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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詹妮弗女伯爵 第一回 皮波(下) 文 / 流浪的蛤蟆

    第一回皮波(下)

    「異星生物學家對殖民地非常重要,對被限制我們擴張的藩籬永久地包圍著的這樣一個殖民地尤其重要。我們的異星生物學家必須找到方法在每公頃土地上種出更多的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這意味著必須改變地球原產的玉蜀黍和馬鈴薯的遺傳基因以」

    「以最大限度的利用路西塔尼亞環境提供的養分。你認為我會連我一生的工作是什麼樣都不知道就準備來參加考試嗎?」

    「你一生的工作,投入一生來改進你所輕視的人們的生活質量。」

    現在諾婉華看見了他為她放置的捕獸夾。太晚了;它已經夾住了她。「因此你認為一個異星生物學家無法履行她的職責,除非她愛那些享用她成果的人們?」

    「我不關心你是否愛我們。我要知道的是,什麼是你真正想要的。你為什麼如此積極地要從事這項工作。」

    「基本的心理學。我的父母死於此業,因此我意欲從事這一行來代入他們的角色。」

    「也許是這樣,」皮波說。「也許不是。我想要知道的,諾婉華,我在讓你參加測試之前絕對要知道的,是你屬於哪個社群。」

    「你自己說過的!我不屬於任何一個。」

    「不可能。每個人都被她所屬的和不屬於的社群定義。我是這個,這個和這個,但決不是那個,那個和那個。而你所有的定義都是否定性的。我可以列出你不是什麼的無限長的目錄。但是一個真的相信她完完全全不屬於任何社群的人必定會殺死自己,無一例外,或是殺害她的**,或是放棄她的自我認知而瘋狂。」

    「我就是這樣了,瘋到骨子裡。」

    「你不是瘋。是被一種驚人的使命感驅使。如果你參加測試,你將會通過。但是在我讓你參加它之前,我必須知道:當你通過之後,你將會成為什麼人?你相信什麼,你是什麼的成員,你關心誰,你愛誰?」

    「任何人都不,無論是在這兒或任何其他星球。」

    「我不相信。」

    「在這世上,除了我的父母以外我從沒見過一個好人,男的女的都沒有而他們死了!甚至連他們大家都什麼也不瞭解。」

    「你呢。」

    「我是這些的一部份,不是嗎?但是沒有人能瞭解任何人,甚至你也不能,裝得如此明智又慈悲,其實你只是在讓我像這樣哭泣因為你有能力阻止我做我所想要做的」

    「你想要做的並不是研究異星生物學。」

    「不!是一部份,至少。」

    「那麼其餘部分是什麼?」

    「你的身份。你所在作的事情。只是你現在完全做錯了,你做得太蠢了。」

    「異星生物學家兼異種學家。」

    「當他們創造了一門新的學科來研究豬族的時候,就已經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人類學家,一小撮過時的老傢伙們,往頭上戴了頂新帽子,稱他們自己為異種學家。但是你不可能僅僅通過觀察他們的外在行為來瞭解豬族!他們是通過另外的途徑進化出來的!你必須瞭解他們的基因,他們的細胞內在進行什麼。還有別的動物的細胞也要研究,因為他們不能被單獨地研究,沒有什麼是孤立地生存」

    別給我講課,皮波想。告訴我你的感覺。

    為了激她更情緒化,他嘟囔道,「除了你之外。」

    這起作用了。她由冷漠和輕蔑,變成了狂熱和急於自衛。「你永遠也不能瞭解他們!但是我將可以!」

    「你為什麼關心他們對於你豬族是什麼」

    「你不會瞭解的。你是個好天主教徒。」她說這個字眼時帶著蔑視。「這是一本在目錄(註:天主教的**目錄。可以當成好書指南來用哦:p)上的書」。

    突然的領悟令皮波漲紅了臉。「蟲後和霸主。」

    「他生活在三千年以前,無論他是誰,那個稱他自己為逝者言說人的人。但是他理解了蟲族!我們把他們徹底消滅了,我們曾經知道的僅有的另外一個的異種,我們殺光了他們,但是他理解了他們。」

    「而你想要寫豬族的故事,用最初的言說人寫蟲族故事的方式。」

    「你說話的方式,使它聽起來好像寫一篇學術論文那麼容易。你不明白寫蟲後和霸主是像什麼樣子的一件事。那對他多麼痛苦用異族的思維來進行自己的思考而後寫出充滿著對那個被我們摧毀的偉大種族的愛的書籍。他和那個最壞的人類,異種滅絕者安德,摧毀蟲族的人,生活在同一時代而他竭力彌補安德所做的,逝者言說人試著讓亡者復生」

    「但他做不到。」

    「但他做到了!他使他們再一次活過來假如你看過這書,你就會知道!我不認識耶穌;我聽過佩雷格裡諾主教的布道,但我不認為在牧師們的神職生涯中會有能力將任何一塊薄餅變成肉(註:天主教聖餐儀式認為經牧師行儀禮之後聖餅即化為基督的肉。參見新約關於最後晚餐的記載:馬太福音26:20-29;馬可福音14:17-25;路加福音22:14-23;約翰福音13:18-30)或救贖哪怕一毫克的罪行。但是逝者言說人令蟲後復生了。」

    「那麼她在哪裡?」

    「在這裡!在我心中!」

    他點點頭。「還有其他人在你心中。逝者言說人。那就是你想要成為的。」

    「它是我曾經聽到的唯一的真實故事,」她說。「我在意的唯一的一個。這就是你想要聽到的吧?我是一個異端?而我一生的事工將是要向那展現好的天主教徒們被禁止閱讀的真理的書籍目錄中加入一本新書?」

    「我想要聽到的,」皮波柔聲說,「是你是什麼而不是所有你不屬於的東西的名單。你和蟲後一群。你和逝者言說人一群。這是一個非常小的社群,成員數很小,但是有著偉大的心靈。因此你選擇不加入一夥聚集起來只為了排斥他人的孩子團體,而人們看著你說,可憐的女孩,她是如此地孤立。但是你知道一個秘密,你知道你實際上是誰。你是一個能夠瞭解異族的思想的人類,因為你有異族的思維;你知道身為非人類因為沒有任何人類團體開給你bonafidehomosapiens(註:拉丁文。靈長目智人屬。)的證書意味著什麼。」

    「現在你甚至說我不是人類?你使我像一個小丫頭一樣哭泣,因為你不讓我參加測試;你讓我丟臉,現在你還說我不是人?「

    「你可以參加測試。」

    這幾個字眼在空氣中蕩漾。

    「何時?」她小聲問道。

    「今晚。明天。隨你喜歡開始。我將停下手頭的工作來讓你如願以償地盡快通過測試。」

    「謝謝你!謝謝你,我」

    「成為逝者言說人吧。我會竭盡所能地幫助你。法律禁止我把我的見習生,我的兒子利波之外的任何人帶到外面會見匹克尼諾人。但是我們將會對你開放我們的筆記。我們將會向你展示我們瞭解到的所有東西。還有我們所有的猜測和推斷。作為回報,你也給我們看你所有的成果,你對於這個世界的遺傳圖式的有助於我們瞭解匹克尼諾人的發現。而當我們一起,學到足夠多的東西的時候,你能寫出你的書,你能成為言說人。但是這次不是逝者言說人。匹克尼諾人沒有死。」

    她不禁微笑起來。「生者言說人。」

    「我也讀過蟲後和霸主,」他說。「我想不出還有更好的地方讓你找到你的歸屬。」

    但是她仍然不相信他,不相信他說出的允諾。「我會想要時常來這裡。時不時。」

    「我們回家睡覺的時候會鎖門。」

    「是除此之外的所有時間。你會對我厭煩。你會叫我走開。你會對我隱瞞秘密。你會告訴我要安靜,別說出我的想法。」

    「我們剛剛才成為朋友,而你已經認為我是這麼一個說謊者和騙子,這麼一個沒有耐性的蠢蛋。(註:原文oaf,傳說中被妖精用來換走人類嬰兒的醜陋愚蠢品行惡劣的小妖精。)」

    「但是你會的,每個人都這麼做;他們全都希望我走開」

    皮波聳聳肩。「那又怎麼樣?每個人都有希望其它所有人走開的時候。有時我也會希望你走開。我現在要告訴你,即使在那種時候,即使我說了要你走開,你也不必走開。」

    這是她聽到過的所有言語中最完美的話,完美得讓人無法理解。「簡直瘋了。」

    「只有一個要求。向我保證,你永遠也不會嘗試外出到匹克尼諾人那裡。因為我絕不能讓你那樣做,而且,不論為何原因,你這樣做的話,星河議會將終止我們這裡所有的工作,禁止和他們任何的接觸。你能答應我嗎?不然每件事我的工作,你的工作全都將無法完成。」

    「我保證做到。」

    「你什麼時候參加測試?」

    「現在!我能現在就開始嗎?」

    皮波溫和地笑了,然後伸出一隻手,看也不看地觸了一下終端機。它被激活了,一個遺傳基因的模型在終端機上空浮現。

    「你預備好了試題,」她說。「你準備好了!你一直就知道你會讓我進行考試的!」

    皮波搖搖頭。「我不知道,只是希望。我相信你。我想要幫助你做你夢想做的事。只要它是好的東西。」

    假如她找不出點新的刻薄話來說,她就不是諾婉華了。「我明白了。你是夢的法官。」

    很可能皮波不知道這是一個侮辱。他只微笑著說,「信仰,希望,和愛這三者。而其中最好的是愛。(註:引自哥林多前書13:13。引用時皮波略去了前面幾個詞「如今仍存的有」。)」

    「你不愛我,」她說。

    「啊哈,」他說,「我是夢的法官,而且你是愛的法官。好吧,我發現你犯下做好夢的罪,並判決你終生為了你的夢作苦工。我只希望你不會在某一天宣告我沒有犯下愛你的罪過。」他沉思了片刻。「我因解旋症失去了一個女兒。瑪利亞。如果還在生,她該是比你年長幾歲。」

    「我讓你想起她?」

    「我在想,她如果在生,會是個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她開始了測試。花了三天。她通過了它,得到一個比許多研究生還高一大截的分數。然而在她日後的回憶裡,這測試對她而言並非她的事業的開始,她的孩童時期的結束,她一生從事的職業的職業認證。她記得這次測試,因為那是她在皮波的工作站的時光的開端,在那兒,皮波利波和諾婉華一起構成了自從她雙親去世後她所歸屬的第一個社群。

    相處並不輕鬆,尤其在開始時。諾婉華沒有立即改掉她橫眉冷對的習慣。皮波明白這點,對承受她的唇槍舌劍有所準備。對於利波,這則更富挑戰性。異族學工作站原本是一個他和他的父親可以單獨在一起的地方。現在,沒有誰問過他的意見,第三個人就被加了進來,還是一個冷漠又苛刻的人,跟他說話時好像當他是個小孩,儘管他們的年齡一樣。她是個羽翼豐滿的異星生物學家,擁有這個職務代表的成人應有的全部地位,而他仍然只是一個學徒這使他感到屈辱。

    但是他設法耐心忍受。他天性沉著,慣於三緘其口。他不會公開地表示不快。不過皮波瞭解他的兒子,看得到他的怒火。在一段時間之後,甚至諾婉華這樣鈍感的人,也開始意識到她對利波的刺激已經超過了任何一個普通年輕男子的忍耐極限。但是,她不是設法和他緩和關係,反倒將這視為一次挑戰。她怎樣才能從這個異乎尋常地安靜的溫文美少年身上得到一些回應?

    「你是說你這些年來一直在幹這個,」她有一天說,「可你甚至不知道豬族如何繁殖?你怎麼知道他們全是男性?」

    利波平和地回答她。「在他們學習我們的語言時,我們對他們解釋了男性和女性。他們選擇稱他們自己為男性。而稱呼另一些,我們從未見過的一些,是女性。」

    「那麼你甚至不知道,他們的繁殖是不是出芽生殖!或者有沒有有絲分裂!」(註:前者是一些低等生物才會有的繁殖方式,後者則是真核生物的繁殖中必須進行的一個過程。豬族的繁殖不可能是前者,必然涉及後者。因此這實際上等於說,對此一無所知。)她語帶輕蔑,而利波沒有匆忙作答。皮波覺得他似乎可以聽到他兒子的思考小心地修飾他的回答,直到它既溫和又無懈可擊。「我也希望我們的工作多些像體質人類學之類(註:人類學的一個分支,研究人類的進化演變差異等。)的部分,」他說,「那麼我們將更容易把你對路西塔尼亞的生物亞細胞結構的研究成果應用於我們對匹克尼諾人的研究。」

    諾婉華看起來感到驚駭莫名。「你是說你們連組織樣品都沒有取過?」

    回答的時候,利波的臉微微發紅,但是聲音仍然平靜。這孩子哪怕在裁判所的訊問之下也會如此吧,皮波想。」這的確很愚蠢,我同意,」利波說,「但我們害怕匹克尼諾人會懷疑我們為什麼帶走了他們身體的部分碎片。如果隨後他們的其中之一偶然得了病,他們是否會認為我們引起了疾病呢?」

    「如果你拿走些他們身上自然脫落的東西呢?一根頭髮就能讓你知道很多事情。」

    利波點點頭;從房間的另一邊上他的終端機旁觀察著的皮波認出了這個他從父親那裡學到的肢體語言。「許多地球上的原始種族相信他們的身體上落下的東西包含著他們的一些生命和力量。如果豬族以為我們正在施法害他們呢?「

    「你不懂他們的語言嗎?那我想至少他們中也有些會說星語吧。」她絲毫無意掩藏她的輕蔑。「你不能解釋樣品是幹什麼的嗎?」

    「你說得沒錯,」他平靜地說。「但如果我們解釋了我們將會用組織樣品作的事,我們就可能偶然教給了生物學觀念,而他們自然發展的話得一千年後才會接觸到這些。這就是為什麼法律禁止我們解釋類似的事物。」

    終於,諾婉華感到了尷尬。「我沒有意識到你們被最小干涉的禁令束縛得多緊。」

    皮波很高興聽到她放下傲慢的態度。但要是有什麼比傲慢更糟糕的,那就是她變得過於謙卑。這孩子曾是如此自外於與人類的交往,以致於她講起話來像是念一本過度正經的科學書籍。皮波曾懷疑要教她該如何處世為人是否已經太晚了。

    還不晚。一旦她瞭解到他們在他們的專業上是優秀的,而她對它幾乎一無所知,她就丟掉了她的挑釁態度而幾乎去到了另一極端。好幾個星期,她很少跟皮波和利波說話,代以研究他們的報告,嘗試抓住他們工作背後的目的。時不時她會有問題,就會提出;他們則彬彬有禮地詳加解釋。

    彬彬有禮逐漸讓位於親密無間。皮波和利波開始公開地在她面前交談,透露他們的一些推測:豬族為何發展出他們的某些古怪習慣,他們的某些古怪陳述所隱含的意義,為什麼他們老是如此令人抓狂地無法理解。同時由於對豬族的研究還是科學的一個非常新的分支,諾婉華儘管是通過二手資料,也沒花多長時間就已經足夠內行得能提出一些假說。「說到底,」皮波鼓勵她說,「我們全都是盲人摸象。」

    皮波能預見到將會發生什麼。利波細心培養的耐性使他對他的同齡人似乎太冷漠內向,即使皮波說服他試著社會化;諾婉華的孤立更驚人,但並非更完全。然而,現在,他們對豬族的共同興趣把他們吸引靠近他們還能跟誰說話呢,當除了皮波之外甚至沒有人可以聽懂他們的交談?

    他們一起放鬆,為根本不能娛樂其它路西塔尼亞人的笑話笑出眼淚來。豬族看起來給森林裡每棵樹都起了名字,利波倣傚他們,開玩笑地給異學家工作站裡所有的傢俱起了名字,時不時地宣佈某樣東西心情不好所以不應被打擾。「別坐在椅子上!現在又是她的經期了。」他們從未看到一位女性豬族,而男人們提到她們時總是帶著幾乎是宗教性的虔敬;諾婉華寫了一系列的諷刺文,主角是一個被稱為「可敬的母親」的想像中的豬族女人,她刻薄又貪婪到了滑稽可笑的地步。

    生活並非總是歡笑。也有困難,煩惱,還有一次真正的恐懼,害怕他們可能做了星河議會極力要避免的事在豬族社會中引起激進的改變。當然,它是由根者引起的。根者,他總是堅持問些挑戰性的,不可能被回答的問題,就像,『如果沒有人類的其他城市,你們如何能有戰爭?你們殺死小傢伙們的話可不光彩』。皮波嘟囔了一陣人永遠不會殺害匹克尼諾人,小傢伙們,之類的話;但他知道這不是根者真正要問的東西。

    皮波知道豬族有戰爭的觀念已經好幾年了,但在那之後,利波和諾婉華幾天都在激烈地爭辯根者的問題是證明豬族把戰爭視為是令人渴望的東西呢還是僅僅看作是不可避免的。還有其它零星地來自根者的數據,有些重要,有些不重要還有些其重要性無法判斷。在一定程度上,根者本身就是個證據,證明了禁止異種學家們詢問那些會揭示人類的期望,進而是人類的行為的問題的政策的明智之處。根者的問題給予他們的信息總是較他對他們的問題給出的回答為多。

    但是,根者給予他們的最後一個信息,卻不是在一個問題中。而是在一個猜想裡,一個私下對利波說的猜想裡。當時皮波正和其它一些人走去,檢視他們修建原木房子的方法。「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根者說,「我知道皮波為什麼仍然活著。你們的女人們愚蠢得不知道他是聰明的。」

    利波努力想理解這句看似不合邏輯的話。根者在想什麼?如果人類的女人們再聰明一些,她們會殺死皮波?這關於謀殺的談話讓他為難這明擺著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利波不知道該如何獨立處理它。然而他又不可以叫皮波來幫忙,因為根者明擺著想要在皮波聽不到的地方討論它。

    儘管利波沒有回答,根者還是堅持追問。「你們的女人們,又弱又蠢。我告訴其他人這個,而他們說我可以問你。你們的女人們,看不出皮波的智慧。這是真的嗎?」

    根者像是非常激動;他的呼吸粗重,而且他不斷從他的雙臂拔下體毛,一次四五根。看來無論如何,利波非回答不可。「大多數的女人不認識他,」他說。

    「那麼她們怎麼知道他該不該死?」根者問。然後,突然地,他一動不動並且很大聲地叫喊。「你們是卡不拉獸!」

    這時皮波剛好看到這邊,奇怪著那聲叫喊是怎麼回事。他立刻發現利波的茫然不知所措。但皮波甚至不知道這談話的內容他又怎麼能幫上忙?他所知的全部就是根者正在說人類或至少皮波和利波某種角度上像那種在大草原上成群吃草的大牲口。皮波甚至不知道根者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

    「你們是卡不拉獸!你們做決定!」他指著利波,然後指向皮波。「你們的女人們不選擇把榮耀給予你們誰,你們選擇!就像在戰爭中,但是任何時候都這樣!」

    皮波不知道根者正在說什麼,但是他可以看見所有的匹克尼諾人都跟樹樁似的一動不動,等待著他或利波給出回答。很明顯,利波被根者奇怪的行為給嚇壞了,不敢作出任何回應。在這情況下,皮波無計可施,只能說實話:畢竟,這只是關於人類社會的一個無關緊要且相對來說顯而易見的信息。它是違反了星河議會為他制定的規則,但是不作答將會造成更多的破壞。於是皮波開口了。

    「女人們和男人們一起決定,或是他們自己決定自己的事,」皮波說。「一個人不為另一個人作決定。」

    這顯然是所有的豬族意料之中的答案。「卡不拉獸。」他們一再地說;他們跑向根者,大聲叫囂,亂吹口哨。他們把他拉起,搡入森林深處。皮波想跟過去,但是兩個豬族制止了他並且搖頭。這是他們很久前學到的一個人類的肢體語言,但是在匹克尼諾人這兒這個動作有更強烈的意味。它意味著絕對禁止皮波跟隨。他們正在去女人那裡,而那是一個匹克尼諾人說過他們絕對不能去的地方。

    在歸途中,利波報告了這個麻煩是如何開始的。「你明白根者在說什麼嗎?他說我們的女人們又弱又蠢。」

    「那是因為他從沒有遇見波斯奎娜市長;或你的母親,就此而言。」

    利波笑了。因為他的母親,康賽考,管理著檔案室,就好像在一片古老土地上的原始母系氏族如果你進入了她的地盤,你就必須完全服從她的法律。當他笑的時候,他感覺什麼東西溜掉了,一些很重要的念頭我們正在談論什麼?談話繼續著;利波忘記了這想法,而且很快他甚至不記得他有忘記什麼。

    那晚他們聽到了鼓聲,皮波和利波相信這聲音是某種慶典的一部份。它好像是用重棍打在巨鼓上面,並不時常出現。然而今晚,慶典像是沒完沒了。皮波和利波揣測那個人類的性別平等的例子不知何故給了男性的匹克尼諾人一些解放的希望。「我認為這可能要定性成對匹克尼諾人的行為的嚴重的改變。」皮波沉重地說,「如果我們發現我們有引起真正的變化,我將不得不報告,而議會多半會命令把人類與豬族的接觸中斷一陣子。也許,幾年。」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想法他們誠實的工作可能會引起星河議會完全禁止他們進行工作。

    早上,諾婉華陪他們走到隔開人類的城市和通往豬族居住的森林山地的斜坡的圍欄上的大門口。因為皮波和利波仍然忙於試圖安慰對方說當時他們處在對方的位置處置也不會有什麼不同,諾婉華走在了前面,第一個到達門口。當其它人到達的時候,她指著離門口只有三十米左右處的小山上一塊新清出的紅色空地。」那是新出現的,」她說。「而且上面有什麼東西」。

    皮波打開門,而後利波,比較年輕的一個,跑到頭前去調查。他在被清出的那片地的邊緣停下,渾身僵硬,瞪著下面放著的什麼東西。皮波看見他這樣,也停了下來,而諾婉華猛然擔心起利波來,於是無視規則跑出了門。利波的頭向後猛然仰去,跪了下來;他撕扯著他的卷髮,無比悔恨地號哭。

    根者被攤開四肢放在清出的泥地上。他的內臟已被取出,而且做得絕不馬虎:每個器官都被完全分開,他四肢的每個零件也都被拉了出來,在乾燥的土地上鋪成一個對稱的圖案。每件東西都仍然和身體有一些連接沒有一樣被完全切斷了。

    利波痛哭哀號,近乎歇斯底里。諾婉華跪在他身旁,抱住他搖晃著,試圖撫慰他。皮波按標準程序拿出他的小照相機,從每個角度拍照以便隨後計算機可以對此進行詳細的分析。

    「當他們這樣作的時候,他仍然活著,」利波說,這時候他已經平靜得能說出話來。儘管他仍不得不慢慢地,小心地吐詞,好像他是一個剛學說話的外國人。「地面上有這麼多血,濺得如此地遠當他們剖開他的時候,他的心臟必定還在跳動。」

    「我們待會再討論這個,」皮波說。

    現在昨天利波忘掉了的事情回到了他腦海裡,清晰得殘酷。「根者說過關於女人的事。她們決定何時男人應該死。他告訴我那個,而我」他自己停了下來。當然,他什麼也沒做。法律要求他什麼也不做。而在此刻他確信他憎恨那條法律。如果法律意謂允許對根者做這樣的事,那麼法律就沒道理。根者是一個人。你不能僅僅因為在研究他就站在一旁任由這事發生在一個人身上

    「他們沒有侮辱他,」諾婉華說,「如果有一件事是能肯定的話,那就是他們對樹的愛。看到了嗎?」在他胸腔的正中心,原本該是空無一物了的地方,有一棵幼小的樹苗正在抽芽。「他們種植了一棵樹來標記他的葬身之地。」

    「現在我們知道他們為什麼給他們所有的樹命名了,」利波恨恨地說。「他們種樹來給被他們折磨而死的豬族的墳墓作記號。」

    「這是一片很大的森林,」皮波平靜地說。「請把你的假說限制在有最低的可能性的限度之內。」他的沉穩,理智的語調,他即便此刻也要求他們作為科學家而行動的那分堅持,讓年輕人們鎮定下來。

    「我們該作什麼?」諾婉華問。

    「我們該立刻把你送回圍牆裡,」皮波說,「你到外面來是被禁止的。」

    「但是我的意思是對這屍體我們該作些什麼?」

    「什麼也不作。」皮波說,「匹克尼諾人做了匹克尼諾人做的事情,為了匹克尼諾人做這事的原因。」他扶起了利波。

    利波一時還站不穩;他頭幾步還得靠在他們倆身上。「我說了些什麼?」他低聲說,「我甚至不知道我說的話裡是什麼害死了他。」

    「不是你,」皮波說,「是我。」

    「什麼啊,你以為他們是歸你們管的嗎?」諾婉華問道,「你們以為他們的世界圍著你們轉?豬族幹了這事,為他們自己的理由。很明顯這不是第一次他們的**解剖手法太熟練了,不可能是第一次。」

    皮波表示同意,帶著幾分黑色幽默。「我們都失去了理智,利波。諾婉華不是對異族學一無所知的嗎。」

    「你是正確的,」利波說,「無論這是為什麼,他們以前也做過這事。一個習俗。」

    他努力使自己聽起來。

    「但那就更糟了,不是嗎?」諾婉華說,「他們慣於把彼此活生生地剖開。」她看著小山頂那邊綿延的森林裡其它的樹,猜疑著它們當中有多少都種在血泊中。

    皮波用安塞波送出了報告,計算機毫不遲疑地給了他這報告最高優先權。他讓監視委員會來決定是否跟豬族的接觸應該中止。委員會不認為有任何重大失誤。「隱藏我們兩性間的關係是不可能的,因為以後某天一個女人可能成為異種學家,」回文說,「而且我們沒有發現你們有半點不審慎明智的行為。我們的初步結論是:你們是在不知情下被捲入了某種權力鬥爭,鬥爭的結果對根者不利;你們應當繼續保持接觸,帶著盡可能多的審慎。」

    這是完全無罪的判詞,但是他們仍然無法處之泰然。利波從小就知道豬族,至少從他父親那裡聽到過他們的事。除他的家人和諾婉華之外,他熟悉根者勝過熟悉任何人。幾天之後利波才能回到異族學工作站,再幾周後才能再次進入森林。豬族看不出有任何變化;要說有的話,就是他們比以前更開放和更友好了。沒有人再談到根者,至少沒人跟皮波和利波談起。但人類這邊有變化。皮波和利波在他們當中時再也不會兩人相距超過幾步。

    那天的痛苦和悔恨令利波和諾婉華更加互相依賴,似乎黑暗比光明更能令他們彼此靠近。豬族現在看來是危險的行為無常的,正如通常的人類群體;在皮波和利波之間,誰犯了錯的問題始終懸在那裡,無論他們怎麼頻繁地安慰對方。在利波的生活裡唯一能依靠也可靠的是諾婉華,而諾婉華的生活中,是利波。

    儘管利波有母親和兄弟,而且皮波和利波每天都回家和他們呆在一起,諾婉華和利波的舉止卻好像異族學工作站是一個孤島,而皮波是可愛但疏遠的普洛斯彼羅(註:莎士比亞《暴風雨》中的米蘭大公。與女兒一起被流放孤島。後借魔法復位。女兒亦與島上遇見的年輕人成婚。)。皮波疑惑著:豬族是愛莉厄兒(註:《暴風雨》中米蘭大公手下的精靈,撮合男女主角相愛。),引導年輕的愛人們走向幸福,抑或是小個子的卡利班(註:《暴風雨》中醜陋而殘忍的僕人),簡直不受控制,動輒一怒殺人?

    在幾個月之後,根者的死亡已從記憶中褪色,歡笑重回,儘管或許不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到他們十七歲的時候,利波和諾婉華已經如此的信任彼此以致於他們常談起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會一起做什麼。皮波從不向他們探聽他們的婚姻計劃。畢竟,他想,他們從早到晚研究生物學。遲早他們會探尋穩定的且被社會接受的繁殖策略的。同時,考慮到匹克尼諾人男性沒有明顯的生殖器官,他們在豬族是何時如何交配的問題上無止境的困惑已經夠瞧的了。他們對匹克尼諾人是如何混合遺傳物質的推測總是以笑話收尾,這些笑話如此的色情,皮波得全力克制自己才能裝著沒被逗樂。

    如此這般,異族學工作站在那短短的幾年裡是個兩名原本注定生活在冷寂孤獨中的年輕天才真誠交流的地方。他們之中誰也沒想到這田園牧歌會突然地,永遠消逝,並且是伴隨著一次令大百世界各地都震驚不已的事件。

    開始的時候一切都簡簡單單,平平常常。諾婉華正在分析河邊遍佈的蟲媒蘆葦的遺傳基因的結構,發現引起解旋症的亞細胞體同樣在蘆葦的細胞中出現了。她從計算機終端上調出來一些其他的細胞結構圖,顯示在計算機終端上方的圖像裡,輪換著觀看。它們全都包含解旋子。

    她叫來皮波,他正在翻閱昨天對豬族的拜訪記錄。計算機對她的每個樣品的細胞進行了比較。無論細胞的功能如何,無論它從什麼生物體內取得,每個異星生物的細胞都包含解旋體,而且計算機報告他們有完全相同的化學成分。

    諾婉華本以為皮波會點點頭,告訴她這看起來很有意思,也許還能提出一個假說。他卻坐下來,重複了相同的測試,問了幾個計算機比對如何運行的問題,然後問解旋體是如何實際作用。

    「母親和父親從沒搞清楚是什麼觸發了這一過程,總之解旋體釋放出這種小蛋白質嗯,類蛋白,我想而它攻擊遺傳分子,從一端開始,打中間拆解開兩條分子鏈。那就是他們為什麼把它叫做解旋子它也解旋人類的dna。」

    「給我看看它在外星生物的細胞中都做些什麼.」

    諾婉華啟動了模擬程序。

    「不,不只遺傳分子顯示出整個細胞圖像。」「它僅僅存在於細胞核中,」她說。她擴大了顯示範圍來包括更多的變化。計算機的執行變慢了,因為每秒都要處理數百萬個細胞核物質的隨機分佈。在蘆葦細胞中,當一個遺傳分子被解開時,立刻有些周圍的大分子蛋白質附著到解開的分支上。「在人類細胞中,dna試圖再結合,但是,已經有隨機的蛋白質插入其中,結果細胞一個接一個地失常。有時候像癌細胞那樣不斷進行有絲分裂,有時會死亡。最重要的是在人體內,解旋體瘋狂地自我複製,從一個細胞傳到另一個。當然了,每個外星物種都包含著它。」

    但是皮波對她說什麼已經不感興趣了。當解旋體把蘆葦的遺傳分子完全解開之後,他從一個細胞看到另一個細胞。「這不僅僅是相關,這是相同,」他說,「這是相同的東西!」

    諾婉華沒能馬上看出他覺察了什麼東西。什麼和什麼相同?她也沒有時間問。皮波已經離開座椅,抓起他的外套,走向門口。外面正下著毛毛雨。皮波為了對她喊話停了一下,「告訴利波不必跟過來了,給他看那個模擬,看看在我回來之前,他能不能想通。他會知道這是那個大問題的答案,所有問題的答案。」

    「告訴我!」

    他笑了。」別作弊。如果你看不出來,利波會告訴你。」

    「你現在要去哪?」

    「當然是去問匹克尼諾人我是否正確!不過我知道我是正確的,就算他們撒謊也沒用。我在一個小時內就回來,除非我在雨中滑倒摔斷掉了腿。」

    利波沒有看到模擬。規劃委員會的會議因為有關擴大牛欄的爭論一再延長,在會後利波還必須順道買這星期的食品雜貨。等他回家時,皮波已經外出達四小時之久,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毛毛雨正在變成雪。他們立刻外出找尋他,擔心著在森林中找到他怕是要花幾個鐘頭。

    他們很快找到了他,太快了。他的身體在雪中已經冷了。豬族甚至沒在他身上種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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