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2章 厝火積薪 文 / 冷月寒劍
62章厝火積薪
須知,充軍犯人的枷鐐,一般均有數十斤之重,尋常人戴了行走幾十里自是無礙,但要遠行千里,卻是受罪得很。是而,有些犯人便行賄解差,在途中先解開,離目的地相近時,方始戴上。如此一來,犯人減輕了勞苦,解差也得了好處。官員們為了制止這種行為,便在枷鐐的縫隙處上了火漆,然活人有計,那會被這死法給僵死。故而,犯人行賄,依舊不絕,解差受賄,仍是如故。
但小石頭最忌行私舞弊,在他認為,既然錯了,就該受罰,怎可偷偷地逃避罪責。當下便婉言拒絕。解差們原道他不捨得行賄的銀子,立時又講明自己二人全是久仰小石頭聲名,與銀兩無關。可在他直言斥責,這種行為實屬知法犯法後,兩名解差徹底無語。心中是既覺鄙夷,又感佩服。為自己二人能遇見這個世上稀有人種,嘖嘖稱罕。
數日光景,出長安,過臨潼,至渭南。一路上,帶刀佩劍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有老有少,有僧有道,耄耄老朽,垂髻幼兒,當真是晃眼皆來,眨眼皆去。小石頭詫道:「宋兄弟,他們均是參加刀劍大會的麼?」
宋仁道:「不錯!刀劍大會五年一屆。到時,不管武林耆宿,亦或黑道霸雄,俱會趕來參加。這刻,長安城裡想必熱鬧非凡!」說到這裡,小石頭依稀在他眼裡瞧出一絲羨艷,一絲遺憾。小石頭道:「既然這樣熱鬧,你們不如回去吧!反正兩位解差大哥對我也挺照顧!」
宋仁愕然,迅即忿忿道:「石大哥,你說的什麼話?你當咱們是什麼人?你落難至斯,發配信州,難道咱們會為了貪看刀劍大會,而致你於不顧?石大哥,你太小瞧咱們了!」
小石頭沒想他會激動萬分,連忙致歉道:「對不住,對不住……宋兄弟,是大哥不好,大哥不好!」
宋仁笑笑,揮手道:「無妨,只是石大哥以後切莫再說這般氣人的話語!」
小石頭連聲保證,連道不敢。二人相視大笑,當下腳步飛快,逕往東行。
這一日,離華縣尚不過數十里。其中一名解差笑呵呵地道:「石兄弟,前面便是華縣,估計到落日,咱們就能投宿了。」
小石頭「嗯」了一聲,心想,到了華縣不就離鄧姐姐的華山派越發近了麼?她身為華山掌門,派中弟子想必頗多,為何要隻身參加刀劍大會呢?想著想著,不免腳步漸緩,落後甚多。
正當他心有所思,猛聽得兩聲慘叫接連傳來,當下心旌一悚,舉目望去。前方小道的拐彎處,糊塗二老不知由何地跳出,一出手便斃了兩名解差。眼看他們又要向宋仁等人動手。小石頭惶急而喊:「住手,住手!」
糊塗二老還算乖巧,登時聞聲止手,宋仁等人也執刀站於一旁,只是面上駭色顯然無遺。這兩個耄耄老兒太可怖了,不僅彈跳驚人,一躍便是數丈,那手掌更為嚇人,單只那麼一拍,兩名解差的頭顱,竟似砸碎的西瓜,驀地稀巴爛,腦漿四溢。
小石頭氣急敗壞地走上前去,朝胖老兒喝問道:「胡長老,你、你、你為什麼要殺那兩個解差大哥?」囿於胸中怒忿,再則駭悚已極,一時竟有些口結。
胖老兒肅容道:「啟稟聖宗,屬下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您戴枷發配,故而義憤弒殺。」
小石頭道:「我充軍發配原是得罪了秦皇,關他二人何事?你們,你們這是濫殺無辜!」這時節,他對天羅教人的所行所為,當真是深惡痛絕。隨而走到兩名解差屍首邊,瞧著二人頭顱爆裂,眼目突兀,那是決計無法救活得了。不免愈加悔恨,心想,若自己走在前頭,糊塗二老未必會這般急速弒殺,說來,全是自己害了他們。
宋仁瞧他默默無語,神色悲痛,不禁慰道:「石大哥,不要傷心了。其實,這全是誤傷!」他見兩個厲害老兒竟對小石頭唯唯諾諾,一時驚詫無比,不知他們究是何等關係?但念著老兒們實在厲害,生恐小石頭言語過激以致引發出他們的凶悍,急忙惶惶勸阻。
小石頭沒應他,逕是喃喃道:「我要把他們安葬!」接著,走到離道邊不遠,一片土壤稍鬆的開闊處,朝宋仁道:「宋兄弟,你那柄刀請借我一用。」
宋仁應是,堪堪走了幾步,卻聽瘦老兒道:「要恁地麻煩幹嗎?我來!」
走到小石頭身邊,也不見他提息運功,就這麼雙拳猛地齊齊擊出,「砰砰砰」地三下,一個能容兩具成人屍首的土坑,竟是倏然而現。尤其,土壤不翻不濺,完全如硬生生地擠下似的。
宋仁等人看的是瞠目結舌,而小石頭知曉二老的實力,也不覺差異,且時下對他二人滿腔忿懣,僅是淡然道:「人是你們殺的,這坑就算是你們為他們賠罪好了。」
瘦老兒氣鬱,想他縱橫江湖數十載,可說殺人無數,何時又有殺人後,反向死人賠罪的?只是念著刻下切不能得罪他,否則,難保他不會拂袖而去,從此不再搭理自己二人。當下只得陪笑道:「就是,就是,聖宗說甚麼就什麼。呵呵……」須知,瘦老兒平時難得一笑,此刻居然面帶諂笑,登讓胖老兒大吃一驚。
小石頭與他相處多日,也略知一二,這會頗覺感動,說道:「那你們就快些吧。」語聲比先前已是大大緩和,雖非和氣,無疑怒氣大減。
瘦老兒心喜應是,旋即便與胖老兒二人把那兩名解差拖到坑裡,然適才由於賣弄,這時居然無土掩埋,只得一人尋樹,另一人掘土。
過了半晌,諸事皆消,小石頭施施然地起身,朝東而行。
胖老兒大急,縱身前躍,伸臂攔住道:「聖宗上那去?」
小石頭淡然道:「信州軍營。」
胖老兒愕道:「解差已死,聖宗前去,豈非尋死?」
小石頭笑笑:「總比畏罪潛逃好上千倍!」說罷,也不再理會他,逕自舉步。
胖老兒再攔,大聲道:「聖宗,假使你被弒,那聖教又該如何?」
小石頭道:「我既被篡位,便已非聖宗!時下聖教自當由天王們共同掌理。」
胖老兒道:「可是……」
小石頭搶道:「沒可是,你們今日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弒殺無辜,試問,我還敢領導你們麼?倘是整合了聖教,天下良民只怕俱會盡淪爾手。我小石頭固然榮華富貴,享盡天下尊耀,然百姓沉痛,眾生遭厄。唉……所以,請二老以後不要再糾纏我了。」說到這裡,語聲悲痛,眼下之意很是堅決,那是決計不會再當那撈什子的聖宗了。
瘦老兒在旁一聽,情知他說來說去,全是責怪二人胡亂弒殺。
只見他大步上前,「噗通」一聲猛地跪在小石頭跟前,沉聲道:「聖宗,你誤會我天羅教了。想我天羅教流傳千餘年,教中經義均是解救天下蒼生,為百姓謀福址,何來什麼百姓沉痛,眾生遭厄。倘然聖宗非要怨責咱們二人亂弒之罪,那屬下如今自戕便是。」就看他,話甫說完,右掌提起,猛地裡向頭上拍去,其勢極快,決非是故作虛態。
小石頭驚愕,胖老兒反應機敏,瞅見不妙,急忙出手阻攔。
可瘦老兒其心堅決,二人手掌相翻,過了一招。論到手上武學,胖老兒遠非他的對手,僅是緩了眨眼,登又落勢依舊。這會胖老兒再想出手已然不及,眼看他將要一命嗚呼,當真是目眥盡裂。間不容髮之際,小石頭卻是省神,忙疾伸右手,後發先至地架住瘦老兒正在拍下的手掌,說道:「塗長老,你這是何必?」
瘦老兒慨聲道:「聖宗既然不願再帶領聖教,屬下活著還有甚意思。」其聲尤悲,似對前景一片茫然。但其間的忠意,偏讓小石頭聞之心酸。
小石頭長歎一氣,道:「可你……」
這當兒,胖老兒也驀地跪下,淒聲道:「聖宗!望你念及聖教數萬弟子的身家性命以及他們背後那些父母妻兒。若你棄教,他們在天王們的揣掇下,勢必自相殘殺,互鬥內訌,千年聖教一朝毀。而剩下的孤兒寡母,你教他們怎生活得下去?」
小石頭默然,想想胖老兒的話語,大為有理。昔日,摩天峰上,聖教弟子他也瞭解頗多。知曉聖教弟子均是代代相傳,他們有耄耄顫崴的父母,也有嗷嗷待育的小兒,更有賢惠淑妻,倘然自己執意,倒真會釀成胖老兒所說的世間慘劇。如此一想,不禁躊躇。
瞧他似有所動,二老互視,各自領會,繼而再接再厲,七嘴八舌,一個大談苦經,一個大倒苦水。
這麼一來,小石頭更覺彷徨,當下說道:「你們先起來,總這樣跪著,不是道理。」
胖老兒眼珠一轉,問道:「聖宗,這是命令,還是同情?」
小石頭不知何意,說道:「我怎可命令你們?」
胖老兒道:「既然不是命令,就表示聖宗尚未答應咱們的請求,是以,咱們要長跪不起。」
小石頭怔然,沒想他耍賴至此,隨即說道:「你們要長跪,那也隨便。只是這個小小要求,你們都不答應。我那裡還敢繼續帶領你們。」
這下輪到二老詫愕了,尋思著,這話大是有理,倘然自己不起,似乎有些蔑視他的尊嚴;可萬一起了,他時下尚沒應承,豈非前功盡棄?二老躑躅不決,在那蹙眉深思,苦慮良策。
小石頭不想繼續糾纏,尤其他們的賴皮做法,更讓他頭疼萬分,又道:「那我先走了,你們就待這吧!」說完,朝宋仁等人喊道:「咱們走!」
宋仁等人,原本癡癡地看著,萬沒想小石頭竟是什麼教的聖宗,看上去地位還不低,多半是至尊之位。正在那胡思亂想之際,被小石頭一喊,當即各自返醒,忙回聲應是。二老大急,連忙起身,又攔到小石頭身前,齊聲道:「請聖宗答應!」
小石頭很是不耐,揮揮手道:「你們能否讓我先考慮下,這般逼迫,教我怎生相信你們改過的誠意?」
二老一聽,忙不迭連聲應是。胖老兒又道:「只是聖宗遠去信州,咱們不放心,不如一同陪去?」
小石頭斬釘截鐵道:「不行,若讓你們去了,又是胡亂殺人。怎辦?」
二老啞然,心想,說的咱們好像是劊子手似的,瞅著有人欺辱聖宗,難道咱們眼開眼閉,還在旁開心,不成?
便在這會,宋仁笑瞇瞇走上前,說道:「兩位老人家,石大哥由咱們保護,你們儘管寬心。」
二老朝他一看,見他瘦瘦弱弱,彷彿風兒都能吹跑,那裡肯信。胖老兒哼道:「你有甚本事,居然敢大言不慚的說能保護聖宗?」
宋仁原是上前勸解,也未想他們不僅不給半點顏面,且還冷言嘲諷。照他年少氣盛的性格,登時忘記二老適才出手間便弒了兩個解差的恐怖事情,忿忿地道:「我的武功誠然沒你們高,可咱們皆是一腔熱血,願意為石大哥生,也願意為石大哥死。就憑這,我便相信,咱們定能護得石大哥周全。」他身後另八人,與此同時也是胸膛一挺,為他此言壯勢不少。
小石頭聽得心中感動,直覺胸中頓熱。而糊塗二老卻是呵呵大笑,胖老兒譏道:「倘若有奸人要害聖宗,難道用熱血便能趕跑他們?」說完,放聲大笑,其意很是輕蔑。
聽他們越說越不像話,小石頭大聲道:「夠了,即便他們武功不強,我願意和他們在一起。可你們武功高了,又怎樣?還不是用來胡亂殺人?」
二老相視一眼,瘦老兒忽道:「聖宗,看他們武功低弱,咱們不放心,是以,想跟你們一段時日,傳授他們幾招。這樣的話,咱們才會輕鬆離去。否則,縱是走了,可整日記掛著聖宗安危。你想,咱二人實在也吃不消如此折磨。望聖宗同意!」
這話說得甚是可憐巴巴,小石頭錯愕,未想他們提出這個條件。當下很是猶豫,心想,若讓他們去了,誰知是否會信守承諾,俟時乖乖離去。但假如不答應,他們又總像牛皮糖般的粘著你,纏著你,教你頭疼萬分。
愈想愈覺心煩,便道:「這個條件,我很難答應。」說到這裡,瞧二老臉色一緊,彷彿又想糾纏,忙指著宋仁等人道:「不過,可以去問他們,因為教武功的是你們,而學武功的卻是他們,可不關我事。教我如何應承得了?」
二老聞言,心頭大喜。頓即興沖沖地望向宋仁等人。
瘦長老面無異色,胖長老卻是一副威脅之情,臉上的含義,即是,若你們不答應,立時就讓你們和那兩個解差一般。偶爾眼神斜睨,直是瞥著適才的新墳。宋仁等人頗感惶悚,忙連聲道:「可以,可以,咱們求之不得。」
這下皆大歡喜。二老老懷大暢,宋仁他們回神想想,也覺合算,瞧他們年紀雖大,但身手矯健,迥非老朽不堪,想必武功定高。若有他們教導,自己等人也算幸甚。
不一日,一行人到了華山縣。途中,糊塗二老教得盡心竭力,他們各有絕技,舉凡各類武學,比小石頭懂上太多。以往,宋仁等人往往在小石頭處得不到確切答案的武學疑難,在糊塗二老這裡,俱能滿意而回。當糊塗二老得知小石頭傳授他們的刀法是《天羅刀訣》,心下不禁暗喜,忖道,你連武功用的皆是天羅武學,嘿嘿,看你怎生與天羅教脫得干係?
路上,小石頭問起冰清怎沒隨來,是否因上次事件,生了自己怒氣。胖長老回說,冰清緣於身子孱弱,再者路途艱苦,若一起隨來,勢必不便,就留她在長安,順便管理分舵了。小石頭頷首,尋思著,二老心思細緻,倒不算過分糊塗。望著週遭崇山峻嶺,小石頭又道:「胡長老,這裡想必就是華山吧?」
胖老兒點頭,說道:「不錯,這華山是五嶽之一,向以險峻著稱!」說到這裡,忽想起什麼。神色顯然很是戲謔,嘻嘻道:「聖宗,你那美女姐姐不就是華山掌門麼?難道是觸景生情,令聖宗心有所想?」
小石頭大窘,赧赧地道:「胡說,我和鄧姐姐沒什麼的?」
胖老兒笑著服軟:「沒什麼,沒什麼……呵呵……屬下知道,是沒什麼……」這時,他驟然側頭嘀咕,「沒什麼?就已是姐姐弟弟了,假如有什麼?那還不知怎樣?」眾人聽了,均是忍俊不禁。小石頭羞燥得很,情知,若與他繼續纏舌,勢必愈說愈得勁,與其絞纏不清,不如緘言,倒屬上佳。索性埋頭趕路,不再理會。
胖老兒嘿嘿一笑,當下跟著,與瘦老兒並肩同步。
正行走間,卻聽有人粗聲粗氣地喝道:「諸位,休息會兒吧!」話聲甫落,只見寬敞道邊突然躍出數十人。每人皆是黑布蒙面,手提明晃長刀,殺氣騰騰。瞧身形,個個剽悍魁梧,肌虯肉健,且隊伍嚴整,合圍肅密,頗有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