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47 碎玉 文 / 冰痕
47碎玉
汩水東岸有一大片茂密的柳林,千萬條裊裊柔枝垂拂水面,韋臻徑直入了那片柳林,於林間穿來穿去,似在尋找什麼,半晌,忽叫道:「是它了!」便招呼莫愁,「莫愁,你過來!」莫愁述聲走過去,韋臻指著一棵一尺來粗的老柳樹道:「就是這棵了。」拍了拍那樹幹,莫愁疑惑,藉著星光上前細看,發現柳樹的一側樹皮已被剝光,光滑的樹幹上刻了一柄利劍,那刻痕既深且粗,顯是久經歲月風霜。韋臻低低地喟歎一聲:「這是我當年送別韞兒時刻下的,斗轉星移,算算已有十一年了……」
「韞兒?十一年?」莫愁一頭霧水。
韋臻攀住那棵柳樹,折了一截三尺來長的柔軟枝條握在手中,不言不語出了柳林,莫愁亦只得跟在他後面,韋臻在臨水的一塊大石上坐下,指指身邊,讓莫愁也坐了。韋臻道:「古來行人多在汩水送別,送別時,常折下一枝柳條插在河岸上,久而久之,便有了這片柳林。黯然**,惟別而已,因此,這片柳林另有一個名字,叫作斷魂林。」
韋臻語氣感慨:「當年,我送別韞兒時,正是楊柳如煙春水如藍的季節,我也曾折了一枝柳條,讓她帶走,卻在折柳的那棵樹上刻了一柄劍作為記號,那時樹幹尚不堪盈握,如今已粗如椽柱。憂愁風雨,樹猶如此!」莫愁聽他似頗為傷感,他做皇帝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這韞兒是誰?讓他有這麼多煩惱?韋臻用柳枝輕輕攪動水波,攪碎一片銀色星光,彷彿此刻凌亂的心:「韞兒名叫章含韞,是我的表妹,瑾馨郡主,那時候你還小,多半也不曾聽說過。」瑾馨,章含韞,確實很陌生,莫愁愈加茫然,但知她與韋臻定有絕大的關係。
韋臻似乎笑了笑,「你有沒有覺得奇怪?為什麼我到現在還沒有皇后?每個人都在勸我立後,但……如果韞兒還在……」韋臻長長地歎氣,聲音中聽不出悲喜,「如果韞兒還在,她該早就成了我的皇后,那就沒後面的事了,我也遇不到你了……韞兒的母親靖陽大長公主與父皇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韞兒年幼時,大長公主帶著她進宮,母后一見便十分喜歡,後來便常留她住在宮中,待她便與公主無異。少時我和她十分投緣,眾人眼裡,我們是一對青梅竹馬的璧人,母后的意思,也是希望她成為東宮正妃,而我,記得還是十歲時,我們就曾……嗯,算是私定終身吧!我曾經承諾過,如果日後我做了皇帝,她便是我的皇后……」
皇后?多麼遙遠的一件事情,他口中的韞兒,彷彿與自己沒什麼關係,是不是他找不到人傾吐久遠的往事,需要我做他的聽眾?……莫愁望著那倒映汩水中的滿天繁星,模模糊糊地想,忽然記起一件事,脫口問道:「她是不是也很喜歡梅花?」
「是……」韋臻似乎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是的,我曾和你說過,周憐容像一位故人,就是韞兒……」提及周憐容的名字,韋臻聲音裡有明顯的厭惡,沒繼續下去,「韞兒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和母后一樣,最愛傲雪寒梅,為此,母后也格外喜歡她……」莫愁想起了掛在韋臻寢宮裡的那幅憐容的畫像,他口中的韞兒長得就是那模樣麼?莫愁微微皺了皺眉頭。
「但誰知道突生變故,還沒等到父皇指婚,母后已被廢,我也被貶逐北疆,這婚事自然是遙遙無期。世上多有趨炎附勢之人,我漂泊在外那幾年,名義上雖仍是太子,一旦失勢,也沒少看旁人的冷眼。只有韞兒,與我互通書信傾訴衷情,從未間斷,甚至,有一年她還偷偷地逃出京城,想到邊關來看我……」韋臻道。
「哦?」聽到這,莫愁不禁微微動容,那樣文弱的女子,膽子倒還不小,可以和自己比一比了,倒對韞兒生出一絲好感,想來她,也是個癡情的人了……
「邊關離天京有千里之遙,她只帶了個貼身的丫鬟,說是到廟裡去上香還願,兩三日便歸,便溜了出來……過了四五日還不見回家,她的父親忙派人四處去尋,料到她可能會來找我,派了人沿途追蹤堵截,終於在半途將她攔住,帶回天京。從此將她禁足,再不許她出門一步,也不許她與我互通消息。他父親認為我大勢已去,遲早被廢,忙著給她物色人家,都被她斷然拒絕了,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她從來未曾忘記過,我們之間的承諾……」韋臻的聲音隨著夜風遠遠地散了開去。
「就這樣,直到……直到父皇戰敗,你不是問我,蒼龍答應了什麼無理的要求麼?」韋臻轉向莫愁,黑色的眼眸深不見底,凝視半晌,復轉過頭去,將那手中的柳枝遠遠一拋,柳枝落入江心,打了幾個旋,隨波遠去,「要求就是要我國公主下嫁,嫁與越西國的元帥郝壽欽,這是你父王答應他的賞賜!得勝之師,自然予取予求。當時宮中並無適齡的公主,要麼已經下降,要麼年紀尚幼,但越西國執意催逼,於是父皇便將韞兒封為公主,遠適越西……」韋臻一直語調平靜,此時忽深深地吸了口氣,似有點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本來,上邦公主,即使和親,也當嫁與一國之君,但父皇聽了楊雯的話,竟然同意了讓她嫁給郝壽欽。韞兒可以抗拒她的父親,卻無法抗拒我的父皇,國家有難,她自不能推辭。等我奉詔回京時,一切已塵埃落定,無可挽回,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最後送她一程……」
「我執意要送她,父皇也只好同意,從天京出發,一直到汩水,我真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但終於到了汩水,當時兩國以此水為界,越西國派了船來接她,到此地我再不能前進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