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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夢迴大明,明月何時照我還 第364章 文 / 清秋

    第364章

    「三十多年前,在黃沙莽莽的西域,有一對武林奇人夫妻,他們精通奇門五行,八卦玄術,更是行醫、用毒解毒的行家,這對夫婦膝下唯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弟子,他們將一生的本領著成了三部奇書,分別是《醫理》、《毒蠱》與《解方》。

    男人將毒蠱之術傳給了他的弟子,他的妻子便將解毒的方法獨傳給了女兒,為的便是他二人能夠相生相剋,女孩與她師兄一個研製毒藥,一個研製解藥,往往一種毒物出來不出一日功夫,便被破解了,二人功力不相上下,那時候他們一起習武、採藥,是最好的朋友與玩伴。」

    「女孩的爹娘一直希望他們的女兒與弟子會結合成一家人,其實那時候所有人也都是這般認為的,可事情往往總是出現意外,幾年後,他的一位中原老友前來西域拜訪,與之同來的還有兩位徒兒,他們三人一住便是五個月,那兩位中原弟子中,有一個喜身穿白色素袍的俊逸男子,他風趣幽默,眉目溫雅清俊,神情平和而悠遠,眸光清淺而煦暖,有一次,一陣微風吹來,掠過他的素袍,便見衣袂飛揚,似要隨風而去。」

    「那位西域高人的女兒隔著幾步距離凝望著他,他唇角飛揚,向她露出淡淡笑容,一雙黑眸幽深如古井,波瀾不驚,淡定從容。他那一笑讓女子絕色奪目的麗容霎時失了光華,從此,少女的心中不再明澄如鏡,少男的心中不再淡漠如塵。」

    「他們一見鍾情了,對麼?」冰月淡淡微笑。

    花姑亦有淺淺笑容,面龐上泛起一片紅暈,溫聲道:「不錯,他們相愛了,愛得如癡如醉,愛得如瘋如狂,那是他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那他們沒能結成夫妻?」

    花姑歎了一口氣,眼神變得迷離起來。

    「有一天,女孩與那男孩終情難自持,偷食了禁果,結果被女孩的師兄發現了,師兄很生氣,便將此事告之師傅,並暗中對少年下了毒,女孩被她爹囚禁了起來,無法替少年解毒,女孩的師兄說,只要女孩向爹爹告發是那少年強暴了她,便可以為少年解毒,女孩別無它法,為了救那個少年,只得違心說謊。」

    「原來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會為她們所愛的男子犧牲自己,那後來呢?」秋冰月喃喃問道。

    「後來少年的師傅很生氣,將少年狠狠毒打,自覺無顏再住下去,便將弟子帶回中原再行嚴懲,少女與少年就這樣被生生分開,女孩永遠都忘不了少年臨走時看她的眼神,那眼中不再波瀾不驚,不再淡定從容,而是帶著無盡的傷痛、委屈與失望。」

    「兩個月後,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少女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知道這個孩子若是被爹娘和師兄知道,一定不會被容下,可女孩不能沒有這個孩子,於是她偷了那三本書便逃了,經歷重重艱辛,她來到了中原,吃盡了苦頭,終於打聽到了孩子爹的下落。」

    「可她沒想到的是,少年被他師傅一怒之下逐出師門,送入空門,做了一名少林寺僧人,拒不再見女孩,女孩大著肚子在山門外跪了兩日兩夜後無奈離去,下了山後女孩找了個偏僻地方隱居下來,可就在她剛生下孩子不久,突然有一群光頭和尚將她的居所團團圍住,他們個個猙獰著面孔嘲笑她,罵她的孩子是孽種,要摔死他,女孩狂怒,奮力殺出一條血路,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責問他,就算她對不起他,可孩子是他的親骨肉,他怎的會如此狠心。」

    「是他麼?」秋冰月心都揪了起來。

    花姑搖搖頭,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唏噓道:「女孩在中原沒有親人,只能打聽到他師弟的去處,原來當日他們的師傅怒極攻心,吐血而亡,臨死前將兩位弟子分別送上少林武當,一個出家做和尚,一個束髮當道士,女孩不敢說出實情,怕給孩子帶來危險,只得忍痛將孩子放置在道觀前,眼睜睜看著他將孩子當做棄嬰抱了進去,為日後與孩子相認,女孩便將那本《毒蠱》留在了孩子的襁褓內,這本書全是教人用毒之方,若是流傳於江湖,必將掀起血雨腥風,而她此去不知是否還能有命,所以這本書留在武當這樣的名門正派也再穩妥不過。」

    「女孩流著淚飛奔下武當,衝上少林寺,不問青紅皂白使出最狠毒的手段血洗了少林,後來女孩真的見到了他,他說你害了我和師弟、師傅還不夠麼?還要殺害這些無辜的人,他要為他們報仇,女孩當時已發了狂,不再向他解釋當年之事,他們惡戰了三日三夜,彼此都受了重傷,女孩甦醒過來時,他早已不知去向,只拿走了女孩身上帶著的那本《醫理》,他終是不捨殺她啊,只是他從此音訊全無,不知生死,這一別,便是三十年。」

    「後來女孩回到了西域,才知道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她的爹娘都莫名暴病而亡,他的師兄自立門戶,日後便是名震武林的西域魔教。」

    「魔教教徒心狠手辣,女孩為了制止他們的暴行,便開創了毒教,江湖上從此便多了一位奇人,去解救那些受魔教迫害的好人,於是在西域與中原,她有了一個名號:療毒聖手。」

    「其實女孩一直都不相信她的爹娘是病死的,多年後她終於找到機會開棺驗屍,果真如她所料,他們是被毒死的,而下毒之人便是她的好師兄,原來她的師兄早就想獨佔師傅的心血,自立門戶,一見娶妻無望,便起殺心,偷偷研製巨毒之物,暗害他們,誰知他萬萬沒有算到,那三本書早已被他的師妹偷了去。」

    「女孩得知這一真相後,帶領教眾殺入魔教,他的師兄才告訴她,原來當日圍剿她的那些人並不是少林寺眾僧,而是魔教教眾假扮的。」

    「女孩快瘋了,原來真相竟是這樣,可她知道得已經太遲太遲了,孩子的爹再也不會原諒她,那些死在她手裡的少林寺弟子再也不會重生,女孩慘痛的哽咽著,指尖一動,剎那,掛在屋簷下的燈籠悉數墜落在了地上,而屋子裡燃燒的油燈也隨著她的掌風而倒了下來,淡淡的火星慢慢的燃燒著,最終燎原成熊熊大火,將魔教籠罩在一片火光濃煙中。」

    「她一身雪白的單衣,靜靜地站在火光裡,凝望著那燃燒的火舌,似乎準備就這樣讓自己葬身火海……」

    冰月拭掉臉上的淚痕,咧嘴道:「她最終並未讓自己葬身火海。」

    「世人都說他們俱已葬身火海,你怎的知道?」花姑收回眼光,靜靜地看著秋冰月。

    冰月抿唇一笑:「她若死了,那麼說這個故事的人又是誰呢?療毒聖手花姑,你知不知道,我想找你已經很久了」

    「找我?沒想到三十年後竟然還有人記得我。」花姑冷笑道。

    一段驚動魄的往事,在花姑的話語間,卻是極為的平靜,那些洶湧的情感,似乎也被她溫婉的語氣柔和,如春風細雨,綿綿漣漪。

    要經歷多少歲月的沉瀝,才能將那樣刻骨銘心的往事如此平淡地說出口?秋冰月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花姑,只覺得胸口的某一處,如在秋水緬波裡,軟軟的晃動著,久久無法平靜。

    「對,我找你,你是無毒不能解的花姑,」秋冰月興奮的跳起來,緊緊抓住花姑的手道:「他有救了,詩詩也有救了,我們走吧,別耽擱了,去救人好不好?」

    花姑甩開冰月的手,淡淡說道:「逃出火海那日,我便焚香發誓,今生再不殺人,也不再解毒,花姑早已死在那場大火裡。」

    「可是….可是….」秋冰月急得直搓手,「可是你救了我啊。」

    「救你?知我為何會救你?」

    冰月搖搖頭道:「不是因為你我有緣麼?」

    花姑不說話,只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本破敗不堪的書,扔到冰月面前。

    「咦?我的書被你拿了啊。」冰月拍拍書上的灰,正想收入懷中,冷不防便被花姑奪了過去。

    一隻冰冷的手瞬間緊緊掐住了她的頸項,花姑凌厲地問道:「這書你是從哪裡得到的,敢說半句假話,我把你埋了做花肥。」

    「咳…咳…」秋冰月被掐得直翻白眼,不住咳道:「你這樣….我….怎麼說?」

    花姑鬆了手,冰月緊緊撫住胸口,一邊在臉上堆滿微笑一邊心裡狂跳的想著,這翻臉也太快了吧。

    二人眼神緊緊交戰,秋冰月:為嘛受傷的人總是我?

    花姑:因為你是容易受傷的女人!

    行,算你狠,你地盤,我認了!

    秋冰月垂下眼簾,清清嗓子道:「這個說來話長了。」

    「那便撿短的說。」

    「是一個人給我的。」

    花姑等了半天後莫名的看看冰月,茫然問道:「沒了?」

    「沒了?你不是讓我長話短話麼?」

    「你這個死丫頭,玩兒我呢,小心我一掌劈死你。」

    「劈死我誰帶你去找情郎和兒子啊。」秋冰月哈哈笑道。

    「情郎?兒子?你認識他們?」花姑不敢相信似的喃喃道。

    「還不敢確定,」秋冰月沉下臉,認真說道:「這本書是我哥哥的師傅給我的,他是空門派掌門,武功高強,脾氣卻極像個孩子,似乎與你說的那位淡定的翩翩美少年差距甚遠,可這本書是他的沒錯,聽他另一位女弟子說起過,他曾是少林寺弟子,不知是何原因被逐出了少林,後去西域十多年,回來就瘋瘋癲癲的,對了,他有很高明的易容術,常常易成不同的臉去胡鬧,這一點你和他很像。」

    「是他,一定是他。」花姑雙眼迸射出精光,「我的易容術便是他傳授著玩的,其實他的性格是非常頑皮的,與外貌格格不入,他….他好麼?」

    秋冰月忙點頭道:「挺好的,他一直都未娶妻呢。」

    「他去了西域,是去尋我麼?他原諒我了麼?哈哈哈,楊謙你真的肯原諒我了麼?」

    花姑在百花叢中又笑又跳,蝴蝶圍著她翩翩起舞。

    冰月眼眶一熱,背過身去輕拭眼角,沒想到瘋老頭也有一段這般感人的愛情故事。

    「我兒子呢,你是不是也見過我兒子了,吶!我知道了,你是他媳婦兒又和別人亂搞男女關係,我看人很準的,我要把你埋了做花肥。」

    花姑不知何時又站在了秋冰月身後。

    「沒,你別亂說,誰是臭鼻子道士的媳婦兒,我有相公的。」

    冰月跺腳大叫道:「我曾在武當山住過好幾個月呢,那的年青道士全都見過,你給他取名了麼?」

    「他爹叫楊謙,我叫白花花,為了讓他不忘自已的爹娘,所以我給他起名叫…楊白,這是俗家的名字,不知道譚恆有沒有替他改名。」

    秋冰月忽的腿軟了一下,喃喃道:「他是改了名,只不過不是他師傅讓他改的,而是他認為你取的名字太土氣,配不上他的迷人仙姿,而糊里糊塗跟了你的姓,你這個兒子,頗有乃父乃母之風,最自戀,愛耍帥,一根筋,小心眼外加牛脾氣。」

    「你真的認識他,他長得好看麼?像我還是像他爹,他生下來的時候是極像他爹的,長得眉清目秀。」

    冰月點點頭,仍未回神的喃喃道:「你也見過他的,那日在河邊與黑衣人大打出手的白衣人便是他。」

    「原來是他,他就是我兒子,怪不得當他出現的時候我便心跳如擂,當時還以為自己見到與他爹相似之人而芳心萌動,煥發第二春了呢,害我自責了好些日子,沒想到他竟是我的兒子,哈哈哈。」

    花姑又笑又叫繼續蹦到百花中逗弄蝴蝶去了。

    真是不說不知道,人生真奇妙,葉聰和詩詩、小楓的師傅是白楊的老爹,小楓又是白楊的好兄弟,自己是小楓的娘子,詩詩是白楊的未婚妻,煙兒是自己的妹妹,又是白楊的最愛,葉聰是自己的哥哥,卻害死了自己的妹妹,毀了白楊的最愛,白楊要找葉聰報仇,可葉聰是他老爹的大弟子,白楊的師傅又是他老爹的師弟,詩詩又非師傅的兒子白楊不嫁,可白楊與詩詩的師兄葉聰有殺妻之恨,遷怒了空門派,那啥…有點亂。

    秋冰月心裡那個激動啊!當他們知道這個秘密後還不知會被刺激成啥樣呢。

    「什麼亂?」花姑不知何時又蹦了回來。

    冰月收了收心神,擺擺手道:「管不了這麼多了,救人要緊,花前輩快隨我出谷救人去吧。」

    「救人?我發過誓不再替人解毒的。」花姑正色道。

    「那你為我解毒就不破誓了麼?」

    「那不一樣,我一見你就有解毒的衝動。」

    這都哪跟哪啊,這大姑的精神八成也受愛情的荼毒不淺,死老頭瘋瘋癲癲、臭道士脾氣暴躁,花大姑喜怒無常,再加上那個欺師滅祖的西域魔頭,該是多麼扭曲的神經,多麼錯位的心靈,多麼凌亂的魂魄,多麼怪異的思維,才能造就出如此讓人生沸騰的四朵奇葩啊,若是這四人同時重出江湖,整個武林怕是要進入一個全新的歷史發展時期了。

    怪不得葉聰、詩詩、白楊、神秘殺手都跟精神分裂似的,自戀的自戀,變態的變態,狠毒的狠毒,守著這些不靠譜的師傅,若是能教出個人性正常的徒弟來,這種奇跡發生的概率,比貓懷孕生出一隻狗還低。

    他們的童年,該是怎樣一番人間地獄的慘烈,秋冰月忽然覺得,爹不疼娘不親的小楓與他們相比還是幸運多了,至少他還是半途認師,與瘋老頭目前為止只是個掛名的師徒關係。

    似乎,有點想遠了……

    「花前輩,你若是知道中毒之人與你兒子是嘛關係,你一定會更有解毒的衝動。」

    秋冰月不由分說的拉過花大姑,開始說故事的續集,也就是年青一輩的愛恨情仇。

    聽完續集良久的花姑噌的一下站起,握緊拳頭咬牙切齒了半天說道:「咚你個嗆的,真不愧是我兒子和謙郎的徒弟,全都夠辣,夠狠,夠癡,夠垃圾!」

    秋冰月臉上的殷殷笑容一下就垮了,她在心中總結了一句話:容貌長得越好,內心善良越少;武功練得越強,精神越不正常。

    前一句建議參考對像:婉心、雅柔。後一句參考對像:瘋癲狠毒四人組。

    冰月強迫自己把笑容重新掛在臉上,再次殷殷的開口道:「花前輩,你總不能自己未來的兒媳婦也不救吧?」

    花姑風風涼涼的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便是你來做我的嫡傳弟子,由你去救他們。」

    「讓我拜你為師?」秋冰月有氣無力的說道:「以我的姿質,這種技術活肯定幹不來,若要達到下毒解毒運用自如的尖端境界,那二位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一心只想要趕緊出谷找小楓,對武學永遠少根筋的秋冰月壓根就沒想過她如今得到的待遇,就和吃到唐僧肉一樣珍貴,那可是武林中人燒香拜佛都求不來的。

    哼,花姑冷冷一笑:「你以為你身體裡的毒是吃顆糖便能驅盡麼?這個毒在你體內留存的時間太長,沒個一年半載是休想治癒的,而解毒的草藥需多種配合,也只有這百花谷才能齊全,你就死了心留在這兒拜師學藝解毒兼打下手吧,至於那二人能不能等得到,只能看他們的造化,天下女子多了去,還怕我兒子娶不到媳婦麼?吶,你相公死了,最多讓你改嫁給我兒子行了。」

    其實花姑在探冰月脈門時不經意間發現,這丫頭體內居然有著一股比較綿厚的內力,而更讓她感到奇怪的是這丫頭居然似乎不知道,自己其實是個內力修為不錯的二等高手,要不怎麼胳膊都快被人剁了,她還不曉得要運功抵抗呢。

    花姑想,唯一的可能便是,秋冰月體內的內力是別人給她輸進去的,而她自己若不經人點化引導,恐怕根本就不懂該怎樣去激發出自身的潛在功力,一個會醫術有內力且心地善良心思單純的女子,才最有資格成為她花姑的唯一傳人。

    亂了,太亂了,原本就如籐蔓糾結不清的關係現在更亂了,她好死不死也淪落成四人組之一的傳人了,也就是說,她很快也要精神分裂了。

    夕陽西下,百花爭芳,桃樹下,秋冰月仍在掰著手指喃喃念著:「小楓是白楊老爹的三弟子,自己是白楊老娘的大弟子,小聰是白楊老爹的大弟子,白楊是小聰小楓自己師傅的寶貝兒子,神秘殺手是師傅的師兄的弟子……丫丫呸的,打來打去,原來大家都是一家人,這人際關係,怎一個亂字了得!

    弘治十年後,國家全面中興,可朱祐樘的身體卻莫名每曠日下,藥不離身,太醫診治均查不出病因,他因病不再日日親臨朝政,並開始重新禮佛,重用宦官李廣,官員皆道:一代明君步入其父後塵……其實他只是與之前的勤政相比,上朝來得晚了一些罷了,因為他是真的真的太累了。

    大半年的時光,猶如白駒過隙。

    七月,盛夏,邊關,有羌笛悠悠響起,悲壯沉雄,哀傷蒼涼。

    「空庭月影斜,東方亮也,金雞驚散枕邊蝶。長亭十里,陽關三疊,相思相見何年月?淚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結。鴛鴦被冷雕鞍熱。關山轉望賒,程途倦也,愁人莫與愁人說。離鄉背井,瞻天望闕,丹青難把衷腸寫。炎方風景別,京華音信絕,世情休問涼和熱。君不見,蒼蒼白髮征夫淚。」

    忽然,羌笛轉了幾個音,明快清麗了許多,新吹的曲子是江南人人會唱的採蓮古曲。

    新柳垂湖,碧青水煙籠了一池萍碎,湖波瀲艷,暖風襲來,江南春夏之景徐徐展開,似餘杭西湖蘇堤,卻實在大漠之南。

    一個花白鬍子身著銀盔的人立在門邊,靜靜的傾聽著,笑笑,獨在異鄉為異客,抬眼望去,關外都是異族,叫年青人如何不思家?老者走到吹羌人身後,雙目炯炯有神說道:「你會回去的!韃靼的鐵騎終會被打敗,你放心等著那一天的到來吧!」

    男子回身,思緒,如潮漲,卻,堅定一笑:「韃靼大軍僅一牆之隔,如何放心?」

    他身長七尺有餘,穿著裁剪合體的紫色長袍,上面有著暗暗的細紋,肩頭斜搭著一塊類似虎紋的金黃獸皮,足下是一雙及膝的騎馬靴,他身材健壯,皮膚是久經大漠風吹日曬後的古銅色,眼睛明亮有神,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潭,面容俊朗非凡,充滿強烈的陽剛之氣。

    這樣的葉聰少了些憂鬱,舉手投足英氣十足。

    在他身旁幾個士兵架著幾隻肥羊正在燒烤,隨著油滴在木炭上的滋滋聲,香味也飄蕩在了整個營帳裡。

    黃沙漫漫,月色如華,夜幕升起。

    一堆明亮的篝火,一隻酥黃的烤羊,一袋塞外烈酒,兩枚碧玉夜光杯,輕倒烈酒入杯,聞著醇香美酒,王越輕吟:「葡萄美酒夜光杯。」

    「青瓷小碗女兒紅。」葉聰淺笑,順口接過,而後淺酌一口,讚道:「好酒。」

    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幅縱橫交錯的邊關軍事圖。

    「塞上牛肉,肉鬆味美。」王越將白棋壓在圖中一角。

    「園中青蔬,清脆爽口。」葉聰執黑子緊跟而上。

    「小米清粥。」王越微笑看著葉聰。

    「老鴨濃湯。」葉聰手不停。

    「先食武昌魚。」王越哈哈大笑。

    「再品碧螺春。」葉聰自信淺酌。

    「後生可畏啊,這些年,你已盡得我真傳,此番大戰由你做先鋒,老夫大可放心,待此戰告捷,皇上定會命你我回朝受封,到時這些江南美食可就不是紙上談兵,而是大飽口福嘍,哈哈哈!來來,我們再演練一遍。」

    「戰場廝殺包圍陣法,主要有鶴翼和魚鱗,而鋒矢則是主攻陣法,確切說應是突擊陣法,這種陣法山地作戰比較好,但是防守較弱,這種陣法看似雜亂,其實也是有章可循,只要突圍出去,然後來個反包圍,嘿嘿,敵軍陣法必亂,此次你便用鋒矢突擊敵軍主營,到時候便是甕中捉鱉,這次是韃靼小王子親自領軍,機會不容錯過。」王越叩指敲著桌子,自信滿滿。

    葉聰早已是盔甲在身,腰懸佩劍,只見他單膝跪下,朗聲道:「末將絕不辱命。」

    「好,」王越拍拍他的肩欣慰說道:「你姿質上乘,不愧是將門之後,沒想到我王越今生收的兩個弟子都這般優秀,年青人好好表現,這大將軍印遲早是你的,惡戰在即,早些休息,明日出發。」

    「遵令。」葉聰恭身退下。

    王越看著葉聰強壯的背影越走越遠,不禁幽幽歎一口氣,蒙古人這次來得十分兇猛,兵分數路,在延綏、寧夏、甘肅等地瘋狂入侵,小規模騎兵隊來無影去無蹤,叨一口就跑,他們的目的很明確,打的就是他王越。

    韃靼小王子很清楚,唯一能與他抗衡的大明將領唯有王越,他這是報仇來了,若他王越一死,拍彥蒙必會更加有肆無恐。

    經過韃靼小王子數年的經營,蒙古軍的紀律性和機動能力,都大為提高,綿延的烽火間,王越憂愁的看到,眼前的蒙古人,比十幾年前更強大,眼前的韃靼小王子,正值二十四歲,春風得意的年紀,而自己,已經是七十二歲的白鬍子老頭了。

    後生可畏啊!可現下來不及感歎了,重要的是如何打退這次進攻,眼下正是秋收的時候,如果任其肆意攻城,邊關一年的糧食收成,百姓的家當,恐怕都要蕩然無存,當年皇上重新啟用他,朝廷的非議相當大,言官們正輪番罵著,一旦打不好,他王越一世英明盡毀。

    王越不得不承認,拍彥蒙是一個具有卓越軍事才能的人,什麼聲東擊西,虛實結合的花招耍得是爐火純青,在弘治初年的國書事件後,拍彥蒙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正當他們都在懷疑這死小子去了哪裡時,從六年開始,隨著部落的勢力日益強大,韃靼軍隊在忽都的帶領下入侵瓜州,瓜州都督許欽戰死;接著八年入侵大同,聯營二十里,火光通明,大明軍隊不敢與之作戰,只能遠遠觀望;九年侵擾延綏,擄掠牲口無數…可那都是小規模入侵,且打完就跑,根本不讓王越有出戰的機會,這一次不知為何,竟大規模發兵入侵,似要打一場硬碰硬的野戰了。

    王越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這一次拍彥蒙是惱羞成怒了,他需要發洩在大明所遭受的侮辱,居然被人將他的俊臉打得像個豬頭,這口氣年青氣盛的他如何能嚥得下。

    大明的軍隊經過兵部多年整治,作戰力與前朝相比是大為提高,可要說到能與蒙古軍硬碰硬的程度,卻還不及,因此這一仗只能智取,不可強攻。

    如何智取?這個問題困擾了王越數日,拍彥蒙勇悍如蒼狼,狡猾如狐狸,他深知明軍弱點,採取的戰術是持續頻繁的小規模騎兵騷擾,把明軍累得氣喘吁吁,然後再發動主力,給明軍致命一擊。可問題在於,明軍明明知道,又能怎麼辦?追又追不上,守又守不住。

    唯今這計,只有一個辦法,也是曾經重創過那小子的老辦法,那便是集結兵力,猛撲小王子老巢,如此一來,他的進攻必將全面癱瘓,只是這次,他還會上當嗎?

    他的老巢會在哪裡?王越命令三軍不可枉動,派出大量偵察騎兵仔細搜索,在經過了無數次細緻判斷後,王越找到了這個地方——賀蘭山。

    王越終於做出了決定,打。和上次不一樣的是,這次明軍是全軍出動,兵分四路,一路留守,另兩路由自己親領,分不同的方向前進,用以迷惑敵軍,第四路為前鋒,由葉聰率兵,直搗賀蘭山,之後各路軍在賀蘭山外圍會合,從不同的方向同時向賀蘭山發動猛攻。

    七月十五日,明軍分三路全體出動,拍彥蒙果然上當,老巢被一個青年將軍率領的小股軍隊殺了個措手不及,損失一員大將忽都,之後三路明軍會合發動總攻,一時間,賀蘭山殺聲震天……

    拍彥蒙沒想到的是,這一仗打完後,他會更加鬱悶,也讓王越沒想到的是,這會是他最漂亮的一仗,也為他的戎馬一生劃上了個完美的句點。

    這一仗在弘治朝歷史上留下了一個揚眉吐氣的名字__賀蘭山大捷。

    黃昏時刻,落日的餘輝映得西邊通紅一片,地面上也現著詭異的紅,這附近顯然剛剛有過一場惡戰,四處都是橫陳的屍體,沙漠上的紅便是流入的鮮血,猶如在水中慢慢化開的胭脂,絲絲縷縷。

    不遠處,一陣士兵在護著一個人迅速撤離,他身上已經多處受傷,有箭傷也有刀傷,在如血的殘陽下,更讓人覺得恐怖,他的褐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與銳氣,他只是怔怔的望向賀蘭山方向,他便是往日戰場上的神話,傳說中所向披靡的韃靼小王子,這次傷亡是慘重的,十多年前的悲劇再度上演,上一次他失去了最愛的妻子,這一回卻失去了心愛的大將忽都,他又一次慘敗給了王越,能讓他佩服之人本是極難,可這回他不得不承認,王越的手段與智謀是他窮盡一生也無法超越的。

    而王越也再一次錯失了生擒拍彥蒙的機會,這也是他此生最後的機會。

    一行人向大漠腹地遠去,身影有如黃沙,風吹飄散,不再有蹤影。

    狂亂的馬蹄聲響起,一隊驃騎直向沙漠奔襲而來,滾滾沙塵中,可模糊看見一張英俊的面龐,依稀見到一銀盔將軍帶領軍隊策馬前來。

    「葉將軍,蒙古人早已不見蹤影,沙漠中變幻莫測,天色已暗,不如先率軍回營吧。」

    葉聰抬眼看了看天,道:「周校衛,你帶領將士們與王老將軍會合,我獨自再去探探路。」

    「葉將軍,萬萬不可,前方險不可測,你怎能一人前往。」

    「本將軍的命令你敢違抗麼?」

    葉聰冷冷說道:「我一身武功,區區幾個蒙古人怎會對付得了我,你等且放心回去,我稍後便回了。」

    駕,葉聰說完便驅馬前行,身影沒入黃沙中。

    「周校衛,咱怎麼辦?」

    周進皺皺眉道:「將軍的命令敢不聽麼?葉將軍年青氣盛,讓他吃些苦頭也罷,咱們可犯不著陪著送命,走,回營。」

    太陽狠命的曬著腳下黃沙,沒有一絲風。

    走戈壁穿沙漠,策馬狂奔,壯美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景色在葉聰胸中激盪,豪情滿懷,這麼多年來打得最痛快的一仗啊,忍不住仰空吶喊:爹,你在天上看到了嗎?兒子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兒子是最勇敢的將軍……

    夕陽西下,遼闊無垠的大漠一片金燦燦,一隻白色的雕劃過蒼穹,雙翼張開,筆直地往下一撲,銳利的爪子一勾,從枯黃的草叢中,擒住一隻肥大的灰兔,它急速上升,達到雲端時才鬆開爪子,那灰兔如一塊石頭般直線墜下,雕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後,俯衝下來。

    只聽「嗖」的一聲,一支響箭直射雲霄,正中雕的眼睛!緊接著第二箭射到,正中雕的利爪,又聽嗖的一聲,又一支響箭飛向白雕,正好射穿了它的心臟!白雕失去了翱翔雲之上的雄姿,如鐵砣一般重重地墜下地來。

    葉聰哈哈大笑,一手提弓一手拉韁,只見駿馬飛馳而來,葉聰略一彎腰,勾起白雕,高高舉起,夕陽的金光,鋪到他的身上,更襯出馬上男子的霸氣!

    「哼,好一個三箭連發。」葉聰身後傳來一個細細卻充滿憤怒的聲音。

    葉聰愕然回首,只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少年,身穿蒙古皮毛背心,皮膚黝黑,頭帶一頂羊皮氈帽,翻邊牛皮半靴,標準的當地牧民裝扮,卻是劍眉大眼,滿臉英氣,此刻正冷冷的看著他,確切的說是看著他手裡提著的死雕,眼泛淚光。

    少年慢慢走到葉聰身邊,突然從右靴中抽出一把鋒利的紅柄彎刀,直直刺向葉聰腰間,葉聰驀然一驚,身形在馬背上瞬間輕移,緊跟著一掌劈向少年,只見少年的身體便如箭般直摔向地面,臉朝下重重落在沙地上,摔得滿嘴黃沙。

    原來是個沒有內力的普通小子,葉聰嘲諷笑笑,看了狼狽的少年一眼,跳下馬來,將奪來的彎刀在他眼前晃了晃,惡狠狠道:「竟敢偷襲我,信不信我殺了你。」

    少年呸一聲吐出口中黃沙,倔強的怒視著葉聰,一眨不眨的雙眼瞪得大大的,裡面漸漸蓄滿了盈盈的淚,然後,大滴大滴的淚順著臉頰不斷滾落下來,「你憑什麼殺我的阿白,憑什麼殺我的阿白,它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讓我再也沒有親人,再也沒有朋友。」

    「什麼阿白?」葉聰沒有笑,他俯身看著眼前這個大約只有十七八歲,還不及他肩膀高的少年,心裡突的升騰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少年用髒兮兮的衣袖擦了一把鼻涕,伸手一指他手上的白雕,葉聰喔了一聲道:「我以為它只是一隻野雕,沒想到是你的朋友,可它死都死了,還能怎麼辦?」

    「我要替它報仇。」

    少年說完猛地站起一頭撞向葉聰胸口,葉聰一側身,少年便如離弦之箭般直向前衝去,一頭撞進一個大沙丘,只餘脖子以下的部份留在外面掙扎。

    葉聰見狀不由捧腹大笑,向前奔去一把拽出埋在沙堆裡當駝鳥的少年,「喂,傻小子,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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