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文 / 沙漠之狐
第七章()
父親掙不來錢,就在大人娃娃身上、嘴上摳掐著省錢,自己的煙火錢卻有增無減、從不間斷。為此,他沒少和母親吵架,沒少挨祖母的責罵。直到後來,母親也覺得不能改變父親,祖母也習慣了祖父的煙不離口,婆媳二人才默認倒霉。從雲兄妹們大的上初中,小的上小學後,也就是祖母去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在雲的記憶深處,母親和他們就沒怎麼填制新衣服。尤其是母親,幾乎就沒買過新衣服。他們一家穿的大多是有幾個兒子開始工作、掙工資的三姨奶奶送給他們一家的叔叔、嬸嬸們穿過的舊衣服。為此,雲兄妹心靈深處又多了幾分依賴和自卑。
因為祖母有手藝,有收入,生的孩子少,家境不錯,威望又高,這也養成了父親既懶又饞、又好色,脾氣又大的公子哥似的許多壞習氣。在雲幼年時,常影影約約聽母親和祖母哭著向幾個舅奶奶訴說父親年輕時和成家後在其它女人身上打主意、花錢,甚至還聽村裡許多人背後議論父親的作風問題。
父親捨不得花錢打扮母親,卻暗地裡、甚至明顯地喜歡著其它女人的打扮入時和風騷迷人。父親是自私、無能、且虛偽的!母親只有自認倒霉,只有暗自傷心落淚。甚至在雲懂事後,他還能明顯地感覺到父親喜歡並與之關係曖昧的一個女鄰居(周銀安的老婆),因為母親因此與她的隔閡,而處處在打扮上,在母親面前炫耀。父親則明顯地讓雲感覺到胳膊肘向外拐。
父親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
在雲成家後,他才明白了男人之所以這麼做,正是自己的母親和妻子慣壞了他們,讓他們為所欲為。也只有在父親日漸衰老的時候,他才改變著自己的倔強和不近人情。因著子女的護佑,母親才在家庭生活中日漸佔據上風。但他們老兩口的生活,其實還是有久已養成的、父親說了算的方式繼續著。母親也只是子女們在眼前時,裝裝掌櫃的罷了。這也正是母親一生不幸的根源!在這一點上,雲很佩服祖母的為人,只有她一身女強人的作風,才得以讓祖父唯她是從。而似乎一個家庭的興衰就掌握在一個女人手裡。就看這個家裡,男人把女人當不當人,女人在這個家裡是不是像個寶一樣處處佔據上風!凡是女人備受寵愛的家庭,大多都是幸福的,興隆的!以至於生性善良的雲還冒出了一個大膽、天真的想法,那就是希望人類社會回歸到原始的母系氏族社會。因為他覺得祖母在世的那個年代,他們一大家基本上就是祖母說了算,有點兒母系氏族社會的樣子,而那個年代恰恰也是他一生中最最快樂的日子。一個「好女人」可以富三代,此話不假!
父親在母親的幫助下,用搖把兒搖轉了幾圈柴油機,但只見冒黑煙卻仍然不能啟動。最後,父親還是採用老辦法:用手鉗子夾了一塊布條兒,擰開柴油機油箱蓋,伸進油箱沾一點兒柴油,擰好油箱蓋,卸下濾清器上蓋,用它寶貝似的汽油打火機點著油布條兒,交給雲,放在濾清器進氣管口上——俗稱接火。父親一隻手摁著減壓把兒,一隻手在母親的幫助下狠命搖轉柴油機。油布條的火焰在濾清器的呼吸聲中忽明忽滅,冒出濃濃黑煙。與此同時,柴油機煙囪裡也噴出一股股濃煙。又是幾圈後,柴油機飛輪越轉越快,父親趕快鬆開了減壓把兒,柴油機「突突」地冒出陣陣濃煙,終於啟動了。雲趕快扔掉油布條兒,用腳踩滅。一家人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了。
父親扣好濾清器蓋,母親提來早就壓(手壓井)好的一桶冷水,遞給站在手扶頭前的父親,往水箱裡加。水箱加滿了,溢出的水在皮帶輪的帶動下濺了父親一頭一臉。此時的父親又是偉大而叫人同情的。因為他今天沒有著急發火,沒有找借口打罵任何人,沒有拿搖把兒砸手扶頭。
父親掛上倒一檔,準備起步。祖父和祖母早已拉開木製大門,等候著手扶順利倒出院子。老宅子的大門洞很窄,手扶車箱剛好可以擦著門碼頭開出、開進。
祖父母對父親的這些脾性瞭如指掌,也時刻擔心著他會爆發出來。祖父和祖母雖然已經過了花甲之年,卻仍然堅持著和兒孫們一塊兒勞動。因為在農村,老人安置好兒女們後,必須留一份養老田,以供日後的吃穿用度,直到自己真正幹不動了才罷手。當時,雲的一家加上祖父母在內,總共七口半人。其中,小妹丹丹因為超生,按當時的說法只算半個人。按他們韓莊村的實際情況,人均可以分得1.05畝地。小妹丹丹算「黑娃娃」,按縣上規定,只分給0.3畝地。好在他們隊上有河灘荒地,一家人總共種有12畝地,祖父母分種四畝。
祖父母與雲家單另設灶,幹活時一塊兒干。祖母經常出診,閒時也參加勞動。祖父老實忠厚,為人也很勤快,除了不會開車以外,其餘農活都難不倒他。一大家人在祖母的精心指導與謀劃下,生活得還算其樂融融。大伯那個時候已經在外承包工程,大多數時候都帶父親一塊兒去,兩家人相處得也還比較融洽。
大伯一共養育了五個孩子:大姐艷艷,二姐慧慧,堂兄小松,海燕妹妹,海蓉妹妹。其中海燕妹妹比雲的胞弟海風小月份,海蓉妹妹比雲的胞妹紅艷大一歲。
大伯既精於算計,又頗有些兒文學功底。這從他給自己唯一的兒子小松哥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來。他是從自己收藏的《唐宋詩詞精選》中唐代詩人杜荀鶴的一首《小松》詩中取的。只不過作者是借「小松」的埋沒於深草,無人能識,來表達自己無人賞識、報國無門、潦倒一生的苦悶心情。而大伯卻寓意自己的兒子能有「小松」的凌雲壯志,成就一番偉業,來慰藉自己因為文化大革命,不能實現一生抱負的苦悶心情。他對自己唯一的兒子寄予了太大的期望,而多年以後,「小松哥」卻並沒有長成「凌雲木」,讓他心滿意足。
大媽的娘家在棗園公社西面的關帝公社。不知什麼原因,雲很少見她的父母與祖父母往來。只在隊裡人和大媽罵架時,雲聽到大媽被人罵作黃瞎子。但大媽的眼睛好好的,大概是她父母有一個人眼睛有毛病吧!大媽的大弟,三弟、四弟都招工的招工,考上學的考上學,也都已經工作了。她的大妹妹嫁的也是一個有手藝的老實人,最小的妹妹還沒找對象,想學理髮,雲親眼見大伯沒有借給她錢。不過,大媽的娘家要比母親的娘家條件好。在這一點上,大媽和母親雖然沒有明爭暗鬥,但卻從不深交。當然,這也和大媽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不無關係。用隊裡人評價大媽的一句話說就是:她為人比較大勢(方言:勢利,瞧不起人)。當然,由於威望很高的祖母的健在,雲家和大伯家相處得還算比較融洽。
記得兒時每年除夕,兩家一共十五口人,都會擠在祖父母住的正中兩間正房裡給二老拜年。有時還會組織他們九個孫子、孫女輪流表演節目。這在當時的農村來說,是值得許多人家羨慕和妒忌的一件事情。
祖母因為給人接生、打針,有一定的經濟來源,為人又好喜慶,所以她老人家就像賈府裡的賈母一樣,在一家人的心中有著不可替代的身份與地位。每年除夕之夜,祖母都會從她那個讓一家人都感到神秘莫測的油光珵亮的紅漆松木箱子底下,取出一摞用牛皮紙包裹好的硬幣和小額紙幣,給九個孫子發壓歲錢。
九個孫子依次給祖父母磕頭,祖母便依年齡大小和學習成績好壞,給他們發數目不等的壓歲錢。
先是大伯家的艷艷姐給一塊,因為她最大,且已經上高中了,學習不錯;依次是慧慧姐,給五毛,她是學習委員,上初一;再次是小松哥,給五毛,他因為小時候患小兒麻痺,右手不好使喚,遲上了兩年學,小學三年級,和雲一個班,左手寫字,學習很好;過來是雲,給五毛,因為他是祖母最喜歡的孫子,學習一般,但人特機靈,淘氣;再過來是雲的老實巴交的胞弟海風,不怎麼討人喜歡,學習不好,留了一級,與紅艷妹一個班,小學一年級,給三毛;再次是大伯家的海燕妹,本與海風弟一個班,已升到二年級,學習一般,長相不太好,老愛撅嘴,大家戲稱「三cou貨」,給三毛;再次是大伯家的海蓉妹,遲上一年學,與紅艷妹一級,小學一年級,學習一般,為人比較陰沉,老愛撅嘴,大家戲稱「四cou貨」,不怎麼討人喜歡,給兩毛;過來是紅艷妹,她學習好,一雙大眼睛顯得很機靈,小時候特別上相,愛爭嘴,給兩毛;最後是丹丹妹,因為最小,祖母很寵愛,還沒上學,給一毛。
艷艷姐因為是兩家第一個孫子,小時候就特別受寵。從而養成了驕縱、蠻橫、自私的性格。聽母親說,父親未成家時,通過四爺爺在當時金積縣法院當院長的關係,在靈武寧安(神經)醫院當鍋爐工。每次回家時,父親都會給艷艷姐買新衣服和好吃的。每次做好飯後,大人不吃,艷艷姐得先吃,不然就哭鼻子撒賴。自從她復讀幾年,考上新疆石河子醫學院,再後來參加工作、結婚成家,再沒怎麼看望過曾經疼愛過她的二爹。為此,母親常對雲他們兄妹說:艷艷是個白眼狼。這也正應了祖母常掛嘴邊的一句話:「誰喂的狗咬誰!」
每年艷艷姐都拿最多的壓歲錢,每次也最愛在姊妹中炫耀,愛擺老大的譜,好似天是老大她就是老二。她拿著錢給大伯和大媽誇耀,大伯和大媽會心一笑。雲就暗想,同是兩家的大孫子,為什麼她總比自己多拿錢,就在祖母跟前撒嬌耍賴。祖母慈愛地哄他說:「等你長成大姐姐一樣大的時候,自然會和她拿一樣多的錢。」雲就歪著小腦袋瓜嚷嚷道:「等我和她一樣大的時候她早就嫁人了,哪還輪得到她拿壓歲錢!」父母聽後,也會心一笑。艷艷姐害羞地假裝追打雲,一家人都樂得合不攏嘴。海風弟接過錢,吸吸快吊到地上的兩根鼻涕,笑著跑到父母跟前炫耀。丹丹妹還不懂得錢的用處,左手被祖母拉過去塞上錢握住,右手食指習慣性地伸進胖嘟嘟的小嘴裡吮咂著。雲跑過去想奪丹丹妹的錢,紅艷妹就嚷嚷著要告狀。雲一看父親正假裝瞪眼睛,不好意思地縮回了手。
接下來,大伯和父親便拉起二胡,給孩子們伴奏,凡是讀書的,每人表演一個節目。最後,孩子們合唱:「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在純真稚氣的歌聲中,新的一年拉開了祥和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