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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詹妮弗女伯爵 第一回 皮波(上) 文 / 流浪的蛤蟆

    第一回皮波(上)

    由於我們對鄰鎮的人是跟我們自己一樣的人類這個想法都會感到不舒服,提出我們可以把具社會性的,製造工具的,通過其他的進化路徑進化出來的生物不是看作野獸而是看作兄弟,不是當作敵人而是當作向智力的聖域的朝聖之行中的夥伴這種極端觀念未免太過放肆了。

    但這是我所見到的,或者說我想見到的。異種和異生間的不同不是取決於被判斷者,而是在於下判斷的一方。當我們宣佈一種外星生物是異種時,並不意味著他們在道德上已經跨過成熟之檻。這意味著我們已跨過這道檻。

    狄摩西尼,異族書簡

    在匹克尼諾人中根者(註:原文作「rooter」,有」尋根者」的意思對應他不斷試圖從皮波他們那裡求得新知;同時又有」支撐者」「根基」的意思對應他對皮波他們工作的幫助。這個名字就暗示了文中所述他的雙重性質,我無法準確翻譯,姑且取二意的共同點『根』來翻譯。)既是最麻煩的一個又是最有幫助的一個。每次皮波拜訪他們的林中空地,他總是在那裡,並盡力解答那些皮波被法律禁止直接提出的問題。皮波倚賴他或許太過了儘管身為一個不負責任的年輕人,根者跟其他夥伴一樣惡作劇打打鬧鬧,但他同時還觀察,試探,琢磨。皮波不得不時刻當心根者給他設下的圈套。

    片刻以前,根者還在樹上打轉,只用他的腳踝上和大腿內側的角爪抓緊樹幹。在他的手中拿著兩根棍子被叫做父親棍在他爬樹的同時以一種無節奏的方式引人注目地敲打著樹幹。

    噪音由原木房子裡引出了大人物。他用男性語(註:豬族使用的多種語言之一,參見下文)對根者呼喝,然後改用葡萄牙語。「p′rabaixo,bicho!」(註:葡萄牙語,快下來,小子!)在附近的幾個豬族,聽到他這句葡萄牙語俏皮話之後,以將兩條大腿互相快速摩擦的方式表達他們的讚賞。這製造出一陣嘶嘶的噪音,大人物為得到喝采而高興地向空中小跳了一下。

    與此同時,根者向後仰,直到他像是肯定會掉下來。然後他猛地鬆開手,在空中翻了個觔斗,站在地上,踉蹌了幾下但是沒有跌倒。

    「喲,你成了個雜技演員了。」皮波說。

    根者大搖大擺著走近皮波。這是他模仿人類的方式。長著他那麼個完全跟豬一樣朝上翻轉的扁鼻子,這更像是在嘲弄。無怪乎外界稱他們為「豬族」。這個世界的第一批訪客們在1886年他們發回的第一批報告中就這麼稱呼他們,到1925年路西塔尼亞殖民地建立時,這叫法已改不過來了。在大百世界(註:人類殖民星球的總稱。仿「大千世界」譯。)之中散佈的異族學學者們寫到他們時用「路西塔尼亞土著」,但皮波知道得很清楚這只是一個職業自尊的問題除了學術論文之外的場合,異種學家們也毫不猶豫地稱他們為豬族。至於皮波,他叫他們匹克尼諾人,而且他們看起來並不反對,因為現在他們管自己叫「小傢伙們」。但是,不管是否得體,事實無可否認。在這樣的時候,根者看起來就像一頭用後腳直立起來的豬一樣。

    「雜技演員,」根者試著發出這個新詞的音。「剛才我作的事?你用一個詞指那樣作的人?有人們拿那個當作他們的工作?」

    皮波默歎了一口氣,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法律嚴禁他分享關於人類社會的資訊,以免它污染豬族文化。但根者對從皮波說的任何東西中擠出全部含意的把戲孜孜不倦。不過這次,皮波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怪不得,他自己發表了一個愚蠢的評論,打開了一扇不必要的通往人類生活的窗口。時不時地,他在匹克尼諾人中待得如此愜意,以致於他說話的時候也掉以輕心總是有這種危險。我不擅長玩這種努力得到信息而不回饋任何東西的持久戰。利波,我那沉默寡言的兒子,在保密方面已經比我強了,而他僅僅是跟我見習了他才滿十三歲多久來著四個月。

    「我的腿上要像你那樣長著肉墊就好了,」皮波說。「要是我去爬,那棵樹的樹皮會把我的皮膚撕成一條條的。」

    「那會讓我們都感到蒙羞受辱的。」根者期待什麼似地凝住不動。皮波認為,這是他們展現輕微的焦慮的姿勢,或者可能是一個警告其他的匹克尼諾人小心的身體語言。它也可能是表示極度恐懼的一個信號,但是皮波還從未看到一個匹克尼諾人感到極度的恐懼。

    不管怎麼地,皮波迅速地開口安撫他。「不必煩惱,我年老體衰爬不了那些樹。要作這事情還得你們年輕人。」

    這話起了作用;根者的身體立刻動了起來。「我喜歡爬樹。我能看見所有的東西。」根者在皮波面前蹲下,把他的臉湊過來。「你會把在草上奔跑而不碰觸地面的牲畜帶來嗎?我說我看見了這麼個東西的時候別人不相信我。」

    又一個圈套。什麼啊,皮波,異種學家,你要羞辱你正在研究的社會中的這個人嗎?或是你要恪守那星河議會為這一地區制定的呆板法律?這幾乎沒什麼先例。人類唯一遇到過的其它外星智慧生物是蟲族在三千年以前,並且結局是全體族的死亡。這次星河議會是要保證,就算人類再犯錯,也是在相反的方向。最少的信息,最少的接觸。

    根者看出了皮波的猶豫,他謹慎的沉默。

    「你們什麼事都不告訴我們,」根者說。」你們觀察我們,研究我們;但是從不讓我們越過你們的圍牆,進入你的村莊之內觀察你們研究你們。」

    皮波盡可能誠實作答,但謹慎比誠實更重要。「如果你學到的這麼少,而我們學到的這麼多,為什麼你們既能說葡萄牙語又能說星語(註:人類世界通用語。其實就是英語啦……)的這會我仍然在苦苦研習你們的語言?」

    「我們比較聰明。」然後根者向後一靠,屁股坐在地上轉身背對皮波。「回你們的圍牆後面去。」他說。

    皮波立刻站了起來。不遠處,利波和三個匹克尼諾人在一起,試著瞭解他們如何把干墨多納籐編成草屋頂。他看見了皮波,片刻之後就和他的父親在一起,準備好離開了。皮波領著他離開,一言不發;由於匹克尼諾人對人類的語言掌握得如此流利,他們從不討論他們所學到的東西,在他們回到大門裡之前。

    回家花了半個小時,他們穿過圍牆大門沿著山前走回異學家(註:zenador,葡萄牙語中「異種學家」的」方言」。為了表示區別故另用一詞)工作站,一路上雨都下得很大。異學家?看著門上的小標牌,皮波思考著這個字眼。在標牌上面用星語寫著「異種學家」。那是我的職業,皮波想,至少我猜對於外部世界的人們來說是這樣。但是葡萄牙語的叫法「異學家」,在路西塔尼亞人來說要容易發音的多,以致於很少有人說「異種學家」,即使在說星語時。那就是語言變化的方式,皮波想道。如果不是安塞波為大百世界提供了即時溝通,我們幾乎不可能維持一種通用的語言。星際的旅行太貴也太花時間。星語會在一個世紀內分化為上千種方言。用計算機預測路西塔尼亞的語言變化可能會蠻有趣的,假設允許星語發生蛻變,吸收葡萄牙語或者是反過來……

    「父親,」利波說。

    皮波這才注意到他在工作站外十米遠的地方停住了腳步。走神。我的學術生涯中最出色的部分總是在走神的時候,在我本職之外的領域。我猜那是因為在我的本職工作當中他們加在我頭上的那些個規則使人無法知道無法理解任何東西。異人類學比母教會(註:motherchurch,羅馬天主教會的別名。)更堅守秘密主義。

    掌紋一亮,門就打開。皮波開始進門的時候就知道這個晚上會如何渡過:他們在終端機上記錄今天的接觸期間所做的工作要花幾個小時的時間。然後皮波會瀏覽利波的筆記,而利波會讀皮波的。讀夠了以後,皮波會整理一個簡短的摘要,然後就讓計算機接手,讓它補充筆記,讓它第一時間通過安塞波把它們傳輸到大百世界的其餘異種學家處。超過一千名科學家全部的工作就是研究這個我們所知的僅有的異族。而對於這個林棲種族,除了人造衛星提供的那一丁點資料外,我的同事們所有的資訊就是利波和我提供給他們的那些了。這的的確確是最小干預。

    但是皮波一進入工作站,就立刻發現今天不會有一個作漫長但輕鬆工作的夜晚。克裡斯蒂女士在那兒,穿著她的寬大修女袍。是哪個年幼的孩子在學校惹麻煩了?

    「不,不,」克裡斯蒂女士說。「你所有的孩子現在都做得很好,除了這一個,我想對於離開學校在這裡工作而言,他太年輕了哪怕是作為一個學徒。」

    利波什麼也沒說。明智的決定,皮波想。克裡斯蒂女士是一位聰明動人也許甚至是美麗,而年輕的女子,但是她首先是,終歸是那filhosdamentedecristo(註:拉丁文。filhos:子女;mente:屬靈的;cristo:基督;)聖靈之子修會的一個修女,她對愚蠢和無知憤怒的時候看上去可不美。那些還算聰明的其無知和愚蠢在她的叱責之火面前冰消雪化的人的數目可多得驚人。利波,沉默的確是一個對你有好處的策略。

    「我來這裡跟你的哪個孩子都沒關係,」克裡斯蒂女士說,「我來這裡是為了諾婉華。」

    克裡斯蒂女士不必說出姓氏;每個人都認識諾婉華。那可怕的解旋症(註:一種當地的傳染病;原文」descolada」=「de」+」scolada」=「解,逆」+」捲曲,螺旋」,也就是」解螺旋」。dna分子通常是以雙螺旋的形式兩股纏繞在一起的。)瘟疫結束才只有八年。瘟疫差點在殖民地有起步發展的機會之前就把它整個抹掉;治療它的方法是兩位異星生物學家,諾婉華的父母蓋司托和希達發現的。不幸而諷刺地,他們發現那疾病的起因和治療方法太晚,來不及解救他們自己。他們的葬禮是最後一次解旋症的犧牲者的葬禮。

    皮波還清楚地記得小女孩諾婉華,站在那裡,握著波斯奎娜市長的手,在那場佩雷格裡諾主教親自主持的葬禮彌撒上。不不是她握住市長的手。當時的景象回現在他的腦海中,和他當時的感受一起。她對這些會怎麼想?他記得那時他的自問。那是她的父母的葬禮,她是家中僅有的生還者,而她從四周能感覺到的只有拓殖者們的歡欣鼓舞。她這麼年輕,能瞭解我們的歡樂是對她的父母最好的祭奠嗎?他們奮鬥了,成功了,在他們死亡前日漸衰弱的時候發現了救度我們之方;我們在這裡,讚頌他們給我們的重賜。但對你而言,諾婉華,這是你的父母的死亡,恰似從前你兄弟們的死。五百名死者,在過去六個月內,殖民地為死者舉行了超過一百次彌撒,每次彌撒都在恐懼悲傷絕望的氣氛中進行。現在,你的父母死了,恐懼悲傷和絕望對於你不比從前哪回少但是這次無人與你共休戚。苦獄得脫的歡悅充滿了我們的心田。

    看著她,極力擬想她的感受,他成功喚起的回憶卻只是他自己對他的瑪利亞的逝去感到的悲傷。七歲的她,被拂過她身體的死亡之風化為烏有,腫瘤生長,菌狀組織猖獗蔓延,肌肉這裡腫脹那裡腐爛,非手非足的新肢由她的『臀』部長出,同時頭腳的肌肉剝落,露出骨頭,他們眼睜睜看著她那可愛的美麗身體被毀壞,而最殘酷的是,她那伶俐的頭腦一直保持清醒,能感覺到所有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直到她對上帝哭喊著乞求讓她去死。皮波回憶起了那些,然後想起她的安魂彌撒,跟另外五個受害者一起的那場。無論他是坐著,跪著,還是站著,跟他的妻子和生還的孩子們一起,他都能感覺到在大教堂裡的人們的和同。他知道他的痛苦是每個人的痛苦,知道經由他的長女的逝去,他和他的社群被那解不開的悲傷之鏈聯繫在一起。知道這點對他成為一個安慰,成為一樣可以依靠的東西。這種傷心事理當如此,一次公眾哀悼。

    這些小諾婉華都沒有。她的痛苦,要說有什麼跟皮波不同的話,那就是更深重至少皮波沒有被獨自丟下,沒有一個家人;而且他是成年人,不是一個突然喪失了生活的基礎而被嚇壞了的孩子。她的悲傷不是把她更緊密地和社群聯繫起來,而是把她推得更遠。今天,每個人都在歡喜,除了她以外。今天每個人都在稱讚著她的父母;她獨自思念著他們,寧願他們從未為其他人發現治療的方法,只要他們自己能活著。

    她的孤獨是如此的強烈,皮波從自己坐著的地方就能看見。諾婉華把她的手從市長那裡抽回,能多快就有多快。在彌撒進行當中她的眼淚已干;彌撒結束時她默默坐在那裡,像一個拒絕和擄獲者合作的囚徒。皮波的心都為她碎了。但他知道,即使他再努力,他也終究無法隱藏他自己因解旋疫的結束而生的快樂,因他的其他孩子不再會被瘟疫從他身邊奪走而來的欣喜。她會發現的;他安慰她的努力只會變成嘲弄,將她推得更遠。

    在彌撒之後她行走在孤獨和痛苦之中,周圍是大群好心的人,殘忍地對她說著她的父母必已成聖,業將坐在上帝的右手(註:猶太基督教認為義人或者耶穌或者聖人死後升天,坐在上帝右手一側。參見《舊約詩篇》110:1以及《新約》當中《羅馬書》8:34等多處。)。對一個孩子那算是什麼安慰?皮波對他的妻子低聲說,「她永遠也無法原諒我們今天的所作所為。」

    「原諒?」康賽考不是那種能立即瞭解丈夫思考鏈條的妻子。「又不是我們殺了她的父母」

    「但是今天我們全都在歡樂中,不是嗎?為此她將永遠無法原諒我們。」

    「胡說。她還不懂事;她太年輕。」

    她懂的,皮波想。瑪利亞在比諾婉華現在還小的年齡不就已經解事了嗎?

    在過去這幾年裡八年間他一直注視著她。她和他的兒子利波的年齡相當,這意味著直到利波的十三歲的生日他們在許多年級裡在一起。他聽到了她偶爾同其他的孩子一起作的朗誦和演講。她思考模式中的美感,她對想法的熱切審視吸引著他。同時,她看起來完全是冷漠的,徹底地遠離其他人。皮波自己的兒子利波,生性內向,但是既便如此他還是有幾個朋友,也頗得師長們喜愛。而諾婉華,卻全然沒有友人,她的快樂從來不需要找人分享。沒有老師真心喜歡她,因為她拒絕交流,沒有回應。「她是情癱,」有一次當皮波問起她時克裡斯蒂女士說。「沒法跟她溝通。她發誓說她非常快樂,看不到有任何改變現狀的必要。」

    現在克裡斯蒂女士到異學工作站來和皮波談諾婉華的事。為什麼是找皮波?會讓校長為了這個特別的孤女來找他的理由,他能想到的只有一個。「我想莫非在諾婉華在你的學校裡的這些年,我是唯一一個問起過她的事的人?」

    「不是只有你一個,」她說,「人們對她興趣盎然兩三年以前,教皇給她的父母祝聖的時候。每個人都問,是否蓋司托和希達,尊者們,的女兒,曾經像其他很多人那樣看到和她的父母有關的奇跡,。」

    「他們真的問她那些?」

    「傳言四起,佩雷格裡諾主教不得不調查。」克裡斯蒂女士在談到那位路西塔尼亞殖民地的年輕精神領袖的時候口氣有些冷淡。話說回來,主教們和聖靈之子們據說一直都處不好。「她的回答是富於創意的。」

    「我想應該是。」

    「大致上她是說,如果她的父母真的正在傾聽祈禱,又在天堂裡有足以讓它實現的影響力,那麼他們為什麼不回應她的祈禱,從墳墓裡回來?那將是一個令人滿意的奇跡,她說,且已有先例(註:指耶穌(基督)死後復活。參見《新約馬太福音》第28章等處)。如果尊者們真有實現奇跡的能力,那就意味著他們必定不愛她以至於不回應她的祈禱。她寧可相信她的父母仍然愛她,只是沒有能力行動。」

    「一個天生的辯士。」皮波說。

    「天生的辯士,以及天生的搗蛋鬼:她對主教說如果教皇宣佈了她的父母成聖,等於教會在說她的父母憎恨她。要求為她的父母宣聖的籲請是路西塔尼亞藐視她的證明;如果它被允許,那就證明教會本身是可鄙的。佩雷格裡諾主教臉都青了。」

    「我注意到他還是提出了籲請。」

    「為社群的利益。而且的確有那些奇跡。」

    「有些人碰到了神龕,然後頭疼消失了,於是他們大喊『milagre!ossantosmeabenoaram!『(註:拉丁文。意義見後)」神跡!聖徒賜福於我了!

    「你知道的,神聖的羅馬要求比那更靠得住的奇跡。不過這無關緊要。教皇仁慈地允許我們稱我們的小鎮為神跡鎮,而我猜想現在每次有人說起那個名字,諾婉華私心中的怒火就燒得更熱。」

    「或許是更冷。人們從不知道那種事情將會帶來什麼樣的情緒。」

    「無論如何,皮波,你不是唯一一個的曾經問起過她的人。但是你是唯一一個為她自己的緣故而不是為她受祝的父母問起她的。」

    想想都讓人難過除了管理路西塔尼亞學校的修會以外,沒有人關心那個女孩除了這些年皮波對她那點零星的關注。

    「她有一個朋友,」利波說。

    皮波已經忘了他的兒子在那兒了利波這麼安靜以致於他易於被忽視。克裡斯蒂女士看起來也嚇了一跳。「利波,」她說,「我想我們像這樣的談論你的一個同學是不謹慎的。」

    「我現在是見習異學家,」利波提醒她。這意味著他不是在校小男生。

    「她的朋友是誰?」皮波問。

    「馬考。」

    「馬科斯利貝拉利,」克裡斯蒂女士解釋道。」那個高個的男孩」

    「啊,是的,那個生得(註:原文為」受造」=被上帝創造)像卡布拉獸的。」

    「他很強壯。」克裡斯蒂女士說,「但我從未注意到在他們之間有任何的友誼。」

    「有一次馬考為某事被指責,而她碰巧目擊了經過,她幫他說話。」

    「你為此事情加上了一個過於高尚的動機,利波,」克裡斯蒂女士說,「我認為,她直言不諱是為了跟那幫實際上做了錯事還想諉過於人的男孩子們做對,這種解釋更加準確。」

    「馬考不那樣看這件事。」利波說。「我注意到幾次,他看她的方式。不多,但的確還有人喜歡她。」

    「你喜歡她嗎?」皮波問。

    利波沉默了一會兒。皮波知道這代表著什麼。他正在審視自己,尋找一個答案。不是他認為多半可以讓大人高興的答案,也不是會激起他們憤怒的多數在他這個年齡的孩子樂於給出這兩種虛假的答案之一。他是在審視他自己以尋求事實。

    「我想,」利波說,「我知道她不想要被喜歡。就好像她是一個隨時準備回家的過客。」

    克裡斯蒂女士嚴肅地點點頭。「是的,完全正確,看起來她就是這樣。但是現在,利波,我們必須結束這種不慎之舉了,請你離開,好讓我們」

    沒等她說完,他就走了。迅速地點了一下頭,帶著似笑非笑,表示「我明白了」的表情迅速離開。這比留下來爭論更能有力地證明他的慎明(註:discretion,與上文的indiscretion相對,指審慎明智地判斷抉擇自己行為之能力,與法律上所謂」行為能力」有關。)。由這個動作皮波知道利波對被要求離開感到惱火;他懂得怎麼令成年人與之自比的時候隱隱感到自己不成熟。

    「皮波,」校長說,「她申請一次提前考試,作為異星生物學家的。好接她的父母的班。」

    皮波揚起了一邊眉毛。

    「她宣稱她從她還是一個小孩子時開始就對這個領域進行熱情的研究。她已經準備好現在就開始工作,不必經過見習期。」

    「她才十三歲,不是麼?」

    「有先例的。有很多人提前參加這種的測試。有一個比她還年輕的人還通過了。那是在2000年以前,但這的確是允許的。佩雷格裡諾主教,當然,反對這樣,但是波斯奎娜市長,上帝保佑她那顆務實的心靈(註:務實與關心靈魂事務是相對的,因此按照一般宗教看法,務實者的靈魂是有危險的,故需要特別保佑。),指出路西塔尼亞相當地需要異星生物學家我們需要著手發展新品系的作物,好讓我們的菜單能豐富一些,並且從路西塔尼亞的土壤得到更好的收成。用她的話說,『哪怕對方是個嬰兒我也不在乎,我們需要一個異星生物學家。』」

    「而你需要我為她進行測試?」

    「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

    「我很樂意。」

    「我就說你會的嗎。」

    「我得坦白,我別有動機。」

    「哦?」

    「我本該為那個女孩做更多的事情的。我希望知道現在開始是否太晚了。」

    克裡斯蒂女士微微一笑。「哦,皮波,我很高興你想嘗試。但是相信我,我親愛的朋友,和她心靈的接觸如浴寒冰。」

    「我想像得到。我能想像得到碰觸她會令人感覺如浴寒冰。但是她的感覺如何?她這麼地冷,一定會覺得似火焚身。」

    「好一位詩人,」克裡斯蒂女士說。她的聲音中沒有諷刺的調子;她的意思一如字面所示。「豬族知道我們把我們當中最優秀的詩人派作大使了嗎?」

    「我試著告訴他們,但是他們生性多疑。」

    「我明天會讓她到你這來。我提醒你她參加考試的時候會是冷漠地,而且她將會抵制從你這一方面對她作任何預審的企圖。」

    皮波微笑。「我更加擔心得多的是在那之後的事。如果她失敗,她將會有一堆大麻煩。而如果她通過,我的麻煩就來了。」

    「為什麼?」

    「利波將會要求我讓他早日進行神跡鎮異種學家資格測試。而如果他通過了,那我就沒理由不回家去蜷起身子等死了。」

    「你真是個浪漫的傻瓜,皮波。要說在神跡鎮有哪個男人能接受他的十三歲的兒子作為一個同事,那就是你了。」

    在她離開之後,皮波和利波像往常一樣一起工作,記錄當天的有關匹克尼諾人的事情。皮波將利波的工作,他思考的方式,他的洞察力,他的態度,跟他在來路西塔尼亞殖民地之前在大學裡認識的那些研究生比較。他也許還很小,也許還有許多理論和知識有待學習,但是他已經在運用一位真正的科學家的研究方法,而且已經有了一個人道主義者的心靈。他們做完晚上的工作之後,乘著路西塔尼亞的巨大而閃爍著的月亮的光芒走回家的路上,皮波決定利波以後該被當做一個同事,不論他是否參加考試。不管怎樣,測試測不出真正重要的東西。

    還有,不論她喜不喜歡,皮波要找出諾婉華是否具有一個科學家的那些無法測量的潛質;如果她沒有,那麼他不會讓她通過測試,無論她記住了多少實用知識。

    皮波看起來不好相與。諾婉華知道大人們不想讓事情按她的意願來,但是又不想要打架,或冒哪怕任何一點風險的時候會怎麼作。當然,當然你能參加測試。但是沒有理由這麼急著開始。讓我們花點時間,讓我確信你這第一次嘗試會成功。

    諾婉華不想等。諾婉華準備好了。

    「我會躥過你設下的所有圈子。」她說。(註:看過馬戲團裡面的獅虎躥圈麼?)

    他的臉色冷下來。他們的臉色都是這樣。那沒關係,冷些好,她可以凍死他們。」我不想讓你躥什麼圈子。」他說。

    「我唯一的請求是你得把它們排成一條,好讓我能快些躥完。我不想日復一日地拖下去。」

    他恍然若有所思了一會。「你這麼急啊。」

    「我準備好了。星河法典允許我隨時向測試挑戰。這是我和星河議會之間的事,而且我在哪兒都沒看到說一個異種學家能夠預言星際考試公告板上的結果。」

    「那是你沒仔細讀。」

    「我在十六歲之前參加測試需要的唯一條件是我的合法監護人的同意。我沒有法定監護人。」

    「恰好相反。」皮波說。「從你父母的死亡那天起,波斯奎娜市長就是你的法定監護人。」

    「而她同意讓我參加測試。」

    「讓你到我這裡來。」

    諾婉華看到了他眼神裡的熱切。她不認識皮波,因此她把這當成她已經在許多眼睛中看到過的那種神情:想要支配統治她的**,阻止她的決心打破她的獨立的**,使她屈服的**。

    瞬間冰化為火。「關於異星生物學你知道些什麼!你僅僅是出去和豬族談話,你對基因的功能連最初步的理解都沒有!你有什麼資格來給我評判!路西塔尼亞人需要一個異星生物學家,而已有八年之久他們都沒有。而你想要使他們再等候更久,僅僅是為了你能管事!」

    大大出乎她預料,他沒有慌亂,沒有後退。他也沒有為此勃然。她的話跟沒說似的。

    「我讀到,」他平靜地說,「是你對路西塔尼亞人民的熱愛使你願意成為路西塔尼亞的異星生物學家。看見公眾的需要,你願意獻身,準備早早就開始一個利他服務的生涯。」

    他這麼念出這些話,聽起來真荒謬。這完全不是她的真情實感。「這個理由不夠好嗎?」

    「如果它是真的,那是夠好。」

    「你正在說我是個說謊者嗎?」

    「是你自己的言語說你是一個說謊者。你談到他們,路西塔尼亞的人民,是多麼需要你。但是你生活在我們當中。你有生以來就生活在我們當中。準備為我們獻身,可你仍然不覺得你自己是這個社群的一部份。」

    看來他不像那些只要令她看上去是他們所希望的那個孩子就總是相信謊言的大人們。」為什麼我應該覺得自己是這個社群的一部份?我不是。」

    他嚴肅地點點頭,彷彿在思考她的回答。「那麼你是哪個社群的一部份?」

    「路西塔尼亞上的唯一一個另外的社群是豬族,你沒有看到我在外面跟那些拜樹狂們在一起吧。」

    「路西塔尼亞上還有許多其他的社群。舉例來說,你是一個學生學生們構成一個社群。」

    「對我來說不是。」

    「我知道。你沒有朋友,你沒有親密的夥伴,你去參加彌撒但是你從不去懺悔(註:彌撒屬於基本上教區內的居民必須參加的公共活動,但懺悔則在於個人。),你如此疏遠人群,盡可能的不接觸殖民地的生活,不在任何方面接觸到人類的生活。所有的證據表明,你生活在完全的孤絕中。」

    諾婉華沒想到會遇到這個。他正在宣示她生命深處的痛苦,而她沒有一個現成的策略能應付。「如果我這樣作了,那也不是我的錯。」

    「我知道。我知道這種狀況從何而來,而且我知道是誰的過錯使它延續到今天。」

    「我的?」

    「我的。還有其他所有人的。但是我的最重,因為我知道了發生在你身上的事而我什麼也沒有做。直到今天。」

    「而今天你要在對我的生活很重要的一件事上阻礙我!真要多謝你的垂憐了!」

    他再一次嚴肅地點頭,好像他正在接受而且認可她的譏刺。「從某種意義上,諾婉華,這不是你的過錯並不重要。因為神跡鎮的城鎮是一個社群,而且無論它對你壞不壞,它必須像所有的社群一樣,提供盡可能多的福祉給它所有的成員。」

    「成員意味著在路西塔尼亞的每個人,除了我以外除了我和豬族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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