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3章 踞爐炭上 文 / 冷月寒劍
63章踞爐炭上
宋仁等生平未見這種劫遇,伊始有些慌亂,但想起自家人裡有兩個殺人不眨眼的老傢伙,立時心平氣和,憂心盡去。尋思著,這兩日自己一夥隨著石大哥習刀,又由二老傳授上乘武技,今日與這梆匪人較量,多半尚能揣摩些自己的實力。想到這裡,一夥人竟是躍躍欲試,大感欣然。
這會,胖老兒哈哈笑道:「老塗,咱們原就閒著無事,誰知,這生意便送上門來了!有趣,有趣……」瞧著有事可做,瘦老兒也是興奮,附聲道:「不錯,不錯!」
一人嘻嘻哈哈,一人冷眉冷顏,甫想大開殺戒。
小石頭忽道:「慢著!」見二人喜氣洋溢,他知道,倘是出手,這些盜賊必無倖免。如此一來,未免造孽太重。畢竟眼下有數十人之多,若是眼睜睜地瞅著一個個枉遭橫死,依他的為人確實很難做到。當下思忖,能否與盜賊商量、商量。讓他們放自己等人過去,至於銀兩,倘然他們需要,固是給予一點半點,也無傷大礙。
慮及此,當下喊住二老,接著對那些蒙面盜匪道:「各位,咱們是充軍發配至信州,可沒什麼銀子,你們讓讓道吧!」雖未真正接觸過盜賊,但以往在一炒樓,時常聽說書人講起,所謂的盜賊,無非就是為了銀子。只要給了,他們泰半會饒你性命!
殊不知,盜賊們轟然嘩笑,顯是在譏諷他,幼稚可笑,蠢笨如牛。其中一人越眾而出,嘿嘿笑道:「爺們不收銀子,專收性命!」這伙盜賊並不想與小石頭多囉嗦,話一說完,即呼哨而上。
小石頭大驚,怔怔地退了幾步,迷惘地看著這伙盜匪,不知他們何以與說書人所講,迥然不同?莫非世道變了?亦或是北方的盜賊與南方的盜賊不一般?
他在那裡百思不得其解,宋仁等人偏是興奮至極,背後長刀「嗆啷」出鞘,腳步疾展,快速衝前,登時與數十名盜匪戰成一團。
與此同時,二老互視一眼,哈哈大笑。這幾日行路,除了授武便是授武,著實淡味至極。能有梆小蟊賊讓自己二人調節,調節,當真是喜樂無限。
索性大顯威風,只見他們縱身飛躍,騰於半空。
瘦長老居空臨下,接連出拳。炎陽拳勁所到之處,只見人焦刀斷,火光湧現,直殺得盜匪「哇哇」亂叫。胖長老擅長小巧功夫,看他身軀肥碩,卻如雀兒輕靈,身影晃動,已閃入盜匪群中,或拳、或指、或肘、或膝。渾身上下彷彿均是他的制敵武器。被他擊中者,不是嘴斜脖歪,就是腿斷臂裂,再或就是佇立原地,不能動彈,惟有眼睜睜地瞅著被自己人誤傷。
眨眼工夫,數十餘盜賊,不過剩下三三倆倆,且都身上掛綵。這些人算是幸運,遇到的只是初次學武的宋仁等人。其餘碰上糊塗二老的,不是外體焦枯,就是骨斷筋裂,幾成廢人。
小石頭傻眼,心中微感不忍。盜匪的三個頭目也是愕然怔忪,沒想到護送這傻小子充軍信州的護衛厲害若斯,自己三人居然無暇出手救援,便告全軍皆墨。當真教人難以置信。
望著二老和宋仁等人殺氣騰騰地走來,盜匪中間的頭目忙揮手制止,乾笑道:「諸位,慢著,慢著……」待他們止步,卻見他回頭,朝身後密林喊道:「隗先生,你說的條件,本世子答應便是!」話聲甫落,便聞得林中傳來一冷肅已極的聲音:「世子,你早些應承,不就得了。否則,又何須死上忒多手下?」
尚未待眾人細看,林裡人影晃動,一道灰虹倏然掠至。再次睜眼,一個面相尋常,蓄著一撇小胡的中年人已負手而站於眾人中間。這人生得不高,模樣也是尋常之至,但目中無人的傲慢之態卻是顯然無遺。站在大伙中間,竟以背相對小石頭等人,無疑對他們蔑視到了極點。
小石頭眼利,認得極準,駭極出聲:「隗鬥?」
隗斗回首,正容道:「不錯!」
這會,瞧隗斗現身,那三個完好無損的盜匪頭目均把臉上的蒙面黑布扯下。小石頭定睛一看,又是愕然,這三人竟是楚王世子符震和他兩個出身青城派的護衛宮權、何風。當即喃喃問道:「符世子,你這是何意?」這會他疑竇稍解,略知他們何以非要性命,不要銀子。只是人心的歹毒,他尚不清楚,依舊問了一聲。
符震陰笑道:「小傻子,長安城內,你辱我太甚!今日……哼……教你知道得罪本世子的下場!」見隗斗依約而出,身邊又有兩名一流身手的侍衛,性命無礙下,頓時得意起來。
聞言蹙眉,小石頭暗道:「原是這樣,可當日在長安,算來算去,僅與他在相國寺前切磋一番。若說道其它過分得罪,卻是毫無半點。莫非,他就為了這擋子事?」他對一個人何以要計仇若是,著實費解。
這當兒,兩名青城劍手宮權,何風在符震的示意下,逕向糊塗二老衝去。
胖老兒嘻笑道:「老塗,看來有人當咱們是魚腩呀!」
「既然這樣,就給他們點顏色,不就是了!」瘦老兒冷聲回道。
胖老兒狂笑:「不錯,不錯,與你交友這多年,就這句話中聽!」
瘦老兒道:「你卻沒說過老夫中聽的話語!」
宋仁等人聽著他們嘴毆,不禁嗤笑出聲,真是既佩服又好氣。佩服他們當此大敵之前,依舊笑浪謔傲,好生瀟灑,實有宗師風範;好氣的卻是,這番鬥嘴,太沒水平,與自己往日在長安市井裡的吵嘴,當真是小巫見大巫,實在沒得比的。
胖老兒小眼瞇瞪,側頭睨視,萬沒想一個大意,今朝與瘦老兒鬥嘴竟會失敗。方想捲土重來,卻見兩名青城劍手業已衝到近前。胖老兒大聲道:「老塗,你一個,我一個,咱倆分了!」說話間,二老縱身前躍,以雙龍出海式,腳卷泥塵,手舞足蹈地迎了上去。捲起的泥塵,胖老兒且不罷休,竟藉著手足揮舞,把迷眼紊亂的泥塵,籠成薄霧,向宮權與何風罩去。
瞅著這般出場氣勢,宮權與何風一時訝然掉舌。
他們自藝成下山,行走江湖,不知會過幾許武林高手。有白道俠士,也有綠林豪雄,更有卑鄙小人,可從沒見過如此無賴的打法。人尚未交手,他們居然以煙灰泥塵攻敵。任他二人內外兼修,劍術高絕,逢此賴皮做法,偏是手足無措。也不及回身,當下便連連後退,手中長劍「唰唰唰」地在胸前上挑下撩,織成一片厚實的防禦劍網。
胖老兒大笑,喊道:「兔崽子們,曉得你家爺爺的厲害了吧?哈哈……」他這話倒是叫得萬千豪壯,宋仁等人卻是羞赧已極。尋思著,自己一夥怎地會認為他有宗師風範,當真是辱沒了「宗師」二字的美譽。
再看瘦老兒,面容靜肅,雙目炯炯,右拳緩緩平伸,瞧來軟綿無比,可一道臂粗的熊熊火焰,偏是立現眼前。如一條猙獰的火龍,張牙舞爪,夭矯而騰。頓然油生欽佩,心想,還是瘦師傅有高人風度,胖師傅的賴皮打法,實教他們有羞於為徒的念頭。
正當思忖,忽聽胖老兒笑聲陡逝。只見他數個大步,急衝趨前,雙手猛地朝前一推。
眾人直覺眼前一閃,尚未細看,便聞得「唚唚嗆嗆」的金屬交迸聲,聲音刺耳無比。駭異萬分裡,卻見濃濃滾滾的迷塵裡,飛射出無數的、細小的如飛蝗般的亮眼晶片。這些晶片,你撞我迭,我擠你壓;看似直線,卻倏地彎轉;看似弧線而來,偏生驟然疾轉,激射飛濺。有上下跳蹦的,有左右環繞的,更有說不出、道不明的詭譎來勢的,真如神鬼之能,教人難以揆度。
一時間,別說驟被襲擊的宮權二人,縱是好整以暇,在旁觀戰的大伙也皆感目不暇接,頭暈眼花。
符震目瞪口呆,沒想傻小子的夥伴居然半點也不傻,且是狡詐得賽過成了精的狐狸。原本煙塵迷眼,宮權二人便已暫落下風。刻下,煙塵助暗器,暗器助煙塵,兩者相得益彰,相輔相成。煙塵固是迷眼,然它本身沒危險,暗器誠然陰毒,若無煙塵襄助,無疑也沒偌大威力。
如此卑鄙做法,倘在之前,他會認為沒甚不對,但時下拿來對付自己手下,卻覺胖老頭無恥至極,實該千刀萬剮。
這般樣神出鬼沒的暗器工夫,依宮權二人的劍術造詣,那是再也閃避不得。眼看險之又險,不死也須重傷。
隗斗信步踏足,這一步凝重如虎蹲象移,可身形飄忽得又如雪舞風吹。僅是一步,恰入四人之間,算得極準,極確。連宮權二人往後退的步速,都已計入其中。並指成劍形,簡簡單單地向二老一劃。寥寥一指,實屬樸陋,然渾厚無匹的真元劍瞬時呼嘯破空,幾似盤古開天般的威暴。
任二老的招式怎生巧妙精變,怎生繁複詭異,這羚羊掛角的雋永一指,竟是輕描淡寫地盡數消解。暗器片片皆碎,如逝去的蝴蝶,化為風兒裡的吹絮,轉眼全杳。強猛暴烈的火龍,倏忽威風盡失,僅是閃了幾閃,居然連途邊的小草也未傷上分毫。
二老駭然,胖老兒驚叫道:「驚天指!」
隗斗淡然道:「說得不錯,聞說天羅十老裡有兩名糊塗長老,今日一見,倒屬謬誤!」
震驚片刻,胖老兒適應能力極強,登時恢復言笑不羈的常態,嘻嘻道:「原是無極島來的土匪,本長老伊始當是何人敢如此大膽?呵呵……既是無極島來的,那也怪他們不得。那裡本來就是專出賊子的地方!對吧?老塗!」
瘦老兒重重「嗯」了一聲,內元運足,全神提防。二人也未想到隗斗竟是無極島人,起初只道他是楚王府的高等走狗。
隗斗聞言,不喜不怒,臉色平板得猶如死人。回頭朝兀自驚魂未定的宮權二人道:「你們先對付兩個老兒,那戴枷的小子交給隗某便是。」
宮權點頭,撩起手中長劍,即與何風一起衝向糊塗二老。
二人均是青城派有名的劍手,生平大小戰事,不知凡幾,卻從未遇上今日這般糗窘的遭遇。原是自己搶先出手,不想招式尚未遞上,便被人硬生生地逼回,更且,差點送了性命。奇恥大辱,如不能雪,當真揪心撕肺。眼下聞得隗斗安排,二人並無異議,相反欣然得很。
瞧他們動上手,隗斗也不耽擱,邁著小步,往小石頭走去,瞧來悠閒已極,恍似胸有成竹,更隱含一種貓戲老鼠的戲謔之態。
宋仁等人擔心小石頭有危,連忙群擁而上,把小石頭圍在中間。
隗斗嗤笑一聲,冷聲道:「找死的人太多了吧!」
小石頭見過他在二皇子府的表現,且與他拼過一招。知他功臻絕頂,天下少有人比。宋仁等人雖有人多之勢,但也難保能敵。當下便道:「宋兄弟,你們退開!」
宋仁理都不理,直是緊緊盯著隗鬥。
小石頭心急,怕他們緣於自己而害了己身性命,搶前數步,撥開他們,朗聲道:「隗前輩,符世子找的是我,希望你能放了他們!整件事與他們並無多大干係!」
宋仁喊道:「石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咱們決計不會走的!」
隗斗道:「既然不走,留下便是!」說完,手指點處,「嗤嗤嗤」地真元劍氣已然激射而出。
間不容髮,小石頭無暇再說,揮起枷鐐便向隗斗衝去。這一擊,固然沒甚絕妙,甚至平庸至極。然而,他內有聞人離的百年修為,再者刀息充盈,卻也威力不凡。
隗斗微微色變,泰半的劍氣頓時改向,朝他刺射。照理,尋常枷銬自是無法阻擋隗斗的驚天指劍。但小石頭內力渾厚,出手間,不知不覺地運入枷銬,使它倍增堅硬,居然無視指劍摧殘。只見漫天劍氣縱橫,堪堪觸及枷銬,便彈射而回,有些偏了的,竟把泥石擊碎,端得威風凜凜。
大伙駭然之餘,無不變色。
隗斗卻感鬱悶,沒想傻小子竟是這般難以對付。原料,必是手到擒來,時下看來,全非那回事。宋仁等人瞅著空隙,一心想助小石頭禦敵,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奮不顧身地擁將上去,手中長刀施展開天羅刀法,九人一同使用,尤其長刀皆是軍制,分外煌煌耀眼,氣勢十足。
隗斗識得,訝異叫道:「天羅刀訣?」天羅刀訣是天羅聖教的上乘絕頂武學。非教中長老或天王級別不得修煉。眼下,九個一看便知初學武功未多久的人,居然使出正宗已極的天羅刀法,當真教他驚詫莫名。
聽他失聲驚呼,宋仁等士氣大振。辨口吻,便知自己等人時下施展的刀法絕對上乘,否則,這麼厲害的傢伙,豈會如此表現?腳步健捷,眨眼便到了了隗斗身邊。興奮之餘,九人揮刀狂舞,再者信心倍增,那刀法使得中規中矩,頗有威力。
殊不知,甫一近身,便覺劍氣四溢,「唰唰唰」地漫天飛來。九人打鬥不多,經驗缺乏,比之木衲的小石頭興許尚要不如。若對付的僅是尋常武士,憑著刀法上乘,多半能堅持數招。假如運氣再好些,不定能一舉建功。然眼下的敵手,可是天下少有的絕頂高手,即便他們刀法上乘,卻是難以造成威脅。
只覺劍氣縱橫,八方皆來,手中長刀偏生只有一柄,教自己怎生招架?心神一亂,那刀式便運得不純,凝滯帶水,浮囂遲忽,處處均是疏漏。眼看九人俱要中招,小石頭急切裡朝地上一個翻滾,如個陀螺旋旋轉轉,手中枷鐐也舞得潑風似的,水澆不透。
《龍行八法》的其餘身法均是神形優妙,閑雅清雋,這式「懶龍打滾」偏生最為難看,不過威力奇大,半點也不遜於其它身式。那森寒劍氣尚未及九人之身,小石頭藉著身法迅捷,便已閃入其中,手中枷鐐呼呼生風,帶起一陣狂暴罡浪直向隗斗砸去。
這一砸,囿於倉促,實無半點精妙可言,但那急猝而出的陰陽真氣,卻是威大驚人。固是宗師級的隗鬥,剎那,也不敢輕攖其鋒,惟有暫時退避。
被個傻小子硬逼退讓,隗斗面上不顯,心下卻是郁恚難當,驚天指劍愈發全力盡出。
但見手腕顫動,悉數是方寸之間。小石頭堪堪使了一招,他竟已是數招皆出。「嗤嗤,颼颼」地破空聲響連不停。尤其劍路輕靈,迅捷電掣,倘非小石頭身懷《龍行八法》,怕是早已落敗。而宋仁等人此刻業已嚇呆,見著如此駭人功夫,那裡還興得起斗念,不禁惶惶而顧,手中長刀軟垂在地,澀澀發抖。
見著隗斗大佔上風,符震喜翻心頭,如不是隗鬥劍氣漫溢,怕遭誤傷;小石頭的枷鐐也是罡烈狂暴,盡顯焚陽刀息的厲害,他定然搶上前去,與人鬥上幾招。只想到,小傻子啊,小傻子,即便你藝出崑崙,武功超群,可碰上這位天下少有的絕頂宗師,嘿嘿……無疑也是吃癟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