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玄幻魔法 > 大明悲歌:布衣王妃

第7卷 黃沙莽莽,鐵血丹心英雄淚 第357章 文 / 清秋

    第357章

    「母后,」朱厚照大叫一聲撲進婉心懷中,指著朱祐楓說道:「父皇想讓孤叫他四叔,可是別人都說四叔是美男子,你看那個人長得醜死了,根本就不是嘛。」

    「好啦,不是便不是吧,劉謹,還不快帶太子去玩,不許再玩泥土了。」

    婉心含笑著輕點朱厚照光潔的額頭。

    「是,娘娘,奴才明白,明白。」一個約十二三歲的小太監恭身答著,拉過朱厚照,卻一邊走一邊回身不斷向這邊張望。

    三人抬步走進坤寧宮。

    「臣弟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朱祐楓忙取下面具跪拜道。

    「起吧。」婉心水眸中含著刺,嬌笑著望著他,說道:「可算是回來了,皇上說與本宮聽時,本宮實是難以相信,這去了的人還能復活,本宮還真是第一次見呢,靖親王大難不死,是必有後福的。」

    朱祐楓一笑道:「謝娘娘賜福。」

    多年不見,婉心早已沒有了當初的純情模樣,舉手投足間貴氣逼人,抬眉輕笑中不怒自威,讓朱祐楓不敢直視。

    「皇上,午膳已備妥,請皇上與娘娘移駕。」小桂子低首稟報。

    「好,四弟,咱們今晚不醉不歸。」

    小桂子猛的抬頭,嘴皮子哆嗦起來,「四….四….」後一聲尖叫傳出坤寧宮。

    朱祐楓沉默的看著跪在他身前一直磕頭的小桂子,臉部肌肉漸漸出現了抽搐的跡象。

    「王爺…王爺….嗚嗚….王爺…嗚….」小桂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停叫喚著繼續磕頭。

    「桂公公,你還能蹦得出別的字不,你這倆字已經叫了半柱香了。」朱祐楓實在是忍不住了。

    「王爺…嗚…奴才會說,奴才只是太高興了。」小桂子立刻停止了所有動作。

    朱祐樘與婉心驚奇的看著他,朱祐樘讚道:「你這小子嘿,那張臉比台上的戲子換得還快呢,靖親王回來一事,不許傳出去半個字,聽見麼?」

    「是,皇上放心,小桂子別的沒什麼,就這張嘴把得嚴實。」

    「四弟,與朕喝酒去,朕有好多話盼著與你把酒言歡呢。」

    而此時,秋冰月早已從客棧出來,策馬狂奔在大街上,她是要去一個地方。

    走進那條熟悉的街道,下馬站在那道朱紅色的大門前,門前兩個威嚴的石獅歷盡風雨依然鎮守在這裡,只是那塊駙馬府的匾額早已換成了將軍府,他…終是歷練成將了,雖還只是副職,不知冊封那天,他是怎樣慶祝的,會不會為她也留下了一杯酒。

    淚無意識的劃過臉龐,唇邊卻是一個燦爛的笑容,聰哥哥,你終於如願以償了,上天讓你失去我,一定會以其它方式補償你的,只願你能找到一個可以與你相伴終身的好女子。

    哭什麼呢?擦了一把淚,漠北,應該很遠吧,大漠會是一個怎樣的地方?轉過身,冰月輕躍跳上馬背,再度回望了一眼那扇緊閉的大門,閉眼,仿若又看到了那年,那日,那人,那時漫天的紅綢飛舞,喜樂喧天;睜眼,昨日早已是那東流水,往事一去不可回,原來時光早已在閉眼與睜眼之間,匆匆而逝,這樣,也好。

    拭去腮邊熱淚,拉緊韁繩,一夾馬肚,向城外奔去。

    一個時辰後,秋冰月終於來到燕山山麓的天壽山,這裡葬著從成祖到憲宗五位皇帝,那個人就在這裡靜靜的守護著先皇們的陵墓,深深的懺悔他二十多年來的人生。

    對他冰月不是沒有恨,所謂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冰月有時候常會想起和這三兄弟在一起的歲月,那個長著一張可愛娃娃臉,總是笑對她的叛逆、調皮、陰狠、無賴的小王爺,也常出現在她的記憶中,不知過了這麼多年清冷的生活,他還是那個有著皎月般笑容的人麼?

    「站住,什麼人,竟敢私闖皇家陵寢禁地。」十幾個手拿長劍的禁衛軍攔住了秋冰月。

    「我是來看康王爺的。」

    「哪個康王爺?這裡沒有,快滾。」

    「你……」

    秋冰月無奈掏出一塊原來從皇宮帶走的玉牌,冷聲說道:「皇上派我來探望罪人朱祐杭。」

    禁衛軍首領抓過令牌掃了一眼說道:「奇了,這麼久從沒人來看過他,你是他的夫人吧,這小子倒還有福,娶了個這麼漂亮的女人,他不姓朱了,皇家早已將他剔除了祖宗族譜,你相公已經是廢人了,不如改嫁給我吧,啊哈哈哈。」

    秋冰月也不解釋,冷哼道:「這位長官,我可以進去了麼?」

    「夫人請吧,他就在前面那間石屋裡,要不要下官送你過去啊,哈哈哈。」

    秋冰月一把搶過那人手裡緊抓著的令牌,昂首向前走去。

    「這女人,脾氣還不小,跟那人倒挺像,果真是一對。」身後傳來禁衛軍的大笑聲。

    輕輕推開一座石屋的門,秋冰月立刻被一股霉味熏得直咳嗽,聽到響動,屋內傳出一聲沙啞的聲音,「誰?」

    冰月抬腳走了進去,好半天才適應了屋裡的黑暗,當她看到那個躺在一張薄薄稻草鋪著的紅磚床上的背影時,整顆心驀的一抽。

    感覺到身後的那束目光,朱祐杭霍的轉身,只那一眼,便將他深深的定住,沒有了思想,沒有了感覺,有的只是那顆激烈跳動著的心臟。

    四目就這樣交相連接著。

    他,清減了好多,原來瓷白的面頰添了數分麥色,雙頰深陷,一襲灰色長袍鬆垮垮的穿在他身上,瘦了,瘦了許多許多,是吃了很多苦麼?還是積勞成疾?他深沉的凝視著自己,目中透著太多讓人捉摸不透的寒光,是恨還是怨,可是他的今天,又能怪誰呢?秋冰月的視線已是一片模糊。

    她,一如夢中般美麗,淡淡的陽光灑在她粉紫色的短衫上,一束未攏的烏髮自然垂在肩後,飄飄然隨風而起,如果這是夢,那夢境也太過真實,真實得還來不及關上心靈的門窗,淚水便如此沖刷而下。

    秋冰月舉步維艱的挪向前,目光落在那張淚流滿面的臉上,緩緩蹲下,雙手捧起他的臉,含笑說道:「快把眼淚擦一擦吧,這麼大的人了,還哭得像個孩子似的。」

    朱祐杭好半天才清醒過來,劈手奪過冰月手中的帕子胡亂抹了把臉,冷冰冰的說道:「你來幹什麼?就那麼想看我落魄的樣子,好,你都看到了,高興了吧,回去和我那兩個好哥哥慶祝去吧,呵,我倒忘了,你已經嫁給葉聰了吧,怎麼?他和我四哥誰更會討你歡心啊,哈哈哈。」

    朱祐杭跳起來一把拉開門說道:「滾,我不想見到你們,都給老子滾。」

    「你…」秋冰月輕咬下唇,轉身向門外走去,繼而輕歎一聲,緩緩轉過頭說道:「還是這麼不知好歹,這些年了都還沒想明白麼?你四哥真是犯賤,還傻傻的記掛著你,進宮前還囑咐我來看看你,既如此,我走,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轉過身要走,衣袖卻被拉住,回首,朱祐杭低著頭小聲說道:「別走,我錯了。」

    秋冰月撲哧一笑,「還是這麼孩子氣,你呀。」

    四目相對,朱祐杭唇邊突然彎出了笑,雖然像流星一樣一閃而逝,可冰月依舊看得很清楚,看著他沉靜的臉,想起那次遇劫被他耍無賴逼得幾近抓狂的日子,面上一樂,搖了搖頭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其實你的笑容真的很好看,當然是指正經的笑。」冰月不忘補充一句。

    「是麼?」朱祐杭眉一擠盯著她的眼,似乎在研究什麼,良久才說道:「我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呀,總是長不大。」秋冰月笑著輕拍了一下他的手。

    陵前小溪曲折蜿蜒,山明水秀,流水淙淙,歡快嘻鬧,穿梭於一片青松翠柳之間,美景宜人。山中奇花異草相間分佈,飛流勁瀑斜插入林,一瀉千里,豪邁壯觀。側耳傾聽,可聞水鳴,鵲啾,蟲唱,清吟之音環環入耳,如詩篇,似朗月,百般景致,美不勝言。

    「你這裡風景不錯嘛。」秋冰月與朱祐杭並肩坐在河邊,看著莽莽山林,聽著溪水潺潺。

    「是啊,修身養性,在這待了幾年,慢慢懂得了設身處地想想他人,」朱祐杭一臉平靜。「沒想到你與四哥竟經歷了一場這樣的巨變,最終還是幸福的走在了一起,我真替你們高興。」

    「你的夫人和孩子呢?」

    朱祐杭自嘲的笑笑,「散了,都散了,什麼都沒有了,我做夢都沒想到,你會是來看我的第一個人,怕也是最後一個了。」

    「我看你身體不太好,他們怎能這樣對你呢,吃得比豬還差,做的比牛還多,你從小哪吃過這樣的苦,這絕不是皇上的意思,他讓你到這裡決不是折磨你,只是想讓你反省罷了,你…別怪他。」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早就該砍頭了,也是我三哥為人寬和,什麼都可以不計較,能陪在先皇和娘娘身邊,我感激還來不及呢,怎會怪他。」

    「你放心,我回去一定讓小楓稟明皇上,讓皇上罰他們。」

    「不必費這個心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小月,你們身邊的人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

    「怎麼了?」冰月不解的問道。

    朱祐杭搖搖頭道:「我跟著尤尚書的日子不短,當年他對四哥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清楚,我認為是他安排了一個探子在四哥的人中間,只是不知道是誰,尤尚書對我和葉聰都不是全心信任的,那個人才是他的親信,如果是這樣,那你們就太危險了。」

    「我見過他了,不過小楓已將前王府的人都解散了,此人現已不在我們身邊,這些日子,我們也在不停思考,可,會是誰呢?」

    「我也會好好想想,好了,不說這個了,小月,我們烤魚吃好不好?」朱祐杭期待的看著冰月。

    「魚?哪兒有魚?」冰月一臉茫然。

    朱祐杭眼裡一抹清澈的笑容,一把撩起長袍紮在腰間,挽起褲腳,瘸著右腿,呼喊著跑進及膝的溪水中。

    「喂,現在是初冬啦,你瘋了,你什麼工具都沒有,怎麼能打得到魚呢?」

    朱祐杭回身得意洋洋的喊道:「憑我的聰明才智,怎麼可能打不到魚呢,你看著吧。」

    秋冰月不禁來了興趣,也脫下鞋挽起褲腳蹦進溪水中,立刻興奮大叫道:「水一點兒也不凍,好你個臭小子,原來是躲在這兒過神仙日子,喂,這兒,這兒,好大的一條。」

    「看我的。」朱祐杭對著河水劈出一掌,頓時水花四濺,電光火石片刻間,懷裡已抱著一尾大魚。「怎麼樣?開眼了吧,哈哈哈。」

    「好你個臭小子,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啊,我怎麼都看不清呢,說,你是不是常這樣幹啊?」

    「嘻嘻,不告訴你。」

    「快承認吧,肯定常常來偷魚吃。」

    「哪有啊。」

    「肯定有。」

    「喂,小心,魚,魚……」秋冰月一聲驚叫,那大胖魚一扭身就從他們手中溜走,砰的落進了溪水中,很快游向水的深處。

    「我的大胖魚啊,沒有了,都怪你。」冰月伸拳敲了一記朱祐杭的胸口。

    「全都怪你,連條魚都抱不住,真沒用。」

    朱祐杭一把捏住秋冰月的臉蛋兒,修長的手指拂過她的臉頰,猛然間,兩人都怔住,這個動作,多少年前,那個深宮後院裡,一個少女怒瞪著那個長著可愛娃娃臉的少年,少年狂妄的伸手拂過她的面頰,霸道的說:「站在這裡等著我回來。」

    那是他們初次見面的時光,他本是不在意那個皇位的,只因那最初的一眼,只恨那份得不到就更難捨棄的情懷,他逼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到頭來,還是自己害了他啊。

    朱祐杭笑著轉頭偷偷拭淚,順手抄起一捧水向冰月潑了過去。

    「啊…你個臭小子,竟敢用水潑本姑娘。」秋冰月大叫一聲,彎腰抄水,給予反擊。

    「哇……你個臭丫頭,敢潑你杭大爺,看你往哪逃。」

    二人一個跑一個追,來回潑灑著,淋得滿頭滿身全是水。

    溪水林間,歡聲笑語驚起飛鳥群群。

    「不要潑了不要潑了,算我怕你了。」朱祐杭敵不過冰月的攻勢,大聲求饒。

    「哈哈,怕便是怕,哪有算的,說,認不認輸,認了本女俠就饒了你。」

    「好好好,我認,你是什麼女俠?」

    「江湖人稱上天入地美貌如花的九天神女俠!」

    「沒聽過。」朱祐杭不給面子的大笑起來。

    「笑什麼笑,笑什麼笑,不許笑!」秋冰月跳著腳怒道:「很快在江湖上便會響噹噹啦,你還笑,還笑。」

    二人坐在火堆旁,火光倒映著他們年青的面龐。

    他忽而凝住了笑意,久久的凝望火堆深處,「一寸相思一寸淚。」

    朱祐杭突然哀婉吟道:「三年中,我也不知,怎的就將愛的、恨的、喜的、哀的情緒全都放成了相思,相思噬骨。」

    冰月心底處像是被猛的蟄了一下,麻痛不已。

    「在宮裡第一次見到那個活潑俏皮的你後,便寢食難安了,你知道為什麼麼?」

    秋冰月搖搖頭,看到他的眼睛裡掠過一絲的痛苦與狂亂。

    「因為,看到那時的你,我居然感覺很熟悉,就好像是見到另一個自己,認識了幾輩子一樣,甚至,第一次,我有了心動的感覺,傻丫頭,這種感覺你懂麼?」朱祐杭喃喃道:「之後的多次相見,我覺得你好特別,你的朝氣,你陽光般的笑容,你的伶牙利齒,你的一切一切,已經徹底的征服了我,我愛上了你,傻丫頭,可你是我的四嫂啊,那個時候,心好痛,是煎熬,是期待,是一種說不清的感受。」

    他一口氣說完了這麼多的話,眼神是迷亂的。

    秋冰月呆住了,不知所措,眼前浮現出了初次見面的場景。

    「我愛上了你,莫名其妙的愛上了你,原來愛,真的可以不需要理由的,四嫂,給弟弟我留下一樣紀念吧。」

    「我?我也沒帶什麼有用的東西。」秋冰月下意識的摸摸身上,只有一個繡得精美的小荷包,裝了些碎銀子。

    「這個是我親手繡的,行麼?」

    朱祐杭接過荷包將銀子扔在地上,像捧珍寶般將荷包放到鼻下輕嗅,那上面帶著他心愛人的清香,良久,才放到心口,緊緊貼在心尖。

    「答應我,你要好好的,我與你四哥已決定隱居了,會離京城很遠,日後恐難得來一次,但只要入京,我一定會再來看你的。」

    「謝謝你,傻丫頭,這是我二十年來過得最幸福的半日,夠了,真的夠了,我早就不貪心了,傻丫頭,當初你若是嫁與了我,我決不會比四哥少愛你一分,也會如葉聰般疼你,或者我們早就過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皇位,我從來就沒看上過一眼的,呵呵,我又說夢話了,我是不是很傻?我只恨我為何要長在皇家,此恨此身非我有,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也不能說自己喜歡的話,甚至…連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能選擇……空有權勢又能什麼樣?就算是王爺又有什麼用?」

    「你是很傻,癡纏眷戀著無望的愛,不如不愛,你卻都想不明白,你以為當了皇帝就可以擁有我麼?我早就知道你的內心仍然保留著純真和善良,這便是我還把你當做朋友的原因,我聽小楓說起,當年在城外一戰時,太子曾暗示過他,放你逃生,其實那時你若想逃,他定不會捉拿於你,為何你竟這般傻,為何要這麼偏執的回來。」

    「我不想走,不想如一條喪家之犬般四處流浪,受盡白眼,更何況如果我離開了京城,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看著你幸福就好,只要看到你,我便感覺這個人世是可以停駐的,只要一想到你就在我周圍,我的心就脹得滿滿的,如果我能控制不去想你就好了,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可心動不由人,今日與你說出心中埋藏已久的話,不是想造成你的困擾,只是,我怕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了。」

    朱祐杭迷離的聲音像是從心上某個地方飄蕩而來,冰月卻從不知道他對她的愛戀原來竟是不知不覺中如此的刻骨銘心。

    「你別這麼說,我還會再來的。」秋冰月輕輕的背過身,心脹痛得難受,這個男人對她用情至深,她卻不能回應,人生最苦的不是受磨難而是欠情債,如今,她又欠了一份。

    朱祐杭唇角揚起一絲笑說道:「我從來到這裡後,天天都在想你說過的那句,我不懂什麼是愛,如今終於明白了,其實像我們現在這樣,也是愛,對不對?」

    「對,親情也是一種愛。」冰月握住他的手,道:「沒想到,我不僅多了一位哥哥,還有了一位弟弟,我又有親人了,上天並沒有將我孤獨的留在世上,你瞧,你有哥哥,現下又有了一個俠女姐姐,所以更要好好活著才是。」

    夕陽西下,他們一起回到石屋,「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恨不相逢未嫁時。」朱祐杭說著浮上一個蒼白的笑容,「傻丫頭,可惜這裡沒有琴,給我唱首歌吧。」

    「好,你想聽哪曲?」

    「在四哥府上聽到的那曲《鳳求凰》,可好?」

    「好。」

    「相遇是緣,相思漸纏,相見卻難。山高路遠,惟有千里共嬋娟。因不滿,鴛夢成空泛,情深意更長。無限愛慕怎生訴,款款東南望,一曲鳳求凰…….」

    「何苦投身帝王家,百年回首空一場。」朱祐杭反覆喃喃著,手中仍然緊緊拽著那個荷包。

    「杭弟,當日你與葉聰前往我父親府上宣旨時,我父親可曾留有遺言?」

    朱祐杭閉眼默想了會,道:「我記得,你爹是自盡的,他只說他不怪葉聰,托他好好照顧你,無其它。」

    「無其它,無其它,」良久,一聲清脆笑聲打破一池泓潭,原來,她還是在意的,以至於到江南這些時日,竟不敢去爹娘墳頭上香,原來,那日的真相,今日方才大白。

    將薄被輕輕替他蓋上,秋冰月深深看了一眼那張清秀的面容,輕輕轉身,身後傳來一聲哀歎,問道:「傻丫頭,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為我流下一滴眼淚麼?」

    秋冰月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抬頭,望著落日,絢爛的晚霞沉入雲間,紅透天邊。

    門被她輕輕的帶上,將那聲沉沉的歎息留在了門的背後。

    杭弟,愛情不分先來後到的,即便沒有你的四哥,也還有葉聰,對於你,只能說三個字:對不起。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為我流下一滴眼淚麼?你會為我流下一滴眼淚麼?」

    會嗎?冰月很茫然,可是後來,她知道了,不是一滴淚,而是……淚流滿面!

    人若能預知後事該多好,那她當年會不會對他好一點,哪怕只是一點點。

    「這裡有些碎銀,辛苦你們多多關照他,他身體不好,做不了重活,求你們了。」秋冰月向那些禁衛軍輕輕鞠了一躬。

    「會的,會的。」禁衛軍首領掂了掂手中的銀子,笑著說道。

    冰月再度回望了一眼石屋,深吸一口氣,踏上馬背沿來路奔去。

    「哼,就這點銀子,打發要飯的,還想關照他,看我不折磨死他不算完。」哈哈哈,眾人大笑著打酒喝去。

    登高臨風,更近明月,蕭索的北風將那一身明黃龍袍翻捲在濃烈的夜色之中,朱祐樘幽聲道:「這個亭子是朕親手題匾,每年的初冬,朕都要上來小坐,小楓,知道為何要叫它寒風亭麼?」

    「怕是高處不甚寒吧!」朱祐楓輕聲道。

    「皇帝寶座是權利巔峰,也是刀山火海,最終恐怕還是無窮的孤寂!」朱祐樘凝眸望月,月色清冽,全部落入他澈漓的黑瞳之中。

    「真的決定了麼?想做個布衣王爺?」朱祐樘看向朱祐楓,抿唇笑笑,「真有你的,布衣王爺,布衣王妃,這你們也想得出,怕是歷朝歷代都未有過吧?」

    「皇上不是開了很多先河了麼,再多一個也無妨。」

    朱祐楓也笑笑,轉而看向南方,皺眉道:「皇上,臣弟適才所提之事,皇上準備如何處置?那張氏兄弟所作惡事絕非一件兩件,剛才你也聽見了,娘娘是百般的維護,民間傳言張皇后護外戚,臣弟原本還不信,沒想到…….」

    「這亭子處得高,俯覽而下,將整個皇宮瞧得透透徹徹,可世間,將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清了,那便只剩下心寒,楓弟,你明白麼?」

    朱祐楓有些遲疑,沉默一陣,終還是說道:「張鶴齡將南方的鹽、糧、地全都控制在自已手中,謀取暴利,此次江南受災,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可仍不知悔改,私囤官鹽,強佔災銀…….」

    朱祐樘清冽的目光一掃他的瞳,淡道:「今日你我兄弟重聚,不要再提這些事?朕自有主張,站在這亭子中,可看盡御花園風景,亭台水榭,群花深木,小橋流水,玉帶台階,不經意間點綴幾株青梅,寒風拂花瓣,幽香瀰漫,勝似人間仙境。」

    「皇上應將張氏兄弟收押刑部,以平民憤,正視聽,而不是聽之任之,皇后娘娘是與皇上同甘共苦過,那段生死與共的歲月誰都不會忘,可也不該縱容皇后,父皇在位時的官場昏暗難道皇上都忘了麼?萬貴妃是如何幹政的皇上都忘了麼?」

    「朕沒忘,皇后也並未干政,你離開得太久,很多事並不知曉,不要聽任民間讒言,日後朕自會與你慢慢道來,關於張家兄弟,朕會找時間與他們談談。」

    「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證據確鑿,皇上應該立刻收監治罪才是。」

    「朕再言一遍,朕自有主張。」

    「盛世不是靠皇上一個人勤勉便可以辦到的,若是任由這些蛀蟲為所欲為,皇上便算是嘔心瀝血而亡,這個國家也永遠強盛不了。」朱祐楓怒斥道。

    「砰,」夜光杯碎裂,酒香一片,朱祐樘霍然起身,揮袖而去。

    朱祐楓怔怔然,輕抖於這山巔寒風之中,寒風亭,風甚寒,看清世事,便寒若冰潭,徹入骨髓,生生的痛,他當然知道,可若裝聾作啞,那些便僅僅只是假象了麼?便不存在了麼?心便不寒了麼?

    玉帶石階,在彎月清輝之下,泛著碎碎的幽銀光芒,階旁海棠蕊中的白霜吸納了清輝月光,耀眼似白鑽,點點閃爍。可這景之美又怎及人之美,半山腰的石階上斜倚一美人,目若秋水漣漣,腮似紅霞艷艷,捨婉心其誰?

    「四弟給皇后娘娘請安。」拾階而下的朱祐楓怔住,單膝跪拜。

    一盞熱茶已涼透,婉心才抬眸,看著長跪在陡翹石階上不能起身的朱祐楓,唇角抿出一笑,狹長而捲翹的睫毛上沾著點點細碎的水珠,聲音不在清透,帶著幾許威嚴:「何必緊緊相逼,於你有何好處?」

    「回娘娘話,無好處,只是為國為民。」

    婉心忽的一笑,「死裡逃生,何不淡看世事,置身事外,守住自已的幸福即可,世上什麼人沒有,管得過來麼?」

    「遇上便管。」

    清風明月下,二人冷冷對恃,旋即,婉心淺淺笑開:「非要將本宮家人繩之以法不可?」

    「是,皇上曾經說過兒女私情不及江山社稷重要,因為這是身為君王的責任,不可推卸,我相信他會處置周全的。」

    婉心聞言發出「呵」的冷笑,抬手輕撫上自已的臉頰:「絕世容顏歷朝歷代皆有,可真正入得了帝王心的又有幾人?真愛不是容貌,而在於心,敢不敢和本宮賭賭,看看你我誰在皇上的心中更重要?」

    朱祐楓身軀隱隱一震,「娘娘,你這麼做有沒有想到可能成就一段怎樣的史話?後世如何評說你?」

    「難道你的為國為民只是為了讓後人所稱頌麼?那好,若本宮被後世唾罵,皇四子靖王朱祐楓的名號必將徹底從史書中消失,本宮會讓你成為一個歷史上的孤魂野鬼,讓你現今所做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你最好日日燒香乞求本宮死在皇上前面。」

    朱祐楓抿唇默言,一時間二人皆是寂靜無聲,連空氣都彷彿凍僵,

    「史書可以沒有我朱祐楓,可為百姓所做的一切卻會造福於後世,美人如花,卻帶芒剌,目光毅然,卻極冥頑,婉兒,你變了,你真該日日上這寒風亭涼一涼心。」

    婉心唇角勾起,無聲冷笑,「如果沒有剌,那與世上平凡女子有何區別?我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男孩曾對我說過,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而我便是那個懂得欣賞之人,怎麼?楓哥哥現下欣賞不來了麼?」

    朱祐楓淡淡掃過婉心,不由低歎,曾經年少單純的感情變了味,孰是孰非,要怎樣計算清楚?

    婉心冷冷一笑,幽幽道:「婉妹,等我三年,待我功成名就,定會偕你白首。」

    「時光匆匆,轉身只見背影,戀戀不捨,猶歎命運蹉跎,相約三年,你還是你,而我已不再是我。三年,只為這一句,我整整等了你三年,三年後你平亂而歸,卻對我避而不見,三年不過是人生極短的歲月,卻足夠讓我看清那段年少時的朦朧感情,也足夠讓我徹底失望,在你心中,永遠只是國家,從前是,如今還是。當年我等了你三年,便也要讓你心愛的女人等上三年,你與冰月的三年之期是我讓皇上定下的,怎樣?遙居兩地的滋味不好受吧,生死離別的滋味不快活吧。」

    「當年平亂歸來,才知道皇兄早已對你情有獨鍾,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朱祐楓不再言語,眉宇間攏上濃濃的一抹疲憊。

    「怎的不接著說啦?哼哼,確實是沒什麼可說的,本宮也不是來敘舊的,再問你一遍,是否仍逼皇上懲治本宮家人?」

    「絕不手軟。」

    「那便割袍斷情吧,從今以後你我二人再無情意!」婉心自懷中掏出利刃,揮手一斬,半截錦袍斷落,掩入黃土,如蓮女子清幽一笑,卻是說不出的哀痛。

    朱祐楓驚愕呆住,全身僵硬,腦中如遭雷轟。

    清冷彎月下,婉心眼角蓄滿淚水,強忍著不滑落。朱祐楓眼角亦水霧凝結,但始終沒有流出。

    弘治五年,冬至,天降瑞雪,江南洪水消退,皇宮舉宴君臣同樂。

    朱祐楓與白楊以皇帝義弟身份落坐於偏桌,宴席行至一半,參宴官員均親見朱佑樘將張氏兄弟喚至遠處,問話長達一柱香,二人俱俯首恭聽,其中壽寧侯張鶴齡親手摘下頭上烏紗,當場磕頭認錯。(此場景為史書記載)百官中無人知曉朱祐樘說了些什麼,但應是相當嚴厲,此後張氏兄弟再不敢囂張放肆,行事多有收斂。

    一面是手足相逼,一面是愛妻淚求,手心是肉,手背亦是肉,都是親人,沒有孰輕孰重,夾縫中的朱祐樘在此事上終擇中而行,用天子威嚴施壓,既未治張家之罪,也未再一味縱容。

    弘治六年,清明,江南,細雨紛紛,梨花滿地。

    幾株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簇放在孤零零的墳頭,細雨綿綿,似絲線,斷斷續續,沾濕衣衫。

    燒香,祭拜。

    悵然長久,秋冰月終了徐徐幽歎,掏出素帕擦拭起墓碑,從頂端的雲紋開始,慢慢沿著刻字向下,秋氏夫妻之墓、葉氏夫妻之墓。

    墓碑是葉寧生前便刻好了的,俱是夫妻合葬,江南雨水多,碑上並未有太多灰塵,直到墓碑底端,冰月已蹲坐在了暗褐潮濕的泥土上,一時茫然,竟不知要做什麼?

    「秋兒,雨下大了,我們回去吧,別著涼了。」

    一把青布傘撐開在她的頭頂,遮住綿綿細雨。

    「小楓,再給我三柱香,我答應過他的,若是來給爹娘上香,記得替他也點上一柱。」

    「秋兒,你還想著他麼?」

    聞言,鎖了的記憶如洪水般傾閘而出,曾經擁有過的溫暖乾燥的手,雪中的冰冷守望,淡若清水的梅香,耳畔迴響的柔軟嗓音,統統擠進腦海,清晰而敏銳。

    秋冰月伸手握住朱祐楓的大手,徐徐抬眼,道:「現在的想,與往昔不同,只為親情,無關風月。」

    「如此說來,以前想他,確是有關風月了?」

    朱祐楓睨她一眼,任由她握著手,沒有掙脫。

    冰月越發握緊了他寬厚的手,垂首低低道:「曾經的感覺,真實存在過,不能因為後來的轉變而去否定它,就如同你對婉心的感情,無論之後發生了多少事,都不可抹煞當初的那段歲月。」

    朱祐楓眉毛一挑,深眸中隱隱泛起一片笑意,口中卻冷冷說道:「你這是要與我清算舊帳?我和婉心自此劃清界線,再見亦不是朋友,那你呢?」

    冰月低著頭喃喃道:「相救之恩,年少之誼,相處之情,這些都不可能無故消失。」想了想,她忽地抬起頭來,肅然道:「人生在世,並非只有愛這一種感情,其它感情同樣彌足珍貴,還望楓理解包容。」

    你的意思是,「你愛的…只有我?」

    朱祐楓拖久語調,問得不疾不徐,無聲的揚起唇角。

    冰月舉眸瞥他一眼,驀地恍然大悟,他是在誘哄她說那三個字?心中豁然明朗,不自覺間,臉頰滾燙起來,染上兩團粉色的緋紅。

    朱祐楓卻並未輕易放過她,追問道:「為何不出聲?你若不把話說清楚,將來你與他若再相見,讓我如何能放心?」

    冰月笑若春風,踮起腳尖,環上他的頸項,在他耳畔輕吹一絲香氣,軟軟嗓音緩緩溢出:「我-愛-你!」

    梨樹下,青布傘自大掌中滑落,在山坡處自由翻滾,蒼翠青山,綿綿雨霧,輕若薄煙,江南煙雨溫熱地籠罩著緊緊相擁的兩人,那一刻,落英繽紛,梨花滿地,與白衣身影漸漸相溶,纏綿悱惻……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