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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172章 天涯海角 文 / 冷月寒劍

    172章天涯海角

    小石頭與雷璺方一落於禽背,便互相依擁。先前乘禽逃難,雷璺便受了風寒,此刻,小石頭不敢大意。即便失了神通,他也盡量用真氣輸入雷璺體內,以之取暖,防止雷璺病上加病,症狀惡化。

    又過片刻,察覺小禽再次漸趨緩飛。他生怕峨嵋諸道馭劍追來,焦急余,想起極品仙丹。心想,聞前輩曾說仙丹不得亂服,不然必有大禍伴隨。但小禽與佛門聖禽大有淵源,不定有此潛力。眼下情勢堪危,小禽若能服之,實力增加不說,咱們也能脫了險厄。

    念及此,自不怠慢,即刻取出一粒,招呼小禽服下。

    這當口,雖在空中,諸事大有不便。但小禽通靈,仙丹又極具誘惑之味,縱只細微動作,它也明白無疑。長喙回轉,啄之入嘴。一股噴香入喉即化,暖流經它咽喉,直貫臟腑。瞬時,神力大增。當下嘹鳴一聲,大翼展處,風雲湧動。

    小石頭大喜,暗道,仙丹威力果真不凡。小禽服之不過眨眼,即已一改頹勢。又想,待回去後,假如得便,也給小狻猊服用一顆。想它縱無龍兒、石虎那般修煉千年,然它既和小禽同為神獸之軀,想必服之也無大礙。何況,四獸中,三者均已服過,倘若單單漏了它,自己心裡也過意不去。

    這般思慮片刻,忽然發現,小禽是越飛越快。自己與璺兒就像乘在閃電之上,周遍星光一現即滅,其速之迅,實達驚世絕俗的地步。旋下不敢再胡思亂想,忙即全力運功,為璺兒抵擋天風地侵襲。

    迷迷糊糊也不知多久,察覺風聲漸小,小石頭微睜雙眼,俯空略視。不禁一愣,卻見下方大海茫茫,並無涯際。旋下愕思,怎地回汴梁,要途經海洋?須知,他們原就徑直往東,照理不該現出水路才對。可而今,居然倏現汪洋一片,由不得他不詫然自思。

    想問雷璺,陡即想起,璺兒誠然學識淵博,但論地理,或許不及自己。若向她相詢,怕是徒然。又想,璺兒對我全心信任,我倘不現些本事,也教她小看。且按小禽之速,若要回汴梁,也是早晚之事。此刻若慌張失措,怕不嚇壞璺兒。思忖良久,遂故作不知。

    這當口,紅日未臨,左首天際卻已微微魚肚白。小石頭暗道,原來我們逕自朝南去了。又想,那梆峨嵋道人當真害人不淺。若非他們窮追不捨,自己又豈會行此冤枉路途?

    正思忖。突然,前方濁浪滔天裡驀現一小點黑影。水霧朦朦中,左右晃動。當下精元聚目,凝神再看。隨距離漸近,黑影漸漸現出全貌。原是一片孤島,聳立海中。此時,天色仍黑,島景尚自不見,但看孤島外形,參差嵯峨,仿如一隻猙獰大龜臥在水面上。

    小石頭喜道:「璺兒,前面有陸地。咱們不如去歇歇。怎樣?」

    「嗯!」雷璺輕應。常在天穹來去,儘管小石頭備極呵護,然她終是凡人身軀,自小又是體弱多病之人。這刻,嬌軀乏力,喉如火燒,能應個「嗯」字,已費她極大力氣。懷裡抱著她,小石頭自然感覺得到。他想去孤島歇息,無非也是為了念及璺兒體弱之故。否則,照他的強健體魄,這會兒逕行回歸華夏,方算爽他心意。

    說也奇怪,孤島雖說老遠看見,但依小禽之速居然飛了忒久,仍未達至上空。便在小石頭疑惑不解,只道不定是海市蜃樓之景。二人一禽終於飛臨孤島。只見下方小島,風滔拍岸,聲若雷震,恍若噩嘯中唯一一處靜土,教人瞬間寧心致遠。

    這會兒,天邊日月交輝,日頭朦朧,僅露尖尖,大多光輝仍由月牙顯現。而這座不知名的小島,整個兒浸沉在月色裡,任海浪如何猛惡,它自巍然不動。此時此刻,在小石頭看來,世間每一個有月的夜晚都美,但都美不過這座小島的夜色。

    因為它美得靜謐,美得令人舒心。

    小島有十數里方圓,所以島外固然素浪排天,島心位置依然靜若處子。小島中心,有一小山峰拔地摩天,因天光不亮,望不見滿山蔥鬱,但蒼翠之氣,卻幽香細細地不絕傳入鼻內。月光下,能看到山峰頂處,有條銀色溪澗蜿蜒淌下。至峰坡中段,囿山石凹陷,溪水猛然垂落,直下數丈。而下方,另有一道寬敞泉道承受著萬鈞瀉流,任水瀑氣勢磅礡,竟半點不洩其外,完全被包容,最終含蓄飄溢,靜若溫水,隨之又是騰騰水霧,如夢如幻,幾疑仙境。

    萬傾惡浪裡,兀有一寧土讓你佇足,其間歡暢,自不待言。

    小石頭喜道:「璺兒,你看,此島好美!」

    雷璺也喜,當即嗯了一聲。

    小禽繞島一圈,遂在山泉平緩處落地。小石頭抱起雷璺,下了禽背。地上均是指大的鵝卵石,腳足踩上,揉揉摩摩,甚是舒滑。放目四顧,此處近鄰島心,同時也是山峰東堍下。周遍林青水碧,枝葉繁茂,遠處更有生了許久的古樹,枝葉蒼碧,宛如翠幕。反正眼簾入處,儘是一片翠綠,偶爾有各色異花點綴其中。再看腳旁泉水,清澈見底,囿地勢陡峭不平,就如騰地而起,月色變幻下,時淌時止。若非流水淙淙,真道是面天造銀鏡。

    身處如此美好氛圍,二人均感心情激動。想起大敵已去,險厄不再,更覺寬慰無已。

    小石頭朝前走了數步,尋一乾燥大石,二人偎依坐下。小石頭道:「璺兒,餓麼?」

    雷璺道:「不餓!」她曉得二人走得倉猝,壓根沒帶乾糧。石郎這麼問,顯是想在島上尋找食物。她雖又饑又渴,卻不忍稍離小石頭半步。是以,索性稱道不餓。小石頭笑笑,右手替她撩起額前紊亂的髮梢,適見她咂舌潤喉。頓時又憐又愛,假嗔道:「看你,嘴唇都要裂了,還說不餓不渴。」說著,四下尋物裝水。

    教小石頭拆穿自己把戲,雷璺羞不可言,垂著臻首一時無語。這時,小石頭喚過小禽,要它伴著雷璺。隨即跑至密林深處,尋了幾片特大樹葉,用手攏成筒狀,再到泉邊,舀滿清水。繼而回到雷璺身邊,托住她香肩,柔聲道:「璺兒,水來了。」

    雷璺喝了幾口。但覺水味甘甜,清冽沁脾。尤其此水入喉,原本火燒感覺,登然全去。仿如一下浸潤在綿柔仙水裡,渾身也不再酸楚,反而精清神茂,氣力大生。遇此妙效,即道:「石大哥,你也喝點吧!」

    小石頭笑道:「你先喝,先讓你喝暢了,便輪到我了。」這當口,小禽見小石頭來了,自顧走到泉邊,也飲水去了。雷璺臉色一紅,道:「我……我已經暢了。」小石頭心道,璺兒燒熱,必然體疼,不如說些俏皮話,讓她岔了心思。當下呵呵道:「是麼?」

    雷璺不依地嬌嗔,道:「石大哥……」她自與小石頭盤恆數日以來,惟此時最嗲。直聽得小石頭心神俱醉,神魂顛倒。當即做出醉態,打趣道:「璺兒,日後你若老這麼叫我,我保準天天像喝醉了的酒鬼,再無醒來的時候。」

    雷璺啐他一口,心下又羞又喜。這會兒,什麼逼婚,什麼妖魔鬼怪,甚至渾身骨疼,悉數不在她心上。惟想與石郎天天如此,說著俏皮話,做些令人心醉的舉動。這般歲月,豈不比任何日子都要來得美妙?

    小石頭見她又自垂首,怕她再是體疼,忙道:「璺兒,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他一時想不出話來,急忙中卻是問出這般羞人問題。口中說出,頓然懊悔。心道,璺兒不同前世女孩,怎可如此問法,豈不教她難堪?只是說都已然說出,一時間也收不回來。這下果非料錯,雷璺羞得那白玉香脖全然緋紅,那裡回答得出。不過,她因羞意大熾,情思紛亂,確實也想不起別它事來。倒是錯有錯著。

    眼見奇效甚卓,何況倉猝裡的確想不出話來說。小石頭又問:「嘿嘿,依我看,是不是第一次見到我,璺兒就喜歡上了。而且,是喜歡得死去活來,幾乎海枯石爛也決不更改的那種。是不是?」

    雷璺被他問得哭笑不得,旋下抬首瞥他一眼,眼裡俱是嬌嗔。心道,石大哥究竟怎麼了?為何總是這般胡三說四?瞧他目露希冀,竟不忍不答,無奈道:「不是了……」

    小石頭則繼續厚顏饞涎地道:「那到底是什麼時候啊?璺兒,你說說看嘛!我真很想知道。」被他扯著袖子,牽來牽去,雷璺耳紅面熱,好生無奈。心道,左右避不了,就回他一下。當下香唇輕啟,音如蚊吶道:「就是……就是你吟的那首詩,讓……」說至此,口舌羞礙,再難繼續。當下是慚首垂胸,羞答答到了極處。

    小石頭暗想,是了,無怪那日我與雷倩尋去,在窗外聽她不斷地吟哦那首絕句。原來,我和璺兒的姻緣媒人居然是前世的大詩人李白。念及此,不免有荒唐之感,更有種自己竟是愛情騙子的慚愧。這當口,紅日漸起,大海變得平靜。坐於他們那裡,朝東眺望,峰巔重疊,縹緲雲漢,適能目睹日出奇景。

    旭日東昇,染霞一片,彩如錦繡。

    彤雲深處,雲朵輕移。一片片如精雕細刻的飛禽走獸,不時變幻,不時翻湧,令人詫歎天地造化的奇妙。其景之壯麗宏偉,是自小生活在秦地西北的雷璺根本想不到得。

    她抬頭注目,玉臂前伸,驚道:「石大哥,天色好美!」

    小石頭默默頷首,與她一同陶醉在這短短的恢弘之景裡。

    斯時,晨曦初起,島上獸禽也自醒來。只聞翠鶯清鳴,幼雛脆啼。僅是片刻,密林裡唧唧喳喳。鳥兒繁多,倏忽間飛出,倏忽間飛進,當真忙亂不已。正當二人目眩神馳,突然一隻白色野雉在二人眼前掠過,一下被它驚醒,望著野雉瞬間飛入密林。二人相視一笑。這時,堪堪入林的白色野雉,像似受了什麼驚嚇,又自慌亂飛出,在泉邊的鵝卵石上,昂首來去,就如國王巡弋自己的領地一般。

    瞧著滑稽,雷璺靈機一動,笑道:「石大哥,見此白雉,我這裡適有一問。你能回答麼?」

    小石頭微愕,他知道雷璺學識淵博,即便和冰清相較也是半斤八兩。再看當日與散宜生前輩的一番對詰,就知她聰穎慧敏,決不在雷倩之下。心想,她的問題勢必疑難萬分,也不知自己能否應對。萬一答非所問那便無顏了。即預埋伏筆道:「璺兒,你知道我天資駑鈍,答是想答,就怕出了醜,無端教你笑話。」

    雷璺撲哧,失笑道:「石大哥,你好壞,居然……」她猜出小石頭心思,當真是啼笑皆非。心道,石郎是仗打多了,連情人間的趣問,也不忘耍弄心計。旋下媚眼橫波地瞥他一眼,指著白雉,笑道:「往常慣著胭脂艷,為何今朝換素裝?」問罷,笑盈盈地望著小石頭,待他回答。

    小石頭一怔,心想,璺兒問得好生捉黠,短短十四字,不僅包含白雉何以白羽之問,又有聯句之意在內。這教我如何作答?當下蹙眉深思,絞盡腦汁。雷璺見他回答不出,打趣道:「人說石大哥天生神武,無所不能,無所不會,怎麼今兒被我這小女子給難住了?」

    這時節,小石頭忽然嘿嘿一笑,道:「璺兒,你以為我真回答不出?」

    雷璺笑說:「那你倒是快答啊!」須知,這前聯雖有,後句她自己也未想出。聞得小石頭能答,自然開心。孰料,小石頭摸摸下巴,竟道:「我就是不答。」瞧他耍無賴,雷璺哭笑不得,當下凝眸托腮,望著他道:「你堂堂一王爺,總不會放刁撒潑罷?」說著,已忍不住笑將出聲。

    小石頭陪以大笑,並道:「好啊!璺兒,你居然敢說我放刁撒潑?瞧我不治你?」說是這般說,手卻未動。他對雷璺始終尊重異常,絲毫沒有褻瀆之心,又何況是手足調戲了。

    雷璺道:「那王爺倒是答啊。不然,我以後就一直說你放刁撒潑。」小石頭笑著說:「好,好,我回答。不過,待我答了,我也要問你幾個問題。否則,我太吃虧了!」雷璺媚眼一甩道:「那個怕你?」

    小石頭劍眉軒起,得意地笑笑,道:「你說得?到時可別賴了就好。」說著,便道:「我的回答就是,皆因金雞貪報曉,惹得頭白兩鬢霜。怎麼樣?呵呵……」他適才被雷璺所說「王爺」這兩字提醒,心想,管它是野雉還是家雞,反正我就當它是只大公雞。既有此定策,故此璺兒的聯句也就不再那麼難答。

    雷璺佩服不已,笑道:「石大哥,你果然厲害。」跟著拇指蹺起,把他是大讚特贊。須知,女兒家誇讚情郎,那是不遺餘力的。何況,雷璺原就愛他之才,時下更是歡喜不禁。這當口,小石頭嘿嘿一笑,道:「璺兒,你倒是別打岔。是不是想趁隙賴了我的問題啊?」

    雷璺一愣,先前讚他時,倒真未想起,眼下經他提醒,不禁心兒怦怦,暗想,石大哥這般厲害,他所說的問題,必也極難。也不知我能否回答得出。當下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瞧她神色頓緊,小石頭失笑,慰道:「其實我的問題也不難,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他見恁久時辰,雷璺毫無體疼之感,只道全是自己打岔的緣故,卻未想及其它。跟著道:「我說得是個謎語,總共有四句話,但每句話裡,就含一個謎底。你要把謎底一一說出。」

    雷璺撅起小嘴,道:「石大哥,我剛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卻要問四個。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小石頭壞壞地笑道:「不欺負,我的句子很短,還不到二十八字。」接著道:「那我問了?」

    「嗯!」雷璺無奈地應了聲。

    「第一句,山前一片草原。打一花名。第二句,山後又一片草原。還打一花名。第三句,羊來了。」說到這裡,小石頭直是笑咧了嘴,又道:「這次打一水果名。第四句,狼來了。最後還是一個水果名。」說完,憊懶地望著雷璺,等她回答。

    雷璺聽得一驚一咋,前後四句,當真是四驚四咋。

    自問生平猜謎無數,何曾聞過這般古怪謎語?心道,石大哥不愧文冠汴梁,固然出個謎語,也與旁人大不相同。這般想了想,當下黛眉輕蹙,逕自沉吟謎底。殊不知,小石頭這四句謎語,實乃出自前世,算是腦筋急轉之題。尋常思維若不轉得幾轉,休想回答得出。雷璺平素接觸得均是華夏古文,所讀詩書更是正兒八經,那有另一空間那般離經叛道的思維。

    思忖良久,終不得其解。最後無奈求教,柔聲道:「石大哥,我……我……」她仍覺不好意思,這般礙口餘裕,小石頭故做不知,笑道:「璺兒,到底我什麼啊?」雷璺推他一下,算是消些胸中氣惱,再道:「我想不出哎!」說完,竟自臉紅耳熱。

    小石頭呵呵大樂,道:「你認輸了?」

    「嗯!」

    見她乖乖模樣,小石頭好生憐愛,也不忍繼續逗她。便道:「第一句,山前一片草原。這花名麼就是梅花。」雷璺聽得一愣,又聽他道:「第二句,山後一片草原。這花名就是野梅花。」雷璺此刻業已目瞪口呆。小石頭仍在講解謎底:「第三句,羊來了。這水果名就叫草莓。」雷璺低吟:「草莓?草沒!有點意思。」

    得她誇讚,小石頭越發抖擻,索性朗聲道:「第四句,狼來了。謎底是楊梅。」

    「楊梅?羊沒!」弄明白四個謎底,雷璺咯咯嬌笑,直覺好玩至極。

    二人就這般樂呵呵地笑了許久。直待笑聲停息,雷璺柔聲道:「石大哥,和你一起當真快活得很。我不知多久沒這麼笑過了。」她在雷府,雖多弟妹,但這些人各有己事,決計不會來陪她說話解悶。而她每日裡也就是讀讀書,喂餵魚,歲月儘管清閒,但想這般開懷大笑,卻從無有過。

    小石頭聞言,無來由的心頭一慟,凝視她清麗容顏,說道:「單須你我一起,石大哥的願望,就是讓你能永遠這麼快活。」他說這話時,萬分深情。說完後,卻又目露堅定,幾如誓言一般道:「為今日此言,石大哥就算付出性命,也無怨無悔!」

    雷璺一個激靈,嬌軀微顫,忙自用手捂他唇際,道:「石大哥,別這麼說。能和你一起,我就很快活。」說著,美眸裡居然感動得清淚瀲瀲,目光中儘是柔情無限。用手輕輕撫搓著小石頭臉龐,也甚是堅決道:「石大哥,你我永不分離。」

    「嗯!」小石頭毅然頷首,半點沒得猶豫。數日同患難,時常共歷險境。兩顆心兒早已深深相系。實可謂誰也離不開誰。若當真勞燕分飛,只怕二人均無生理。與此同時,自也感覺到了玉手的柔嫩,忍不住嘴唇拱拱。私下倒想用舌舔舔,不過他別事勇敢,情愛一事尚欠膽量,這嘴唇拱拱實已教他心旌怦然,幾欲跳出胸腔。驚喜交集裡,又怕雷璺嗔怪,這動作也不敢放大。

    剎那,雷璺就如驟遭電亟,玉手疾縮,收將回來。此刻,別說臉蛋,多半渾身均已燙如火燒。

    靜默裡,驀聞峰頂一聲轟響。緊接著,原是蜿蜒流淌的溪澗,突如洪濤翻滾,由頂傾瀉。

    小石頭大驚,失聲喊:「決堤了?」話甫出口,陡然回醒,此處緲無人跡,焉能有堤?眼見水勢兇猛,不遑多慮,當即召喚小禽,隨它乘空而起。因小島景色迷人,二人覺得倘就如此被水淹了,未免可惜之至。迅又招呼小禽掠到峰頂查視究竟,看看能否挽救孤島之厄。

    飛臨蒼穹,二人俯瞰。只見峰頂原是一池小湖。方圓不過里許,但湖形渾圓,幾如人工築就。湖水極是清澈,不過此刻由於湖心水勢翻滾,竟是素浪滔天,湧騰不止。看上去,猶如一隻土盆舀著清水在火上灼燒,此刻因水溫沸騰,以致撲翻出盆。

    小石頭茫然,費解湖水怎此等怪異?明明秋冬季節竟會沸騰。心道,就算酷暑季節,也不該出此狀況。突然想到,這孤島山峰會否是座活火山,這當兒時值爆發,是以湖水沸騰。思起這茬,再不敢逗留峰頂。暗道,萬一溶漿噴射,直升天穹,咱們二人一禽那便糟糕透頂了。

    堪堪飛離峰頂,相距尚近。身後又猛地一聲巨響。那湖水炸裂開來,直漫得周天都是。任小禽飛速迅捷,二人也被湖水沾到,觸體下,竟不覺滾燙,反有溫溫舒潤之感。小石頭愕然回首,卻見湖下升起無數旌幢羽蓋。緊跟著,仙樂奏響,淙淙咚咚;此際,湖水越發翻滾,水聲如雷,濤聲如歌。旭日折射下,那湧起湖水如彩練當空,水霧千變萬幻,雲蒸霞蔚。

    二人瞧得呆若木雞。

    片刻,旌幢羽蓋已然悉數升起,數十位帶曳素裙,宛若仙子般的女子,踏波俏立。手中俱拿著各般樂器,在那吹吹打打。小石頭瞠目,愕道,女子樂隊?念頭方轉,緊接著數十位身披戰甲,手拿各式兵器的神兵神將,分波裂水而出。腳足踩於惡浪之上,竟瞬時凝固水滔,數十人站得穩穩當當。頭首一人,大耳肥碩,目如銅鈴。金盔插雙翅,金甲綾帶飛,手執九齒釘耙,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那神將站得最高,一出水面,望見小石頭等人,便即喝道:「呔,爾等何方妖孽,竟敢擅闖天涯海角?」

    老實說,這刻小石頭微感頭暈。自楚王府一遭,便倒霉至今。暫不說失了神通,單是每次所遇的均是一些萬不能惹的或神或仙,便頭疼不已。尤其明明是向東的,可偏偏朝南飛來,巧不巧得又遇這些顯是天庭神將之人。而且,聽他們的意思,自己多半還犯了天庭禁規。心道,今日估計要完。想必這一路衰霉,就屬此刻到了極點,諒是再難逃過這遭。

    他思忖的片刻,水中出來的神兵神將踩波掠空,已把二人一禽圍在天際。而那些疑似仙子的女子們卻依然奏樂不斷。小石頭聽得是哭笑兩難。暗道,這該稱仙樂好呢?抑是該呼之為哀樂?

    待聞得神將喊出「天涯海角」四字,小石頭怔忪餘裕,立時激動無比。

    這天涯海角之名早由聞仲予他說過,據說正是禁錮截教大弟子多寶道人之處。當年,商周逐鹿,各教紛爭,最終截教大敗。非但上清道祖被擊散肉身,封閉元神於上清天,其座下弟子,也是散得散,死得死,降得降。而大弟子多寶道人更被那西方教主接引祖師也就是時下的佛祖如來收回西天。之後,多寶道人趁西方教內訌,又遁回中土。但最終,仍被西方教的另一位祖師准提,也就是那孫猴子的師傅,菩提道人所制,並禁錮在這天涯海角。這些事,聞仲都對他交代得清清楚楚。

    照理自己既已應承聞仲為截教大業謀劃,這天涯海角那是無論如何均要來一趟的。只因起先一直事務繁多,也無暇前來。萬沒想,今日錯打誤入的居然撞到此處。念及此,左右打量。但見四下裡大海茫茫,滔聲陣陣,惟有下方一片孤島之外,委實再無任何陸地。止不住訝疑,莫非多寶道人就被禁錮在島上?

    尋思間,瞧及諸多天兵氣勢洶洶,生怕他們驚嚇了璺兒,忙道:「慢來,慢來,有事慢慢說!」

    那為首神將最是囂張,手一擺道:「有甚說的?你擅闖天之禁地,又屬一介凡胎,其理該誅。」

    小石頭抱拳道:「將軍,在下正因是凡人,故此才會誤入。何況,此處既是天之禁地,就該有顯明的標識。何以此處不見?總之,誤闖是在下的不對,但將軍未在此處設立標識,卻也有所錯謬。不如各讓一步,就此作罷,怎樣?」

    神將朝他看看,嘿嘿笑道:「你小子倒會說話!此乃天之禁地,又何必設立標識?告訴你,整座海島,均有上仙布了陣法。肉眼凡胎者,即便近在咫尺,也休想得見。也不知你小子究竟是不是遇了什麼狗屎運,居然就這麼一頭撞了進來。哈哈……」那神色既沒怒氣,也無不滿,反像是有人誤入了,他便很是興奮的樣子。尤其那雙眼,竟直在璺兒身上打溜,顯是心有異鬼。

    「唷,熱鬧得很嘛?」突然,天際間又傳來一個懶懨懨的聲音。循聲望去,這傢伙滿頭金髮,背月而立,羽翼扇動,飄浮在有些昏黃的天穹中。囿於西邊天際,旭日尚未照臨,他那對羽翼在夜空裡顯得越發晶瑩潔白,且閃閃發光,熠熠生輝。

    小石頭大驚,新來的傢伙橫看豎看,都像西方神話中的天使。一時怔到極處。不想自己運氣這般好法,不僅在海外孤島遇見了守禦此處的天將,更撞見一位天使。這當口,雷璺也愕,張著小嘴,渾然不知如何是好?

    神將見了這天使極為不滿,大吼道:「你個鳥人……又來了?告訴你,這凡人擅入的是我中央天庭的禁區,可不干你的事。」

    那天使就近拽住一片流雲,往身下一墊。整個人躺在上面,隨即打了幾個哈欠,懶洋洋地道:「我可不是來管閒事的。只是這裡原就屬於你我雙方的共管界限,突然有個凡人闖進來,我當然要過來看看。」

    聽他這麼說,神將也不怒了,反而嘿嘿笑道:「你知道共管界限就好,記著,島西歸你,島東歸我,但眼下這凡人可在島東,你別闖過來,否則,休怪你爺爺不客氣。」話罷,他身後的幾員天兵也跟著哈哈大笑。這伙天兵平日受盡對方的欺負,此刻好不易嘴上佔了便宜,竟覺分外過癮。

    天使在雲上翻了個身,歎了一氣,道:「朱元帥,你我各自在這足有數百年了吧?」

    神將頷首,道:「不錯!」

    天使又道:「數百年來,你和我由於閒著無聊,其間不知吵了多少次,又鬥了多少次?每次均是不分勝負,對吧?」

    神將臉一紅,心知,吵架是不怕,但那打架,卻是有輸無贏。不過,幸喜自己機靈,每在力竭之刻,便躍出圈外,罷手不鬥。故此,手下人沒竟看出半分。但對手不該看不出啊?又想,是了,這傢伙定有事求我,所以盡說好話。旋下,九齒釘耙輕振,揚聲道:「怎麼?大鳥人骨頭莫不成又犯賤了,想讓爺爺我幫你修理,修理?哈哈……」他想,這傢伙既有事求我,必不敢予我發飆。如此一來,平日那伙小鬼總問我為何不徹底擊敗大鳥人,這下也就有了證實。只因他怕我,不敢和我打。嘿嘿……愈想愈是高興,忍不住放聲大笑。

    其勢囂張到了極點。

    天使也不發怒,反順著他口氣道:「朱元帥說得不錯,我還真是渾身發癢。」

    神將一愣,儘管嘴上說得漂亮,但要他真的上前,那裡有這膽量。正猶豫著怎生接茬,天使又道:「朱元帥,咱倆打個商量如何?」神將心一鬆,大聲道:「說說看。」這話說來,音量又升,執釘耙於胸前,直覺赫赫生威。

    天使道:「咱們做鄰居這麼久了,照說情誼還算深厚……」聽到這裡,神將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跟著回首,朝天兵們使一得意至極的眼色。又瞅見吹奏的仙子們人人目露仰慕,更是得意洋洋,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小石頭在旁瞧了,覺得今日之遇,當真怪之又怪。卻聽天使續道:「眼下好不易有個凡人突然闖入,這般有趣的事,你居然自個兒獨享,嘿嘿……是不是過分了點?」

    神將聞言,已知他意欲何為,即道:「那你想如何?此人闖的是島東,依例由我管轄,難道擒住後再交給你?」天使道:「那也不是,只是那人我倒並不看中,我要的是他們的坐騎。」又道:「你沒看,那大傢伙和我一樣,均生著翅膀麼?假如我能有個這樣的坐騎,定然威風得很。」說著,兀自不忘扇扇他的翅膀。

    這當兒,神將突然大笑道:「原來你這大鳥人是看中那隻大鳥了?磔磔磔……」回頭對手下的天兵和仙子們道:「原來鳥人的愛好就是與咱們不同。」此話說罷,眾多天兵哈哈大笑,那些仙子們也停了吹奏,無不捂嘴竊笑。有些開朗的,咯咯嬌笑,花枝亂顫。

    天使在雲上坐起,沉顏道:「朱元帥,不要太過分。我原與你好好商量,你怎一而再,再而三的輕賤我?」說話時,一對白色羽翼漸漸成了翡翠色,滿頭的金髮也變得火紅火紅。

    神將瞧得驚愕,大叫道:「希勒,你……你想幹什麼?」他自思與天使斗了不下數十次,且平日裡,由於自己口大無遮,也常常出言譏諷,但從未見他完全露出戰鬥形態。孰料,今日這傢伙突然發瘋似的變身。一時惶惶不可。私下揆度,他不變身,我都不是對手,眼下他施了全力,我豈不越發不敵?

    便在他觀望不前之時。

    希勒天使那對已成翡翠色的羽翼,忽然狂猛地扇將起來。前後不過六下,可每一下撲扇,身後便多一對羽翼。待完全靜止,已成六對十二翼,上下如劍刃排列,森森寒寒。羽尖上且燃燒著冷凜的綠色火焰,週身四處環繞著橢圓形的光環,熏天赫地,氣勢沖天。右手舉一柄寬厚的金色大劍,指著神將,沉聲道:「朱無能,你辱我多次,就等於辱及我主,今日不向你討個公道,我西方天界安能存於天地之間?」

    神將這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進,必輸無疑;退卻丟了顏面。平日裡,自己喜歡吹侃,一干屬下對自己也是崇拜不已。倘若就此被西勒唬住,日後那裡還有臉面待在這天涯海角?但他素來是個能屈伸的主,急思之餘,心道,面子值個屁,只要自己保得住性命,日後邀了師兄前來,這鳥人那夠打?到時,拆他翅膀,撕他鳥腿,再問老君借些三昧真火,把他烤熟嘍,看他還敢囂張否?想到日後有此趣事,時下更不顧顏面了,忙道:「慢來,慢來……」

    天使希勒道:「怎麼?怕了?」說著,收回大劍。他原也不想鬧大事情,實在是為了小禽的緣故,生怕神將不答允送給自己,此刻見神將服軟,自然斂去威勢。

    神將道:「我會怕你?哼……」說話間,見希勒神色又變,急忙道:「不過咱倆好歹也做了數百年的鄰居,雖然沒甚交情,但也不必為了一隻鳥兒便打上一架,你說對吧?」

    西勒頷首。

    這時,只聽小石頭道:「你們拿我的東西,在那分來分去,有沒問過我一下?真真豈有此理!」

    二人回頭齊齊指著他吼道:「你給我閉嘴!」待發覺互相說得竟是同樣話語,又自互瞪一眼,均覺對方當真無聊,居然學自己說話。小石頭看得又好氣又好笑。說道:「我即便是一凡人,但我的東西,自該屬於我的,你們縱為天人卻也無權瓜分。何況,我本有玉清天神霄雷府的神君賜印,諒這身份也不低於你們吧?」其實,他也不明白天庭官階如何劃分,但想既有神君之號,估計不算低。旋下便尋思,不如拿出來唬唬他們。

    那神將與天使聞言下,均愕然地回過頭盯著他。這般愣了半晌,二人突然哈哈大笑。一個在雲上笑得前俯後仰,一個在那叉腰挺胸,笑得瘋狂。瞧此模樣,小石頭不免愕然,問道:「你們不信?」

    神將笑得直拍胸脯,好不易揉順了氣息,說道:「你說呢?哈哈……神霄雷府的天君,哪個不是騰雲駕霧,神通廣大,會像你連飛都不會,全靠著鳥兒在那浮在空中?你這般牛皮,簡直比朱爺爺我還會吹。」說完,又不禁地放聲大笑。

    那天使這當兒驀地尖著嗓子,喊道:「小子,說大話前也不看在你面前的是誰?本大人乃西方天界守信天使西勒,生平專管的就是人類的誠信。一旦發現有人說謊,本大人的黃金聖劍就會在他胸膛上扎個大洞,隨後一腳把他踹下地獄。難道,你想試試不成?」說到這裡,卻見他十二面綠色羽翼盡數張開,羽翼上佈滿了無數的口舌和嬉笑怒罵,神情不一的臉龐。

    跟著,無數譏諷小石頭,責罵小石頭的話語,也隨之而出。在旁的眾多天兵仙子見了,無不愕然呆怔,均道,這法術不錯,罵人不用自己開口,既簡便又省力。

    小石頭坐於禽背,氣極暴跳,高聲喝道:「你們不信,我試給你們看看。」話音甫落,又即懊悔。念及,自己時下神通已失,又怎生試得出來?情知是怒不可遏下,一時口不擇言。偏生全然忘了自己目下的處境。

    不料,神將聞言,跟著應道:「好啊!」西勒也道:「嗯,試試也好,不然就算我不扎你一劍,你那坐騎可就是我得了。」說著,竟已垂涎欲滴地打量起小禽。就像市集裡的土財主,正打算買頭驢子回去,在那橫看豎看。說不盡的市儈。

    遇到這樣兩個傢伙,小石頭自歎倒霉,直覺二人不似天界神仙,簡直就是兩個市井無賴。他偏不知,正因二人有此性子,其上司們均頭疼已極,無奈之餘,才各遣他們來此天涯海角鎮守。心下又道,這二人倘若遇到潘國舅,倒是有得一拼。旋下,左思右想,琢磨著玉清天的神雷,刻下肯定施展不出;若僅演示幾招崑崙身法,也必遭他們恥笑。

    正躊躇不決,那神將業已等得不耐,大聲道:「小子,難道想耍詐?先試試爺爺的釘耙再說。」話畢,雙手掄起釘耙,呼哧一聲,竟而砸將過來。他這一耙,使得極有分寸,直往小石頭,至於懷裡的璺兒卻無半分波及。心中仍思,這凡間的妞兒生得絕美,比我那些碧波宮的侍女還要美上三分。俟這小子死了,此妞兒,我便不客氣地接受了。想到快活處,臉容綻笑,興奮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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