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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夢迴大明,明月何時照我還 第371章 文 / 清秋

    第371章

    朱祐樘低沉的開了口,「這棵樹,不管往昔多繁華,最終落的也是這麼個結果。」

    朱祐楓沉默了一會,回道:「即使最後落的這麼個結果,往日它也是繁華過了。」

    「終歸是寂寥,繁華身後又是多少的不甘與付出。」朱祐樘輕輕說著,眼中大霧瀰漫。

    「秋兒她….她不願意再入這宮裡,這是她抄下的藥方,讓皇上不妨試試。」

    「呵呵,你這只野鶴終於捨得飛回來了,見到了你,比吃什麼藥都管用啊。」朱祐樘微微一笑。

    「還請皇上為了江山社稷,保……」

    「保重龍體是麼?」

    朱祐樘接過朱祐楓的話,笑道:「這句話你們都說了十七年了,說的人不累,聽的人也煩了,便算不是皇帝,誰的身子誰又會不愛惜呢?太醫們日日守一旁,仔細斟酌著藥方,異口同聲說朕是積勞成疾,只要調養一陣便能好,然而朕的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弱。」

    朱祐樘笑著擺擺手,「在這紫禁之巔,我命由我不由天,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年,我不過是要先行一步而已,你還得羨慕我才是,能去見母妃,我可真是想念她了呢。」

    「自我大明開國以來,坐在皇位上的,已經有九位君主!在朕之後,還會有後繼之君,沒有朕,這大明的江山仍然能固若金湯!天塌下來,若沒了朕,一定還有後來人頂上!」

    朱祐樘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朱祐楓身上。

    朱祐楓感到心的某處隱隱作痛,面上還是笑著,道:「皇上這些年研習佛理,對生死倒是看得透徹了。」

    朱祐樘抿了抿唇,說道:「做為帝王,在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注定要失去另一些,也許這就是我為了獲得治國上的成功,而必須用身體來付出的代價吧。不管樂意不樂意,人從一出生起,便開始走向了死亡,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還是多如螻蟻的庶民,結局無非都是走進黃土壟中。」

    「為了如今的中興盛世,朕忍辱負重了多少年,這些日子,也曾不停回想你我二人聯手將對手一網打盡的那些日子,是那麼的激動人心,那時候,人心是那樣的幽昧複雜,政局是那樣的風雲變幻,所有的事情都充滿了變數,都擁有著無數種的可能,每一步都不能錯,每一步都可能左右著事態的走向,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當年身邊若沒有你相助,真不知還有沒有如今的清寧朝政呢。」朱祐樘嘴角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疲憊得合衣躺在一張睡榻上。

    朱祐楓輕手輕腳地捧了九天花紋的錦被,輕輕給朱祐樘蓋上。

    「小楓,你快樂麼?」

    「是的,很多時候,我快樂。」

    朱祐樘忽然覺得異常傷感,「我是皇帝,可我卻不是一個常常會快樂的人,人生若沒有了快樂,即使有權利,又有何意義!有時候我也常問自己,當初處心積慮的保住這個皇位有什麼意義呢?也許還不如做一個閒散王爺來得幸福。」

    「皇上,人都有**,渴望出人頭地,渴望功成名就,渴望封妻蔭子,渴望他想得到的一切,可皇上不是這樣,皇上從未與自己打算過,做太子時擔驚受怕,做帝王時嘔心瀝血,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日常生活甚至還不如京城裡的富商,有時候臣弟都替你不值。」

    「回首這將近十七年來,皇上都在兢兢業業地完成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卻很少去享受作為皇帝的尊榮。咱們大明國土幅原遼闊,天災不斷,洪災旱災蝗災,不是西北乾旱便是東南洪澇,自繼位以來,皇上不修宮殿,不搜集珍奇,做的都是賑災減賦,便是在這樣如此惡劣的境況之下,皇上仍然給我大明百姓帶來了一個中興盛事。

    「從古至今,多少皇帝為自己享受生活不惜勞民傷財,可皇上非但不收刮財銀珍寶,反倒是處處從自己身上省下銀子賑災,實是無愧於當年的承諾:『為國為民。』皇上你上對得起我大明的列祖列宗,下對得起勞苦百姓,可獨獨對不起你自己的身體,你是為了國家生生累病的呀。」

    朱祐楓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臣弟知道你不僅日日親臨朝政,還開設午朝和經延席講學,臣弟前些年甚至還聽說皇上因為身體實在支撐不了,曾經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向大臣們要求免朝一日,皇帝做到這個份上,真是沒得說的了,臣弟卻在外逍遙數年,實是慚愧啊!

    朱祐樘寬慰的說道:「江南本就該是你的封地,不過是換了一個身份罷了,這些年你在江南辦了不少實事,中興不是憑空落下來的,若不是江南的富足帶動了四方產業,朕便是日日不用膳不就寢的坐在這朝堂之上,怕是也於事無補吧,你的功勞可也不小呢。」

    「以上那些便算是一好皇帝應該做的,而皇上竟然能恪守一夫一妻,這怎能不說是空前絕後,臣弟自小便以皇兄的一言一行要求自己至今,皇上你知道麼?你一直是臣弟的引路之人啊!」

    朱祐楓緊緊抓住朱祐樘枯瘦的手,聲淚俱下。

    朱祐樘轉過臉去,輕拭掉眼角的淚水,顫聲道:「所以朕希望照兒能快樂,他是個聰慧的孩子,也許我是過於縱容了些,或許我私心裡還是想著將自己童年少年的時光,從照兒身上彌補回來,才會對他不加管束,隨他而去,也才倒致他這頑劣的性子,但聖人常言: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或許朕還可以補救得及時。」

    「皇上預備如何補救?」

    「朕也擔心,若是這不爭氣的身子說去便去了,照兒還太小,壓不住事,皇后又不得干政,若是有一些結黨營私之人枉圖作奸犯科,恐照兒壓不住,所以朕將會授命三位德高望重的內閣為顧命大臣,共同輔佐新君,同時朕也希望楓弟能擔當重任,懲奸除惡,朕相信,在這方面,你必不會讓朕失望。」

    朱祐楓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看來他又要被牽入其中了,不由抿緊了唇。

    「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朕差些便寫下了傳位於你的詔書,可知你莫若朕,你是那麼渴望外邊的生活,朕是親身體會過來的,又如何忍心將你困在這寂寂深宮之中,到老,到死!」

    朱祐樘聲音淡然,手卻是輕微搖晃,伸進了龍袍寬袖中,瑩白而瘦骨嶙峋的雙手,在朱祐楓面前一展,低聲道:「朕知你回宮後,已親筆所書密詔一封,封你為顧命攝政王,輔佐新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詔內已言明,屆時若有外戚宦官干政,哪怕是皇后,你也有權處置,若是朝內外一心為國,你仍可做逍遙王爺,若有任何風吹草動,朕希望你能拿出密詔,斬妖除魔!」

    「皇上,萬萬不可,臣弟性情愚鈍,見識粗淺,不堪如此大任,請皇上收回承命。」

    朱祐楓萬料不到朱祐樘會有這麼一著棋,驚得慌忙跪下。

    朱祐樘緩緩闔上眼,苦笑歎道:「四弟,這是皇兄的最後一個請求了,那好,朕給你選擇,是要這張龍椅還是一個攝政王的頭銜?」

    朱祐樘這話說得很重,語氣也異常堅定,說完這句話,似乎是抽乾了全身的力氣一般,只覺得渾身軟。

    沙輕漏,窗影斑駁,滯澀的時間在腳下緩滑而過。

    「我有拒絕的權利麼?」

    「現在不容退縮。」

    「先皇四子朱祐楓接旨。」

    舉手托詔書過頭頂,朗聲道:「臣朱祐楓,定不辱使命。」

    「楓弟,勿讓朕的心血白流,勿讓大明的百姓受苦,勿讓弘治中興付諸東流,勿讓朕將來寢食不安,朕求你,便再委屈這一回吧。」

    詔書被白蠟封住,只是薄薄一張紙片,卻重若千金,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手臂間。

    無奈閉眼,輕聲道:「皇上用心良苦,臣弟領會,他日太子繼位,主弱而臣強,恐有梁翼弄權尤敏篡位之憂,為保江山社稷,臣弟亦會冒險一搏,盡已餘生之力,殲滅朝中隱患之人,選忠心良臣輔弼新皇。」

    暖閣內,青銅香爐依舊冒著綿綿不斷的香氣,朱祐楓側臉看著躺著的朱祐樘,恍然間似乎是年少的時光重在眼前流轉一般,而現在卻終是光陰不再,當年這個一直清俊儒雅的少年如今卻在一日一日的病痛中一點點流失著生命,低下頭盯著手中的詔書,他眉擰成了結,硬是生生地將整個下唇抿進嘴裡。

    朱祐樘又掏出一塊玲瓏精緻的紫玉,在手上把玩了一會,輕言道:「這是當年母妃留給朕的遺物,朕隨身攜帶,從未有片刻離身,便是連照兒都未傳,現下留給我那未曾見過面的小侄兒做份賀禮吧,將來或許還用得著。」

    屋內靜謐窒息,朱祐樘笑起,極其緩慢,卻又極其欣慰。

    朱祐樘面色蠟黃,清瘦得只剩下了一把堅硬的骨頭,不過眼眸仍舊是黑琉璃般閃著光彩,看似平淡無波,卻又蘊含希望的光彩。

    一瞬間,朱祐楓有些驚怔,他是他除妻兒之外最掛心的人啊,他這是在安排身後事了麼?他還這般年輕,怎麼可以舍下愛他的親人,敬他的百姓而去,倘若自己一直留在他的身邊,盡起自己的一份責任,皇兄是不是便不會如此操勞,也不會如今日這般光景了呢?

    「楓弟。」

    「皇兄。」

    他們都知道有一滴淚水劃過彼此的腮,一對好兄弟緊緊相擁,沒有嫌隙,沒有猜疑,有的是一如十七年前的信任與貼心。

    外面傳來一聲響動,朱祐楓收斂心神,低喝道:「什麼人?」

    「啟稟皇上,太子殿下今日的字已練妥,特命奴才拿與皇上過目。」

    屏風外,東宮太監劉謹恭聲答道。

    「今日不看了,你且下去吧,好好照顧太子。」

    「是,皇上,奴才告退。」

    劉謹彎著身子退出暖閣,迎著太陽擦了一把額上的汗珠,暗恃道:天意啊天意,早來一時晚到一步都險錯過,這可是個驚天大秘密,傳言四王爺嫉惡如仇,若他出手坐鎮,日後還有好果子吃麼?此人不除,終是難安,太子年紀小,只會玩,是時候找個靠山了,這步棋接下來該如何走,還要再細細掂量掂量,劉謹思恃著慢慢向後宮行去。

    「啟稟皇上,兵部尚書馬文升求見。」

    朱祐樘與朱祐楓對視一眼道:「他一來就準沒好事,宣。」

    只見馬文升急匆匆進殿,隔著屏風道:「臣馬文升有軍情稟報。」

    「何事?」

    「回皇上,臣接到密報,吐魯番大汗速擅阿黑麻已於昨日病崩,其子阿曼達繼承汗位,此人與蒙古達延可汗年紀相仿,私交甚好,現如今蒙古兵又起戰火,臣擔心其會以蒙古戰事為掩護,趁機發兵哈密,臣懇請皇上增兵玉門關,以防不測。」

    「王老將軍當年曾給朕上的最後一道奏折便是,哈密衛絕不可棄,傳朕旨意,著兵部調兵二萬,鎮守玉門關。」

    「臣遵旨。」

    「哈哈,吐魯番大汗野心勃勃,還不是一樣敵不過天命,枉想從朕手中奪走哈密,他的夢想至死都實現不了,可笑啊可笑。」

    朱祐楓未接朱祐樘的話,而是垂首沉思,心中無限感慨,若當年雅柔不死,現如今是否也能擺脫魔掌,過上普通女子的幸福日子呢?若是這樣,自己心中的愧疚也能少一些,可世事不由人,這個女子,自己注定要記她一輩子,便如冰月與杭弟一般。

    「啟稟皇上,葉將軍上書兵部,已與蒙古人周旋數月,一時難以停戰,然而因接濟當地難民,軍糧已顯不足,特請奏皇上調撥糧草以備不時之急。」

    朱祐樘凝眉道:「這個葉聰,怎的拿軍糧接濟難民,若無糧草,士兵如何作戰,馬文升你趕緊去佈置,務必調足糧草,盡快運往邊關。」

    「臣遵…」

    「皇上,糧草關係到千萬將士的性命,此去邊關路程遙遙,臣恐路上有何閃失,想暗中護送直至軍營,如何?」朱祐楓沉聲說道。

    「好,有你出手,總是能讓朕放下不少心,路上一切務必小心。」

    「是,皇上。」

    屏風外馬文升早已呆住,直到朱祐楓出現在他面前,才有所反應,顫抖著唇道:「民間傳言,王爺仍…原當屬無稽之談,沒想到…老臣…參見王爺!」

    「馬尚書不必多禮,如今我已無一官半職,只是個閒人罷了。」

    一老一少不由緊緊相擁,馬文升老淚縱橫,久久說不出話來。

    二人相見,自是又有一番別情傾述,把酒言歡。

    夜半,朱祐楓才心事重重地回到東來客棧,正要抬手叩門,門卻吱呀打開了。

    「這麼晚了,怎還不安歇?」

    「楓,我在等你。」冰月急切說道。

    「你怎麼不披件衣服便起來了,夜涼,你還咳嗽呢,凍著了怎好?總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朱祐楓連忙扶她進去躺下,不經意碰到她的手,冰涼。

    朱祐楓悶聲不響,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暖著。

    「我看你半夜未歸,心裡不安,睡不著,剛才聽見你的腳步聲,一時情急便……」

    秋冰月解釋道,見他繃著個臉,緊皺雙眉不吭聲,不知在想什麼。

    冰月心中一沉,早知每次回宮必無好事,自己的擔心果真沒錯。

    「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秋冰月推了推他。

    「啊?」朱祐楓一愣,「我聽著呢,你呀!叫我說什麼好,我一個大男人,又會武功,能出什麼事,你等我,只要點著燈便好,何必覺都不睡。」

    朱祐楓雖然是責備的語氣,臉上卻是柔情萬千。

    「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並沒有要求什麼,只想看著你好好的…」

    朱祐楓輕摀住她的嘴,柔柔的望著她,不讓她再說下去。

    唇角微揚,笑道:「以後我出去做什麼都告訴你,省得你擔心,見了皇上後,又恰遇進宮的馬尚書,與他聊了一番,才會這時候回來,這下可放心了?」

    秋冰月抿了抿嘴笑道:「我這樣是不是很像嘮叨的婦人?」

    朱祐楓刮了下她小巧的鼻子,笑道:「像,像極了那個話癆子穩婆。」心裡卻是甜甜的想:能讓你嘮叨一輩子,求之不得。

    被裡,黑暗中冰月雙手攏在胸前平躺著,一動不動。

    外側朱祐楓卻是不停的翻來覆去,無法安睡。

    他有心事,皇上一定對他委以了重任,會是什麼?秋冰月緊閉的黑眸緩緩睜開,輕輕歪頭掃了他一眼,靜待他出聲,心中已然拿定主意,不論如何,她都會與他承擔,因為他們是夫妻,只能有福共享,有難同當,絕不後退。

    「秋兒,此次進宮,皇上有所重托,我雖接了旨,可你若執意反對,我想皇上也不至太難為我。」黑暗中朱祐楓富有磁性的嗓音緩緩響起。

    「我在聽。」冰月眨眨眼答道。

    被裡他尋到她的手,牽在掌心,握緊。

    他緩緩述說,溫暖自手心一點一點傳來,那樣執著,如他的心意一般,讓她無法拒絕。

    「攝政王?貌似沒有靖親王好聽!」秋冰月輕笑出聲,笑望著他,燭光下他英氣的面容添了幾分柔和之色。

    「虧得你還有心情說笑。」朱祐楓輕拍她的腦袋。

    「若是沒有國,便沒有家,又何來我們的立錐之地,權衡利弊,必須要做取捨。」

    秋冰月揚唇淡笑,如果是她,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你內心早已拿定主意,此刻愁眉不展,是否是擔心我和孩子安危?」冰月側頭睨他。

    「嗯,你知道,歷史上繼承皇位永遠充滿血腥。」

    朱祐楓也不隱瞞,沉默了須臾,凝眉道:「若皇上西去,朝中必起動盪,這是歷朝歷代都會發生的事,如是新皇壓得住陣角,事態便易平息,可東宮太子年紀尚小,且稟性貪玩,倘若再過十年,倒還好說,倘若就是近幾年的事,怕是…不過或許是我多慮了,現今朝堂政吏清明,皇上留下的是一班忠直之臣,有他們輔佐新君,說不定弘治中興將會變為盛世,如果是這樣,那這道密詔將永封於塵土,再不見天日。」

    「日後,我們還會有安生日子過麼?孩子年幼,未來還長,不論你是否同意,我都不想他將來再步朝政的血腥之路,所以想將他名中皇家的厚字輩排名去掉,日後便叫朱晨,小聰遠在邊關,歸程遙遙無期,我想將孩子托負於白楊,若你我將來有何不測,便由白楊撫養長大,將來若成草莽英雄,武林俠士,也是不錯,至於我,只有一句話,結髮夫妻,生死不棄!」

    朱祐楓頓住,凝目睇她,神情認真:「我也正有此意,還有一事,小王子發兵侵擾,葉聰那裡糧草不足,皇上已調集萬噸糧草前往邊關,半月後出發,我擔心蒙古人會半途發難,為了安全起見,我決定暗中一路護送,送到後便返程,你且先回江南。」

    「你在哪,我便在哪。」

    「路途遙遠,你產後身子虛弱,可否撐得住?再說你一介女子,不可拋頭露面,況且孩子也需要母親。」

    「你怎不說孩子同樣需要父親,我明日去信落雁,讓她照顧晨兒,冷英是你的人,必不會多說什麼。

    「誰說女子不熱血,誰言巾幗無豪情,女子不得入軍營,那我便為君棄紅顏,從此著男裝。」

    「楓,你是那展翅振飛的雄鷹,應當屬於那片浩瀚無邊的藍天,我怎忍心折了你的羽冀,便為了將你拴在我的身邊呢,你有理想,有抱負,我都明瞭,我想與你在一起,不如你帶上我,一起去做那些你想做之事,一同為這大明王朝的繁榮盡我們綿薄之力,好不好?

    淚驀然湧出,瑩瑩欲墜,無數的感激哽在咽喉不知如何訴說,只能這樣楚楚的望著她……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冰月亦凝望著他,兜兜轉轉,彼此都找到了對方,這樣的感覺,奇妙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歎息,這一次,她再不會放他離去。

    看她笑得真誠愉悅,朱祐楓也揚起嘴角,四目相觸,盪開柔情漣漪,一時間無聲仿若有聲。

    粗糙的大手,白暫纖細的小手,在錦被下十指緊扣,牢牢相握,便如這一生的情,牢不可破。

    滿室的旖旎,止不住的是相擁之人的喘息之聲,飄蕩在這寒夜之中,增添了幾分暖意,身與心的滿足,讓他們彼此難捨難分。

    廝磨耳語,細語綿綿,纏繞至天明,只恨夜太短。

    半月後,晴空萬里,天空無一絲纖塵,萬噸糧草開撥邊關,秋冰月與朱祐楓喬裝暗中隨行,馬背上,二人回身望去,紫禁城的九重宮闕籠著太陽的金光,奪目耀眼,安謐而美好。

    「皇上,保重。」二人在心中默念,繼而打馬出城。

    從紫禁城最高處的寒風亭遙遙望去,可以看得清偌大皇城的全景,看盡九重宮厥,最高也不過離恨天,厚厚的紅宮牆,早已遮住了極目遠眺,

    風輕輕吹過,揚起那一身明黃,烈日正當空,耀眼的光芒萬丈,灑落在他的身上,襯得他宛如天神一般的神聖。

    「楓弟,保重。」朱祐樘輕聲念道。

    只是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別,已是永別…….

    這幾年,拍彥蒙清除了內亂,王越已死,再無所顧忌,他展露了野心,開疆擴土,想要踏足中原,領五萬鐵騎陳列大同邊關,戰事一觸即發,征北大將軍葉聰領兵三萬共抗小王子,以少敵多,誓要大敗韃靼,壯我軍威。

    若無奇跡,這必是一場慘壯的殺戮。

    往北行了數月,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上,風雪越來越大,難民越來越多,朱祐楓與秋冰月互看一眼,忙拉住一個邊民打探道:「老鄉,附近怎會有如此多難民,莫不是前方又生有戰事?」

    漢子看了二人一眼道:「你們還往前走?我勸你們還是回吧,再往前啊這箭沒事就在頭頂嗖嗖亂飛,刀劍無眼,可別去送死啦,聽說征北大將軍被困大同,生死不明啊!」

    漢子沒空和他們嘮嗑,慌慌張張跑了。

    秋冰月霎時血色褪盡,面色蒼白,看向朱祐楓,道:「小聰是我的哥哥,你的師兄,今日他有難,我們不能棄之不顧,哪怕此去九死一生,我也定要前往。」

    朱祐楓亦微微動容,星眸流瀉笑意,道:「不論你去哪裡,我都會陪著你,隨時準備好,哪怕是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秋冰月玩味似的重複著這兩個詞,「據說,天涯是天的盡頭,海角是海的盡頭,天涯海角便是這個人世間的盡頭。」

    朱祐楓聽了一笑,道:「這四個字真好,那麼便許你一個天涯海角,此生不渝。」

    「此生….不渝?」秋冰月突然想這四個字真的太好了,撲進他的懷抱,她已經開始相信,這世間所有的愛情都會有個美好而溫暖的結局。

    甜蜜的笑一點點爬上唇角,左右瞅了瞅,趁無人注意,惦著腳尖,冰月在朱祐楓光潔的下額輕輕一觸,柔軟的雙唇溫溫地掃過結實的肌膚。

    朱祐楓燦爛抬臉笑著道:「此地已近邊關,想來糧草援兵不至再有生變,你我二人即刻前往大同,以解師兄之圍,不破韃子,誓不還鄉!」

    秋冰月很快握了一下那雙手,二人相視一笑,同聲說道:「自己小心。」

    他二人也珍惜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日子,可他們都心知肚明,兒女私情比起家國天下,又算得了什麼?

    邊關,巍峨在立。

    大同城四面城牆,形如孤城,葉聰親率一萬將士,死守大同,然連月作戰,已剩不足六千人,都被派往四面城門守城。

    烈風呼嘯,旌旗飛揚,放眼望去,寒冬中的大同,城內外完全是兩番光景,城外水草豐茂,收穫的日子近在眼前,城內枯樹灰屋,面臨斷糧。

    鐵蹄聲驚破荒涼的邊塞天空。

    葉聰都沒有估到,韃靼大軍如此快便再次發動突襲,僅一個時辰的時間,大同百里荒原已是軍旗笙搖,萬軍駐紮。

    此次前鋒正是韃靼出征多次,有著輝煌戰績的領軍人物——三翼軍統領神箭手釋哲大將軍。

    而葉聰與他相比,在經驗上已明顯處於弱勢。

    莫約兩刻鐘後,悠長的號聲,在這遼闊的荒野中響起,低鳴深遠,迴盪天際。

    號角過後,便是厚重沉實的戰鼓聲緩緩擂起。

    咚…咚……

    逐漸的,節奏變快速,鼓聲變密集,一股緊繃的蓄勢就此升騰而起。

    繡著葉字的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神色冷峻的士兵整齊地列隊而戰,眾人之前,負手佇立在軍隊前的那人,身穿束身深黑色戰甲,手持長弓,英氣勃發,肩後的黑色披風在風中飄揚,在陽光的映射下,全身似閃著耀眼的金芒,傲然不可逼視。

    戰鼓聲越來越響,震徹蒼穹。

    遠遠看去,密密麻麻儘是泛著冷光的鐵鎧,與之相襯的則是寒氣森森的兵刃。韃靼的先鋒隊已攻向城門,殘酷的戰爭就此拉開序幕。

    在千名先鋒軍後,便是百名弓箭手,他們迅速地搭起土垛,張弓拉箭,對準城樓,為先鋒軍護航。

    葉聰瞇眼遠眺,心中清明如鏡。

    大明軍隊開始反擊,巨大的石塊從城樓上紛紛滾落下來,砸殺意圖攀上城牆的韃靼軍,霎時間飛箭如雨,巨石如雹,慘叫聲不時響起,鮮血四濺!葉聰冷眼看去,卻也已分不清哪一方的傷亡更多,只覺大地震顫,殺聲沖天。

    「報將軍,」一個盔甲浸滿鮮血的士兵急報道:「敵軍人數眾多,咱們的石塊怕是不夠了,城門危在旦夕啊。」

    葉聰怔怔看著前方從容指揮大軍的釋哲,緩緩取下身背的弓箭,精確的瞄著馬背之人。

    即便一支軍隊有數萬人,但若死了統帥與左右副將,也就不足為懼了。

    一抹利箭如電般劃過天空,迅疾地直射向敵軍!馬上的身影穩穩佇立,在千鈞一髮的時刻才猛的側身一避,堪堪躲過那支奪命的長箭,面上浮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一擊不中,機會已失。

    葉聰剛放下的心又緊懸起來。

    果然,釋哲反擊了,「嗖….」一道利箭劃過,又急又猛,射擊向屹立城樓上指揮大局那人!但這支箭並未抵達城樓,便在半空中便驟然墜落。

    葉聰自己射落了那支疾射而來的利箭,再度彎弓對準馬背上之人。

    釋哲忍不住輕讚道:「好眼力,好身手,不過這一次,不會再給你機會。」

    再次伸身從箭簍中取過,搭在眼前,突然眼前一花,定睜一看,不由怒道:「容兒,快讓開,這裡是戰場,刀箭無眼。」

    「不要再打了,求你們不要再打了,你沒看見前方血流成河麼?沒看見無數將士正在倒下麼?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要戰爭?釋哲哥哥,求你收兵吧。」

    容木盈端坐於馬上,攔在釋哲身前。

    葉聰遠遠看去,只看見釋哲馬前一個嬌小的身影,似乎是那個少年吧,心中不由一怒,那個傻小子,不,該是傻丫頭,她在做什麼?

    「丫頭,你希望你大哥敗落?」釋哲溫聲說道。

    「不,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們雙方都有損傷。」

    容木盈回身看了一眼遠處城樓上佇立的身影,她自是知曉,打仗決非兒戲,不是憑她隻言片語就能扭轉乾坤,可是她怎能眼睜睜看著……

    「戰場上的較量很公平,成王敗寇,誰都有機會成為那個王,也同樣有機會淪為寇,你只是一個小小女子,誰都不會因為你的加入或退出而停止紛爭,該發生的事它會照樣發生,無可阻擋。倘若你既要護韃靼,又不捨看他死,那麼,你便更不該出現在這裡,既如此,你回後營吧,若大汗知道你私自來到軍中,怕是也不會輕饒你。」

    釋哲語氣輕柔得像是教導小孩子,耐心而誠摯。

    容木盈啞然無語,這些道理她何嘗不懂,可是一方是她的親人,一方是她傾心之人,而她又能如何取捨?

    「釋哲哥哥,我明白,你是草原上的神箭手,若你要用全力去射殺他,他必躲不過,容兒現下只想對你說一句,若你能放過他,容兒願嫁於釋哲哥哥。」

    容木盈心中一酸,眸中泛起水氣。

    釋哲揚起淡笑,凝望她,再次抬手輕輕撫了一下她的發頂,猶如從前的友愛動作,「你太小看他了,大明的將軍,沒有那麼不堪一擊,還有,要學會愛惜自己,不許動不動就為別人犧牲自己的一生,不值得。」

    「葉將軍,你在看什麼,為何不發箭?」身旁的副將訝然道。

    葉聰一晃神,是啊,他在做什麼,不能白白放過此良機,葉聰一咬牙,將弓拉滿,用盡全力放去。

    「容兒,小心。」

    釋哲眼明手快,伸手將擋在身前的容木盈拽向自己身後,與此同時,利箭挾著雷霆之勢直逼而來。

    「啊…」釋哲緊緊抓住射入左肩的箭柄,恨恨道:「你為了救她,不惜捨棄自己,而他呢,卻要取你的命,你還有何話可說?」

    說話間,又有兩支利箭射到,釋哲打落一支,可另一支卻正中目標,釋哲身邊的一名副將左胸中箭,立時斃命。

    「三箭連發,你愛的男人,好樣的,可你又該如何向死去的蒙古將士交待。」釋哲咬牙道。

    容木盈歉然望他,終低沉了語聲:「他是我愛的男人,往昔相處的情誼我永存於心,但沙場無情,縱使是親如父子,到了戰場上也沒有情面可講,釋哲將軍,你……反擊吧,江山是你們男人的事,隨你們怎麼辦好了!」

    每個人都有愛國之心,那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品質,只不過大多數時候是潛藏在平庸的日常生活中,顯現不出來,一旦遇到特殊的時刻,人的愛國之情就會激發出來。便如此刻,在兩國的戰爭面前,為了自己國家最終的勝利,任何情都會變得無足輕重,葉聰會選擇絕決射殺她,而她最終也會選擇自己的族人,這種選擇無關對與錯。

    韃靼大軍中迅速出現一隊排列整齊的弓箭手,與城門上的大明弓箭手相對峙。而在一片箭林中間,兩軍士兵頂著咻咻的飛箭聲繼續奮勇交戰,不斷有人倒下,又不斷有人撲湧而上。

    飛箭如雨,她親眼看到釋哲已全力拉開弓箭,三箭齊齊射出,銳不可擋!這一次,三箭的目標皆一致,瞄準了葉聰!三支利箭,速度快如電閃。

    而另一支反方向飛來的箭,同樣凌厲鋒銳。

    僅僅只是一瞬的時間,「哧……」三聲箭頭刺入血肉的聲音,在喧囂混亂的沙場上沒有人聽得清楚,但容木盈卻感覺近在她耳畔,視野朦朧中,她看見城樓上那人不見了。

    容木盈動了動唇,卻發覺自己說不出話來,心口陣陣抽痛,似是被人硬生生剜空了一塊。

    眼中無法控制地浮起了水霧,迷濛了她的視線。

    釋哲這一邊,有一人及時擋在了他的身前,替他受了那一支飽蘊內勁的利箭。

    城門已打開一個縫隙,其內明軍湧出,兩軍剎時陷入搏命的拚殺,嘶吼和殺戮聲直透雲霄,刀光血影中時而有人倒下,被踐踏或被補刺上一刀。

    越來越近了,似乎已經聽到了那滔天的擂鼓之聲,那兩軍的吶喊之聲,那刀槍箭雨之聲,以及那陣陣懾人心魄的淒厲的喊殺聲。

    當秋冰月與朱祐楓急急趕到大同城內時,看到的都是遍地的屍身和殘肢,只能從鎧甲的顏色對分辨是哪一國的士兵,這番場景冰月實是生平未見,強忍住撲鼻血腥帶來的陣陣反胃。

    天昏地暗交兵,霧慘雲愁拚殺,征雲籠罩四野,殺氣直鎖長空,劍戟刀槍亂刺,旌旗黃沙蔽日,狼煙陣陣,是雷聲霹靂震天,寒光劍影,如閃電翻騰長空,滿目滔滔鮮血,遍地疊疊橫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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