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87章 感今懷昔 文 / 冷月寒劍
187章感今懷昔
眼見李世昌終於自刎,高子寧興奮不止。心道,今日當真划算異常。原只是來救援表哥,孰想,禍中有福的卻是逼死了李世昌。此事若告予祖父,定讓他老人家笑口大開。思忖間,揮旗下令,命散開的艦隊重新集合,順便撤開包圍圈,任唐軍離去。
劉副將見及,也命天地號和狼魂號緊緊跟上。這會兒,唐軍壓根未覺周艦的舉動,萬餘人徹底沉浸在失去督帥的痛愴之中。
待艦隊集合完畢,高子寧乘小艇到得天地號上。大聲道:「表哥,今日真是喜事連連,那十數年來阻擾我大周南下的李世昌,終於死了。哈哈……」
小石頭一笑,並不言語。目睹一位愛國名將就這麼自刎面前,心下尤為悲傷,此時壓根不想說什麼。
高子寧卻是喜氣洋洋,瞥眼見他身邊眾美群繞,無一不是國色天香,不禁羨慕。又道:「表哥,你可真是有桃花緣,這風流的手段,小弟是佩服你到了極點,也羨慕你到了極點!」
被他這麼一說,小石頭面色一滯,尷尬異常。念及王妃恩情,也不忍斥他,直是連做眼色。
殊不知,當日在江都,高子寧曾見過鄧蓉和冰清,那會道是表哥的兩位紅顏知己,因此很是尊敬。可如今不見了鄧蓉,卻多了璺兒和雷倩。他不知其間到底有甚緣故,但想多半我那會揣測錯了。這些姑娘美則美矣,卻未必便是表哥的心上人。否則,那位英姿颯爽,又嫵媚動人的姑娘,豈會不見?而且,據說皇上已為表哥訂了留蘭郡主為妻,有此賢惠大才的未來夫人,諒他不敢在外面尋花問柳,胡天胡地。況且,表哥英雄是英雄,但生性風流,想來全屬逢場作戲。
他如是思忖之下,渾不顧小石頭示意,說起話來,嘻嘻哈哈,毫無禁忌。
其時,諸女看在小石頭面上,也不好說他,只得或微笑,或頷首,再或顧作未聞。
高子寧少年英雄,適才又逼死了敵國大帥,正是平生最為春風得意之刻,此時意氣風發到了極處。又見眾女嬌麗不可方物,璺兒的溫柔嫻靜,冰清的玉潔風華以及雷倩的天真稚愛,無不令人又疼又惜。尤其龍兒光艷照人,妖冶而不失端莊,嫵媚之中又有文靜娟秀之美。這般樣的四女,如能長久相處,朝夜盤恆,實在是送個皇帝都不做。
說來,古時女子的地位並不高。別說官宦貴胄,縱是尋常殷實人家,若非是妻子,幾乎沒有人的待遇。好友
往來之際,以物換侍妾也是常有的事兒。這當兒,高子寧也當四女是小石頭新納的侍妾或歌姬,心兒裡食指大動。
瞧他愈來愈是不堪,小石頭欲待斥責。龍兒卻是看不慣了,大聲道:「喂,你有沒尊卑啊?我家少爺是你表哥,這幾位女主子自然是你的嫂子,怎麼可以胡言亂語?」
「啊!?」高子寧驚聲。
他倒不是為了心目中的侍妾或歌姬突然成了嫂子而驚訝,實在是當時的制度規定,男子只能一夫一妻。
綜觀華夏史,即便是皇帝也只有一位正宮皇后。其餘的什麼貴妃和嬪妃,無非是皇帝的玩物而已。而皇帝以下,對嫁娶也就愈發嚴格。一般的平民可以討一妻一妾;當男子做了官,或是有了特殊的賜封,便可討兩妾。而像商人以及被定為賤民的某些人,只得娶一妻,討妾是萬萬不能的事。
於是,有些男子便百般的討巧,府中的女子均喚歌姬或舞姬,雖是一樣侍寢,但家庭地位,實在比傭僕尚要不如。遇到好些的主人,厭了之後,便送出去或以人換物;若主人心性殘忍的,當真百生不如一死,活得比豬狗尤要不如。
此刻,聽龍兒說道,幾位女子均是自己的嫂嫂,豈不是說,表哥要違制,連娶三位正妻。再說,違制倒是小事,憑自己家族的威望和地位,或可勉強應付過去。但那會的風俗使然,家裡女子多,那是你的本事,然視妾為妻的話,卻教人瞧不起。因為這無形之中,便喻示主人缺乏男子氣概,竟連家中群雌也擺她不平。既然身修不了,家齊不了,這國嘛,也不必治了,早些回去陪老婆得好。
高子寧吃驚之餘,目瞪口呆。拿眼望著小石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小石頭不知他心思,只當之前的誤會令他心有歉疚。便道:「龍兒說得不錯,若她們願意的話,以後便俱是你的嫂子。」
高子寧再此愣忪,拉住小石頭走往一旁,跟著回頭望望眾女,剛想說話。但聞龍兒又道:「什麼玩意,說個話也這麼鬼鬼祟祟,真不像個男人。」她是神獸出身,千多年裡牢守顓頊陵,從不在人世走動。此刻,毫無為人僕傭的自覺。
高子寧氣得吹鬍子瞪眼,少年得志的他,不僅文武兼備,更且家世顯赫,走到那裡不是前呼後擁,倍受恭維,何曾遭人這般輕賤過。心想,若不看你是個女子,且有幾分姿色,小爺我不揍得你死去活來,我便不姓高。念及此,即狠狠地瞪了龍兒一眼。
龍兒天不怕,地不怕,只忌憚小石頭而已。眼見小石頭不發話,自然沒甚禁忌。見他瞪眼,便又嚷道:「哎喲,學人瞪眼呢!」說著,拉過雷倩道:「我說他不像男人吧,你們還不信。你看,這瞪眼的眼神,多嫵媚啊!咯咯……」她直笑得花枝亂顫。
雷倩是爽直人,聽她說得滑稽,竟也陪著前俯後仰。
其時,高子寧已無暇瞪眼,直在那翻白眼。他那想及,表哥府裡的丫頭竟是全無規矩。拋開自己的世子身份,說來自己也是表少爺。那丫頭居然敢這麼揶揄自己,真真是膽大包天,目無家法。換在自己家裡,早有管家上去一個嘴巴子,讓她警醒警醒。
他這裡尚在思忖,小石頭問道:「表弟,有甚事,你便說罷。」
「哦!」高子寧隨口應了,心下卻是火一撥,氣一堆。只恨無處發洩。又見小石頭明明見著家裡丫頭,調侃自己,竟不說半句責言。不禁埋怨:「表哥,你府裡的丫頭該管管了,我好壞也是你表弟,又是堂堂世子,怎被她這般數落?」
小石頭微笑道:「她可不是我丫頭。」
「不是丫頭?」高子寧詫異。
小石頭道:「是啊!你見過這麼美貌無比,又沒規沒矩的丫頭麼?」
高子寧道:「就是沒見過,才叫表哥你好生管教管教!」
小石頭道:「她不是我府裡的丫頭,又喚我怎生管教?」
高子寧被他們說得滿頭霧水。適才龍兒分明喚表哥為少爺,又喚那幾位姑娘是女主子。怎到了表哥口裡,卻不是丫頭了?他索然不解裡,心頭一陣煩亂,索性不去想。不過龍兒生得實在太美,他也無心生氣,只覺那麼稍稍丟了些顏面。
這時,小石頭又問:「表弟,你究竟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忘了。」高子寧惱他之餘,也不想再說什麼,尋思著,此事待回去,便稟明祖父。一切事宜均由祖父決斷。
見他忿忿作色,小石頭莞爾。心想,他畢竟還年輕,連龍兒的幾句玩笑也聽不得。多半是老王爺太寵溺的緣故。他說高子寧年輕,偏生忘了自己的歲數其實也不大。只是見識多了,所逢所遇又多是那些成精了的傳說人物,無意中自己似已飽經滄桑,閱歷千年一般。
再者他修心養性,太素寶典又薄有成效,此刻待人接物,均有種俯視蒼生,囊括萬物的氣魄胸襟。總覺人世間的一切,饒是白雲蒼狗,變幻無窮,自己也能蹈機握杼,一切盡在掌控。就如金鯉躍過龍門,風雲化龍之後,再回首凝望昔日同伴,竟覺那麼渺小可憐!說來,當一個人所處的地位和空間的有了異變之後,他的眼光和胸懷自有另一般的浮沉變化。
高子寧帶出的艦隊均是快艇,此時拉足風帆,又藉著西北大風。說不多時,已能望見江都水營。待艦隻泊好,眾人徐徐登岸。高子寧命一小校速去稟報鎮南王。那小校還未及移足,只聽三聲鼓響,老王爺高昆哈哈大笑著在眾多將軍的簇擁下,由營裡出來。
小石頭急忙迎上,大聲道:」孫兒見過外祖!」
其實,他心下著實不想再扮作趙巖。但見老人家喜氣洋洋,又不忍實言相告。何況,至如今,他都沒思慮出該如何向高昆說明王妃已經遇害。尤其時下正謀大事,不管怎生去做,均要權衡再三。老王爺不原宥自己事小,萬一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後,一怒勤王。憑十數萬鎮南軍絕對可以分裂大周。俟那時,什麼一統四國,復興截教,勢必劫難重重。
每思及此,他是矛盾萬分。
一邊是誠信,一邊是教業,孰輕孰重令他殊難決斷。
說來,他也極怕當日王妃之事重演。想那時,自己立下堅心,決意與王妃攤明一切。不料想,事情尚未說明,王妃卻遭了毒手。此事令他歉疚至此,始終是其心中一根難以磨滅的痛刺。倘若予老王爺說了,萬一又有什麼不可預測的大禍事,他真不知自己是否再能接受同樣的結局。
畢竟如今的祖孫之樂,確讓他恬然自喜,也深入其中。能看到老人家的笑容,聽到老人家的教誨,便讓他不由地思憶起前世那白髮皚皚的祖父祖母。
高昆開懷大笑裡,攙他起來,吹鬍子瞪眼道:「那李世昌卑鄙得很吶,沒想他英雄一世,居然做出這等暗箭傷人的事來。」
小石頭不及回答,高子寧道:「爺爺,李世昌自刎了。」
「啊!?」高昆驚愕失聲。問道:「自刎?他何以要自刎?快說予我聽。」
高子寧眉頭高軒,當下便洋洋得意地說將起來。從李世昌開始時的眄視指使,到最後的悲呼高歌,他是說得詳詳細細,無一遺漏。
只是見他說話時,氣焰囂張,又賣弄口舌,好像逼死李世昌均是他的功勞,龍兒又自心生不忿,在旁嘟囔道:「吹甚大牛,如不是我家少爺,你能逼得死他?哼……」說著,頭揚翹脖,意示不屑至極。
她說得雖輕,但因老王爺在詢話,故此人人屏氣斂息。此言一說,在場之人無不耳聞。
高子寧大窘,憋紅俊臉,道:「你……你……」歇了口氣後,方道:「我又沒說是我的功勞,你怎在此血口噴人?」他原本惱極,但見龍兒娉婷玉立,如蘭花俏放,那滿腔怒忿竟煙消雲散。心兒更是怦怦地不知是氣怒抑是心動,總覺在她面前,自己便心跳氣喘,難以自抑。
且不知為何?見他氣急,龍兒便覺高興,此刻也是如此。當下嬌笑道:「說我血口?哼,我這明明是櫻桃小嘴。」說罷,尤不忘嘟嘟嘴。那俏皮模樣,當真嬌媚可人。
眾將軍見了發噱,若非老王爺在,大伙早已笑開。而高昆卻是捋鬚大笑,說道:「好個小丫頭,可愛得很吶!哈哈……」眾將軍見王爺都笑了,便也無須強耐,均是呵呵地敞懷大笑。
突然,高昆笑聲戛止,長長地歎了一氣。面向南岸,久久無語。
大伙不解,面面相覷。
高子寧道:「祖父,可是孫兒做錯什麼?」說話間,尤不忘乜視龍兒,生怕自己話中有漏,又被其抓住什麼罅子。可換來的卻是一記白眼。他懊喪裡,恭首垂聽。心下竟自恨得癢癢,暗道,小丫頭,若不看你是表哥府裡的丫鬟,小爺我必然讓你好看。哼……
思忖間,眼光余及,適好是龍兒的一雙繡鞋。那繡鞋做工極為精美,線條流暢,色彩合理;把龍兒那雙玲瓏玉足襯得是完美無缺;而鞋面上且各綴兩朵小絨球,時下正順著龍兒的腳足擺動而輕輕蹦躍。
瞧到這裡,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誠然可惡,這雙腳倒生得挺美,啥時小爺真真惱起來,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這般齷齪心思,那婆娘不過說話不饒人,自己乃堂堂世子,豈可與她一般見識?
他雖然心緒萬千,但自說話,再到俯首恭聽,其實不過眨眼工夫;而由於他面首朝地,諸多神色變化,龍兒也未看出,否則,真不知一條青龍怒將起來,小石頭能否強自按住。
聽得孫兒詢問其故,高昆搖搖手,又過一會,驀道:「老夫是在緬懷故友!」
「故友?」高子寧愕然抬頭,疑竇滿腹。
小石頭驀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點頭,道:「不錯,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寧道:「爺爺,他是咱們的敵人,為何要悼念他呀?」
高昆沒答,小石頭卻為他解釋道:「外公此舉,想必是英雄惜英雄。」
高子寧道:「他也算英雄,卑鄙地遣大軍伏擊表哥你,這樣的人怎配英雄二字?」
小石頭一笑,不想再說什麼。然高昆回過身,道:「寧兒,這你就不懂了。李世昌派人暗算巖兒,其意無非為了剪除我大周的良將。儘管此舉稍嫌卑劣,但他一來皆出於為國,並沒半點私心;二來,周唐兩國原在交戰,且南唐始終居於弱勢,他這樣做本無可厚非。若老夫處他位置上,為了社稷安危,許也會如此做的。」言來很是語重深長。
高子寧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其間,耳內更聞得龍兒冷笑之聲。他訝然側首,卻見其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適才曾譏笑過自己。他抓耳撓腮地疑忖,莫非自己聽謬了?
這時,高昆忽然喃喃地自語:「李大都督,本王與你交戰多年,雖然血流了不少,但實際上,你我神交已久。若非各為其主,多半早成良友。唉……你在南唐是嚶其鳴矣,無人和聲,而老夫在此卻是敬慕心往。常言道,朋友貴在知心。老夫與你雖未把酒言歡過,但此番南岸山頹,老夫便在北岸遙祭了!」跟著喊道:「取酒來!」話罷不久,一小校端來酒盞酒壺。
高昆接過,舉起酒盞,向南遙叩三下,繼而灑酒於地。
如此半晌,他回過身,看著大伙,忽然放聲大笑道:「李世昌既亡,南唐再無良將。我大周鐵騎當可牧馬江南矣!」
諸將聞言,抱拳道:「末將願隨王爺伐唐!」
高昆道:「伐不伐唐,不是老夫可以決定。此事務須稟明朝廷,由聖上定奪。」又對小石頭道:「巖兒,此番外公讓你帶份奏折回去。」
「是!」小石頭見他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竟無半分淆混,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心道,自己在前世也曾熟讀史書,總對那些華夏名將神往不已。今日老王爺以及前時堪堪自刎的李世昌,其高風潔骨,可不遜半點。念及此,那眼神裡無意間儘是孺慕。
高昆見及,心下欣慰,滿意地看看他,捋鬚微笑。
過不會兒,千餘震北護衛業已整裝完畢。當下,一眾人按轡徐行,出了鎮南大營,逕向江都城而去。到得當日與那『有腳書櫥』言胥經過的小鎮上。鎮上居民望見高昆旗號,頓時全鎮沸騰,高呼千歲。
高昆乘馬上,搖手招呼,笑逐顏開。
小石頭道:「外公果不愧為當世名將,單看百姓之喜容,便知外公平時定然治轄有方。而百姓感恩戴德之餘,這呼聲卻是發自由衷。」當下又把自己入金陵時的情景,訴於他知曉。
高昆道:「老夫早知南唐雖然百官畏戰,但境內百姓,卻頗有骨氣。他日平南,我軍切不可過多殺戮,務必軟硬兼施,由裡分化。」
小石頭頷首,道:「外公說得不錯,我軍乃仁義之師,征伐南唐實為解民於倒懸,若造成生靈塗炭,豈非事與願違。」
高昆笑道:「巖兒此言有理。待聖上下旨後,老夫便大軍壓境,使其膽破。俟時,不定能干戈不動而取之。哈哈……」大笑之餘,胸前銀髯飄舞,威武不凡。小石頭在旁是愈看愈敬,只恨此老為何不是自己真的外公。
便在這時,忽有一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掠過,欲待定睛打量,由於兩旁百姓眾多,噪聲盈耳,竟已杳杳。
他暗自揣測,不會是蓉姐姐罷?念及此,急忙凝運神識,尋找開來。囿於吸收了部分蝕陰的魂能,他此刻元神之厚,世間再不作二人之想,固然是天界,怕也惟有那兩三人可比。這會被他用來尋人,當真牛刀殺雞,大材小用。神識堪運,心神頓寧,彷彿天地間唯自己一人爾。
整座小鎮的建築結構,或縱向,或橫向,如透明玻璃似地瞬間映入腦海。無論鎮外阡陌,抑是鎮內石道,片刻之內,完全佈滿了他的神意和心志。
如此細濾析剝之下,適才那熟悉的倩影登即映入腦海。也不待看清面目,手掌輕按馬背,如白雲出岫緩緩飛起,跟著以離弦箭的速度,電射而逝。
在旁的高昆等人大驚,不知發生何故,讓他做出這般驚世駭俗的事來。而道邊的百姓,起初頗感一驚,待察覺那身如鬼魅之人原是老王爺的同伴,頓時轟聲喝彩。俯肩疊背者更是不計其數,人人均想看一看這幾似神仙般的人物。
小石頭到那女子背後,喚道:「你是……」之前因背影熟悉,他只道是鄧蓉,此時離得近了,即便沒看面容,卻已知自己猜測有謬。只是由於背影太過熟悉,依然開口喚住。
走在前面的女子聞言一愣,回過頭來,跟著吃驚地望著小石頭,道:「怎……怎麼是你?」
小石頭大訝,原來此女竟是蘇眉,無怪背影熟矜。忙道:「蘇姑娘,你怎在此處?」說話間,暗自打量,卻見蘇眉竟是已嫁人婦的打扮。素來俏皮的髮型,被梳成了三團髻;而清秀的臉龐上,這會頗為憔悴,眉目間卻喜意洋溢。
如此矛盾的形態,令小石頭頗覺驚愕。心想,她當日不是和穆大哥一起走的麼?難道她已經嫁了予穆大哥?便道:「蘇……穆大哥呢?」他原想繼續喚姑娘二字,但倉猝間憶起,蘇眉已嫁作人婦,豈可再稱姑娘?
蘇眉臉一紅,道:「穆大哥他……」
便在這時,不曉從那旮旯處,衝出一人,噗通一下跪在小石頭面前,道:「王爺,打老虎的是穆壯士,可不是穆夫人,您老人家萬不要怪罪於她。」
小石頭一愣,垂首略視,方是想起,此人竟是當日酒肆中的小二,也就是那位被石虎七攪八搞,幾乎弄暈的傢伙。當下笑問:「你怎知道,本王是想怪罪穆夫人?」說著,又自抬頭打量蘇眉。而蘇眉聞得穆夫人三字,憔悴的顏容上,紅暈陡起,一時間艷麗無比。
小石頭心道,看來她果真嫁了予穆大哥。又想,若非通臂之事,他二人的喜酒,自己又豈會喝不到?唉……
小二見他和藹,心下懼意大減。心想,這王爺果與當日一樣好說話,便道:「王爺當日途經小鎮,曾駐駕敝店。那……那……」說到這裡,他左右張望,似在尋找甚麼人?
原來那小二在酒肆裡突然望見有位男子攔住蘇眉,他道是有人想耍流氓。但做小二者,迎來送往,一般記憶均不錯,不過須臾,他便想起,那位攔住蘇眉的男子,便是當日自稱為王爺的人;而他身邊之人似對打老虎的穆壯士頗為耿耿於懷。念及此,他怕小石頭對蘇眉有甚不利,立時鼓勇闖出,想憑自己一張利口,救下蘇眉。同時,他也記得,王爺身邊的人雖然兇惡,但王爺還是不錯的,待人也較和氣。
見他左顧右盼,神色惶張,小石頭知他是找石虎,笑道:「那人今日不在,你放心便是。」
小二聞言,心中大定,正想再說。只見又有四位美女裊裊行來,其中兩位一上來便挽住那穆夫人,問東問西,說得歡暢;而另兩位女子,則俏立於小石頭身側。雷蘇兩家原為世交,當日小石頭初識蘇氏姐弟便是在雷府。雷氏姐妹也沒想及,在異鄉竟會巧逢蘇眉,心下喜悅自不待言。只是三女說將起來,卻不知何時才休?
四女一至,容貌清秀,鄉婦裝扮的蘇眉頓時黯然失色。
小二訝然咋舌之餘,大腦瞬刻空白。要知,蘇眉在他眼裡已是花一般的人兒,卻那想及,世上還有璺兒、龍兒這樣的大美女。
不過,與此同時,他也曉得原是自己誤會了。當下呢嚅著並不說話。
這當口,周圍百姓也是驚愕莫名。孰想老王爺身邊的神秘高手,飛將出去之下,不過是喚住本鎮上的一名美貌少婦。而高昆更是氣怒交急,伊始只道外孫兒改了風流的壞癖,那想及,離了軍營僅只十餘里,他便在路上花差花差起來,且與一位顯然是有夫之婦的女子,囉嗦不已。
剛想喝令,小石頭速速回來。只見原在小石頭身邊的幾女也湊了上去。而其中兩女似與那少婦交情不錯,牽手搭背,笑語晏晏。當下便息了怒氣,心想,原來她們是熟人,無怪外孫兒上前。呵呵……
他心下堪堪釋然,猛一轉念,那鄉婦分明是婦人裝扮,莫不成她的……就是自己的乖乖外孫兒?
想及此處,頗覺頭疼。暗道,外孫兒家血脈單傳,他想多收姬妾,添子增孫本無可厚非,但聖上已為他親訂了皇后胞妹,劉丞相的孫女留蘭郡主。萬一此事傳揚回京,只怕會惹鬧了聖上和劉家。
說來,也無怪他會胡思亂想,實在是趙巖風流之名太盛,昔日震北王無法管教之餘,幾欲送其至江都,由素為嚴厲的老岳父親自管教。且仁秀帝被囚之事,小石頭又不敢透露絲毫。
老王爺猶豫著要否喝回小石頭際,卻見一獨臂的瘦高漢子,由大道的另一頭奔來。來勢極速,不過幾下眨眼,已臨近小石頭等身邊。瞧來者凶意沖天,惡氣陣陣。
劉副將等震北護衛,登時上前圍住來人。
漢子見有軍士持刀相圍,也不多言,右手賁張,在胸前急速地劃了一圈。只聞一陣「丁零噹啷」的金屬交碰聲。除劉副將見機得快,余外六名震北軍士的長刀,頓被他奪了去。漢子奪得長刀,奔速不減,腳足搶上,以肩撞開劉副將;跟著借回身旋力,拋去六柄長刀;直往小石頭衝去。
老王爺當是刺客,揚聲道:「箭弩手,箭弩手……」話音甫落,隊後立時射出一陣箭雨,密密麻麻足有數丈方圓,逕向那漢子罩去。
與此一刻,蘇眉與雷倩回首,待瞧清來者後,禁不住失聲驚叫。來者非是別人,正是蘇眉的丈夫穆淳風。冰清和龍兒俱不識,本也不以為意;但見雷氏姐妹焦急而喊,情知來者必是熟人,不禁為之焦慮。
其時,自穆淳風由遠處奔來一刻,小石頭便已認了出來。只念及,當日割袍斷義之絕裂,心知自己若上前與之招呼,多半也是熱面遇著冷腚。待劉副將上前相圍,他也知憑穆淳風的本事,六名震北軍決計擋不住他的腳步。但此刻,由於誤會所致,老王爺令弩箭手發射,他曉得,自己若不出手施援,穆淳風勢難倖免。
當下跨前一步,雙手一圈,那漫天箭雨倏如遇著天地磁力,俱往他手心湧來。囿於箭支發射極多,這麼一攏合,居然互碰互撞。有的遇力斜飛,有的著力墜落,但他此刻雙手所圈的範圍內,皆佈滿了陰柔的太素神力。任弩箭橫衝直撞,竟脫不出那無形的氣罩。
餘裕,弩箭去勢逐漸消失。
小石頭雙手朝地一按。只見滿空弩箭好似由天傾落,丁零噹啷地落了一地,堆一小山。比之人力堆布尚要齊整多多。眼尖者,稍稍一數,不免駭然,這堆箭弩,少說不下百支,竟被他一人之力,輕而易舉,翻手而阻。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比適才由馬背飛起,還要來得教人吃驚。
這時節,小鎮大道出奇得寂靜。近處的眾多百姓以及鎮南震北百餘軍士,人人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適才所見竟是人力所及之事。發覺這裡寂然,後面的軍士以及前方的百姓,自然悄聲詢其故。待聞如此怪事,無不愕然怔忪。
也不知是誰最先喝彩叫好,跟著,便有人大叫:「大周萬歲,鎮南無敵……大周萬歲,鎮南無敵……」
千餘震北軍眼見王爺大展神威,更是興奮得無以復加,抽出長刀,齊聲大喊道:「北風,北風……」他們人數雖少,但個個由鐵血裡掣馳而來。剎那間,竟給人一種朔風起兮,北旌卷揚,鐵騎燎原,摧枯拉朽的悍猛氣勢。
至此刻,即便再傻的百姓也知曉,原來那大展神技之人竟是鎮南王的外孫,號稱大周第一勇士的震北王趙巖。霎那,不管有沒聽過傳說之人,頓又大呼:「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
歡呼裡,百姓紛紛俯身叩首,如膜拜神靈一樣,向小石頭大行其禮。固然他們長居南方,但三代戍衛北疆的震北忠義之名,也是耳聞已久。何況,前時小石頭火燒唐軍,威震洛陽的傳奇故事,正在街頭巷尾,沸沸揚揚。此時親眼見其人,任他是善良百姓,還是平日爭勇鬥狠的痞子,無不恭敬有加,生怕自己在大英雄的面前失了禮數,又怕自己恭謹不夠,難以表達出心中的敬意。
種種因素迭加一起,竟造成這般熱鬧場面,也是小石頭始未料及之事。
眼見百姓均朝自己叩首,其間甚至有白髮蒼蒼的老者。小石頭恐慌不安,忙道:「鄉親們,你們起來,本王不敢當啊!」見言語說出,百姓熱情不減,依舊跪拜連連。不禁愈發慚愧,索性跪下,「通通通」連叩三首,道:「鄉親們的大禮,本王愧不敢當。」
有百姓高喊,要小石頭起來。但小石頭執意,非要百姓起來後,自己才肯起來。
眼看雙方強上來,鎮南老王爺哈哈大笑,他見外孫兒這般大得民心,心下著實喜暢。不過又怕今日之事,萬一傳入京中,定教那仁秀帝深為忌憚。當下命軍士們上前,攙扶起百姓,跟著躍下馬背,親自過去攙起了小石頭。道:「巖兒,看見沒。你知道百姓何以會對你這般尊敬?」
高子寧在旁道:「爺爺,我知道。」
老王爺一笑,道:「哦!?那你先說說。」
高子寧道:「表哥一家世守北疆,為我大周戍邊平蠻,功蓋天下,百姓自然記得住。而且,表哥勇名盛著,百姓們知道震北軍未因姑父逝世,而弱了勇猛,自然歡喜。」
老王爺捋鬚笑道:「你前半截說得還不錯,後半截話未免有……哈哈……」笑著,又道:「巖兒,你說說看。」
小石頭道:「孫兒在想,將軍勇猛固然必要,但最緊要的還是忠仁,對國要忠,對民要義,只須做到這兩點,孫兒相信,任何一位帶兵的將軍均能受到百姓的尊重和敬仰。」他說這話時,不遠的穆淳風卻自撇嘴斜眼,意示不屑加不信。
老王爺點著頭,笑道:「不錯,不錯,巖兒說得好極。與老夫所想,不謀而合啊!呵呵……」又對高子寧道:「寧兒,聽見你表哥的話沒?將軍勇猛固然必要,但忠仁二字萬不可忘。所以,你日後的高家槍予我少練些,多出去走走,瞭解下百姓的樂與苦。」
「是!」高子寧拱手謹應。
瞧兩個孫兒均是一般的乖巧,高昆老懷大慰。心想,如今寧兒還欠缺些磨練,與巖兒一比,尚差了些許。但憑他這份虛心受教的性子,相信多年之後,也能成為大周的一員名將。
這會兒,被小石頭救出的穆淳風未謝半句。逕直來到妻子身旁,道:「眉妹,咱們回去。」
「嗯!」蘇眉輕應一聲,拿眼望望他,又望望璺兒和倩兒,旋即襝衽一禮,便待離去。
雷倩並不知其中恩怨,打趣道:「穆大哥,你剛才太危險了,想見眉姐姐,也不用這樣急燎吧?反正她早已是你的妻子!咯咯……」璺兒朝穆淳風施禮,輕輕叫了聲「穆大哥」。
見二女這般,穆淳風也非蠻橫之輩,當下單手行禮道:「兩位妹妹,為何要與那魔教賊子處在一起?」說起魔教賊子,不禁朝小石頭瞥了一眼。與此同時,雷氏姐妹察覺他僅剩一臂,不由驚呼,呆呆地看著他的斷臂處。也想不起他所說的魔教賊子,究是何人了?
穆淳風見及,笑道:「兩位妹妹無須緊張,此臂是我自己砍下的。」
「自己?」雷倩愕然咋舌。
穆淳風頷首,又道:「我穆淳風身為仙鶴門大弟子,卻不能手刃仇人,更無力報那滅門之仇。這雙臂膀要來何用?」說著,輕歎一氣,抬起右手,道:「此刻這一臂不過是為眉妹而留。」話罷,深情無限地望著蘇眉。二人互相凝視,目中柔情萬千,竟自旁若無人。
璺兒與雷倩聽得詫異,不禁看向小石頭。均想,那會不是聽石大哥說要襄助穆大哥的麼?怎麼穆大哥如今卻弄成這般慘相?
小石頭無語,揉揉鼻,搔搔首,心想,他是割袍斷義了,但說來說去,終是我虧負於他。唉……思慮間,上前一禮,道:「小弟見過穆大哥。」
穆淳風側身閃過,沉聲道:「不敢當。」旋對蘇眉道:「眉妹,咱們走。」說著,攙過蘇眉手臂,二人逕直去遠。
那片刻間的凜然風骨,居然教小石頭一陣慚愧。二人那一心無二的互憐互惜,更讓他自慚形穢。想起自己的感情糾葛,止不住心煩意亂,內疚愧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遙望二人背影。
其時,午陽斜照,二人身影一高一矮映在青石道板上;一個挽籃束袖,一個僅剩獨臂,但蘇眉嬌俏的身子,偎在穆淳風的獨臂裡,竟是那麼相配。禁不住尋思,他二人衣著樸素,生活必然儉苦;而穆大哥又只剩一臂,實已屬殘廢之人;但二人神色親呢,其樂融融,比之情侶時更為恩愛有加。可見縱是男耕女織的平淡歲月,而丈夫能用僅剩的獨臂,給予妻子足夠的關愛和溫暖,也能讓妻子深陷愛河,難以自拔。
無怪蘇眉她臉色憔悴,眉目間偏溢喜氣。
想及此處,回頭瞧瞧冰清等女,又思,自己雖有雙臂,卻不能盡攬眾女,若只獨愛一人,無疑虧負她人。想到這難決之處,他雙目閉起,深呼一氣,尋思,虧自己先前還試圖享那群女環繞之殊遇。但今見穆大哥與蘇姑娘之間的恩愛,才知自己的想法著實淺陋。恩愛需要時刻呵護,想那冰清,璺兒固然再是賢惠淑雅,然見丈夫摟擁她女,一次,兩次也就忍了,若長年積月如此,難保她們不會心生忿懣。若真到了那樣的地步,自己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