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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黃沙莽莽,鐵血丹心英雄淚 第350章 文 / 清秋

    第350章

    秋冰月沒有出聲,朝政上的事她確實無心去打聽太多,一時間屋內兩人都保持著沉默,她總感覺婉心似乎與還是太子妃的時候有些不一樣了,但何處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

    「罷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打破了窒悶的沉寂,婉心臉上又浮現出笑意,淺抿了一口香茶輕語道:「本宮這幾日都在靜心的研讀唐史,這唐史上最受人好評的當屬唐太宗李世民的長孫皇后了,這個女人真的很了不起,可是本宮看來她這個皇后一定做得很辛苦,面對後宮佳麗,竟能做到不嬌、不妒,人如明鏡,心如止水,把所有的脾氣都收斂起來,和那麼多女人爭丈夫,若是有一絲一毫的在意,只怕都會活得很痛苦,真難為她把皇后這一名號演繹得如此完美,本宮自認沒有她那麼聖賢,能夠做到不嬌不妒,不爭不怒,本宮想來便算長孫皇后是個無可挑剔的好皇后吧,那麼做為女兒、做為母親呢,未必也是完美無暇的吧。」

    「皇上為娘娘廢後宮,單是皇上對娘娘的這份情也是歷代帝王所不能及的,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也算是一情種了,娘娘就是想爭想妒,都沒個對象不是。」冰月笑著打趣道。

    「你呀,就這張嘴會話。」

    婉心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的父兄都已封了官職,秋冰月也弄不清她為何會生出那麼多感慨,都說有身子的人脾氣也會怪異些,聽說婉心前段時日有了身子,皇上欣喜若狂,只差將她寵上了天,怕是婉心開口要星星摘月亮,皇上也會想辦法去做,因為這個孩子確實得來不易。

    香爐緩緩的燃著,輕煙裊裊,秋冰月盯著那煙霧,又神遊起來。唉,若是當初早跟王爺同房,或許他們的孩子也早已出世了吧,想到此,冰月不竟滿面通紅。

    「妹妹臉紅什麼,是不是想王爺了?」婉心促狹地笑說道。

    「娘娘又欺負人,是這爐火太燙了啦。」

    「呵呵,這靖親王也該到了吧,等他回來,你們也得趕緊著生一個得了。」

    「娘娘還是多想想小皇兒吧,以皇上和娘娘的天姿,這孩子生下來不定多好看呢。」

    秋冰月笑著瞄了一眼婉心,婉心的臉上倒並不見著很開心的樣子。

    「娘娘…」坤寧宮大門猛的被推開,寒風一下便灌了進來。

    「小桂子,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子。」婉心喝道。

    「回…回娘娘…皇上他…」

    「怎樣?你快說啊。」婉心的臉色瞬間煞白。

    「皇上今日出城迎大將軍班師回朝…」小桂子不住喘著氣。

    「到底出了什麼事?」

    「皇上他暈過去了…」

    婉心跌坐在軟榻裡,「怎麼會?他何故會暈倒,快說。」

    「是,奴才打探到,這次大軍回朝並不是靖將軍帶回來的,而是左副將劉將軍領軍,大將軍在哈密衛一戰中誤中毒箭,太醫也回天乏術,已是戰亡了…」

    「不…」

    一聲淒厲而痛苦的哀號聲慘烈的響了起來,「這不可能,皇上都不知道,這一定不是真的,他只是不想回來見我,找的借口,是不是?娘娘,你說是不是?他不會把我一個人拋在這世上,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我不信,我不要相信,我要去找他,我要他親口告訴我,如果他是因為恨我,那我去死,我去死,只要他回來。」

    秋冰月哭叫著被婉心拉進懷裡。

    「聽說,是靖將軍不讓上報朝廷,只說是中箭無礙,以免皇上擔心,誰也沒料到箭頭竟是有異毒,太醫也解不了,大家都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靖將軍……」

    後面的話冰月再也沒有聽見,坤寧宮上下一片沉寂,婉心的淚奪眶而出,而她,就如同一片在樹枝上飄蕩了很久的枯葉,被這陣狂風徹底的吹落了下去。

    弘治二年夏,皇四子靖親王(征西大將軍)出征哈密衛,英勇殺敵無數,擊敗吐魯番,收復玉門關以西土地,使我朝得以繼續經營哈密,保我邊疆平安,於四年春不幸為國捐軀沙場,尊其遺願,不授謚號,不葬入皇陵,就地火化,其忠魂永留玉門關天地間。

    帝哀痛不已,大病數月,滿朝文武痛哭於朝門之外,哭聲泣動整個紫禁城…….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武當山,卻忙得一團亂,從外邊看去,朦朧燭光中,兩位白鬍子老頭正在不停的爭論,時不時動手比試一番,而一個年青男子正急煩氣燥的走來走去。

    「喂,停停,你們別打了,快看他的臉色白到了極點,再無一絲血色與光澤,眼眸裡的光也一點點弱下去了,你這死老頭,到底會不會治?」一個年青的男聲氣急敗壞的嚷道。

    「臭小道,吵什麼,像鳥叫一樣,和臭老道一般,煩死了,煩死了。」

    說話的老頭手飛快地按在床上之人的脈搏上,頓時眼睛大睜,從懷中掏出三十六根回魂針,嚎道:「還不快去把藥水燒好,要燒到滾燙,快些讓人送到這裡來。」

    門外守著的小道士連忙答應了。

    兩個老頭一個渡氣,一個施針,藥水是之前就配好了的,立刻就被送進了屋子,老頭止了針,三人合力將一名年青男子放進了藥桶裡,一塊布把桶和人一同蓋住。

    「你有幾成把握?」

    老頭也是滿臉大汗,只能是苦笑著搖頭道:「一成都沒有,我的醫術便只能是這樣,除非能尋到那個人,不過也只能是空想罷了,三十六針回魂非常耗費心力,若不是到了緊要關頭,我不會用也壓根用不上,這時候,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回魂針一下,若救不回便只能…準備後事。」

    老頭沒有直說,但屋裡的人都聽出來了,看著藥香伴著熱氣在空氣中漸漸瀰散開,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將近三個月的時間,秋冰月都一動不動地躺在坤寧宮的暖閣裡,不時有太醫從屋裡出來,對著皇上和皇后搖頭歎息。

    她沒有思想,沒有了時間的概念,沒有了對生活的嚮往和追求,每一日都是空的,只是睜著眼看著,機械的喝著宮女端來的參湯,燕窩,紅棗羹和濃苦的湯藥汁,生命對於她,已徹底的失去了意義,不過是拖廷時間而已,人最怕就是動了情,當那份感情如狂風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之後,人便會不堪一擊,她現下便如同被剝了殼的幼蠶一樣軟弱,受不起這樣的摧殘,而如今苟延殘喘的唯一目的只是為了等一個人。

    屋裡靜靜的亮著燭火,火光倒映著周圍的暗影,陰森恐怖,讓她覺得她就是飄浮在這個空間裡的一個孤單寂寞的靈魂,她害怕,害怕這樣的孤單,害怕就這樣孤單的活在沒有他的人世上,沒有了他,她無所適從,無所依靠。

    婉心亦是眼眶紅腫,進得門來,端坐床頭,看著如活死人般的秋冰月,長歎一聲,道:「好妹妹,你這樣下去可怎麼成?人死不能復生,咱們活著的,也該珍惜自個兒才是。」

    冰月僵直的轉過頭來,呆愣的凝望著她,幽幽開口道:「皇后娘娘,你曾經給過我承諾,相約三年後,如果他還是他,我還是我,便可與他攜手一生,一起隱匿於世外桃源之中,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我所需做的,只是靜靜等待,娘娘,你可知我日日夜夜都守著這個希冀,寧可欺騙著他,也欺騙著自己,傻傻的守著那個希冀,現在三年已到,娘娘,你該兌現承諾了。」

    婉心神色頓時黯然,語調有幾分哽咽,道:「的確是這樣沒錯,可現在,你還是你,他已不再是他,這承諾,已無意義,天意如此,造化弄人罷了,妹妹你想開…….」

    婉心話音未落,秋冰月猛的坐直身子,枯瘦的雙手瞬間掐上了婉心嬌嫩的脖頸,厲聲叱道:「騙子,一群騙子,他對我用情至深,可是我聽了你們的話,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負他的感情,辜負他對我的信任和期望,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現在,馬上…….

    「大膽,你這個瘋女人,竟敢謀害皇后娘娘。」

    坤寧宮掌事太監小桂子閃身而入,氣急敗壞的揮拳向冰月打去,重力之下,秋冰月如一片落葉般跌落床榻。

    婉心大睜著雙眼,俏臉通紅,不斷咳嗽,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一手指著秋冰月,怒喝道:「瘋子,你這個瘋子,別給臉不長臉,給本宮滾,滾出皇宮,滾得遠遠的,你讓本宮兌現承諾,本宮成全你,去找他吧,你們便下黃泉做鴛鴦去吧。」

    小桂子也恨恨瞪了冰月一眼,攙著婉心蹣跚離去。

    外面一陣說話聲停止,門被人開了又閡,一絲亮光轉瞬即逝,一個人影緩緩出現在她的視線中,是誰?冰月轉過頭,頭暈得厲害,周圍的一切都在轉,一個暗灰色長衫的人映入她的眼簾,抬眼望去,心臟一陣緊縮,她一直在等的人終於來了,冰月掙扎著坐起來,無力的垂靠在床上,瑩瑩燭光,映著一張清冷而悲慟的臉龐,淚光點點,似有鮮血縈繞在雙眸之中。

    來人身子錯愕的愣住,終還是走進了她的視線,他面無表情,卻是瘦了好多,看得出非常憔悴,似乎趕了很久的路,看到他,她想喊,嗓子卻哽咽個不停,拼盡全力,也只發出了細若蚊絲的一點兒聲音:「小白…」

    「是我。」他低頭輕語道:「我從武當山來,替他來看看你,這是他的心願。」

    他的聲音依舊好聽,卻充斥著冷漠。

    秋冰月看到了,他一身暗色裝束,右臂上纏著一條白紗,是為他帶的孝麼?果真是好兄弟,他所愛的人沒了,所敬的人也沒了,白楊這個豪爽之人,終於可以放下一切行走江湖,但卻再也不是從前的他了。

    「白楊,」冰月強掙著坐起來,緩緩的開口,一雙眼帶著絕望的痛苦和後悔,「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會來的,他一定有話讓你帶給我。」

    「唉…」白楊輕歎一聲,「我沒資格評論你們的愛情,不知道他愛上了你是他的幸或不幸。」

    白楊虎目含淚,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卷白紙,上面是紅得發黑的血跡,「這個…他一直帶在身上,現在物歸原主吧。」

    冰月展開來,笑了,濃黑的血跡也掩蓋不住那位立在船頭的窈窕女子,衣袂飄飄,眉目含笑,手中環抱一把古琴,恍似仙女下凡。

    「真好,他終是給我留下了一樣東西。」

    「他說他帶走了你的字,將他的畫留給你。」白楊聲音哽咽著。

    秋冰月只感覺心頭有什麼已經死去,什麼善良,承諾,如今與她而言卻什麼也不是,她怎麼也不肯讓眼裡的淚落下來,她不相信那個志比天高,傲氣逼人的男子就會這麼死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用他的命來換取國家的安定,可誰來償還他?誰來為他的死負責?」

    尖銳的吼叫著,冰月撕裂的嗓音裡有著支離破碎的痛,終於眼淚還是飄灑在風中,淚落無聲,夜裡分外的悲涼。

    「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了,我不再貪心,我只要我的小楓好好的活著,我只要他活著…」

    有些錯是不是犯了就再也無法彌補?有些人是不是錯過了就從此陰陽兩隔?有些愛是不是永遠沒有回報的機會?有些笑容是不是從此只能活在記憶裡?那個淡漠又溫情的冷面王爺,從此是不是只能出現在夢中?

    「不!我不允許!我不允許你們帶走他!聽到沒有?我不允許?什麼是天理?什麼是公道?蒼天有眼,眼在哪裡?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我這麼自私,貪心,任性,霸佔著所有的愛不放,捨不得這個又放不下那個,最終讓你們都為我走為我死為我受傷為我流淚,我是禍水,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老天無眼,老天無眼!不要說沙場無情,為國捐軀的鬼話,是誰殺了他?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所謂的天理所謂的公道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哈哈哈…騙人的…」

    冰月張狂的笑了起來,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月牙兒,你沒事吧?」白楊大驚失色的奔過來,用力抓住她的雙肩。

    「我倒希望有事的是自己,那樣便不必這麼難過這麼悲傷。」秋冰月看著白楊,失魂落魄神經兮兮地笑著。

    「月牙兒,你不要這樣,或許還有彌補的機會,或許真的還有…….」白楊心疼的用力把她擁入懷中。

    「白楊——」靠在他溫暖的懷裡,冰月像迷途的孩子般放聲大哭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他的胸口上,弄濕了他的衣襟,砸痛了他的心。

    「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我這麼壞,傷透了他的心,我是禍水,死的應該是我,應該是我。」

    「月牙兒不是禍水,不是,你是仙女,是無意間掉入人間的仙子……你的身邊才會圍繞著那麼多優秀的男子,所以他們才會甘願為你沉淪。」

    而他,雖然不能成為她喜歡的男子,卻也願意做她傷心難過時的依靠。

    白楊用力擁著她,心疼得連聲勸慰,滾燙的淚珠滴落在她的頭髮上,「沒有人捨得離開你,月牙兒,所有人都想留在你身邊,寸步也不離,看著你的笑容跟著開心,看著你流淚也跟著悲傷,他不會狠得下心離開你的,就算他想,我也不會允許,月牙兒你別放棄,我也不會放棄,我們一起努力將他留住,好不好?」

    哭笑不停的秋冰月根本不知道白楊在說什麼,她只呆愣著看著手中的畫,「楓,如今你的靈魂可自由了,天大地大,你都可以暢意而去,可是你怎麼能如此狠心的丟下我一個人。」

    即已生無可戀,他為了她放棄一切,那她就為他浴血而去,生死不離,從此她的溫柔只為他一人綻放。胸口一陣翻湧,一直堵在心口的鮮血噴落在畫上,與他的血跡相融,再也不分開。

    白楊神色大駭,驚恐的喊了一聲,他這麼做到底對不對?這樣殘忍的掐斷了她心頭最後的一絲生機,可他卻更害怕到頭來結果終究還是一樣,他最終什麼也沒有說,沉痛的斂下神色,手一揮,快速的點住了秋冰月的穴道。

    三年,她強忍著不去打聽她在他心目中是否還有位置,只因她不想放棄,也不捨放棄,只想守著那份希冀,心中奢想著有一天他還能回到她身邊,而這份希望,是她漫漫寂寞長夜中,唯一的慰藉,可是如今,她再也等不到他了,楓,你竟是連個贖罪的機會都不能留給我麼?對我,你真的已是失望透頂了麼?

    將近三年的漫長等待,等來的只是曇花一現,如果愛情是一種等待,為何她的等待總是絢麗的開始再憂傷的謝幕?為何她的愛情永遠不結果?她的等待永遠不收穫?

    曾經的承諾隨風散盡,無影無蹤…

    最後的羈絆,她唯一的希冀,甚至連碎片都無法再撿起,一切都化為了塵埃!

    心如刀絞,卻再也流不出淚水,她伸手想去抓住記憶中的那個翩翩身影,卻僵在了半空之中。

    冰月苦澀的開口:「白楊,答應我最後一個請求吧!」

    白楊愣住,良久,終還是點了點頭。

    茫茫無邊的大漠草原夜色真的很美,一片綠浪滾滾,從漠北吹來的風沙到這裡已弱了些許,夜空中繁星點點,葉聰努力睜大眼睛,似在找尋那最亮的一顆。

    「駿馬西風塞北,杏花春雨江南。」多少個夜裡,一片星空,一壺清酒,一塵往事,伴他渡過寂寞的朝朝夕夕。

    關外傳來牧羊人歡快的歌聲:「等到草原最美的季節,我陪你一起看草原,去聽那悠揚的歌,去看那遠飛的雁,看那漫漫長長的路,能把天涯望斷。陪你一起看草原,草原花正艷,陪你一起看草原,讓愛留心間………

    「讓愛留心間……」葉聰似被歌聲所染,也隨著關外那歡快的歌聲不自禁的輕唱著。

    「報少掌門。

    「何事?」

    「空門派京中飛鴿傳書,靖親王死訊傳來後,秋姑娘莫名從皇宮失蹤,據宮中錦衣衛探到,怕是已經…….」

    「少掌門,你沒事吧…」

    葉聰以劍撐地,「去,把最烈的酒拿來。」

    草原上,一個身影時起彼伏,劍花飛舞,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副將為何發瘋般喝酒,又發瘋般舞劍,直至筋疲力盡。

    風拂過,將那細軟的沙粒盡皆吹至他臉上,明明應是輕柔無比,此時他卻覺有如萬針齊刺般,針針都刺痛了他的臉,刺穿了他的心。

    「月兒,我與他都想過要一生一世守護著你,也不止一定想過傾盡所有給你最大的幸福和快樂,不止一次想要與你執子之手,與子執老,可是,老天似乎嫉妒我們給你的太多,所以才將一切痛苦加在你瘦弱的肩上,我們的愛,似乎已成了你苦難的源頭,而無辜的你,亦被捲進我與他愛的名義下自私的爭鬥中,我給你的愛,早已成了枷鎖,我早該解開這枷鎖,放你輕鬆離去,我的愛太沉重了,你的肩膀太瘦弱,你承受不了,可我卻粗心的沒有發現,最後讓你傷了心,毀了身,月兒,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心上,他想哭,卻發現眼淚流在風裡,很快被風乾,留不下一絲痕跡,如同他與她的緣分,悄無聲息,在不經意間已無影無蹤。

    眼光在風裡飄遠,飛過茫茫大漠,不知落向何方,臉上的淚痕干了又濕,濕了又干,而他的心,空空如也!

    半年後,桂林城漓江岸邊,雲也淡淡,風也倦倦,江水悠悠,青山綿綿。

    「你知道麼?當年他就是站在這裡,環抱著我,給我說起象山的傳說,說起你們駐守在這裡的許多故事。」

    一個白衣女子看向一個灰衣打扮的男子,不停的訴說著,二人臉上都揚起淡淡的,非常平和的笑,他們一站便是好幾個時辰,沒有人知道他們從哪裡來,是什麼身份,直到快天黑才緩緩步入附近的村莊。

    這便是冰月要白楊答應的最後一個心願,讓他帶她來到這個她與小楓魂牽夢繞的地方,縱使他來不了,她來幫他看一眼,相信他也是開心的。之後待到隨他而去後,再讓白楊帶著她的骨灰回到玉門關,從此她與他便再也不分離。

    這個深情的男人,她欠他太多太多,如果她還能為他做些什麼,也就只剩這一件事了。

    「你們在這裡的故事,在我和他殺敵的間隙,是他說得最多的,每次他說起的時候,總是像個孩子揀了便宜般快樂。」白楊搖搖頭緩緩的說。

    「其實小楓的傷不是在戰場上受的,最後一戰都已經獲勝了,那天本是可以避免的,第二日都準備班師回朝了,小楓心善,可憐一個乞討的孩童,卻沒想竟遭遇到西域高手偷襲,是我,都是我的錯,我明明和那些人交過手的,卻還是如此大意,沒提防,那些人武功奇高,小楓在戰場上受過傷,功力受損,我該寸步不離他的。」

    白楊一臉深深懊悔,聲音哽咽起來。

    秋冰月側過臉看了白楊一眼,眼前的這個男子,在以前,他的眼神是那麼清澈,無論愛或恨,喜歡或不屑,一眼便可看透,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瞳孔裡多了一點仇恨,也不像是針對某些人的那種,就像是樹葉怨恨秋天的到來,沒有傘的人怨恨下雨,那是一種深切的無奈。

    冰月沒有說話,連輕微的責怪也沒有說一句,她只怪他們都敵不過命運的安排,想到當初的錯嫁,曾一直都認為他會是個與她生命無關的人,那時從來也沒有想過,他,皇四子朱祐楓,就像一滴一滴的雨水一樣潤入了她的心房,悄悄的,慢慢的,匯聚起來了,在她猛然發現時,竟然成了一潭湖水,深不見底,瞬間把她的心給整個淹沒了。

    秋冰月輕輕呼了口氣,「你知道麼?在這裡的時候,他會身著布衣,挽著袖子在河裡摸魚!還會跟著我一起唱漁民們的歌呢!冰月不覺輕笑出聲,那時候,我們真幸福。」

    「秋兒,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好?」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曾經也是在這岸邊,他的手掌緊緊包裹著她的小手,十指相纏,立下誓言,那時的他是那般神采飛揚,深情又倔強,可她的小楓終究被她的柔弱與無情弄丟了,閉上眼,心,好苦好澀,好想哭。

    「小白…」緩緩靠向他懷中,哽咽的輕喃道:「借我哭下,一會就好。」

    可是眼中,卻再沒有淚水。

    小楓,這一世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我仍然會選擇愛上你,無怨無悔的愛著你,把這一世欠你的情,全都還上,如果下輩子不夠,那就下下輩子,永世輪迴。

    「如果當初勇敢的在一起,今日會不會有不同結局,你會不會也有千言萬語,埋葬在沉睡的夢裡…….」

    「月牙兒…」白楊輕聲呢喃著,眼中有著心疼,良久,他突然說道:「你堅強些,咱們去把他找回來。」

    「找回來?還找得回來麼?又一個騙子,可我卻要謝謝你這善意的欺騙。」

    「月牙兒,你不要這樣,就算小楓有知,他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珍惜生命,勇敢堅強的活下去,更何況,人生其實處處充滿奇跡。」白楊勸道。

    冰月輕輕搖搖頭,雙手環膝坐在江邊,緩緩說道:「你不懂,這是我們的約定。」

    冰月的目光裡飽含著情意與悲絕,痛苦和掙扎,卻又是毫不猶豫的堅定。

    誤會到底有多深,相愛到底有多難,相守一生能不能不只是夢想?秋冰月沒有向白楊解釋過半句那個三年之期,良人已去,再說何益?

    白楊看向秋冰月,這個也曾經在他心中劃過痕跡的女子,心中一動,一句「你還有我」的話就要奪口而出,卻又硬生生的嚥了回去,因為他的眼前浮起兩個影子,煙兒的溫柔似水,林詩詩的可愛俏皮,讓他牽掛的女子已經夠多了,眼前這個不屬於他,一開始便不屬於。

    況且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使他只能靜靜的守護著她,不能有一絲一毫別的想法,他知道她心裡的難過,可他目前卻什麼也幫不了她,一切都只能看天意,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二人,要有多大的緣份,才能修得今生攜手共度一生,或許這是他們命定的劫數,能不能闖得過去,還要看他們自己,而他所能做的,就是拼盡全力,留下他們的命。

    白楊將手環上她削瘦的肩,輕輕擁她入懷,他只是抱著她,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抱著她,而她,便像死去一般任他抱著,不再哭也不鬧,其實眼睛很乾澀,可是很奇怪,來到這裡後,她竟然沒有流過眼淚,而心痛,一刻也未曾減少,只是好像失去了流淚的能力。

    是不是哭出來心就會好受些?

    太陽終是隱去了光輝,天色漸漸暗沉,初升的彎月靜靜爬上了山坡,朦朧的光芒灑落,似將週遭的一切都籠在了暮靄之中。

    看著頭頂清冷孤寂的明月,星辰隱去,只剩了明月的孤影愈發孤寂,同一片蒼穹,同一輪明月,卻再也沒有了相同之人,夜空中冰月彷彿又看到了那雙純淨而又深情的眸子,看到了那張可愛、調皮又故作冰冷的臉,不要像白癡一樣看著我喔…….那回眸的一笑,定格成了永遠…….她,放聲大笑起來。

    江邊霧氣瀰漫,空氣清新濕潤,美麗平靜的漓江在夜色裡如同披了層白色的輕紗,若隱若現,波光迷濛。

    白楊日日陪著她一起站在江邊,直到夜色漸漸來臨,直到又是一天的流逝。

    「我去準備晚飯。」

    白楊看了一眼冰月,終究沒有多說什麼,抬步而去。

    冰月仍然定定的看著江面,處於神遊狀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一臉安靜,沒有了他,這個世界也只是寂寞兩個字。

    「不要像白癡一樣看著我喔……」那張笑臉在白霧瀰漫的江面悠悠飄蕩,漸漸飄遠。

    「楓,不要走….楓…你是來怪我還沒有去尋你麼?」

    秋冰月突然發狂似的大聲呼喊,沿著江岸飛奔,似要追尋那霧氣而去,江面很安靜,她的呼喚是唯一的聲音,在寂靜的江面上飄蕩,經久不絕,受到驚嚇的鳥兒拍著翅膀驚鳴著飛過江面,除了驚飛小鳥啼鳴,沒有任何回應。

    「楓,別離開我,你在哪裡?」冰月傷心失望的蹲下身哭泣,忽而跌跌撞撞的衝入水中,伸手在霧氣中探尋著,哭叫著他的名字,誰的心,已痛到絕望?誰的眼,已哭到流血?誰的靈魂,已飄離身體?那冰涼清澈的江水埋葬的是誰的生命誰的愛情?

    江風嗚咽,似乎也在為那早逝的愛情早逝的男兒哭泣;江水流淌,誰的眼淚流成江河,追尋那在江面上游移留戀不肯離去的靈魂;黃泉路上,誰頻頻回頭凝望?奈何橋上,誰拒絕飲下孟婆湯?緣份若盡,為何仍不肯相忘?愛著他,戀著他,又能如何?不過是舉身赴清池的下場!

    往事仍歷歷在目,江水仍悠悠流淌,那日在灼灼桃瓣下垂首聽琴的翩翩男子如今已魂歸他處,而她的靈魂也將隨他一起離去。

    什麼是愛?飄香楓林苑,軟語溫存,回眸淺笑,不敢相忘,不敢相離,這便是愛!什麼是痛,悠悠漓江上,良人已去,音容不再,依然難忘,不得不離,這便是痛!愛也愛了,痛亦痛了,而她,又該如何?又能如何?便就帶著對他的眷念一起沉在這冰冷江底吧!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結髮夫妻,生死相依!若相愛,莫相棄!

    「楓,我不棄你,黃泉路上,三途河邊,你永不寂寞。」

    遠處時斷時續的呼聲傳進農莊,白楊心中一緊,一陣不好的預感襲來,忙扔下手中的碗筷,飛奔出門。

    那心痛到絕望的女子正一步步走向漓江深處,身後一陣香風刮過,頓感身子一輕,轉眼間便被人拎上了岸,點了穴位扔在一旁。

    「喂,你為何要尋死?是不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眼前一個身著黑色繡著金線紗裙的少女站在她面前,一臉不屑的看著她。

    可猶如木偶般的冰月只是目光空洞,一言不發。

    「喂,你說話啊,嘖嘖,長得也不怎麼樣,怎的讓他巴巴地守了這般久?」少女狠踢了她一腳,身體傳來的痛感讓冰月倒抽一口氣。

    「你是誰?為何要拆散我們?為何我連死都不可以,你知不知道他在等著我……」

    秋冰月猛然驚醍,怒吼著要站起來,又虛弱無力的摔坐下去。

    「什麼意思?你到底在說什麼?」黑衣少女柳眉倒豎,「是不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對,他唯一對不起我的事,便是不該扔下我,不該讓我愛上他。」

    秋冰月茫然答道。

    「你是說,你們行了夫妻之事,可他卻不負責任,扔下了你?」

    黑衣女子手握成拳,杏眼圓瞪,嬌喝道。

    「夫妻之事?不錯,我們曾經也是夫妻,難道你也識得他?」

    冰月茫然反問。

    「哈哈哈,」少女一陣顛狂大笑,「沒想到他竟是這等敗類,真是人不可貌相,姑娘,你運氣不好,被我知道了,我便不會當看不見,這世上男人何其多,你幹嘛非要跟他攪和在一起。」

    少女歎息一聲,手上多了三支銀針,在月光下閃著銀光,「這個針裡是浸有巨毒的,放心,死得不痛苦。」

    秋冰月皺著眉,心道:她是誰?似乎有些面熟,她與小楓很熟麼?看著她手上的銀針,冰月淡淡一笑,這人丫的有毛病,方纔她明明就快死了,她莫名其妙地將她撈上來聊天,這會子又要她死,不是多此一舉麼?這年頭瘋子真不少,丫的今年特別多。

    冰月閉上眼,靜靜的等著她下手。

    「你不怕死麼?少女驚叫。」冰月沒理她。

    「哼,那我便成全你。」

    「啊……」少女抬起的手忽的垂下,原來竟被一粒石子擊中。

    「聽著,如果你敢傷害她,你便死定了。」

    白楊隱含怒氣的聲音自身後想起。

    「『淫』賊,有膽做沒膽負責,那好我便替你殺了她。」

    林詩詩說著抬手又要射來。

    一瞬間白楊的身影就立在了冰月與她的中間。

    白楊皺緊眉,冷聲道:「你亂叫什麼?我說過了,不許碰她,你若不想要命那便來吧。」

    轉眼間,這一黑一灰兩道影子就纏鬥在了一起,看得出,那位姑娘武功不弱。秋冰月不由仰天哀嚎,這兩人說打就打,好歹也要先替她解了穴先吧,這樣坐久了會很累哎,衣服粘糊糊的貼在身上,江風吹來,凍得她直打顫,為嘛死都不行,還要在這受活罪,他大爺的,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麼虧心事,這輩子盡遇上一些瘋子。

    白楊劍光飛轉,那位姑娘只是使用軟鞭,絲毫奈何不了白楊,看出來了,白楊似乎也沒打算要傷她。

    冰月看著那個上下翩飛的灰色人影,他又像之前見過的那般,灰色的衣襟飄然灑脫,每一劍的刺出都極為乾淨利落,收放自如。真好,那個風度翩翩的江湖少俠在失去了最愛和兄弟後終於又振作起來了,

    靜靜想著剛才那位女子對她說的那些話,終有些明白過來,看來她是誤會了,她原來是為著白楊而來的,如果她沒猜錯,這位少女便是江湖中那個讓武林中人聞之卻步的仙靈宮宮主林詩詩——葉聰的師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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