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一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十一章()
時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
雲度過了一個灰暗且毫無生氣地暑假後,又開始重複度過小學三年級的學習生活了。因為留級,因為上兩次的流血事件,讓他很長一段時間覺得抬不起頭。悵然,失落,無奈……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滋生了許多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情感。他開始思考人生這個重大且深奧的問題。不論深淺,這種自發的思考,開始成為他的一種習慣,並且伴隨他一生。他開始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地自卑。他似乎一夜之間便乖巧了,懂事了。他的內心世界變得細膩且很敏感。
人啊,一上十歲,很快就長大了!
讓雲想不到的是,新來的班主任竟然是一個隊上的三舅爺爺的二兒子,父親的親表弟——治軍大大。他是剛從吳忠師範畢業分配到立新完小的。這讓雲感到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治軍大大在學習生活上肯定會對他有所幫助和照顧,最起碼他在同學們面前不會因為是留級生受到歧視和欺侮;擔心的則是治軍大大畢竟從小與雲生活在一個隊上,見面後會不會讓他這個留級生侄兒感到不好意思。
三舅爺爺有五個孩子。長子治國,中專畢業後分配在縣委辦當秘書,已工作兩年;次子治軍,給雲當班主任;三子治華,去年剛考上全國重點大學——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長女慶波,比雲大兩歲,剛上初一;小女兒慶偉,比雲小一歲,正好和雲一個班。
有時候,世界真是很小。在三年級一班,竟然有他們這個大家族中的六個子女一塊兒讀書,其中不是同輩就是大一輩,都算是至親。其中有三姨奶奶的老蛋子兒子「賴老八」;二舅爺爺的小兒子治興;三舅爺爺的老蛋子女兒慶偉;四舅爺爺的兒子小濤;雲;二姨奶奶的大女婿的老蛋子兒子「兵干頭」。
按年齡劃分,六人當中,小濤大大年齡最大,歪點子多,留了一級,成績最差;其次是雲,因為留了一級,學習還可以;過來是慶偉娘娘,在他們家裡最小,嬌氣、愚笨、學習跟不上;過來是治興大大,機靈古怪,學習還可以;過來是表弟兵干頭,在他們家裡最小,脾氣大,成績差;賴八大大最小,為人機靈古怪,學習還可以。
三姨奶奶在她姊妹八人中排行老四,嫁在立新村一隊(唐莊),有八個兒子。長子比雲的父親大,招工在大武口當工人,雲從未見過面;次子(賴二大大)開先種地,後來在棗園街上開商店,賺了不少錢,並在棗園糧庫西側蓋了一院子門面房,搞出租,兼營舞廳和飯館;賴三大大中專畢業後,分配在縣政府當秘書;賴四大大開先干電焊,後又到永興貿易貨棧當售貨員;賴五大大與治國大大同歲,中專畢業後分配在縣委辦當秘書;賴六大大大學畢業後分配在縣百貨大樓當經理;賴七大大高考落榜後,在百貨大樓站櫃檯;賴八大大和雲一個班。
二舅爺爺五個孩子。大女兒慶紅娘娘在固原衛校讀書;二女兒慶莉娘娘上高一;長子治平大大讀初二;三女兒慶春娘娘和雲同歲,讀四年級;小兒子治興大大和雲一個班。
祖母姊妹八人中,只有二舅爺爺當兵後招工成了工人,工作地點幾經輾轉,現在在寧安電廠上班。八人中,三姨奶奶,二舅爺爺,三舅爺爺的子女最有出息。當地人都說老尹鵬(祖母的父親)的後一個比一個聰明。他老人家傳了一大家人,不論是種地、經商、還是工作的,個個都很出色,沒有落在人後頭的。
打雲記事起,外曾祖父先剪了女人樣的齊耳短髮,後來政策寬鬆後,又續起了晚清遺老式的辮子,並且續著很長很硬的指甲。他常說「髮膚乃受諸父母,豈可輕易丟卻?」他有點兒文化,為人精明,手卻很懶。用他的話說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祖母常說雲的父親正遺傳了這一點。聽祖母說,一九五二年土改前,外曾祖父就有先見之明地將自己的幾十畝地上交了政府,所以在後來劃成份時,他沒有被列入專政對象。外曾祖父略通醫術,祖母用來給人治病的許多偏方都是他老人家教給的。可以說,祖母之所以走上接生這個與醫學沾邊的道路,與她的父親有很大關係。
據祖母說,外曾祖父早先是準備和自己的ど兒子,也就是四舅爺爺一個院裡住的,因為這是農村人普遍的生活方式。最後因為四舅爺爺嫌四舅奶奶出嘴(嘴型突出),長得醜,經常吵架,不得已才決定與三舅爺爺一塊兒住。他覺得三兒子夫婦為人忠厚老實,住在一起不受氣。
在雲記事起,每逢祖父母吃肉,雲都像小通訊員一樣被派去叫老太爺(外曾祖父)過來一塊兒吃。外曾祖母當時已經吃素,很少過來。
因為順便也可以沾沾葷腥,所以雲也樂此不疲。每次吃完飯,老太爺都會到雲家的伙房屋裡與雲的父親下幾盤象棋。每次,他都會用被煙熏黃的拇指摁煙鍋兒裡頭的煙絲,又長又硬的指甲,也被煙熏得很黃亮。在一旁觀戰的雲如果淘氣,他還會用長指甲輕輕戳雲的腦袋。看著重孫子滋哩哇啦亂叫,他老人家便抖動著又白又長的山羊鬍子呵呵地笑,像個老頑童一樣可愛。
他的長子,也就是雲的大舅爺爺,排行老三。年輕時是個無理游(游手好閒),愛聽、愛唱、愛演大戲(秦腔),經常在戲班子裡混。久而久之竟成了當時棗園堡大戲班裡有名的旦角,有時還演丑角。這和老太爺對他的期望大相逕庭。父親和大伯也經常跟著大舅爺爺在戲班裡混,久而久之,耳音灌滿了,竟也能拉一手好二胡,對音樂情有獨鍾。
大舅爺爺與老太爺脾氣不投,成家後便隨著當時的新建大隊搬遷至東南方十幾里之遙的棗園公社東方紅大隊。當時他的二姐,也就是雲的二姨奶奶已經嫁到該地。後來,三姨奶奶一家因為在賴營受欺侮,也搬到那兒住了一段時間。
大舅爺爺是個愛熱鬧的人,年輕時「不學好」,愛當戲子,與老太爺關係不好。從雲記事起,直到老太爺去世,他們父子間很少往來。當然也是因為過去交通不便,兩人又住得遠。
二舅爺爺當時和雲家住一個巷子,為人不苟言笑,但卻聰敏透頂,寫得一手好小楷,人稱「尹天子」。也許因為傳統因素,也許是二舅奶奶為人比較刻薄,老太爺也很少上他家門。
二姨奶奶和大舅爺爺家同在一個大隊,距離老太爺家(三舅爺爺家)也太遠,老太爺幾乎從不登門。三姨奶奶後來搬到唐莊,距離也較遠,老太爺年老,行動不便,也很少登門。四姨奶奶排行老五,也是個愛說愛笑的人,遠嫁在縣城城關鎮殷莊村,來往也多有不便。
人常說「女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記憶中,幾個姨奶奶時常會提了東西看望老太爺老兩口。每逢過年過節,她們幾個老姊妹也常聚在一起,玩一種「花花子」的紙牌。有時雲也參與其中,玩得好時,幾個姨奶奶便誇雲聰敏,將來肯定有出息,祖母便笑得合不攏嘴。那時的祖母像極了賈府裡的老祖宗,而雲便老覺得自己就是寶玉……
這是多麼令人難忘的回憶啊!至今想起,只恨世事不能重來。這也更加深了雲對祖母和兒時無憂無慮的生活的嚮往與懷念。
雲一家和祖父母雖然住一個院子,但卻另起爐灶分開吃,這種現象在農村很普遍。
因為祖母接生有收入,老兩口人又少,油水調的多,做的飯好吃,所以包括大伯家的幾個孩子,一共九個孫子都時常到祖母屋裡蹭吃蹭喝。因為雲和祖母同住一個院子,「近水樓台先得月」,也因為祖母特別寵愛雲,所以雲在祖母屋裡是吃得次數最多的一個。
祖母做飯,尤其是做面時,先在鍋裡倒上油,再放了蔥蒜等調味品一起炸,然後再放菜,炸的差不多熟時,再倒入開水,面煮熟時再倒入醬油和醋,甚至還有當時農村人很少問津的味精。不像當時大多數農村人做飯時先將面和菜一起煮熟,再在勺子裡倒少許油,放在爐子上煉,油快滾開時,放入辣椒面、調羹末、還有時有時無的蔥段兒,一起炸一炸,然後把勺子放在鍋上,倒入時有時無的醋和醬油等調味品,「刺啦」一聲響後,勺子裡的調味品調入鍋裡,一大鍋飯就做成了,但味道自然不好。為了省油,雲的母親過去就是這樣做飯的。
那個時候,衛寧平原一帶,都吃蘇子油。蘇子這種植物要在好田里才長得好,產量高。而雲的隊上幾乎都是湖泊爛鹼田,逢上倒段,蘇子就沒地可種,油就不夠吃。
聽母親說,雲幼時又白又胖,眉目清秀,唇紅齒白,長相十分可愛。尤其令人稱奇的是雲的右後腦勺長著一顆又黑又大的痣。迷信的祖母逢人便說雲長大後是睡著吃的富貴命,並且永遠走不丟。就像寶玉出生時口中涎玉一樣,一家人對雲寄予厚望,祖母更是對雲百般寵愛。為此,自然也招致其他兄弟姊妹甚至大伯大媽等親戚們的艷羨與嫉妒。本來對於一個平民兒童來說,這就是父母長輩們的一個美好的願望罷了,但祖母卻因之對雲過於嬌慣。用二舅奶奶的話說就是:「一進誰家的門,首先揭人家的鍋蓋,吃不吃,先看了再說,搞得跟領導視察似的,實在是煩人」。
因為雲成天黏在祖母身邊,對母親就冷淡了許多。以至於每次母親打他,雲就像仇人一樣恨自己的母親,而母親也似乎沒養過他這個兒子一樣,打他總是沒有個分寸。其實母親還是很愛雲的,只不過這種愛被祖母一個人霸佔了,她心不甘罷了。當時母親幾乎沒有機會去疼愛自己的兒子,由此也會生出許多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