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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卷 黃沙莽莽,鐵血丹心英雄淚 第348章 文 / 清秋

    第348章

    「辛苦你了」。朱祐楓看向白楊的箭傷問道:「無大礙吧。」

    白楊看向他包紮過的左肩搖搖頭說:「你還不是一樣。」

    朱祐楓看著白楊緊憋的眉頭問道:「出什麼事了?可是林詩詩有事?」

    「她受傷了,很重,我已餵她食了武當護體的丹丸,但還是必須盡快送去她師傅那裡。」白楊沉重的說。

    「走,去看看她。」

    軍帳中,林詩詩時睡時醒,情況不太好,朱祐楓看向白楊一眼說道:「我調幾個武功高強的人護送著,你盡快帶她回去,我已連夜修書將今夜大戰告捷上奏皇上,待皇上冊封哈密王的旨意一到,我便可率領大軍班師回朝,我們在京中再見吧。」

    朱祐楓輕拍白楊肩頭道:「同生共死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珍惜一個為你付出一切的女人,人不能總停留在過去,或許我們都該學著把過去放下了。」

    白楊既未點頭也未搖頭,沉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第二日一早,陽光射在厚厚的雪地上發著耀眼的光茫,長街上來來往往穿梭著忙碌著的士兵以及一些當地的百姓,另一邊,不大的廣場上,點燃了一堆堆的篝火,跳動的火苗映得在場每一個人的笑臉上都是紅彤彤的,一壇接一壇的當地好酒搬上了桌台,挨個的打開了封蓋,酒香四溢。

    勝利了,軍中的禁酒令也撤了,大家終於可以開懷暢飲。

    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喜悅,彎彎的眉毛,略略上揚的唇角,當地百姓與士兵,興奮的哼起了祝酒歌,悠揚的歌聲在上空縈繞著迴盪著,帶著振奮與激情。不遠處,士兵正在烘烤著整只的羊,烤肉的香味似能飄至千里之外。

    另一邊,朱祐楓則目送著白楊一行緩緩遠去。

    林詩詩睡在一輛馬車上,幾個軍中好手騎馬立在左右,白楊一馬當先走在車前,一行人向城門駛去。

    快出城時,白楊突然停住,咬牙想了一會,對其他人說道:「我還有事不能走,勞煩各位將士這位姑娘送到駙馬府,辛苦各位了。」

    說罷,掉轉馬頭,向城中奔去。

    朱祐楓立在帳前,看著遠方,一個白衣身影出現在他眼裡,那麼熟悉,那麼親切。

    白楊跳下馬說道:「我是副將,怎可離開大軍,離開將軍,請將軍留下我吧。」

    朱祐楓板著臉看向他問道:「不後悔?」

    白楊抬頭一笑,朱祐楓白牙輕咬下唇,唇角慢慢彎成了一個好看弧度。

    「大哥哥?」

    一聲嬌俏的童音打破了這片刻寧靜,白楊順音看去,大跳起來叫道:「小女孩是你,太好了,我還要去尋你呢,小楓這便是我昨晚和你提到過的那個回部小女孩,如果沒有她,可能我們奪回哈密可就沒那麼順利了。」

    朱祐楓唇角含笑看向小女孩,小女孩也看向他,眼前這個大哥哥頭戴金盔,面如冠玉,陽光軟軟的灑在他的頭上、衣上、手上,連臉上那抹笑容也似這冬日的陽光般暖著人心,這就是昨晚那個在軍前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麼?昨晚自己可是躲在路邊看到的,馬上的他威風凜凜,手中一支長槍,如梨花飛舞,槍來處,人人喪命,馬到時,個個身亡,將那些敵人殺得片甲不留。

    可現在看到的他卻如此平易近人,父汗手下的大將軍個個都是粗獷無比的,沒想到天下還有這麼俊朗的大將軍呢,那個會劍法的哥哥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沒想到還能見到比他更了不起的人。

    朱祐楓見這個小女孩眼都不眨的看著自己,不禁彎下腰柔聲問道:「小妹妹,你是誰?」

    小女孩聞言面上一紅,將雙手交叉於胸前盈盈一拜朗朗答道:「我是哈密王罕慎之幼女,名叫阿羅木帖兒雅柔,父汗和兄長被速擅阿黑麻殺害,是將軍為我父汗報了仇,真主阿拉會保佑你的。」

    說著再次盈盈一拜。

    朱祐楓與白楊對看一眼,也用同樣的手勢回禮,頗覺好玩,高興的說道:「原來是忠順王的幼女,怪不得小小年紀便如此勇敢,這次你可是立大功了,你多大了?」

    「十歲了。」雅柔睜著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他,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小女孩了,我會騎馬打獵的。」

    朱祐楓笑著向左右侍從吩咐道:「去尋戶人家,帶小郡主去沐浴。」

    「白楊你從哪裡揀到她的,真逗,像個小大人似的。」回到帳中,朱祐楓還忍不住笑道。

    白楊道:「小楓來到這裡好像開心了不少,又能看到你的笑容了呢,要不你就向皇上請奏,長久駐守哈密得了,乾脆封你個哈密王當當,這樣我也能學習回部文化,不用整天打打殺殺的。」

    「我倒是想呢,其實哈密城地肥物美,別有一番異域風情,能留下倒也真是不錯,可惜皇兄是不會放過我的,我若不回去,你信不信他立馬會親自過來綁我回去。」朱祐楓笑著搖搖頭。

    二人在帳中不時喝酒打趣,均露出久違的真心笑容。

    「啟稟將軍,小郡主求見。」門外一人報到。

    「喔,讓她進來。」

    「阿羅木帖兒雅柔見過將軍、副將軍,願真主阿拉保佑二位將軍安康。」

    朱祐楓與白楊看去,只見她已洗乾淨,換上了當地回族服裝,頭戴一頂漂亮的金絲小帽,兩條長辮垂於肩上,潔白的衣裙,雖是小小年紀但已是身姿修長,窈窕婀娜,二人均想,這女子長大後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呢。

    朱祐楓衝她招招手,雅柔就高興的奔過來盤腿坐在他們中間,白楊端起酒杯道:「回部的勇敢姑娘,敢不敢跟我喝一杯酒呢?」

    雅柔一揚臉說道:「有什麼不敢的,我的酒量是一等的好。」說著自己拿起酒壺倒上一杯,一飲而盡,神情豪放奔灑,朱祐楓與白楊眼裡均流露出欣賞的眼色。

    「那速擅阿黑麻是如何殺你一家的?」朱祐楓替她布上一塊鹿肉,問道。

    雅柔道:「速擅阿黑麻想要搶奪父汗王位,巧設機關,引誘父汗頂經結盟,遂殺之,而我及姐姐們都被俘,姐姐們被速擅阿黑麻帶回吐魯番,我被留下做奴隸餵馬,天天被打不算,還不讓吃飽飯,昨晚他們又打我,我實在受不了才跑的,沒想到眼看被抓住時卻被這位哥哥所救,我知道,一定是真主阿拉在保諾我。」

    「原來是這樣,等皇上冊封了哈密王后,我會托他好好照顧你的。」朱祐楓摸著雅柔的頭道。

    「大哥哥你要走了麼?」雅柔心中一酸,眼中流下淚來,「為什麼你不能做這裡的王呢?」

    她小小的心中儘是對這位大哥哥的不捨,將來還能再見到他麼?

    「傻孩子,哭什麼?」

    雅柔撲進朱祐楓懷裡,撒嬌道:「大哥哥你一定要回來看我好不好,再等五年我就長大了,我一定會長大的。」

    朱祐楓刮刮她的鼻子,笑著說:「好,拉鉤,五年後我和白楊哥哥一定來看你。」

    朱祐楓也不過是看她可愛隨口說笑而已,一個十歲的異族小女孩的心思,他如何能懂,誰也沒想到,這個隨口的五年之約,竟深深的種在了這個回部小姑娘的心中。

    「啟稟將軍,敵軍俘虜是否要全數處決,以震懾敵方?」門外一將領稟道。

    雅柔與白楊同時看向他,朱祐楓眼裡一片純淨,輕聲而又不失威嚴的說道:「吐魯番人與哈密人同是蒙古後裔,安撫好他們,就讓他們留在此地為建設哈密出力吧,好吃好喝的待著,如果有實在不願留下的,就出路費讓他們回吐魯番。」

    「是,將軍。」

    「大將軍,」雅柔眼中含淚說道:「你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他們回人向來敢愛敢恨,不似漢族女子般嬌柔羞澀,是以雅柔幾乎毫不掩飾心中對朱祐楓的崇拜與喜愛。

    「小姑娘,你的父母兄姐被他們所殺,可是我卻不能替你殺了他們報仇,因為他們已經投降了,他們的親人也盼著他們好好活著呢。」朱祐楓輕輕摟過她歎著。

    雅柔懂事的點點頭,躲在這個結實的懷裡貪婪的吸著鼻子,嗅著那淡淡的衣香。

    「白楊,過些日子我帶你吃烤全羊去,就我們倆人,保證好酒好肉讓你吃個夠,免得你回京後在皇上面前又埋怨我多喝了你的酒。」

    朱祐楓沖白楊眨眨眼。

    白楊笑道:「我在暈過去前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會死,你猜為什麼?因為我早就被某位大人貼上小氣鬼的標記了,那便肯定做不了被殺死的冤死鬼的。」

    「哈哈哈,走,都別在這呆著了,怪冷清的,大伙的歌也唱得差不離了,我已經聞到那烤肉的濃香了呢。」

    朱祐楓開懷暢笑,一雙深邃大眼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爽朗的笑聲驅趕了這異國他鄉的嚴寒,這裡將會是他們在此渡過的最後一個新年了。

    熊熊篝火熱烈的燃燒著,將空氣之中都蒸騰的滿是暖暖的煙霧,一片迷濛。

    笑聲中白楊唯有在心裡暗暗祈求,希望林詩詩沒事,否則自己這一生良心都會不安。

    雅柔舒心的微笑著,恬靜的望著被士兵圍在中心的高大身影,還有無數的百姓帶著自己家中的珍藏的物品,獻給他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大將軍,一罈好酒,一塊醃肉,一匹錦布,一籃野菊,雖都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卻代表著百姓們對這位大將軍的敬仰與一片心意。

    他們無疑是激動的,振奮的,甚至有的人連雙腿都在不住顫抖著,而朱祐楓只是溫和的淺笑著,出聲寬慰著他們…

    「他很迷人,真的。」

    白楊聞言低頭,看著剛及他胸口的小姑娘淡笑道:「小小年紀,懂什麼叫迷人?」

    「難道不是麼?」雅柔不服氣的撅嘴反問。

    「是,我們的大將軍是最棒的。」白楊不再開口,他的思緒又飄回了幾年前,那段無憂無慮的廣西平亂日子,場景何其相似,心境卻已天差地別。

    傍晚,大雪稍停,天邊飄浮著幾片灰雲,將軍帳外,雅柔手握長笛,聲線柔軟細滑,如水的眼角顧盼生輝,杏眸微嗔而脈脈含情。

    阿柔吹得可好?

    朱祐楓默契一笑,神色潸然,談不上興奮,眼中的眸光卻也在不經意間勝過昔日的那抹淡然。

    「嗯,很好。」

    大將軍再教阿柔一曲吧?

    朱祐楓寵愛般的笑笑,然後將雅柔放在懷裡認真的教著,他粗獷的手放在雅柔嬌軟的小手上。小美人含羞而笑,溫婉動人,眼波並未專注在笛子上,相反,卻散落在那張認真且俊逸的臉龐上。

    俊男美女,雪中奏笛,一幅絕美畫面。

    只是當那熟悉的弦律而出時,赫然喚醒那個一直冰封在心底某個角落的記憶。

    三年來,前方傳來的消息時好時壞,前幾個月還有報說是將士染上了瘟疫,好在已經控制住沒事了,正如冰月所料,那是個善戰的民族,這場仗打得相當艱苦,因為玉門關的原駐守將領失職,導致差點被敵人佔領,玉門關是第一道防線,一旦被衝破後果不堪設想,幸好朱祐楓帶領大軍及時趕到。

    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這一戰就從第二年夏初打到了第四年的初春。

    乾清宮早朝上,一聲急促的啟稟皇上由外傳來,兵部都御史馬文升高舉著奏折一臉興奮說道:「啟稟皇上,靖親王派人八百里加急親筆奏折到。」

    「快。」朱祐樘沒等張德子呈上便急忙走下龍椅,一把奪過奏折看了起來,不停的迭聲連說:「好好好,終於結束了。

    眾臣俱都驚喜不已,雖不知奏折是如何寫的,但從皇上的臉上都已看出前方戰事一定是已經以勝利告終了,不禁都鼓掌相賀,這可是皇上登基後最開心的時候了。

    「靖親王說那牙蘭已逃回吐魯番,這次征戰我軍傷亡不重,輕鬆奪回哈密衛,大家都來說說,該冊封誰來做哈密王,你們的靖親王在奏章上請奏他想留守哈密衛,你們說朕是准還是不准?」

    朱祐樘高興得背著手連連轉圈。

    馬文升說道:「回皇上話,靖親王是朝廷兵部尚書呢,怎呢駐守在那,況且我們也需要他,皇上還是另選他人吧。」

    朱祐樘哈哈大笑道:「對,他想得美,明知朕不會理他,他還要多此一舉,竟敢在奏章中威脅朕,說不準他就不送當地的新鮮瓜果回來給朕吃,去他的,朕不知道自己跑去吃個夠麼?」

    群臣聞言都大笑起來,馬文升上前一步說道:「啟稟皇上,臣曾經多次前往哈密衛瞭解當地民風,知道番人重種類,且素服蒙古,非得蒙古後裔鎮之不可,今安定王族人陝巴,乃前已故忠義王脫脫之近屬從孫,臣以為此人可入主哈密衛,請皇上定奪。」

    朱祐樘思忖一番道:「馬愛卿對哈密瞭解頗多,如果各位大臣均無其它意見,朕就理旨,賜封陝巴為哈密衛忠順王,命你為欽差大臣,即刻起程代朕前往哈密衛宣旨。」

    馬文升回道:「臣遵旨。」

    「朕再理一旨,宣靖親王班師回朝。」

    群臣中有一個人,他的臉上也掛著笑,只是這笑與別人不同,是一種解脫的笑,一種放手的笑,一種輕鬆的笑,他知道,那個人終是要回來了,回來和他今生最愛的女人生活在一起,那麼,也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還有一事,」朱祐樘晃了晃手上的奏章,「朕收到靖親王喜訊的同時,還收到了大同邊關的加急奏報,兵部都御史馬文升?」

    「臣在。」

    「你上回說的那個戰爭狂,愛找事的人又出現了。」

    朝下眾人面面相詡,不知是誰?

    朱祐樘看了一眼眾人繼續說道:「蒙古韃靼小王子叫拍…什麼的,率精騎數萬陳兵我大同關外,連營數十里與我軍對峙,可是這幫韃子怪異得很,每天只是操練,並不挑起戰火,馬愛卿可知是為何?」

    「這個臣也不知,但肯定無好事。」

    「朕來告訴你們吧,」朱祐樘揚了揚手說道:「這是那位小王子達延可汗的使者送來的國書,書上說他們是來朝拜我大明,並派一千五百人前來入貢的,入貢,哼哼,一千多號人進京吃白食,順道再幹點燒殺擄掠的勾當,刺探情報,你們都來看看他這封國書的落款,居然敢自稱:大元可汗。」

    眾大臣都聚攏一看,百官憤怒,馬文升說道:「皇上,韃靼是元朝後裔沒錯,可我朝建立以來,蒙古任何一個可汗都不敢在給我大明的國書中如此稱呼自己,他這不是謀求和平,而是對我大明朝國威的挑釁啊。」

    馬文升話音剛落,都察院和六部的尚書們就罵開了,不但把達延的祖宗罵了十八代,更嚷著要立即發兵收拾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韃子。

    堂下一群言官炸開鍋的吵得朱祐樘頭都快爆了,關鍵是他們除了變著花樣罵達延祖宗之外,也沒吵出點有用的東西,唉,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是無比想念他那不樂意回家的弟弟。

    其實聰明的朱祐樘早就看出來了,一個他不可能答應的條件,一個分明找罵的落名,這裡面隱藏的絕不僅僅是那個年僅十六歲小子的狂妄與囂張,這死小鬼才十六歲,比自己還小幾歲呢,自登基以來自己日日勤勉,沒睡過一個踏實覺,整朝綱,治天災,收哈密,好不容易才能暫時消停下,還有一大堆的事做不完,正打算著手抓國內經濟呢,這北防邊關又告急了,直讓朱祐樘也想跳著腳跟著罵他祖宗。

    可他畢竟是皇帝,高高在上的皇帝,高高的坐著,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又瞄到了那個人,馬文升。

    他在那群罵人的百官中獨自沉默著,這種時候沉默的人,往往才是真正想辦法的人。

    「馬愛卿,你可知該如何辦?」

    面對朱祐樘那雙信賴的目光,這位年近古稀的忠臣咬咬牙,終於說出了心裡的想法,「皇上,老臣認為:戰必敗,和必辱。」

    百官立時將罵人的火力對準了馬文升,朱祐樘不動聲色的揮揮手,冷聲說道:「依你看,何為?」

    「皇上,先皇時國力衰弱,我朝軍隊中除了靖親王親自帶領的那五萬精兵外,其餘的仿若一盤散沙,將領匱乏,這樣的軍隊去與拿打仗當飯吃的蒙古人開戰,無異於是『自殺』,總不能就指望著靖家軍剛從哈密戰場下來又奔赴蒙古作戰,以五萬疲憊不堪的軍力迎戰蒙古幾十萬精兵,況且我朝國力剛有起色,黃河治水、哈密戰事又花了不少財政,若再進行大規模戰事,國家恐無力支撐,此乃不能戰。」

    「達延可汗此舉的真正用意其實是試探,皇上若是忍氣吞聲,同意了他們的要求,只怕那更大的挑釁還會接踵而來,一發不可收拾,此乃不能和。」

    馬文升話音剛落,便聽王恕罵道:「這戰不能戰,和不能和,那要怎辦?」

    朱祐樘背著手走下龍椅,來回踱步。

    葉聰突然出列上前一步跪下道:「啟奏皇上,臣有話要說。」

    朱祐樘回身道:「起來回話。」

    「皇上,對於達延可汗的挑釁,臣以為不如這麼辦,他們在邊境玩騎兵佈陣,咱們就組織軍隊來個炮火狂轟,運幾門土炮過去,時不時就發幾顆到他們那裡,但不能傷到他們,專朝無人的地方打,這樣他們無法窺探到咱們軍隊的實力,自然不敢輕舉妄動,沒傷人,他們更沒有理由挑起戰爭。另外,皇上可修一封軟中有硬的詔書,告訴他們,我大明朝不怕你,但也不欺負你。」

    朱祐樘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光直視著葉聰,半晌才哈哈大笑道:「葉家果然出將才,你的想法與靖親王不謀而合啊,國家有了你們這些後起之秀,一定會變得強大的。」

    「皇上,臣身為刑部右侍郎已三年,為錦衣衛指揮史近一年,卻一直不敢忘卻父親在世時的教誨,臣願意任職於兵部,早日曆練成將,為朝廷效力,還望皇上成全。」

    朱祐樘聞言道:「葉將軍是我大明的一員猛將,你身為他的後人,是該有所建樹,這件事朕自會有所考慮。」

    太陽剛剛升起,東邊一片緋紅,映得晴朗的天空更是一片迷人柔軟的湛藍,白雲慵懶的躺在那一片迷人的湛藍上,大雪初霽,四周的樹枝和青色的瓦稜上都覆蓋上了一層冰稜,光影斑駁。

    街道上人來人往,飽受戰亂的哈密城居民已漸漸恢復正常生活,街上一片繁榮景象,白楊與劉文山已去處理軍務和善後,安撫城中百姓,朱祐楓瞅著一個空閒,便佇立在軍營臨時駐地外,靜靜地凝視著蒼茫的天際,濃眉微皺,一身飄逸青衫,神情疲倦蕭索。

    適才接到皇上昭令,上書已冊封安定王族人陝巴為哈密衛忠順王,不日入主哈密,讓他再堅守幾日,待新王到任便即刻搬師回朝,不容延誤,還說早已備好一份大禮要賞賜於他,他定會跪謝皇恩。

    朱祐楓苦笑著搖搖頭,皇兄能賞給他什麼?他要的是一個人的心,皇兄又如何能給得起。

    思緒不知覺間逐漸飄遠,三年了,自踏入這異域他鄉,歸期遙遙,遠方的她可還好?不知葉聰是否已知她身中奇毒,無法育有子嗣之事?三年的時光,他刻意從不向皇兄問起過她的事,刻意去忘掉一些過往,遙居兩地,人海茫茫,確實可以改變很多事和心境,曾經深愛過也不是沒有恨過,如今的他心態已然平和,或許將來能與她成為朋友,也未嘗不可,想到此,他淡淡的揚唇,眸色暗沉了下來,緩緩閉上眼,耳畔但覺千風過,只聞草間一點香,天下誰人最逍遙,自是翩翩縱馬人。

    風還是冰凍入骨,但他卻感覺不到冷意,反而清爽得舒適,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空氣清新,處處嗅得花草淡淡清香,聞得蟲鳥清悅啼鳴的塞外清晨。

    低低喃道:「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這是當年出征時許向皇兄的承諾,念及此,朱祐楓胸中不禁豪情萬丈,三年了,也是該回去看看的時候了,睜開眼,眸中一片清寒。

    正欲轉身進帳,突聞街上傳來一陣嘈嚷聲,輕躍數下,向街上奔去。

    街的轉角處,四個回民打扮的當地男子正圍著一個小男孩,「不要殺我,不要殺我,」稚氣的嗓音驚恐的哀求,小男孩低著頭身子不停的顫抖著,一柄長劍已經搭在了小孩的肩膀上。

    「住手,光天化日,何苦為難一個小孩。」

    朱祐楓背負著手冷冷開口,他所站的地方與他們保持著一定距離,聽白楊說起,那個一直隱身在他府中的神秘人也來到了哈密,還與他交了手,只不過是忌憚朱佑楓周圍數以萬計的軍隊才不敢冒然向他出手,朱祐楓倒不是怕了他,而是軍中不可無帥,若對方要找他的麻煩,也必須待他回京,所以他不容許自己有任何一點的閃失出現。

    冷眼環顧四周,此地處鬧市,人來人往,身後不遠便是他的大軍臨時駐地,若是動起手來,半分之內必有大軍趕到,而那個人與白楊的武功相差無幾,那麼短時間內想要取他朱祐楓的性命並無可能,料想對方不會傻到選在這裡動手,不過所謂兵不厭詐,他還是小心一些的好。

    「這小鬼偷吃我們烙的大餅。」其中一人操著蹩角的漢語答道。

    「不過只是幾個餅子,難道非要一條人命來抵麼?」朱祐楓冷哼著。

    「哼,你是官老爺,幾個餅子當然入不得你的眼,我們可都是普通小本生意人,又不是行善,好不容易這戰亂稍停,也想掙幾個養家餬口的小錢,這城中乞丐成百上千,難不成誰來吃我們都要施捨麼?」

    朱祐楓無聲的點點頭,烽煙一起,受苦的永遠是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若這世上不再有紛爭戰亂,百姓們都能安居樂業,共享太平盛事,該有多好。

    「這幾個餅子我替這小鬼出了,你們罷伸手一指緊隨他趕過來的一個親兵。

    「將軍,你的軍餉又不多,這城中難民無數,你接濟得完麼?」親兵不滿的嘟嚷著。

    「幫一個算一個吧。」朱祐楓暗暗歎息著。

    「跟我來吧。」親兵沖那幾人叫道,那些人也不含糊,抬腳便跟著去。

    朱祐楓抬腳向小孩走去,小孩依舊低著頭不住的顫抖,「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再也不敢偷吃了。」

    朱祐楓清朗的聲音清晰的響了起來,「沒事了,走吧。」

    一抹詭異而奸詐的笑容染上嘴角,男孩忽然一把抱住朱祐楓的腿,「哥哥,我怕,吐魯番人殺了爹和娘,流了好多的血。」

    「別怕,吐魯番人已經被打敗了,他們走了,這裡專設了一個收養孤兒的處所,有飯吃,有衣穿,讓人送你去可好。」

    朱祐楓暗自歎息一聲,蹲下身子拍了拍小孩的頭,可就在一瞬間,瞄到了他那張成人的面容,心下大驚,可惜距離太近,想躲閃已經來不及了。

    侏儒男人一掌打向了朱佑楓的胸前,掌心中扣著的毒鏢也一同刺上了他的胸口,那毒鏢在陽光下閃著幽藍的光芒。

    胸口一陣刺痛,朱祐楓微怔,侏儒男人已瞬間逃開,消失無蹤,竟是位武林高手,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無聲無息。

    低頭,傷口處流出烏黑的血,鏢中有巨毒,朱祐楓眼光一冷,近距離的一掌和毒的雙重攻擊下,朱祐楓神色未變,只是快速的封住了胸口四周的穴道,一手掏出隨身的藥丸吞了下去,便立刻回轉軍營。

    「義父好計謀,他這般聰明,竟也著了道,只是佈陣圖尚未拿到手,就這樣殺了他豈不可惜?」

    遠處屋頂上有兩個身影緊盯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此人若留在世上,必定會成為我蒙古的心腹大患,他攻擊吐魯番的手段與智謀你也不是沒有看到,可汗下了密令,不必再管佈陣圖,只是此人留不得,就讓他葬身於此地吧。」

    「看他並不像受傷的樣子,究竟有沒有得手?」

    「矮子辦事你放心,鏢中浸有巨毒,入血即化,世上無解藥,朱祐楓,必死無疑,走吧。」

    一步一步,勝似閒庭信步般慢慢渡回軍營,擦肩而過的士兵都未能覺察有何異樣。

    「小楓,你一大早去了哪裡,都警告了你不要一個人亂跑,是不是又偷藏了什麼美酒。」

    微涼的光線下,一抹白色的身影靜靜的依靠在門旁,看到他回來,白楊清淡的面容裡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朱祐楓想要開口,只感覺胸口一痛,黑暗瞬間席捲而來,身子剎那間倒了下來。

    「小楓?」白楊平靜無波的嗓音有了變化,白色的身影迅速的一閃,快速的接過他倒下的身子。

    看著突然昏厥的朱祐楓,和他胸口處汩汩流出的黑血,白楊抱著他的手重重的顫抖了一下,快速的抱著他向屋子裡走了去,解開衣衫,終於看到了胸口處的傷,近距離的掌風震斷了他的肋骨,流出黑血的地方傷口不大,應該是被毒鏢之類的傷到了。

    白楊平淡如水的臉上終於多了份沉重,目光倏的一寒,受此重傷,他竟能裝成像個無事之人,只為不讓敵人的探子有所查覺,可他究竟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到。

    朱祐楓自行封住的幾處穴道終於無法再止住血,四周鮮血漫延開來,在床褥間彙集成一灘血水,白楊眼睛劇烈一痛,快速的衝了出去,瘋了似的抓著一個士兵驚恐地吼道:「傳軍醫,快。」

    頭也不回的再次跑回帳中,迅速的封住了朱祐楓身上幾處大穴,隨後將他的衣裳脫了下來,手貼上他的後背,不停的將綿長而雄厚的內力輸送到了朱祐楓的身體裡。

    許久之後,朱祐楓原本蒼白的臉終於有了一絲的血色,而白楊依舊一手緊貼在他的後背,讓他僵硬冰冷的身體漸漸的回暖,早已守候在旁的軍醫立刻上前把脈止血,突然軍醫神色一變,猛的雙膝軟下,額上的汗就這樣一滴一滴落下,看著白楊嘴唇不停的哆嗦著。

    門應聲響了起來,進來的是一個回部小女孩,「大哥哥!」一聲驚恐的叫聲響起。

    朱祐楓猛的掀起眼眸,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哥哥沒事,雅柔,日後好好聽白楊哥哥的話,不許淘氣。」

    「白楊,」朱祐楓想要起身,可惜做不到,白楊紅著眼將耳緊貼在他的唇邊,聽著他那艱難又清晰的交待,不停的點著頭,昔日的陽光開朗再也尋不到半分,只有眼淚悄然滑落,滴滴落在枕畔,無聲無息,看得身旁的人心跟著一抽一抽的痛,卻仍強忍著忽略不見。

    朱祐楓用眼光環視了眾人一圈,輕輕一笑,告別飄落在風裡,笑容凝固在臉上。

    白楊猛的睜大眼,死死的盯著緩緩閉上眼,似乎笑得很安心的朱祐楓,朱祐楓緊繃的臉上不再有一貫的嚴峻和冷淡,而是充滿著溫暖和淡雅。

    沒有驚天動地的哭喊,只是晴朗的天空突然又飄起了大雪,紛紛揚揚,落個不停,門被一股勁風吹開,森冷的寒風呼嘯而入,吹在他們的臉上,一片冰冷,如誰的身,冷得刺骨…

    前方戰事吃緊,新年宮裡也沒有大肆鋪張,皇上皇后邀她一同用膳,看著他們夫婦恩愛,舉案齊眉,只羨鴛鴦不羨仙,秋冰月打從心裡羨慕他們,也為大明有這麼一位賢君高興。

    有時候她也會想,婉心對於王爺,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感情,有幾次她也會真情流露,不過收斂得很快,或者她也是王爺的仰慕者之一吧。

    除夕的晚上,冰月又走到了永和宮門外,夜空中只有一輪寒月,星光也消失了蹤影,卻有風,一陣緊似一陣的吹來,吹得她瑟瑟發抖,宮裡白茫茫的一片,琉璃瓦上鋪滿了層層白雪,地上積雪也如白銀一般,鋪得再也看不到一點路面,樹上掛著冰凌,寒風吹來,便嘎吱嘎吱的落下幾根,砸得雪沫四濺。

    天空仍然不時飄灑著片片雪花,黃瓦琉璃,方磚墁地,簷角走獸,這裡也曾有過人聲鼎沸,有過燭火通明,它的主人彷彿仍然在那片燭光下安靜的閱讀著,可如今這裡卻只能用肅穆蕭條來形容了,她的心陷入了混亂,往事歷歷在目,遠方的他,可還好?

    今日聽聞,哈密攻城一戰,他竟受了箭傷,據說沒有傷到要害,傷得不重,該是不礙事的,有宮裡最好的太醫隨軍呢。可是,當聽到這個消息後,冰月竟是連飯也吃不下,找了個借口便溜了出來,他已經從內到外都是傷了,這一箭還會給他帶來多少痛苦?

    淚再度落下,一滴一滴沒入雪地,輕啟朱唇,歌聲低吟婉轉,如若心有靈犀,「我相信你能聽見。」

    「皇后說,打仗最忌分心,所以朕並沒有將你住在宮裡的消息告訴他。」

    一個威嚴而又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冰月擦了擦眼忙回頭,「參見…」

    朱祐樘擺擺手,「這裡無他人,不用拘那些個禮節了,飯也不好好吃,這麼晚了你還一個人站在這裡想什麼?」

    「回皇上,看月亮呢。」

    秋冰月抿唇一笑,在月下卻多少透出幾分落寞的神色,月令人愁,這話說得一點兒不錯。

    朱祐樘聞言也抬頭看了看天說道:「朕看是想托月兒寄相思吧?」

    這他也猜得著,這人,猴精兒似的,難怪能治理好一個國家,冰月忍不住想笑。

    「一直以來朕都沒有問過你,你與葉聰究竟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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