時,雲對這位韓老師卻多了一絲兒恨意。畢竟留級對於一個自尊心極強的學生來說,是一件極其可恥的事情。這讓日後漸漸長大的雲的心裡留下了一道難以癒合的傷痕。
直到後來,父母才向雲透露了韓老師勸他留級的真正原因——原來是雲一直尊崇的大伯在搗鬼!
因為大伯和大媽認為雲和他們的寶貝兒子小松一個班讀書,會讓比雲大幾歲的小松哥感覺不是因為患小兒麻痺遲上了兩年學,而是留了兩級一樣不自在。大伯正是利用了他和韓老師是老同學的關係,且小松哥學習好,很受韓老師器重,讓韓老師勸雲留級的。雲一直認為這是大伯和大媽妒忌祖母對他的寵愛而對自己使了一手。這一生他都會耿耿於懷的。正如母親所說的那樣,大伯是個「小苗子人」(方言:心胸狹窄)。當然這一切也是因為父母的窮困和懦弱造成的。就像小松哥是太子而雲只是一般的皇子一樣。甚至雲還懷疑祖母是不是真的寵愛他超過小松哥。因為從前兩年祖母鼓動大伯為小松哥請法師做法,保佑他平安,並醫治他的小兒麻痺上,雲就隱隱感覺到祖母實際上對小松哥的寵愛要勝過對他的寵愛。雖然得知真相後的雲在心底裡恨過他們一段時間,但畢竟年少無知,不知不覺中依然把他們當做最親近的人。
大伯幾年前就外出寧安化肥廠、電廠、大壩電廠包工,賺了不少錢。他們家又在全鄉率先蓋起了對面十間新磚房,鄉鄰和祖父母實際上都很器重他。雲常聽母親說,祖母在世時最不放心的就是父親,最令祖母自豪和欣慰,並且走到哪兒都讓她放心的便是大伯。
那個時候的中國人,經歷了短暫的改革開放後,取得了世人矚目的成就,已經習慣於向別人炫耀財富了,尤其是素質不太高的農村人。不像大集體以前,人們膽子都小,很少能看到電視,沒見過大世面,又經歷過專政富人的四清運動,並且那時家家條件都沒太大區別,人們都過得很坦然,沒有向人炫耀富有的資本和**,有點兒隨遇而安的感覺。自十一屆三中全會後的八十年代,正是產生第一批「大膽子賊」和第一批富人的時候。正所謂「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政府不僅為投機倒把的「大膽子賊」正名,而且為他們合法的商貿活動保駕護航。國家本來就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自然,像大伯這些有遠見、先富起來的人,就有理由、有膽量,向別人炫耀財富。他們開始在日常生活中處處嶄露頭角,成為人們不得不羨慕和崇拜的對象。具體表現就是他們擁有電視機,收音機、洗衣機、甚至當時很流行的第一批國產嘉陵摩托車。當然,那個時候正值改革開放之初,國家各項規章制度還不健全,正好為第一批富人的產生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好機會。像包工頭和鄉鎮企業家這樣的人做起來要比現在容易。那個時候的當權派也才開始敢小規模的受賄,不像現在,行賄資金的數目和方式越來越大、越來越隱蔽。
常記得,大伯有一天讓父親從正在興建的大壩電廠回家,準備了兩大筐子雞蛋,偷偷說是要給某基建科長送禮。那天晚上,一家人吃了很多的雞蛋,吃得雲的肚子疼得哇哇亂叫,但全家人卻特別高興。因為就兩箱子雞蛋,卻可以讓大伯在大壩電廠包到更多工程。父親也可以跟上大伯掙到不少錢。雲也對大伯更加崇敬,常向同學們炫耀、吹噓。
那個時候,大伯家不僅蓋了新房,有了電視機,洗衣機、嘉陵摩托車,還穿起了大多數人捨不得買的呢子大氅。虛榮心的作祟竟讓雲產生了一種要是大伯是自己的父親該有多好的荒誕想法,並且在父親因為生活困頓而藉故打罵他們兄妹時,心裡有點兒瞧不起自己的父親了。
常聽母親說,大伯剛開始包工時拿了祖母不少錢,但作為小孩子的雲並不知情。直到祖母去世,一直是個謎。他只記得大伯有一次向祖母借過錢,說是買攪拌機、卷揚機等工程機械,母親說的應該是事實吧。
由於祖母的在世,兩家人表面上還是比較和睦的。雖然也發生過一些誤會,但卻從未真正紅過臉。不像其他村民,往往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兄弟反目、互相為仇,甚至大打出手。這也更加肯定了祖母的治家有方和她高尚的人格魅力。
然而,好景不長,接下來的兩件事讓雲對大伯一家和四舅爺爺一家產生了很大怨恨。甚至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他心中一塊難以抹去的傷痕。
事情起因很簡單。因為大伯家和四舅爺爺家一前一後,房連房,大伯家的新房子要比四舅爺爺的舊房子高,這在迷信思想極強的農村,會讓房子低的人覺得有礙風水,影響財路。肯定是出於嫉妒,甥舅兩家產生了難以啟齒的隔閡。大媽與年齡相仿的四舅奶奶像雞鹐仗似地幹了一仗。大媽罵道:「認你是個姑舅,不認你是個b酒。」四舅奶奶罵大媽是「黃瞎子」。這些話,立刻像颶風一樣,傳遍了整個韓莊四隊。這讓祖母夾在中間既為難又尷尬。一面是親弟妻,一面是大兒媳,真不知祖母是怎樣化解這些矛盾的。家族一大,同齡的長輩與晚輩住在一個隊上,難免有個磕磕碰碰,讓人感到很無奈。
大人如此,各自的孩子也不例外——
四舅爺爺一共有四個孩子。大女兒芳芳,兒子小濤,三女兒三蛋,四女兒四蛋。
有一天放學回家,雲和小松哥,還有四舅奶奶的大女兒「芳芳」和唯一的兒子「小濤」,分成兩派,邊走邊對罵。走到四舅奶奶大門前時,小松哥便教雲罵道:「折胳膊,買饃饃,鏟韭菜,稀屎拉了兩口袋」。雲不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聲音喊得很大。因為小時候隨四舅爺爺老兩口去村裡加工廠碾米時,不小心被碾米機皮帶軋折左胳臂的大女兒,也就是雲的芳娘娘,連哭帶號地跑進自家院子要告狀,四舅爺爺和四舅奶奶立刻從院子裡衝了出來,把雲拉進院子打了一頓,鼻子血都打出來了。事後,軟弱的父母礙於輩份也不好去找自己的舅舅、舅媽評理。祖母雖然拉著雲去她弟弟家評了理,但畢竟是一母同胞,且四舅爺爺又是他們兄妹八人中的老實蛋子(方言:最小的一個),氣歸氣,還是將氣撒在雲的頭上,邊往回走,邊用捶頭子(拳頭)杵(搗,戳)著雲的腦袋罵他不爭氣,沒出息。到大伯家門前,祖母又朝院子裡頭罵小松哥道:「賊殺的骨頭,也不是好東西!」
由此,雲對四舅爺爺一家,還有在他看來詭計多端的小松哥產生了很大怨憤。他開始懷疑起以前祖母拉著他的小手串門時,大家常擰著他的胖臉蛋兒,摸摸他的頭,誇他聰明,是不是出自真心。這其中也包括去四舅爺爺家串門時,四舅爺爺老兩口也這樣說過。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聰明。雖然小松哥因為患病與小三歲的雲一個班裡讀書,但小松哥學習拔尖,城府深,像極了大伯,比雲聰明毫無疑問。小濤大大比雲大一歲,學習不好,老留級,但他幹起農活來卻有鼻子有眼,尤其是在做吃的和吃嘴方面常表現出不同尋常的能力,像極了四舅爺爺,智商也很高,可聰明用不到正點子上。以前雲老覺得自己年齡小卻與他們兩個一個班裡讀書,是因為自己比他們聰明,但接二連三地發生在他們三人之間的事,卻讓雲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他倆的對手,尤其是在耍心眼方面。
事情並未就此了結。
又是一次中午放學回家,雲和小松哥互相對罵著往家裡走。雲罵小松哥是黑蛋子(他的膚色隨大媽,有點兒黑),小松哥罵雲白瓜籬(農村用來窳米面的工具,葫蘆剖開兩半即成)。因為雲的膚色隨母親很白,像沾滿白面一樣)。快到大伯家門前時,小松哥罵道:「你罵我,我上天,告小羊,小羊拿了小刀刀,剜了你媽的b稍稍。」雲罵道:「你媽的b,收音機,算打饃饃算賣b。」罵急了,小松哥罵雲的母親是「半吊半(腦子缺根弦)。雲回敬一句「黃瞎子」。正在院子裡翹首等待小松哥回家吃飯的大媽聽到了。艷艷姐在大媽的指使下,衝了出來,拉了雲的手要雲進屋裡去罵。雲情知不妙,不肯進去,最後被艷艷姐和小松哥硬拽了進去。結果是大伯大媽威逼恐嚇,並且像上次四舅爺爺一樣,把雲的鼻子血打了出來。祖母眼裡噙著淚,拉了雲去大伯家評理,大伯大媽嘴裡不言傳,但卻認為祖母偏向雲。祖母依舊罵雲不爭氣,沒出息。父母依舊心裡傷心落淚,嘴上不好說什麼。
大人們明爭暗鬥,作為孩子的雲被夾在中間挨打受欺侮,作為老人的祖母也被夾在中間無可奈何。皆因年少啊!永生難忘,永生難以說清的家族矛盾!雲成為矛盾中的犧牲品,成為大人們撒氣的最好對象。都是因為祖母對雲太寵愛了,都是因為祖母太能耐了!這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讓雲對大伯一家和四舅爺爺一家都心存戒意。直到雲長大成人,在各方面超過了小松哥和小濤大大,這種戒心才漸漸淡漠。
讓雲想不通的是,雖然他小時後在祖母的寵愛下的確有點兒調皮,但畢竟是小孩子,還不至於對任何人構成實質性傷害嘛!作為至親的長輩們怎麼就不能和平共處呢?說到底,還是各家經濟實力的差距吧!
也許因為祖母的存在,祖父母舉家從白營老家遷至祖母娘家門上就是一個根本性的錯誤。都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親戚多了反而不好相處。真可謂「遠了香,近了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