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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卷 夢迴大明,明月何時照我還 第363章 文 / 清秋

    第363章

    看著釋哲額上的冷汗,拍彥蒙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覺的笑,得意的笑,這便是他要的效果,忽都說得對,釋哲太過仁慈,而他蒙古的將士是不需要對漢人仁慈的。

    見到女人受罪,那會比殺了他還要難受,這鞭子揮動的聲響便是最有效的警告,他要讓他永遠記住,不可有婦人之仁。

    拍彥蒙打了個手勢,釋哲如獲大赦般馬上停止鞭打。

    拍彥蒙半瞇著眼凝視著秋冰月冷聲道:「說,還是不說?」

    冰月痛得痙攣,硬是咬著牙拚命隱忍幾欲發出的呻吟,豆大的汗珠浸濕了衣裳,即便是死她也要有尊嚴的死去,絕不向這些賊人求饒。

    「我們大明的子民決不向韃靼賊子求饒,我大不了一死……只可惜,不能讓世人看到韃靼可汗是如何虐待一個弱女子……原來他們的神勇只不過是向手無寸鐵的人揮鞭子而已……」

    冰月艱難說道,意識慢慢模糊,那些可憎的面目在眼前幻化出層層疊影,腦海裡卻清晰的浮現出爹爹、娘親、小楓、小聰、煙兒的身影。

    拍彥蒙凝視著眼前這位狼狽不堪、漸漸昏迷的人,她的衣裳破了,秀髮被汗水濕透,散亂的粘在臉上,臉上滿是黃沙和血污,那雙透著倔強、不屈、無畏的眼,緊閉著,唇角還滲出血絲,真的很狼狽,只有那挺秀的鼻子,微翹鼻尖還能找到先前的那份凜然。

    他的心被震動了,這個看似文弱的女子,倒是有一身的傲骨與硬氣,那頓鞭打,她竟能忍住不吭一聲,眼神依然那樣不遜,他真的很好奇,是什麼力量讓她不懼生死?

    這些年大明雖然將重點放在農商的發展,但韃靼始終是大明的心腹之患,加之吐魯番與滿洲也蠢蠢欲動,一旦時機成熟,大明可謂是腹背受敵,所以聯姻也是朱祐樘的一條路,至少可以安撫一方,若不是雅柔及時將此女是靖王妃的信息告訴他,他本也是將她帶回蒙古便隨意打發了的。

    靖王妃還活著,那麼那個一直在她身邊,她口中的夫君又是誰?拍彥蒙猛的一震,大明皇帝的義弟,靖王妃的夫君,他是不是還漏掉了什麼?

    「釋哲,當日忽都是否說親見靖王已死?」

    釋哲一愣,回道:「屬下記得忽都將軍曾說靖王中奇毒,無解,曾親見他的手下將其屍身焚燒,便放心離去,屬下認為不應有詐。」

    拍彥蒙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大明的官員也都知靖王戰死,據畫像上看,靖王爺也並非長得與那男子一般,雅柔也未說靖王就是此人,可她在宮中探到的消息不應有假,只是這女子若真是靖王妃,又怎會與另一男子同處一室多年,難不成改嫁了,倒也有這般可能,可漢人女子不都是從一而忠的麼?」

    拍彥蒙冷笑道:「弄醒她。」

    「是。」釋哲諾了一聲,從一旁的水桶裡舀出一瓢冷水來,嘩的潑到秋冰月臉上。

    冰月在冷水的刺激下幽幽轉醒,正迎上那對褐色的眼。

    「放心,沒有找到佈陣圖之前,我不會殺了你的。」

    拍彥蒙陰惻惻的笑了起來,原本英挺的面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陰狠,「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求饒。」

    隨著話音的落下,拍彥蒙摸出從秋冰月身上搜出的那把小刀猛的向冰月的胳膊上紮了下去。

    「啊……」一聲慘叫脫口而出。

    淡紫色的衣衫瞬間凹進肉裡,小刀扎破了手臂血管,鮮艷的血立刻順著傷口湧了出來,如同溪流一般,片刻間,便濕透了地上的落葉。

    「怎麼,知道痛了麼?博爾赤說過,佈陣圖就在你手裡,我就不信你不交出來。」拍彥蒙刺耳的笑聲響徹林間。

    等那劇烈的痛舒緩過去,秋冰月才眼開眼,看向一臉得意的拍彥蒙,再看向血流不止的傷口,笑了,她知道自己現在笑起來很難看,血流盡了便會死了吧,那便能見到爹娘和煙兒了。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為此湖。」冬天快到了,西湖邊的柳樹上一定又會掛滿了冰凌,一條條晶瑩剔透,美的似水晶宮似的,那小院內的紅梅,粉桃、白梨花兒又該輪番的綻放了,可惜今生,她怕是再也見不到了……淚不覺間已滴落,在衣衫上留下點點斑駁。

    「哈哈哈,世上根本就沒有佈陣圖,達延可汗,你是笨蛋,被人騙了這麼久還不知。」

    秋冰月嘲諷的笑著,死死盯著面前的臉孔,沙漠裡殺人不眨眼的他,無情下令鞭打她的他,這個終結她生命的男人,她一定要好好的看清楚,牢牢的記住他,免得進了閻羅殿,閻王問起:你是因誰而死?她都答不上來。

    拍彥蒙以為秋冰月會因痛苦而求饒,卻沒想到她就這樣看著他,儘管那烏黑的雙眸因為虛弱而有些暗淡,可那專注的目光如同一雙無形的手,逐一剝去他的外衣,審視著他的內心,這樣的目光讓他很不舒服,拍彥蒙皺了皺眉,語氣生硬道:「我可以不問你佈陣圖的事,不過你必須老實回答我,你那個所謂的夫君,究竟是什麼身份?若是你不說,那也就不必留在這世上了,本可汗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的殘忍她早已見識過,她從不指望他對她有一絲憐惜,就像大明與韃靼永遠不可能成為盟友。

    冰月沒有理會拍彥蒙,轉頭看向一旁臉色蒼白的釋哲,輕聲道:「能求你一件事麼?」

    釋哲為難的看看拍彥蒙,又看著她,終還是點點頭,「你說。」

    冰月低垂眼瞼,雙眸籠上一層薄霧,略帶沙啞的聲音淒涼道:「我死後,不管是黃沙裹屍還是荒草為塚,請你,求你,一定讓我向著南方,讓我能找到回家的路……好麼?」

    她雖不想就這樣放棄生命,但也不允許自已就這樣認輸求饒。

    不,就算死,也絕不向敵人求饒!

    釋哲一怔,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拍彥蒙久久的凝視著那張慘白的面容,這個女子,貴為王妃,卻一如荒原上的野草頑強著,在他的印象中,她總是昂著她高貴的頭顱,不肯低下一分,他儘管不屑,心裡亦是有些折服。

    血越流越多,釋哲眼看冰月儼然快堅持不住,心裡著急,不知道大汗到底想要怎樣,難道他真的要活活殺死她麼?她可是大明的王妃啊!

    這一刻,冰月分外平靜,她誰也沒有去想,感覺身體輕盈的像要飄起,只須一縷輕煙便能盤旋而上,一直飛向那遙遠的天空,她不過是個平凡的布衣女子,堅強太久終將疲累,壓抑太久如何繼續?若是這世間容不下她,或許黃泉之路是個好去處,她其實不勇敢也不堅強,誰都有逃避的權利,為何她不能選擇軟弱一回,選擇一死了之徹底解脫呢?

    望著夜空星辰,秋冰月緩緩閉上雙眼,唇角微微抿起,意識逐漸游離,疼痛逐漸麻木,別了…小楓…別了…我的愛。

    星光下,那抹動人的微笑,凝固成一個永恆的瞬間。

    「啊哈哈哈。」

    夜色籠罩下的林中傳來一道毛骨悚然的笑聲,拍彥蒙和釋哲與趕車的侍從三人在這道笑聲中都不禁機伶伶的打個了冷顫。

    「什麼人,滾出來,不要躲著裝神弄鬼。」拍彥蒙強自鎮靜下來高聲叫道。

    無人回答,只聽見嗖嗖嗖三聲響,拍彥蒙三人的臉部肘部膝部便同時被堅硬的東西擊中,三人把持不住,紛紛跪跌在泥地上,釋哲錯愕地看著臉上浮腫且青紫的拍彥蒙,拍彥蒙則盯著卡嚓一聲胳膊肘斷裂的釋哲,二人再一同看向倒在一邊不住抱著腿翻滾呻吟的侍從,再度顫抖不止。

    這時,那道陰深的嗓音從密林深處再度傳來。

    「老婆子平生最看不慣的便是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幸得老婆子二十年前發過誓,再不取人性命,否則你們便不是腫臉斷手斷腳這般簡單了,我數三聲,都給我滾。」

    那聲音乾澀如千年老樹皮摩挲著,讓人不寒而慄。

    拍彥蒙知是遇上了中原的武林高手,再不敢廢話,向釋哲打個眼色,互相攙扶著跳上馬車急急離去,慌亂中竟未顧得上仍捆在樹上的秋冰月。

    「這幫畜生,逃起命來倒快,算你們走運。」

    林中走出的是一個背著竹簍,佝僂著背,有著一雙渾濁眼珠,臉上皺紋縱橫交錯,深如刀刻的老婆子,也算是拍彥蒙逃得快,否則猛一見到這樣一張臉,怕也是要嚇得暈過去。

    老婆子走到秋冰月面前,抬手封住她的穴道,很快血便止住,老婆子解開冰月,讓她平躺在地上,伸手探住她的脈搏,口中不禁輕「咦」一聲。

    輕輕撥開冰月遮面的長髮,淡淡月光下那張清秀蒼白的面容便呈現在她面前,老婆子不禁笑了起來,喃喃道:「好姑娘,相遇是緣。」

    伸手入懷中掏出一個小瓶子,掏出一粒丹丸遞到冰月口中,立時有濃郁的香氣瀰漫開來,彷彿有百花齊齊綻放,競相吐芳。

    這時遙遠的前方似傳來一陣馬蹄聲,老婆子搖了搖頭,自語道:「姑娘,老身又救你了一命,你身中奇毒,可惜老身已再無興趣替人解毒,來人是敵是友,還看你的造化。」

    說罷便轉身欲離去,突然她那看似渾濁實則犀利的眼神猛的落在地上那本早已殘破不堪的醫書上,她顫抖地拾起,細細翻看良久,突的緊緊擁在懷中,月色中似有兩滴渾濁老淚緩緩劃下。

    老婆子將臉貼於地面聽了片刻,忙收起醫書,立即將背簍中的草藥倒出,把昏迷不醒的秋冰月放了進去,幾個起落後,林中恢復一片寂靜,唯有落葉上那一灘尚未凝固的鮮血訴說著這裡曾發生過一樁慘案。

    一隻體型碩大的鷹率先飛抵林中,在那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上久久盤璇哀鳴,緊隨而來的大批人馬紛紛停住腳步,安靜裡,鷹的悲鳴聲在林中顯得格外淒婉。

    忽然一聲陰冷狂暴的聲音突兀的響起,「誰傷了她?」

    巨大的怒火之下,朱祐楓冷冷的勾起唇角,整個人森冷而狂戾,一雙眼沒有一絲的感情,映射著地上那暗紅的血跡,讓人不由的駭然。

    綠帽子撲扇著翅膀飛到朱祐楓面前,將一片紫色的碎衫放入他手中,不住悲鳴。

    朱祐楓將布條緊緊拽在手心,臉孔扭曲著,冷冷開口:「去,都給我去找,翻遍這塊地皮,也要給我找到她。」

    眾錦衣衛立刻向四周散去,朱祐楓目光呆滯的看著那一灘鮮血,她受了怎樣的折磨,流了多少血,才能將這厚厚的落葉都滲透,她總是本著一顆善良的心,可到頭來,她得到了什麼?除了利用便是傷害。

    「秋兒,你在哪裡?在哪裡?」

    朱祐楓痛苦而絕望的冷峻臉龐上帶著不敢相信的脆弱,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樹林嗚咽著,綠帽子也嗚咽著。

    「阿楓,你別這樣,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雅柔緊緊握過他的手,貼在自己的面頰上。

    「她為何要離開我,為何不肯信我?」朱祐楓喃喃道。

    「姐姐只是一時接受不了你納妾,等她想明白就會回來的,或許這血並不是她的。」

    雅柔急急說道,唇畔卻飛快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若不是她透露出秋冰月便是拍彥蒙一直在尋找的靖王妃這個消息,拍彥蒙怕是也不捨得就這樣殺了那個女人吧,這可怪不了她,她本也沒想秋冰月死,誰讓阿楓自慢慢憶起她後便想毀婚了呢。

    「啟稟大人,」錦衣衛恭恭敬敬的單膝跪地,「屬下已帶人搜遍方圓五百里,均未發現人跡,北面是萬丈峰,萬丈峰底,潭深百米,潭水冰寒刺骨,人若是….若是被扔到了萬丈峰底……斷無活路,屬下在峰底的深潭邊發現了最後一滴血跡。」

    「啊!」

    一聲痛苦而慘厲的哀號聲突然在夜色裡慘烈的響了起來,朱祐楓緩緩轉過身來,瑩瑩月光映著一張清冷而悲慟的臉龐,眼中淚光點點,似有鮮血縈繞在雙眸之中,緩緩流下面龐的哪裡是淚,分明是兩行鮮紅的血印。

    所有人都錯愕的愣住,不敢相信地看向眼中流出血來的朱祐楓,他那雙泛著血淚的雙眼,帶著足以撕裂一切的黑暗和血腥。

    「原來他竟忘了她,忘了那個讓他摯愛一生的女子,想起來了,一切都想起來了,可惜…太遲了。」

    哈哈!仰頭放聲狂笑著,癲狂的笑聲裡滿是破碎的恨和悔,朱祐楓抬眼定定看著暗沉的夜幕,髮絲隨風狂亂的舞動著,楓紅之中,映襯著一張痛苦而絕望的容顏。

    說不出的孤寂……

    說不出的淒涼……

    可是,是他咎由自取,不是麼?

    「阿楓?」

    雅柔驚恐的喊了一聲,卻只感覺眼前劍光一閃,一剎那,長劍以詭異的速度刺了過來,冰冷的劍鋒抵上咽喉,帶著陣陣撲面而來的血腥味。

    「說,我為何要娶你,她為何會離開皇宮?」悲慟的嗓音帶著哽咽,朱祐楓緩緩開口。

    「是你向皇上請旨要娶我,為了救我的性命,也為兩國交好,阿楓你是要殺我麼?我們明日便要大婚了,你要殺阿柔麼?」雅柔痛苦的叫道。

    「是,我記得的,是我向皇上請旨的。」朱祐楓手無力的垂了下來,雅柔緊緊抓住他狂亂的身體,竭力大吼道:「阿楓,你冷靜一些,是你先放棄她的感情,是她不能理解你的付出而私逃出宮的。」

    「不,不是這樣的,我要找到秋兒,我要找到秋兒,我要告訴她,我再也不為任何人,我要隨她去浪跡天涯,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移,我再也不會食言。」

    一剎那,心頭撼動著,那樣寂寞而脆弱的眼神,那樣善良而無助的女子,讓他深深的將她刻進了心底最深處,「秋兒,從此我的溫柔只為你綻放。」

    猛的推開雅柔的手,朱祐楓瘋狂的吼叫著,突然向北面的深潭衝去。

    「快,攔住他。」雅柔驚恐的大叫道。

    四周圍觀的錦衣衛紛紛躍起攔住朱祐楓去路,其中一人顧不得身份尊卑,快速出手點了他的穴道。

    「大人,如今夫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事情不一定就沒有還轉的餘地,一切尚未定論啊。」

    看著朱祐楓痛不欲生的臉龐,錦衣衛低聲的開口。

    「不,綠帽子識得她的氣息,這是她的血。」朱祐楓茫然說道。

    看到朱祐楓的身體軟軟的倒了下去,雅柔原本緊繃的心弦終於放了下來。

    「阿楓,你瘋了,居然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自己的性命。」

    尖銳的質問著,雅柔臉色蒼白抓著朱祐楓的身體一面是擔憂,一面卻是氣憤。

    「你還沒有資格來教訓我,你到底對秋兒說了什麼?做了什麼?還有,我為何會忘掉與她的過去?我自會去查清楚。」朱祐楓目光冰冷而陰寒的看向雅柔。

    雅柔心虛的低下頭,輕聲道:「你不能這麼對我,我也是你的娘子。」

    朱祐楓冰冷的嗓音空洞的響起,雖然一如之前的冷厲,可是暗沉裡卻少了一份感情,如今,他便是一個再也沒有情的人。

    「明日的婚禮停止,我只有一個結髮妻子,金陵人士,姓秋,名冰月,猝於弘治十年,十月十六日夜,我終生不會再娶,若是因此而引發兩國戰爭,那便來吧,我朱祐楓奉陪到底。」

    秋兒,等我,等我查出真相,為你報了仇,我們便可以在一起了。

    朱祐楓目光空洞地看向前方,默默將散亂的發輕輕綰起,拿出那只綠玉簪束上。

    「阿楓……」隨後明白過來的雅柔血色盡失,想要說出口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

    朱祐楓推開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摸索著向前走去。

    「阿楓?」

    雅柔攔在他身前,抬手在他眼前輕晃,指尖泛白而顫抖著,嘴唇不停哆嗦,「阿楓….你的眼睛….怎麼了?」

    一時之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朱祐楓猛的停住腳步,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良久才空洞的笑了起來,「秋兒,我再也看不到你了,老天懲罰我了,呵呵,無妨,你的容顏早已銘心刻骨,上天是公平的,它也不忍心看著你獨自活在黑暗裡呢。」話音未落,便一頭栽下。

    「阿楓…快,回宮,他毒發了……」

    只是朱祐楓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若不是那位老婆婆的百花露遮住了秋冰月的氣息,綠帽子是可以帶他去尋她的,莫道緣深緣淺,命運讓她與他竟又再次錯過!

    不知過了多久,秋冰月慢慢睜開眼,倏的嚇了一跳,面前一個長相極為可怖的老婆婆正湊在她眼前一刻不措的盯著她看。

    她不是被蒙古人了麼?那眼前這個人是……黃泉路上,難道遇到了同伴?

    秋冰月歎了口氣道:「這位婆婆,你是被人殺了,還是生病死的?我們做個伴可好,這裡我第一次來,路不熟。」

    老婆子不答話,瞇著眼發出一聲細細的笑聲,端過一碗烏漆麻黑的汁遞到秋冰月唇邊。

    秋冰月看著那碗汁,瞭然地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便是傳說中的那位孟婆對不對?你在人間很有名的,這是孟婆湯吧,喝了就會忘掉人世間的一切,可婆婆,我都已經將我最愛的人忘了,你看這湯是不是……」

    老婆子似乎想要說話,秋冰月急搶著說道:「孟婆婆你不要說話,你先聽我說完,我是一個可憐的人啊,所以我陰魂不散,不肯投胎,四處飄蕩….你在這兒也呆挺長時間了,是不是可以和閻羅王打個招呼,讓我投胎時別從嬰兒做起,最好是雙十年華,再投個好點的人家,長得吧不需要太漂亮,也就傾國傾城好了,學問也不需太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即可,朝代不要太遠,就弘治朝吧,地點京城便好,這樣遇見他也方便,好了,我就這些要求,也不多,你就好鬼做好事,幫我這一回吧!」

    「咕嚕…」秋冰月的肚子叫了一聲,暈,怎麼鬼也餓肚子的。

    老婆婆這回沒搭理她,反手一把按在秋冰月手臂的傷口上,冰月痛得一聲慘叫,為什麼人都死了還會痛,冰月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又小心翼翼的伸出一個指頭戳了戳老婆婆粗糙的面皮,指尖的溫度告訴她,她沒死,她還活得好好的,努力地轉過頭,一個小木屋的全貌就盡收眼底,房間裡的一切,都是木頭做成的,房間裡還瀰漫著濃濃的藥香味,香味的源頭便是那碗烏漆麻黑的厄——傳說中的孟婆湯?

    「我沒死?」

    「你這麼吵,閻羅王都不敢收你。」老婆婆輕笑起來,說道:「把藥喝了。」

    秋冰月盯著藥碗眨著眼。

    「放心,不是孟婆湯,那玩意你想喝我還拿不出來呢,是解你情毒的藥」

    秋冰月不好意思的笑笑,接過一飲而盡,原以為這濃濃的藥汁定會奇苦無比,誰知入口竟飄滿奇香。

    孟婆婆,是你救了我麼?你怎會解這種妖毒?

    老婆婆面容僵了一下,咬牙說道:「誰說我姓孟,也別叫我婆婆,我有那麼老麼?」

    秋冰月吐吐舌,臉上一副憨憨純純的微笑。

    「姑娘,相遇是緣,你可還識得我?」

    聞言秋冰月打量了她良久,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這點頭又搖頭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啊?」

    秋冰月看著她道:「點頭是因為那句話有點耳熟,搖頭是…」暗想憑她這副孟婆的尊榮,若是見過定會過目不忘吧。

    「喔,是我忘了。」

    老婆子撓撓頭,伸手在耳後一陣摸索,然後用力一撕,秋冰月驚恐的看到婆婆的臉皮就這樣被揭開,她也不顧秋冰月的輕呼,又低頭揉揉眼,再抬頭時,已是一雙清亮的眼,好美的中年婦人,剪水的雙眸,眉若含煙,唇似花瓣,婆婆原來生得這般美麗…

    「你…」秋冰月如點了穴般目瞪口呆,覺得自己的聲音直打飄,「你也會易容術?」

    她站直了身姿,咯咯笑道:「對不起,嚇著你了,還記得賣紙船的婦人麼?那便是我,那時候我易容的是村婦,前段時間喜歡易容成媒婆,最近又迷上了易容成老鬼,你叫什麼名字?」

    秋冰月百轉千回的在心裡哀歎,果真沒有最暈,只有更暈,這人神智比她還不正常。

    「我,我叫秋冰月。」

    「秋冰月,好,你暫時是走不了了,就安心在這住下吧。」

    「那,我怎麼稱呼你?」

    「嗯?對了,我還沒做自我介紹,我是這百花谷的谷主,我的稱呼呢是隨著易容的樣子而轉變的,不過在我不易容的時候你可以叫我谷主,通常在谷中我不易容。」

    「百花谷?」秋冰月喃喃念著。

    「看你一個嬌滴滴的女娃娃,怎的總是有人要殺你,你在江湖上名聲很狼藉麼?吶,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亂搞男女關係犯了眾怒,我看人很準的。」

    秋冰月覺得自己此刻正躺在溫暖的被子裡,卻依然有種很強烈的風中凌亂的感覺,這人,好強大的思維,甩了甩腦門上冒出的冷汗,道:「上回也是姑姑救的我麼?謝謝姑姑。」

    「姑姑?」百花谷主忽然一臉無法忍受的尖著嗓子挑高了調門說道:「我跟你是親戚麼?讓你叫我谷主,不是姑姑,你叫我姑姑,那是不是說我很老了?你確定我很老了麼?你肯定很老了麼?你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我很老了麼?想我花容月貌顛倒眾生的花姑娘,怎麼會有你這麼醜的大侄女呢。」

    「不是,我這是尊稱。」秋冰月急急說道。

    百花谷主卻一甩袖子一轉身氣沖沖的走了。

    秋冰月遠眺著那道身形美麗神智錯亂的飄飛背影,感慨萬千,覺得自己剛才腦門子的冷汗算是白甩了,這緊跟著又冒出來了一腦門子。

    唉!又遇到一個腦子被驢踢壞了的。

    只是,她為何會解情人劫這樣的盅毒?百花谷谷主?花谷?花姑?秋冰月霍一下直起身,面上神色說不清是震驚還是狂喜。

    永和宮內,太醫一字排開跪著,朱祐樘來回不停的踱步,說:「他為何會失明?為何會昏迷不醒。」

    「回…回皇上,老臣診斷,王爺他是傷心過度,腦內充血堵在了某處,才會導致失明,至於昏迷不醒,那是因為傷心過度導致體內餘毒發作,這毒老臣們都不會解,臣罪該萬死。」

    「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那還不去死,忤在這兒一點用都沒有。」朱祐樘急喘道:「滾下去。」

    「皇上,求你救救阿楓。」雅柔跪在朱祐樘面前,泣道。

    「事到如今,只能將他送去武當山了。」朱祐樘歎息一聲,「沒想到出了這等事,那日朕便瞧出秋冰月有些不對勁,可惜沒攔住她啊,雅柔,他現在生死未卜,這聯姻怕是不成了,不如朕將你賜婚給朕的五皇弟吧。」

    「不,皇上,除了阿楓阿柔誰都不嫁,皇上放心,滿刺土兒那阿柔自會說明白,絕不連累兩國子民,只求皇上讓民女追隨在阿楓身邊,即便做不了夫妻,哪怕是為奴為婢阿柔也甘之如飴,求皇上成全。」雅柔不住磕著頭。

    「可憐天下有情人,皇上,既然雅柔姑娘有心,倒不如成全了她,便讓她守在王爺身邊吧,楓弟可是又封了王的,冰月妹妹又不知所蹤,說不定就早…王爺身邊總需有個貼心之人照料著,咱們在這宮裡,也能放些心不是。」

    婉心看著朱祐樘柔柔說道。

    「也罷,你收拾收拾,隨大內侍衛護送王爺去武當吧。」

    「雅柔謝皇上皇后成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秋冰月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的日上三竿才起身,換上枕邊放著的乾淨衣服後,秋冰月推開房門走出木屋。

    眼前豁然一亮!

    此刻陽光普照,金霞萬里,整個百花谷美麗如仙境般的景致,毫無預警的一下便撞進秋冰月的眼睛裡來,秋冰月面對金光下百花錦簇的極致美景,情不自禁的擺開雙臂半仰起頭來,清脆的仰天長嘯!

    正在彎腰採花的百花谷主被眼前的場景給不大不小的震攝了一下。

    在籠罩著朦朦金光的錦簇花叢中,那女子張開雙臂,仰天清脆長嘯著,此情,仿若,那女子正在化羽成仙;此景,仿若,那似騰雲而去的女子,便是自己。

    百花谷主眉心一緊,快步走到秋冰月身前,對她嚷道:「青天白日的,你鬼叫什麼!閉嘴!跟我去鋤草殺蟲!」

    百花谷主的突然出現讓秋冰月狠狠嚇了一跳,她一邊猛拍著自己的胸脯一邊暗暗地想:鬼婆就是鬼婆,走路都沒聲的。

    「鋤草殺蟲,我為什麼要做這些?」秋冰月一邊平撫好自己受驚的心靈,一邊抗議道。

    「你有銀子麼?不做事,難不成想要白吃白喝?」百花谷主不示弱的反擊。

    「若不是找不到出谷的路,誰稀罕賴在這兒啊,百花谷谷主——花姑。」

    百花谷主聞聲剎那定住腳步,面容陰晴不定,良久才歎出一口氣道:這個名字,江湖上已經二十多年沒人喚過了,乍一再聽,真有些不習慣,沒想到你們這些後生,還能知道。

    冰月卻立在一旁輕撫秀髮,抿唇一笑,她果然沒有猜錯,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

    花姑聲音淡而無波的傳來,「若非看你有我年青時候的影子,我花姑才不沒事吃飽了撐著替你解毒呢,讓你做點事都嘰嘰歪歪。」

    「解毒?我的情毒你不是已經解了麼?還有什麼?」

    秋冰月看了看手掌上消失的紅痔,不解的問道。

    「你人品不好,才會又是被人追殺又是被人下毒,行走江湖到了你這份上,真是衰透了,幸好你遇到我,否則你一生都別想有孩子。」

    「孩子?花前輩,你的意思是我一直沒有孩子,是被人下了毒?」秋冰月大驚失色。

    「可不是麼?我一直想要好好和你聊聊的,奈何總是被你氣糊塗了,我現在很鄭重的問你,你是不是招惹到了西域魔教,否則你怎的老是和西域之毒過不去呢?」

    在裹著金光的一片錦簇百花叢裡,花姑與秋冰月面對面站著,搖曳的百花正吐露著濃濃花香。

    聞言秋冰月低垂眼簾,道:「我從未去過西域,那情毒確是一位西域女子下的沒錯,可你說我身上還有一毒,這些年來我確不知的,不過一直未能有所出,倒是真的。」

    花姑點點頭,「另一毒於你並無性命之憂,下毒之人只是不想你有孩子罷了,當日在樹林裡替你拿脈時我便探到,此毒在你體內已有十餘年,下毒之人手法高明,以千里香的花香為掩飾,將毒下在花茶裡,以你的身手,根本無法查覺。」

    「千里香?」秋冰月驚恐的叫道,回憶閃電般亮起。

    「王妃,這是千里香花茶,有提神醒腦的功用,聽煙兒姑娘說你愛喝,屬下特給你備了些。」

    是他,原來是他,神秘的黑衣人,身上總是帶有淡淡花香的——張常!

    花姑瞟了一眼臉上神色不定的秋冰月,淡淡說道:「若我未猜錯,那下毒之人定是西域魔教教主的弟子。」

    「你如何這般肯定?」

    「呵,難得今日天氣晴好,百花吐芳,來,姑娘,我且與你說個故事。」

    花姑摘過一朵白玉蘭放在鼻尖輕嗅,又一瓣一瓣撕下放入口中輕嚼著,眼神卻穿過百花叢,眺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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