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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夢迴大明,明月何時照我還 第372章 韶華凋 文 / 清秋

    第372章韶華凋

    朱祐楓看得清楚,這些韃子兵進得城來,到處燒殺搶掠,縱火血洗,街市間那些無辜百姓,在昏昏沉沉中便做了刀下之魂,一時之間,大同城火光沖天。

    朱祐楓胸臆之中悲憤抑制不住,長劍所過之處,宛如游龍閃電,寒光所指,鬼哭狼嚎,馬踏連營,端的神勇,將敵軍斃於劍下者,不計其數。

    冰月亦揮劍向城頭殺去,不多時,身上面上已是猩紅點點。

    秋冰月無心觀戰,細下尋找著那抹身影,心酸的感覺瀰漫全身,強忍著那即將出口的呼喊之聲,不敢去打擾他,只能直直注視著他奮戰的身影,無法移開視線,淚水不知何時起就已模糊了雙眼。

    大同城頭,旌旗烈烈,旗下那名年青將軍身著戰甲,腰佩寶劍,他的帽盔之上金帶飄揚,他的盔甲之上已是血跡斑斑,不知是誰的血將它染紅,他的眉宇間是深深的疲憊,雙腮深陷,面現菜色,唯余一雙黑眸,露出寒光,如夜色之下的孤狼,悲愴而壯美。

    他身中三支利箭,仍浴血奮戰,手揮一把長槍,使得出神入化,猶如修羅暗鬼,將城樓湧上的韃子兵士挑過,那些人便腸穿肚爛,血洗纓紅。

    他身旁將士也不斷倒下,只餘他週身之地,屍積如小山。

    葉聰極力將飄忽不受控制的眼神凝在一處,輕喘了一口氣,感覺中箭的傷口正汩汩流著鮮血,全身越來越冷,手指輕顫,幾乎連長槍都要握不住了。

    就算他武功再高強,也總有精疲力竭之時。

    葉聰面上浮上冷笑,使力將長槍握緊,目視天際,遠方,有一個人,會為自己的離去而傷心麼?

    眼神漸漸迷濛,聽覺似乎也出現了偏差,耳內似聞一聲聲哥哥的呼喚由遠及近,他不經意的視線掃向遠處,瞬間便怔愣在了原地…那個一身布衣的男裝女子,正一步步走上城樓來,沿途所遇韃子士兵阻擋,皆被她利落的一劍結果了性命,甚至不需要緊跟在她身後的男子出手。

    更近了,看得清那女子的容貌,竟是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從未見過的綺麗嬌,但她眉眼之間卻是戾氣橫生,竟不能將這份嬌艷抹煞,反而更添英美。

    他一臉難以置信的站在那裡,呆呆看著這一步步浴血而來的女子,驚愕難掩,莫非,是他臨死前眼花?

    手中長槍匡當倒地,他緩緩的笑了,老天終究待他不薄,竟能讓他在離去之前看到秋冰月,便算是做夢,也是美夢了!

    「哥哥。」秋冰月在眾多將士中終於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葉聰。

    「月兒?」他伸出手去,偉岸身軀緩緩倒下,全身已無一絲力氣,聲音脆弱的彷彿一碰就會碎。

    冰月急奔而來,手中長劍亦同時脫手,似乎不能相信面前正緩緩倒下的血人竟是葉聰,那戰場上鐵骨錚錚的男兒漢。

    然這是陪伴了她十餘年的哥哥,她如何不認得,衣甲之內的那人,雙腮深陷,神色憔悴如斯,牙齒都在不能自控的上下磕碰著,唯有那雙眼眸,雖神色恍惚,卻款款望來。

    秋冰月忙扶住他欲跌落在地的身體,卻因葉聰身形高大,不堪重負,兩人齊齊跌倒,冰月身後的朱祐楓本欲伸手相扶,卻又黯然收手,只在一旁觀望。

    二人身後的大明將士,亦沉默觀望,似無意再與韃子兵交手。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他們英勇如修羅的大將軍,此刻正乖順靠坐在這個女子懷中,目光癡癡粘在她臉上,強撐著抬起手,撫過那如玉嬌顏,輕輕呢喃:「月兒,月兒…….」

    忽見他面上浮上一層可疑的潮紅,眸光大亮,輕聲道:「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吧?」

    懷中人衣甲生寒,撫在秋冰月臉上的手無力地下垂著,她心中,開始發痛,一陣陣,狠狠地在撕裂。

    不覺擁緊了懷中的他,緊些,再緊些,眼淚大顆大顆的無聲滑落,心,痛得更甚。

    「哥哥,我來了,我絕不會讓杭弟的悲劇在我眼前重現,誰都沒有權利將你的生命索走。」

    眾將士自發將他二人圍在中心,用血肉之軀阻擋住那些不斷飛來的奪命刀箭,此情此景,無一不令人動容。

    秋冰月連點葉聰週身大穴,止了血,伸手至懷中摸出白瓷小瓶,捏開他的下鄂,將藥液一股腦兒的倒進他嘴裡,柔聲道:「拔箭會有一點痛。」

    只見朱祐楓上前一步,將左手衣袖攙上,露出結實小臂,掰開葉聰的嘴,將小臂伸到他口中,看著冰月說道:「拔箭。」

    秋冰月呆呆看著朱祐楓,唇角微扯,露出一絲苦苦的笑意,終雙眼一閉,手上用勁,瞬息之間,慘叫連連,三箭齊斷。

    「好…冷…」

    冷意襲來,葉聰知道那並不是因為冬日的北風,他伸出了手,想去撫摸她的輪廓,他不想死,他怎麼能輕易便死去,還有那麼多沒有做完的事,還有他放不下的人,他怎麼捨得去死呢?他不捨…

    儘管好想便這樣一直睡去,不想醒過來,可是,如果這樣,月兒會看不起他,他也將看不起他自己。

    「葉將軍,敵軍來勢兇猛,城內韃子兵越來越多,該怎麼辦啊?」士兵看著渾身扎滿佈帶血人似的葉聰,腿肚子都顫抖了。

    葉聰掙扎良久,終於費勁睜開雙眼,艱難撐起身,沉默會,終道:「保存實力,棄大同,撤回靈州防線。」

    朱祐楓將被葉聰咬得鮮血淋漓的手臂胡亂用破布條纏上,用牙咬著打了個結,冷聲道:「城內存糧多少?」

    葉聰道:「尚有一萬石,最多拖上四個月。」

    「如此,足夠了。」

    朱祐楓冷峻的目光像一道冰劍掃向城外的韃靼大軍,緩緩道:「糧草援軍尚未到來之際,大將軍會選擇在何處拖住韃靼大軍?」

    葉聰苦笑道:「原本我以為援軍不日即可到,才以三萬守軍頑抗敵軍五萬,支撐數月,苦候朝廷援軍,便是這念想才一路支撐下來,把大同城守得滴水不漏,現在大同城已幾近被攻破,援軍是來了,可誰知來的卻只是你們二人,唯今之計,唯有棄大同,移步靈州渡,靈州渡距靈州十里地,是北部邊防的重要防線,四周崇山峻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此處埋伏最好!只可惜,我們想到的,小王子會想不到?」

    朱祐楓右手滑過城樓冰冷的方磚,笑道:「看來我們的意見一致,就是靈州渡了。」

    「如何引小王子到靈州渡呢?」葉聰隨即反問。

    朱祐楓狡詰笑道:「何不借鑒馬陵之戰?」

    「馬陵之戰?」葉聰沉思片刻,徐徐道:「龐涓追齊軍,行三日,大喜曰:吾固知齊軍法,入吾地三日,士卒者過半矣乃棄其步軍,率其輕銳,倍日兼行以逐齊軍。

    你的意思是讓我假裝傷重不治,棄大同,實則領兵埋伏在靈州渡,讓小王子誤以為我軍逃潰,可揮師一舉殲滅,卻反而因此掉進我們設在靈州渡的埋伏。」

    秋冰月淡道:「如此著名的戰役,他小王子如何不曉,怎會上當?」

    葉聰回神細想,歎道:「我與此人數次交手,他生性多疑,怕是不可能被我們引入靈州渡的。」

    「韃靼小王子的野心是整個北部邊陲重鎮,而攻下靈州,才能向四方征服領土,到了嘴邊的肥肉,他豈有不嘗之理。」朱祐楓冷笑道。

    「所以他想抵靈州,便必須過靈州渡。」冰月微微扇動睫毛,笑道。

    朱祐楓唇角彎出一抹自信的笑,道:「驕傲的人絕對會無條件的相信他自己的能力,拍彥蒙絕不會放棄這一良機。」

    「計是好計,可如今春寒料峭,靈州渡之戰人糧最多只能支撐三個月,可蒙古人卻耐寒,若小王子戰敗仍不肯撤軍,而我方援軍糧草仍未到的話,雙方極有可能陷入全軍覆沒的境地。」葉聰皺眉緩緩說出心中憂慮。

    朱祐楓有些慍怒,道:「我一路隨押糧草的大軍同行,以他們的腳程,不出三個月,必到,唯今之計,也只能賭上一賭,這可是唯一牽制住小王子的機會,難道你要放棄等死麼?」

    葉聰猶豫片刻,有幾分無奈道:「也只能如此了,來人,放出消息,征北大將軍身中利箭,大量流血,性命朝不保夕,軍中無主帥,大同失陷。」

    撤退的號角嗚嗚響起,前方傳來韃靼大軍震耳欲聾的高呼聲。城內的明軍留下幾千人斷後,其餘能走不能走的,都相互攙扶著退去,留下一座空城。

    除了秋冰月,沒有任何人看到,他們英勇的大將軍在回望這座血染的空城時眼角淌下的一滴晶瑩。

    大同之役,從天明激戰到天黑,又從黑夜戰至白晝,留下的幾千守兵,熱血澆城池,無一歸降。

    兩日過去,硝煙終於褪散,喧囂不再,偃旗息鼓,原本遼闊的黃土地上血流成河。

    弘治十八年,三月初四,靈州渡,沙塵滿天。

    「哥哥,還在生氣麼?」

    秋冰月躲在斗篷裡,瞅著身旁一身是傷卻是全副戎裝的葉聰小心柔聲問道。

    「哼!」葉聰陰沉著臉,翻翻白眼:「丫頭這些年膽子比天大,還怕惹哥哥生氣麼?你家官人都管不了你,我的話你又如何肯聽,」又轉頭沖朱祐楓怒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都是你將她寵壞了。」

    朱祐楓笑笑,並未吭聲,這裡不是他的地盤,他自知之明。

    「怕的,怕的!」冰月扯住葉聰胳膊,乖巧笑道:「我們邊走邊說,總不能將人家小王子晾在關外太久,讓別人以為我們怕了他似的!」

    「激將轉移法?」葉聰挑高眉,眼中精光四射,久久才仰望天空,上面有陰雲密佈,飄忽不定,忽而低聲喃喃道:「你們不該來的……不值得與我一同將命留在邊關。」

    「不來,難道看著你拖著斷胳膊傷腿或是被人扶著靈柩回京城麼?」冰月流利反問。

    「來的路上聽說韃靼公主私闖軍營,哥哥還是老實交待韃靼公主女扮男裝闖入軍營會情郎的事吧。」

    秋冰月睜大水眸,一臉八卦之態。

    「調皮。」葉聰微微一笑,「哪裡是他們說的那樣。」

    「那又是怎樣?」冰月八卦到底。

    葉聰看了她一眼,無奈說道:「容木盈便是那蒙古公主,上回去揚州時那個黑炭,便是此女假扮,可恨她一路戲弄於我,我卻未能識破,誰料她竟又大膽闖入軍營,差些被亂刀砍死,不過她此次來是帶有任務的,因忽都和博爾赤俱已死,韃靼軍中便只剩釋哲,小王子想暗中籠絡於我,欲封我為金刀駙馬,為韃靼出力,開出條件極為誘人,可我若不為他所用,必殺之,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我大明沒女人了麼?我堂堂征北將軍豈會娶一敵國公主為妻。」

    「原來哥哥命中注定是駙馬命,早知如此,我從小便不該將主意打在哥哥身上的,若是那樣,倒也省去不少波折。」冰月揚眉淡笑道。

    「莫胡說。」朱祐楓勾起食指砰一下敲向冰月腦袋,冰月忙吐舌。

    「駙馬?很久以前的稱謂了……回首望去,身後早已是滄海桑田。」

    葉聰輕歎,眼角閃亮,那段過往是他心中深扎的一根刺,觸及了,還是會沉沉的痛。

    有風,黃沙浮至半空,吹散了他的長長歎息。

    「糧草很快就能運到,莫擔心!」朱祐楓上前拍拍他的肩,忙轉移話題。

    「如今王老將軍的得意愛將齊齊掛帥,一同征戰,任小王子部落只能有來無回。」秋冰月附合道。

    相視良久,朱祐楓與葉聰一笑,踏上山頭,展開地圖。

    「說說過去的戰況吧?」朱祐楓輕聲問道。

    葉聰一陣沉默,低緩道:「韃靼此次發兵突然,已經出兵數月,因為兵少糧乏我已經放棄了關外的兩個城鎮,宣府,薊州。」

    「敵強我弱,依情勢,必須捨棄全部關外,堅守長城防線,方有一絲勝算。」

    朱祐楓表示了對葉聰的贊同,「小王子是吞不下中原的,我們怎麼可能讓他在咱們的地盤上放肆,王老將軍曾兩次用直搗老巢的方式一擊即中,事不過三,那小狐狸一定早有防備,怕是早已撒開天羅地網迎接我們,現如今只得改變戰略,待糧草援軍趕到後,便可開始大反攻,調集城中兵馬在長城後布下層層防線,誘引小王子孤軍直入,韃靼鐵騎必先硬拚長城防線,長途奔襲,長久作戰後必現疲態,我大明軍隊以逸待勞,可全數殲滅韃靼,收復已失領土。」

    秋冰月悠閒地整理起盔甲前的流蘇,微微眨著睫毛,耳聽著兩位大將的計策。

    「韃靼已將靈州渡全面包圍,若援兵、糧草再不到,我軍必敗,我是將軍,誓於將士共存亡,可你二人不必枉送性命,若形勢無法逆轉,便找機會殺出重圍,切不可做無謂的犧牲。」葉聰緩緩說道。

    冰月站起身替葉聰扶正堅硬的頭盔,用灼灼眼神逼視著他,豪氣高聲道:「我們一定會勝利的!」隨後轉身,高舉起手中的佩劍,面對常年鎮守邊疆的士兵們,激昂問道:「在這裡的勇士們,告訴我,我們必勝。」

    「必勝!必勝!」彪悍的將士們激奮振聲高呼,整齊地高舉長矛,明晃晃的刺矛組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網,無往不勝。

    秋冰月亦興奮呼道:「殺盡蠻子!殺盡蠻子!」

    手心冒出滾熱的汗,那是為即將來臨的大戰而沁出的熱汗,她就站在大明朝最勇敢的兩位將軍身旁,回望身後遠處隱在沙塵中的是大明最堅實的護衛——萬里長城,這道巨石累積的天障,保護了無數次外敵的進攻,失去了銳利的稜角,卻也多了一份難以攀附的光滑,每一塊巨石都有它無法磨滅的痕跡,曲曲直直,那是雙方將士的鮮血,百年風沙也不曾將它黯淡。

    「若是糧草充足,我們便可再行堅守下去,這樣韃靼久攻不下,軍心浮燥,正是我們反擊的機會。」朱祐楓滾熱的氣息拂過冰月涼涼的臉頰。

    葉聰點頭,「韃靼軍中這幾天也開始蠢蠢欲動了,試探性地小部隊攻靈州渡,我軍死傷數十人。」

    秋冰月登到高台之上,眺眼望去,韃靼鐵騎正陳列渡前,將城池圍困得水洩不通,萬馬齊列,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戰馬,膘肥的體型,光亮如油的毛髮,只等著主人一聲令下衝鋒陷陣。

    強悍士兵,臉盤是大漠太陽烈曬後的黝黑,胸膛前是血洗過的盔甲,手中是飲人血的彎刀,同樣他們也在等待年青的可汗一聲令下,攻城掠寨。

    數萬雄獅,殺氣震天。

    城上的守兵,城下的鐵騎,目光皆聚焦於韃靼戰旗下的年輕可汗。

    此時的韃靼小王子達延可汗不再是秋冰月見過的文弱書生模樣,而是身著戎裝,盔帽之頂插有雕翎,嵌有東珠,前後各有一梁,額前正中突出一顆鴿蛋大的紅寶石,盔帽下是一張君王堅毅的臉,神彩飛揚的臉,深刻的輪廓,高挺的鼻樑,一雙懾人炯亮的褐色的眼珠絲毫不掩飾他那膨脹的**與野心,稱霸天下的野心,彷彿天下間唯有戰爭與權勢方能讓他熱血沸騰一般,他是草原人民的英雄,有著雄鷹般的英姿。

    「我是不是英雄,姑娘日後或許真能做個見證。」

    秋冰月仍然記得在江南被他調戲時他的口出狂言,沒想到如今竟又成了真。

    在他身旁之人,纖弱的雙肩,婀娜的腰肢,雖著男裝,帶著氈帽,卻是軍中難見的嬌小模樣,肆虐風沙難掩她的清麗外貌。

    冰月偷偷看向葉聰,嘴角略彎,似笑非笑道:「倒是比黑炭漂亮多了,若娶了她,也不委屈了哥哥的英人天姿。」

    「什麼時候了,就是沒個正形。」葉聰不悅的皺著眉。

    冰月收了笑靨,正色道:「大同打前鋒的是誰?」

    「韃靼三翼軍統帥,神箭手釋哲,神箭手?哼,三箭齊發卻無一箭射中要害,不知是否浪得虛名。」葉聰冷哼。

    秋冰月看了葉聰一眼,道:「果然是他,此人我接觸過,箭法如何,我未見過,不過浪得虛名,卻是未必,我看過哥哥身上的箭傷,均離要害一寸之許,若非有意為之,斷不可能,由此足以可見此人之本事。」

    「兩軍交戰,危在旦夕,他卻放我一馬,卻是為何?」葉聰皺眉低語。

    秋冰月一笑,運上內力,俯視清聲道:「小王子幾年不見,風采依舊!呵,該叫可汗才是。」

    拍彥蒙微怔,皺眉凝視良久,方才朗朗一笑,道:「真是走到哪都能碰上,不想姑娘竟也來到這茫茫大漠,還惦念本汗至今啊!」

    冰月並未回他,淡淡一笑:「釋哲將軍安好。」

    釋哲一愣,面無表情答道:「好!」

    「你下來,站那麼高想做箭靶子麼?」朱祐楓焦急而嚴厲的聲音喝斥道。

    秋冰月輕笑,轉身沖朱祐楓低聲道:「把握機會,射殺小王子。」

    冰月除下臃腫斗篷,俏立於高台最頂端,如墨長髮在擺脫皮帽的束縛後,隨風飄蕩,絲絲蕩漾,光滑似錦,素白紗衣,輕容精繡,層層疊疊,在風中,翩躚如花。

    高處不勝寒,呼嘯的北風吹得她幾欲站立不穩,散亂的髮絲在空中狂亂的飛舞著,與飄然的衣擺一起形成了一道耀眼的風景。

    白衣如雪,長髮如墨,絕世獨立,一笑盅千軍。

    頂著冷風,秋冰月勉強睜開眼,眺望遠方,緩緩柔美笑起,像江南煙雨,沖淡沙場凌厲殺氣,她明顯感覺到,關下男人們的灼熱目光,一種佔有式的掠奪目光。

    「月兒,你要做什麼?」

    葉聰與朱祐楓都有些惱怒,「要用自己做美人計麼?」

    「從來溫柔鄉是英雄塚,不試試,如何得知,原來紅顏禍國便是如此,向來紅顏最厲害的武器不是智謀,也不是才華,而是令男人心猿意馬。不要看我的眼睛,這是師傅教我的攝魂術,可惜我跟隨她老人家學藝不長,尚未能運用自如,你們把握好機會,別影響我發功。」

    秋冰月更加明媚張揚的笑著,輕輕解開外裳,露出白衫下潔白如玉的錦鍛肚兜,白暫圓潤的胳膊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刺眼的光芒。

    她笑的樣子很美,輕柔如落花,清淡似薄雲,彷彿是雲霧之後的絢麗桃花,彷彿是日暮黃昏裡的婀娜蓮花,秋水明眸流轉,顧盼之間,隱隱攝人魂魄,目光柔情似水,似乎在像關下的每一位士兵表達脈脈情意。

    對著說不盡的窈窕幽閒的她,拍彥蒙的心搖搖蕩蕩,自己似乎化成縈繞在雪山上縹緲的雲,悠悠蕩蕩;又似乎化成吹動茫茫無邊大草原上的狂風,飄飄旋旋,不禁笑微微地看著她。

    頃刻,兩方軍中都有了騷動。

    朱祐楓略微皺眉卻極快搭箭上弓,弓如滿月,箭似流星,直取拍彥蒙心臟。

    「大哥,小心。」

    唯一沒受攝魂術影響的容木盈揮劍成功替拍彥蒙攔下致命一箭。

    攝魂術,破功。

    拍彥蒙將妹子往釋哲懷裡一塞,終於怒不可遏,用帶血的彎刀指著秋冰月,怒喊:「妖女亂我軍心!我韃靼的勇士們,讓我們越過長城,將大明夷為平地,讓大明的錦繡江山在我韃靼的鐵騎之下,讓那些漢狗為我們織布,種地,養馬!」

    「吼,吼…大汗英明,大汗英明。」軍中士氣大震,紛紛振臂高呼。

    拍彥蒙隨即反手取出馬背上的鐵弓,錚然一響。

    同時,身後響起一聲暴喝,一股勁力將冰月拉退數步,隨後,一條身影從她身後躍起,擋在了她的身前。

    自然是朱祐楓。

    拔劍出匣,手腕轉動,斜劈疾飛而來的銀箭,銀箭應聲劈成兩截,跌落在冰月腳邊。

    眼前又是一點光束射來,葉聰快速轉身,人尚在半空,便已出劍,誰料最後竟然還有一道劍光,直直向她射來……

    眼前兩道人影交錯,是利刃傳過血肉的聲音,就在耳畔輕輕響起,迴盪,彷彿看見了血肉綻放。

    一根精箭貫穿了葉聰的右肩,餘勁猶強,射入朱祐楓的左肩胛骨。

    生死一刻,他們願意為之共同捨棄性命的,唯有那個女子。

    「哈哈,難道征北大將軍不知道本可汗也可以三箭齊發麼?」拍彥蒙囂張地喊叫。

    鮮血順著箭桿蔓延,葉聰的血,朱祐楓的血,在中間融合,漸漸凝聚,滴落在高台方磚上。

    秋冰月努力抬頭看看他們有著蜿蜒鮮血的唇角,轉頭厲聲道:「盾牌,搭起盾牌!放箭,給我將韃靼蠻子射成刺蝟,讓他們統統去死。」

    長劍如虹,白光一閃,劍鋒銳利,一劍砍斷那射入他們身體的銀箭。

    隱藏在靈州渡兩側石嶺之中的大明將士手執弓箭,齊齊對向夾在山道中的韃靼士兵。

    「中計了!後撤。」拍彥蒙怒聲咒罵。

    「回大汗,退路有巨石擋路,大軍無法撤回。」

    「進攻!」葉聰高聲指揮道。

    萬箭齊發,靈州渡下中箭慘叫聲不絕,同時,點燃的火球紛紛砸落在韃靼軍隊中,戰馬受驚,嘶叫不已,隨後便是相互踩踏,多有哀叫之聲。

    「不想死的,跟著本可汗殺出一條血路!」拍彥蒙在極力鼓舞韃靼軍隊士氣。

    果然,被逼入絕境的韃靼士兵像是凶狠的困獸,殺紅了雙眼。

    拍彥蒙砍殺數人,身旁的容木盈也是不甘示弱,張弓引箭也射傷數人,轉眼便抵近靈州渡出口。

    「報,大將軍,韃靼士兵眾多,我軍弓箭已呈潰乏之勢,是否還要強攻?」一個士兵急急稟報。

    葉聰一掌擊在石塊上,恨恨說道:「該死,若在此時援軍能到,便可一舉殲滅達延,可惜又錯過這等良機,傳令下去,保存兵力,停攻。」

    這場慘烈的戰役一直打到深夜,沒有親見的人絕不可能想像出戰場的殘酷,前線的士兵血汗交流,肢體橫飛,血流成河,山坳裡的屍首堆積如山。

    時間在一瞬間凝固,過了許久,沙場上喧囂減消,韃靼大軍久攻不下,退兵對峙在靈州渡十里之外,卻全然無撤軍痕跡。

    五日後,韃靼軍隊再度捲土重來,殺聲震天,山中箭如雨下,木石俱落,朱祐楓獻計將水潑在地上,然後投擲點燃的盛油竹筒,點燃的油漂浮在水面上,鋪成一片火海,暫時阻住敵軍的道路。

    這一戰,雙方均有重要將領陣亡。

    天終於變了,連日陰雨,滴滴瀝瀝的,似乎把人的心都滴得濕濕潤潤。

    蕭瑟的夜風迴旋在紫禁城無數的瓊樓玉宇間,吹得飛簷雕甍上的璀璨的盞盞華燈與蒼穹上閃閃的繁星一般,搖搖灼灼。闌珊燈火與冷星光芒上下輝映,好像天上的銀河斜入地上的帝王宮殿中一樣。

    又是寧謐的子夜時分。

    「皇上,夜已深,早些安置吧。」婉心親自將參湯入置在案桌上。

    重病中的朱祐樘堅持著靜靜地看完了最後一道奏折,而後抬頭凝視著立在他身旁的婉心,她容色憔悴了許多。一抹澀澀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不知不覺都已經十八年了,這許多時光如流水一般嗚咽而去,她已將一生的最青春最美好的年華都交付給了他。

    奴才們遠遠的站著,乾清宮裡,常年的冷暗潮氣混合著藥味,靜得能清晰地聽見玉漏的滴答聲,嘀嗒,嘀嗒,一滴一滴,滴下的都是他永遠失去的過去的光陰。

    當年的她,也如這般靜靜地立在他面前,朝他淡淡的微笑,那微笑是不可捉摸的,帶點憂傷,帶點清甜,從此烙印在他的心上。

    那個時候,他常想,她到底是愛他,還是不愛他呢?

    有些時候,他從她的話,她的神情中看出了她鼓勵的暗示,但又有些時候,他卻看出了她委婉的拒絕。他覺得自己差不多要瘋了,為愛而瘋狂,這種愛來的異常的迅猛,彷彿是從天而降,但又彷彿是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在那個地方等著他,他不知道,自己這樣一個深喑儒家思想的人,竟也會煥發出如此的激情,因此在他面臨選妃時,他的腦際中常常浮現出一個念頭,他一定要娶她,娶她做堂堂正正的妻子。

    自小生長在這深宮,自己母妃及身邊人的遭遇,讓他早已看透了後宮眾妃爭寵的世態炎涼,在他心裡,早就允諾只娶一位女子為妻,為一生摯愛的妻,那是一位男子給予的最高承諾。

    他還沒有濫發過誓言,也沒有過慘敗的經歷,雖然目睹了太多的血腥,可在他心目中,愛情依然是神聖而美好,是不可以輕易許人的,直到他遇到了她,才知道什麼叫愛的感覺。

    那個時候的他們,是朦朦朧朧的青澀,是真真純純的愛戀,沒有政治的交易,沒有**的摻和,只是一種純然出自內心的渴望靠近,這種感情是純淨如水的,是可以用世界上最美好的字眼去形容。

    朱祐樘覺得,她就是他的光芒,穿越了他寂寞而單調的生命。

    儘管流年迢迢,洗刷掉了無窮無盡的歲月,給人留下蒼老的心和孤寂的情,雖然心弦不再驛動,可值得慶幸的是,往前走了許久,回頭一看,卻欣喜發現,少年醉人的情懷依然存在,愛沒有在靜靜地默然流逝的年華里無蹤無影。

    可如今,他或許很快就要離她而去,將她一個人留在這寞寞深宮內,獨自消磨掉生命中的美好年華,他又如何捨得下。

    朱祐樘心裡一陣空虛,那種空虛,是從心底升起的,如大霧一般,在瞬時籠罩了他的心,只剩下一片看不清的茫茫,愛到了一定地步,就成了不捨。

    張皇后,是他的皇后,是他唯一的妻,這三個字將像名山峻嶺的懸崖摹刻一樣,會在他的人生裡留下不可泯滅的印記,任憑風吹雨打,生老病死依然都會在那裡。

    他捨不下的,還有太多太多,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還有他的孩子和弟妹們,可是,以後的事情,除了上蒼,有誰能全部料中呢?時光不可追,每一瞬間都在永恆地離他而去,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緊緊牽住婉心的手,朱祐樘緩緩站起身,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暈眩襲倒在地。

    「皇上,祐樘,你怎麼了?」

    婉心緊緊握住他的手,驚恐的看著他鼻處緩緩流出的鮮紅,尖聲叫道:「太醫…快傳太醫…」

    朱祐樘伸出手顫顫的撫上婉心的面頰,輕聲道:「婉兒,我怕是不能再陪你同起同眠,讀詩作畫,聽琴觀舞,談古論今,朝夕與共了,往後的日子,只怕會苦了你的心,我會安排好一切的,我只是擔心照兒,他年紀尚幼,頑皮成性,縱情聲色,又好武,你且多費些心,為他尋一位賢德的皇后,讓他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祐樘,你別這麼說,我求求你了,你不會有事的,我不讓你有事,太醫很快就來了。」

    婉心已經泣不成聲,撲通一響,跪在他身前,淚如斷線的珠子顆顆落下,手中純白的錦帕已是鮮紅色,卻仍抹不盡緩緩淌出的溫熱猩紅。

    朱祐樘吃力的擺擺手,道:「藥只可以醫好不死的病,我橫豎是要死的人了,那些湯湯藥藥喝了這麼些年,我是真的厭煩了,別….別哭,是人都會有這麼一天,只不過上天也不捨我再累下去,早日讓我解脫。

    「傳…內閣大臣…謹見。」

    「庸醫,全是廢物!拖出去斬了。」朱厚照憤怒的吼聲震天響。

    漆黑的夜色一點點地散去,又是一日熹微的清晨,可天空仍是烏雲遮天,不見一線陽光。

    大雨簌簌而下,只讓這紫禁城惟余莽莽,顯得蒼涼而寒冷,桂殿瓊樓,閬苑仙閣,彷彿都帶了冥府一般的黑魅,在淒厲呼嘯的風聲裡,隱去了雕樑畫棟的濃墨重彩,沉默成重重疊疊紛繁蕪雜的暗影。

    一盞盞六角琉璃宮燈搖曳在九重宮闕里,如暗夜裡閃耀在荒上纍纍無主墳塚間的鬼火,蒙上了一層陰鬱的幽藍色,在風雨裡,無數燈火飄忽不定,彷彿倏爾就會消失得無影。

    所有的人都跪在七重幔帳外,大氣也不敢透,一個個垂頭喪氣,哭聲陣陣。

    室內的香爐裡焚著恬淡的沉水香,裊裊如煙,輕輕似霧。

    該說的都說了,該放下的不捨放下的都將會離他而去,朱祐樘昏昏沉沉地靠在垂淚不止的婉心懷裡,氣若游絲,如同一盞將要燃盡的枯燈。

    「楓弟去了邊關,他是趕不回來送我這最後一程了,自古以來,皇帝都是稱孤道寡,因為皇帝的的確確是孤家寡人,彷彿什麼都有,但是實際上什麼都沒有,幸好我的身旁,一直有你。」

    「祐樘……」

    婉心緊緊握住他無力的手,用帕子不停地拭去從鼻中冉冉流出的血水,先是低聲啜泣,到後來竟是號啕大哭起來。

    「婉兒,抱緊我,我希望自己最後的離去是在你懷裡,即使喝下奈何橋邊那碗遺忘前世的孟婆湯,來生,我依然可以帶著對你懷抱的記憶去找到你。」

    說了這幾句話,朱祐樘便支撐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了大口大口的血。

    「婉兒,那個世界的天空一定很藍很藍,那裡的水很清很清,那裡的日子都是雲淡風輕的,一點也不累人,我可以想像到夾岸桃花,落英繽紛,芳草鮮美的盛景,很美,一定很美,春天的時候,還可以看花落水流紅。」

    朱祐樘的眼裡籠上了輕輕的薄霧,彷彿在遙想不久以後未知的事情,唇角的笑容卻是清晰的。

    婉心將頭埋在朱祐樘胸前,流著淚卻強牽出一絲笑容,他與她,帶著苦澀的笑意,靜靜地注視著對方,任由那苦苦的笑瀰漫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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