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71章 情思胡思 文 / 冷月寒劍
171章情思胡思
金蟬瞧得惱怒,心道,這麼個大魔頭居然也有人歡喜?且願意陪他赴死?一時當真難以索解。又想,楚王世子拜託貧道務必找回雷家兩位小姐。此刻,五小姐既然不在,二小姐那是無論如何都要帶回去的。念及此,戟指小石頭,大聲道:「魔頭,休以妖言惑騙雷家小姐,且待貧道擒了你再說。
小石頭不語,直朝他輕蔑地笑笑。頓讓金蟬念起當日洛陽城下,神劍被毀之恨,一時滿腔憤懣自不待言。
值此萬籟俱寂,人皆有思下,猛地裡一聲虎哮。先遠後近,由輕到響,直至後來,如炸雷奔放,連綿不絕。
閔一得鬚髮賁張,大叫:「有妖氣。」
話音甫落,卻見一頭身軀碩大的斑斕白虎,由遠處密林倏然躍出。它移動極速,幾如電光。吼聲響起,威震山崗。眾人只覺眼前掠過一道白影,那帶刺獠牙,彷彿就已及身。尖利猙獰,教人不寒而慄。
瞧虎妖來勢洶洶,峨嵋諸道不敢托大,忙自結陣施法。此刻無須細看,能有此威風的除了修煉多年的虎妖以外,再無其它。只是他們也在疑惑,長安郊外雖不致人多的磕頭碰腦,逐隊成群,但也往來甚密。這虎妖怎就尋此熱鬧地方修煉,當真令人費疑。他們壓根沒想及,眼前這只白虎實非妖類,而該屬虎神。
眾道人尋思未畢,只見小禽大翼一振,嘹鳴數聲,仿如鶻入鴉群,直撲群道。旁人沒瞧出白虎是誰,它卻分得清楚。正是晚了自己一腳的石虎。
眼看聖禽動了,喇嘛們也自手印迭出。要他們眼睜睜地瞧著聖禽傷在道士手上,自是千難萬難。五人運寶瓶氣,施金剛法,拙火定各印綿綿套環,行雲流水。佛門手印,原就妙用無窮,且能化生種種;時而衍罷天堂之境,時而展現地獄之像,其間既有慈悲蒼生之念,又蘊怒目無畏之態。
緊要的是,貢嘎這五人在密宗內的地位,決不亞於眼前七道在峨嵋派的尊崇。尤其貢嘎堪堪證了羅漢果,此刻由他手上衍出的拙火定印,那便越發神妙無方。
其時,峨嵋老道們叫苦不迭。前有石虎所化的白虎奮武揚威;後有小禽鷹撮霆擊;不說兩者配合得直如海嘯山崩,潮鳴電掣;單是貢嘎等喇嘛的數種密宗手印,就讓他們抵擋吃力。
只是峨嵋道術畢竟非同尋常,初期慌亂之後,迅即穩住陣勢。
金蟬子側身稍讓,輕叱間,背際飛劍躍空;七名老道在其身後凌亂而立,面容沉肅,怒目圓睜,手中俱衍無形氣劍。七劍堪化,劍芒如虹,交纏互織之餘,直升天穹,與遠處星辰,遙遙呼應。待由空傾灑,光作七彩,瞬間罩住十數丈方圓,華麗如鎏蘇,好看異常。
與此頃刻,白虎一頭撞上,接著「阿唷」一聲,在空中連翻幾個跟頭,跌在地上。等它爬起,凶容不改,兀自獠牙直咧,猙獰異常。而喇嘛們並不想與峨嵋諸道翻顏,他們只須小禽無恙,至於其它皆可不管。
這會兒,七彩劍氣愈發璀璨,眨眼間,便覆蓋住了除喇嘛和白虎之外的所有人。
原來老道們不知虎妖來歷,再者喇嘛們攻得正急,復又擔心旁人遭了虎妖毒手;說來,這些老道儘管憤恨小石頭,但要他們眼睜睜地瞧著虎妖吞噬雷家之人和那些黑衣密諜,倒是心有不忍。當下不及施展大威力的攻擊道法,惟先不求傷敵,只護住周遍之人即可。
只是他們手中憑空顯出劍來,卻讓在旁的一干東周密諜們瞧得目瞪口呆。均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劍仙?
方今天下,雖然武學昌盛,但修真之術多為各家敝帚自珍,向不外傳。一般即便能入了三大武脈為弟子,倘若不到一定的資歷和地位,也休想獲得一零半星的修真秘術。就像那楚王世子符震,縱然入了散桑門下,本身又家世顯赫,也不過學了些崆峒派的基礎拳法,至於劍術更屬簡寥。在世間或許是二流高手,但在修真人看來,至多就是一個小兒擺弄一根小木棍,實為可笑可噱。
是而,世間多有劍仙之說,親眼目睹之人卻少之又少。
自白虎現身,素來養尊處優的雷夫人何曾遇此驚險?登時悚極尖叫。過半晌,睜眼看,只見丈夫,兒子均圍在自己面前,頓然寬心不少。再回眸尋找女兒,卻見她把頭埋入那青年的懷裡,顯是恩愛異常,依托甚深。不由悠悠一歎,暗想女兒大了,由她去吧。
小石頭這時愕然不已,這不是石虎的原身麼?他怎會來此?難道冰清與蓉兒來了?石虎雖是神獸白虎的後裔,但因被西極天皇大帝剝了神格,故而始終是紅色虎身。不過當日由靈珠中出來,小石頭照聞仲所囑,分別給龍兒和他服了一粒極品仙丹。二獸便脫了世間濁氣,還復本身靈骨。儘管未到爹娘般的實力,傲視群妖已然足夠。
瞅此空暇,他又想,這時不走還待何時?原來老道們的劍鎏壘壁,誠然御著石虎和小禽,但也防著圈內之人趁隙逸出。只可惜,他們萬沒想到,小石頭雖然失了神通,身上仍有一件堪稱神器的護甲。適才因與雷璺互相偎依,便斂了去,老道們沒見著,自然不知。至於金蟬子,他是萬分覬覦,又生怕長老們橫插一手,因此故意不說。
殊不知,如此一來,倒是讓小石頭有了脫身之機。他猛地抱住雷璺,急電般地向陣外衝去。堪近劍鎏壘壁,身上驀現烜煚神甲。那連宗師高手也難逾越的七彩光澤,堪一遇著烜煚神甲的金光,頓然軟化。就如一人劃開水波,倏穿而去。
情勢驀變,委實大出老道們之預料,此刻他們想變招業已不及。白虎來勢洶洶,攫戾執猛;喇嘛們在旁伺機覷暇,更是大意不得。
無奈下,七人只做未見,逕直對付虎妖。心下皆想,這魔頭失了神通,獨剩些輕身功法,何況身邊又跟著個手無縛雞的女子,諒他也逃不遠。
小禽甚是機靈,它原本始終與喇嘛們在一起,眼看小石頭突出陣外,即向老道們做了一虛勢,引得喇嘛們為了保護它,而攻擊群道之時,遂遽然而回。翼翅撲展,呼哧一聲,趁小石頭躍空當兒,龐大的身軀適巧置於他足底。待他落下,正好接著,跟著翼翅振風,扶搖騰空。
連串遁逸舉動,一人一禽便如排演好了似的。一舉功成暫且不說,單那星馳電走般的遽然,就讓老道們猝不及防。待見他們眨眼已升夜穹,老道們幡然省悟。那魔頭誠然失了神通,然他仍有只神通廣大的大鵬鳥。儘管不一定扶搖萬里,但這百千里還是可能的。念及此,無不大為懊喪。旋下滿腔怨氣,無疑發在了石虎身上。
不料,石虎也非蠢人。先前一撞,雖未吃大虧,卻知想要破那劍鎏壘壁,勢必極難。他此來原就為了尋找小石頭,只是腳程慢了些,不及小禽那般迅捷。不過,幸而趕得及時,堪到郊外,便見此一幕。此刻見其已然脫險,自無須逗留。旋下與小禽一般,做了一虛勢,跟著拔腳而溜。
那是來得如風,去得似電,根本教人無暇尋思。
峨嵋諸道起先一心防禦,實沒想及虎妖原與小石頭一夥,其意不圖傷人,而為救人。石虎遁走,他們變招也是不及,惟有眼睜睜地瞧他遠去。
這些變化寫來雖慢,其實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過了半晌,老道們慚然相顧,直覺無顏至極。在旁諸人也覺恍若夢境,僅是剎那光景,其中變化之奇,似比平生所遇還要來得多多。
這時,貢嘎忽然合什道:「聖禽已去,虎妖也遁,老衲等留此,再無必要。」說著,回身即走。路經雷家人時,又一合什,微微一笑道:「令嬡慧質蘭心,它日必有福報!你們無須擔心!」雷嘯岳知他是異人,忙即還禮。待抬頭視,五個喇嘛卻已飄然去遠。
行至半途,其中一喇嘛問貢嘎,「師叔,咱們來此原為報仇,此刻無功而返,不知宗主會怎生說法?」
貢嘎和顏笑道:「宗主早臻無上境界,無掛無礙,名利盡去,豈會念私悵仇?」
「可……?」那喇嘛微有不信,復想再問。
貢嘎忽然止步,柔聲道:「我宗在魏武之時,曾有上師踏入中原,之後,幸而救得一位當朝皇子。又過不久,那皇子登位,便大力頌揚我宗。因在位者不斷讚歎,故朝野上下,對於我宗之信仰與受持,蔚為一時風氣。那時,更有聰穎絕世之輩,入我法門,血脈相承,嗣續佛燈。我宗至此遂臻極盛,怎奈盛極之餘,遽遭毀佛之變。」
說至此,他語聲變得沉重,「那時,焚經毀寺,坑僧滅佛,不但我宗遭此大殃,即整個佛們亦差點毀於一旦。幸禪宗教外別傳,不立文字語言,才不受焚經之累。雖無寺宇作棲心辦道的道場、而水邊林下,月白風清的場合,亦可為參悟禪機的好境界,故禪宗能獨延殘喘,猶能於劫灰之後保其孑遺。而我宗則以佈置壇場,陳設法器,傳授真言儀軌等故,必須有寺宇經典為依據,然此等需要,在當時大動亂中,皆不能得其滿願。因而,我宗大受教難的摧殘。」
話罷,他轉而朝西,合什叩首,口中默唸經咒。另四位喇嘛與其相若,俱自合什誦經。如此好一會,貢嘎起身,道:「自魏武崩潰,佛寺漸復,教法漸興,各宗均獲再生;然我宗囿受創過巨,竟未能重睹前景之盛況!此事,我宗數代宗主,皆為之而憂。至本代宗主,那便尤甚。每日焦心勞思,生怕我宗在中原漸傳漸衰,瀕於式微。故此,才會秘遣其侄入西秦行世,其意只為弘揚我宗。只是,我宗密法在中原已被斬斷多時,被世人當作魔怪那也罷了;且可恨,宗主所托者,亦非善輩,假我宗之財力武功,暗做隱秘苟且之事,更以那枝末旁技,荼毒世人。他之死去,實為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此事,宗主早有明示,你們無須擔心!」
聽到這裡,那四僧皆道:「師叔教誨,我等明白了。」
貢嘎一笑,道:「那趙王爺風骨秀異,英爽不羈。若與前之所托者一比,前者為熒火,後者好比日輪,有大光明之氣。我宗在中原之盛事,日後多半要他襄助不可。」
四僧頷首,恭敬至極。
貢嘎面向長安,額頭顯萬字金光眼,瞭望遠去禽影,道:「聖禽慌不擇路,居然朝西遁去,可見我佛已在保佑本宗。老衲與趙王爺,還有一會之緣!」這時,一僧問道:「師叔,那元音如何處置?」貢嘎道:「先帶回去療傷。不過,他想借上玄揭諦強行歡喜之功,殊為可惡。此事終須稟明宗主,隨後從嚴處置。」
接著,五人又談須臾,遂回長安。
再說那峨嵋諸道,眼看喇嘛僧遠去,儘管心下憤恨其壞了自己等人的大事,但也深為忌憚密宗秘學,只想,若無必要,犯不著與他們鬧僵。又見勝施等均望著自己,心下很覺慚愧。生怕眼前這些世俗人譏笑自己等人居然連頭虎妖也抓將不住。
赧顏之餘,閔一得道:「幾位師兄,魔頭既已遁去,咱們也走吧?」六老道點頭認可,均想,待此也無趣,免得稍停被人問長問短,自己等卻無言回應。
偏金蟬子不識趣,忽道:「幾位長老,這些人均是楚王爺想抓的欽犯,弟子想把他們抓了回去。」
閔一得瞪他一眼,氣道:「你以為那楚王爺是甚好貨色?依我看來,他縱子逼婚,試圖篡位,眼看災民食子而不顧,那一樁是仁君所為?這樣的人,你倒好,竟去保他?哼……」
被他一通狠斥,金蟬子訕訕無顏,私下氣惱,倒不敢頂嘴。一老道見此,說道:「閔師弟,不用多說。為小師弟報仇,才是最緊要的事。其它無關事等,概不要管了。」又道:「金蟬,你便與我們一起。你出世久,塵世一切,還須你多方提醒。」
金蟬子應了。當下,峨嵋諸道也自遠去。只是行去間,兀自聽得老道們談論著:「你看那人像小師弟麼?」「有點像!」「相貌不同,但那脾性,卻是半點無差……」話聲漸息,人影終杳。
直至此刻,勝施等人才醒過神來。
適才變起倉猝,情景怪異,不說那頭猛虎是否真是虎妖,單那巨大若屋宇般的體軀,就讓人發楚心怯。之後,金色怪鳥通靈已極,居然不等主人吩咐,便可自行護主遠遁。再往後,那些道人的氣劍更是教人目瞪口呆,手中無故生出劍來不說,且能布成圓形氣罩。如此咄咄怪事,倘若今夜不是親眼所見,如有人與自己說了,不當他是瘋子,也當他是騙子。
勝施默立片刻,遙望西方。她自沒有貢嘎那般佛力,可以破虛遙視。然感覺裡,一顆芳心卻已被小石頭帶去。只不知,他會珍藏抑是撕得支離破碎?這些人中,雷嘯岳適應力最強。他道:「趙王爺既已脫險,想必不久便會去汴梁,咱們不如早時趕去,與他相會?」
勝施應了,啟唇道:「老將軍說得不錯。」
雷霆嘿嘿笑道:「好,好,不多說了。咱們這便趕去。」說著,攙扶住娘親,對雷博道:「博弟,走吧!」雷博哼了一聲,道:「那東周王爺挾著二姐,還不知上那去了。我看他是另有企圖,心有不軌!」這話說得東周密諜們齊齊抽出兵刃,無不怒眼瞪視。雷博嚇一大跳,稍定後,竟也不懼,兀自強硬道:「怎麼?就許你們王爺幹得出,還不興別人說兩句?」
勝施玉顏嗔怒,不悅道:「四少爺,請你講話主意些。我們均是周人,對震北王爺那是發自心地的尊重,希望以後再不要聽到你講這些有損王爺之德的話語。」雷霆也道:「是啊,四弟,石兄弟為人,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何況,二妹與他兩情繾綣,談不上心懷不軌罷?」
雷博瞥他一眼,道:「你當然這麼說,只要勝施姑娘的話,只怕叫你目下去死,想必也心甘情願得緊。」
雷霆大羞,沒想四弟公然說出自己的隱秘話語。他不同雷熙,留戀歡場,自成人起,便始終待在軍營,無時不為軍旅之事而操心。可說,活了二十餘年,眼裡心裡惟有三個女人。一個無疑是娘親雷夫人,另兩個就是自己的心肝妹妹,雷璺和雷倩。
可自在天牢被勝施遣人解救,隨後,又得見她嫵媚風情,那顆心兒,便有了她身影。怎奈,他生平不善兒女情事,心中又藏不住話。因此,適才在車上,便把心地之事予自己的四弟透露了些,期望這位習文多年的弟弟,能幫他思個好主意。孰不料,好主意沒想著,眼下四弟竟把自己的隱秘事悉數宣之於口。
一時,教他赧顏無比,偷眼打量勝施,只見她拖著薄霧般的裙裾,婀娜婷立,即便月色明輝,卻依舊光艷照人。遠而望之,翩若驚鴻;近而視之,輕雲攏月,朦朧綺麗。萬不能褻瀆之心,不禁油然而生,更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籠罩心頭,恨不能挖洞鑽入,從此再不見人。
心中又氣又惱,又恨又悔……
此時此刻,氣氛尤為尷尬。雷嘯岳也不知說甚麼好,只無奈地望著兩個兒子,見二人齊自怒目嗔對,心想,一個兒子幾如廢了,此際,這兩小子居然也是不和。難道是我雷某當年殺孽太重,以致蒼天降此慘事予我?
靜默片刻,勝施悠悠一歎,淡笑道:「四少爺,你放心,小女子決計不會讓大少爺去死的。你想,小女子在萬花樓待了那麼久,可說日見三千,夜會八百,若每個都叫他們去死,那萬花樓門前豈不早成了墳場?呵呵……」說道這裡,又是一笑,只是面容上的慘意,任誰都瞧得明明白白。
她自問小石頭臨去前,沒顧自己一眼,那一顆芳心早已盡碎。只恨自己雖然身子冰潔,但名聲不雅,王爺是決計不會看上自己的。愈想愈悲下,這刻說起話,更把自己貶低已極。尤其那什麼日見三千,夜會八百,更屬誇張到了極處。她原是萬花樓的頭牌,縱然腰纏萬金之輩,倘若欠了文才,或是少了些情趣,也休想見她一面。
她這麼說法,別人都沒當真,那雷夫人素無見聞,竟認為是千真萬確之事。
不免暗自埋怨雷霆。心想,霆兒也真是的。昔日為他介紹多少大家閨秀,他均沒入眼。這當兒居然喜歡上一個已是殘花敗柳的青樓名妓。真真氣煞我也。又想,等我們到了汴梁,老頭子沒了將軍頭銜,誠然我家比原先要差了一些。但憑璺兒和那震北王爺的關係,諒來我家也不致差得太多。運氣好點,不定比在大秦尤要榮耀數倍。俟那時,霆兒焉可娶個名節有污的女子?
念及此,她面色一寒,對雷霆再無好臉。冷冷地道:「霆兒,休再閒話。此刻情危,豈能兒女情長,速把你那心思,與為娘收起來。」
雷霆面色又紅,嚅嚅地應了。
見及這般,勝施也不再說什麼。
這時節,那些東周密諜們卻鄙夷雷霆到了極點。在他們心中,勝施姑娘是神聖的名詞。也許她在秦人眼中只是名妓女,或在某些人眼中是一位精明能幹的密諜頭子。然而這些年下來,他們之中有誰不知,勝施姑娘為大周犧牲了多少。名節、愛情、家庭,那樣不是女兒家最為注重的東西,但勝施姑娘為了大周,卻一概拋棄。這樣的女子,難道不值得尊重?難道不該被視為女神般的存在。
他們私底也仰慕得緊,但自問配不上。依他們想法,縱覽天上人間惟有趙王爺可勉強配之,固是換作本國的仁秀帝也是遠遠不夠。此間,竟發現雷霆也有折花之心,諸人心中不禁有了爛蛤蟆也想吃天鵝的想法。
眼看自己再不發話,場面氣氛始終不得緩和。雷嘯岳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勝施姑娘美貌如仙,霆兒有此心思,也無可厚非。不過,依老夫看,勝施姑娘這般天仙化人,汴梁城中必定早有如意郎君在依閭相望。咱們霆兒多半是癡心妄想了。」說著,再次大笑解糗,接著又道:「好了,去汴梁要緊。勝施姑娘要會如意郎君,老夫也急著要見兩個女兒。」
諸人見窘狀解去,當下也不多言,各自上車。雷霆暗向雷博狠瞪一眼,輕聲道:「稍後上車,看我如何收拾你?」雷博脾性拗得很,昂首白眼,道:「我說錯了麼?那可是你的原話!」雷霆郁極,私下發誓,以後再有隱秘,必不再與他人說透半分。
如此這般,一眾人續向東行。雷霆與雷博數日來再無一言,便如陌生人似的。暗底裡,老夫妻兩人看得焦急。勸了數次,卻不見好改,最後無奈隨之。這一日,馬車出了秦境,已入周地。雷博突而高燒不止,口中且囈語不斷。時而喚上兩句石大哥,時而又是璺兒、璺兒地喊個不停,尤其嘖嘖親嘴之聲,不絕於耳,教人殊為噁心。
雷霆訝然不已,不知他心裡到底在動什麼齷齪腦筋?原本勝施說道,男子服侍,必然不周,喚他去前一輛馬車,另安派一使女伺候雷博。雷霆生怕別人曉得雷博的醜狀,不敢承應。忙道:「弟弟生病,兄長服侍,那是天經地義的事。豈可勞煩她人?」
老夫妻倆聽了,心下喜慰,只道兄弟二人確實情義深厚,卻不知,另有別故。
這日途中,雷博稍得清醒。雷霆急不可奈,問道:「博弟,幾日來,你始終念著璺妹的名字,究竟系出何因?」雷博堪醒,神思還較糊塗,隨口答道:「想她唄!」見他不當回事,雷霆大怒,一手抓住他胸襟,壓低聲音,道:「你老實跟大哥說,你是不是有甚歪心思?」那亂倫二字,他猶豫半晌,終用一個歪字替代。
他若好聲詢問,雷博興許矢口否認。然他這般惡聲惡氣,卻激起了他的倔性。「啪」的一下,拍落雷霆五指,隨後整整衣襟,神色淡然地道:「那又怎樣?男歡女愛本是極尋常的事。與其讓璺姐便宜了別的臭男人,不如讓我好生疼惜。」
言尤在耳,如五雷轟頂。雷霆不能置信地再問:「你、你說什麼?予我再說一遍?」
雷博冷冷地望著他道:「說再多遍也是一樣,我是喜歡璺姐,那又怎樣?」
雷霆怒不可遏,狠狠一記耳光,直打得雷博半邊臉頰高高腫起。這記聲響,極是響亮,即便車外騎士也自聞到。不由問:「雷少爺,出甚事了麼?」
雷霆驚醒,忙道:「哦!沒事!」看著雷博通紅面龐,特別那五根指形分外晰然,不禁心下生悔。暗道,博弟年幼,素不出家門,有些戀姐心思,也在所難免。我怎可打他呢?而且,他身無武功,萬一打壞,豈不糟糕?念及此,忙關心問:「博……博弟,你沒事吧?」
雷博眼神兇惡地望著他,竟不發一言。
雷霆一怔,這般眼神刻毒異常,分明恨自己入骨,不由愈加懊悔。探出手道:「博弟,是大哥不對,不該打你。來,我幫你看看……」
那手未及雷博臉龐,已被他拍落,神色陰鷙地道:「雷霆,這記耳光,我雷博記住了。他日必定十倍還之。」話罷,又自大喊:「停車,停車……」
車外人不知何事,聞得叫聲,車隊戛然而止。
雷霆驚道:「博弟,你想怎樣?」想去拖他,竟而落空。
雷博半點沒有病況的下了車,回頭道:「這家我沒法待了。不過,今日之賜,我會還你的。」
雷霆頹然,默默地看著他,根本沒想到,自家兄弟會有鬩牆的一日。
前面雷嘯岳與雷夫人聞得車後有了狀況,當即探問其故。待聽到四子雷博與長子雷霆在車內起了衝突,以致雷博一怒之下,忿而離去。二人詫然相顧,遂慌忙下車,尋那雷霆問個明白。只是雷博的心思,委實太過荒謬,雷霆怕家醜外露,又擔心壞了四弟的名譽和二妹的名節,逕是支吾不言。他這般為人著想,然在旁人眼裡,見他吞吞吐吐,直道其錯必在他之身上。
誤會一成,縱連老夫妻二人也是怨語十足。均道:「你四弟自小體弱,在此荒山野嶺,萬一有甚不測,那可怎生是好?」他們心下責怪雷霆,又擔心四子,一時間慌張失措,無所著手。勝施走來,道:「二位老人家不用過分擔心,小女子已遣人搜索。稍後就有消息傳來。」
雷嘯岳忙自拜謝,雷霆俊臉一紅,雷夫人卻是無語,只想,兩個兒子反目,多半系出她故。倒也無須對她感謝。眾人在道邊候了半晌,出外搜索雷博的黑衣人一個個的回來,但總無雷博的音訊。直到最後一批人趕回,雷夫人又氣又急,竟自暈厥過去。大伙無奈,前樁事未了,又添新煩。只得趕往城鎮,為雷夫人延請大夫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