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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7章 風流才子 文 / 冷月寒劍

    37章風流才子()

    商尹大怒。要知像勝施這樣的青樓名妓,琴棋書畫、才情容貌兼而有之,更而受過良好的禮儀應對訓練,較易進入讀書人的精神世界。而且她們沒有婦德婦言的拘束,舉止活潑,落落大方,極擅氣氛的營造,又富情趣,因此讀書人難有不為之目亂神迷者。在當時,像雷倩這樣身屬世家的活潑女子,實屬少之又少,泰半如雷家二小姐那樣,足不出戶,深鎖閨房。

    而讀書人的地位也算清高,決計不會去找位尋常的百姓女子,既然接觸不到世家小姐,於是名妓便成了知名文人眼中的自由女神;在他們眼中既是一吐積悃的膩友;又是恃寵而驕的未來侍妾。況且,當今世道混亂,四國爭霸,在這樣一個諸國戰伐,儒禮不顯的年代裡,妓女的身份也因綱常弛懈提升了許多。故而,當著勝施面前,被潘國舅如此數落,著實讓商尹憤恨難當,忿懣交集。

    他霍地長身而起,朗聲道:「既蒙國舅謬讚,下官就當仁不讓了……」此話一說,教人好生詫異,原道他會怫然作色,不料竟是軟言吃進。頓時,甚多人對他極為鄙夷。

    雷熙也訝,他素聞商尹文才斐然,能說會道,雖是秦皇近臣,卻從不阿諛,直諫更如家常便飯。若非他文名顯著,在仕林裡倍受崇敬,怕是早被秦皇嗔極怒殺,豈會官居如今。只是今日一見,似是傳言有訛,他連潘國舅尚不敢得罪,又何論秦皇?

    此間,惟有勝施依舊笑意灩灩,信心十足,一雙含情眸子逕自打量著商尹。她對商尹熟矜異常,情知他決計不是趨炎附勢的小人。這刻,雖如是講,難保不是以退為進之術。

    潘國舅聞商尹服軟,心下很是得意。不過,他也不是個一昧打壓弱小的人,既已得勢,自不再逼迫。當下笑道:「好說,好說……」

    商尹淡笑,又道:「諸位,今日高興,晚生與大伙講個故事,可好?」商尹名聲顯赫,一來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二來故事也講得好,每每寓人深省,讓人有大澈大悟之感。這當兒,他說願意講個故事,眾人當然高興,當即轟聲而應。

    尤其小石頭也來了興致,他原是獨坐一側,倍感無趣,不料此刻竟有故事聽,陡即坐直身子,朝商尹望去。卻見這要講故事之人,年約三十許,頭上烏髮黑溜,面顏極嫩。身著青色綢袍,煞是風流瀟灑。

    而勝施瞧著商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尋思著,這招眼看就要出了。又轉眸望向潘國舅,只見他興致昂然,與大夥一般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態勢。心下不禁好笑,暗忖,草包就是草包,旁人即要譏他,偏仍未提防,反而還高興得很。

    商尹道:「話說前些時日,當今聖上……」這當兒,他雙拳一拱,向天作式,以表對皇帝的尊重。繼而道:「他老人家發現宮中有條御道由於年久失修,是而破爛不堪,高低沉陷,令人難以踏足……」

    堂下眾人雖泰半是官宦出身,家裡人也均是當朝重臣,可對宮廷裡的一鱗一爪依舊好奇得緊。聽到這裡,興趣越加倍增,尤其某些個公子哥更想聽聽後宮艷事。當下人人豎起雙耳,堂下針落聲聞,惟有商尹一人的聲音在船廂裡迴盪:「於是,聖上傳旨,要當朝太師潘仁勇帶人去修,並限期三天報上所需費用,兩個月內修整完畢……」

    眾人聽到這裡,方知商尹原非是為了單講故事,而是在這候著潘國舅呢!這潘仁勇是誰啊?不就是潘國舅的老爹嘛!大秦國內最貪、最有錢的官,就屬這位當朝太師。百姓們都傳說,倘然有只雁兒路過潘府,都要被太師老爺拔下幾根毛來。由此可見,這太師老爺是何等貪得無厭。秦皇命他去修御道,實是肉包子砸狗,有去無回。甚至有人暗底裡想到,秦皇約莫年歲大了,老眼昏花,有些不識人。

    這會兒,潘國舅坐臥不安,可左瞧右睨,發現眾人均聽得津津有味,如現今喝止,包準引發眾怒。他是個懂聲色之人,尋思著,一動不如一靜。當下強抑衝動,正襟端坐。又想,無論你說什麼,到時我來個死不認帳,你拿我奈何?

    與此同時,商尹的故事仍在繼續:「再說太師大人領旨後,心中非常高興,覺得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這項工程,本來一萬兩白銀就足用了,他卻報了個十萬兩白銀。他在奏本寫道:「這段路,路面石頭要全部更新,需要的石頭要從酈山運到長安,又要石匠精雕細制,工程浩大。因而,即便節儉開支,也需白銀十萬兩。」

    說到這裡,商尹端起案上茶盞,抿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接著朝堂下眾人稍一打量,見大夥人人側耳傾聽,又見潘國舅如坐針氈,顯然很是不安。

    索性向勝施微微一笑,得到佳人鼓舞後,他中氣愈足,續道:「聖上閱過奏本,當即恩准。結果,不到一月,御道修完。聖上前來巡視,見御道修整一新,心下著實歡喜,當即宣佈:賞銀萬兩,加爵一等。太師大人聞知,自是喜出望外。可常言道:紙包不住火,你要人不知,終須己莫為。」

    這當兒,他向潘國舅瞥了眼,又道:「下官是個實在人,總覺此事差異,故而經仔細查訪,才知其中玄奧。」

    潘國舅一聽,暗罵:「辣你媽,我老爹修路干你何事?真他媽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他臉上神色儘管憤憤,然商尹毫無忌憚,依舊用那特有的頓挫聲調,敘述著故事:「原來太師大人在修整御道時,並沒將舊石頭全部起出扔掉。他想了一個妙法,僅是將那些舊石頭拆下來,把道鋪了鋪,然後把石頭翻個個兒,再請來石匠將石頭鑿了。這樣一來,鋪裝上後,便跟新的一樣。由於他偷工減料,所用資金只費了一萬兩銀子。這麼一來,純剩九萬兩,再加上聖上,賞的一萬兩,先後十萬兩白銀嘩嘩地流進了他的腰包。」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與潘國舅一夥的,自是惡意怪笑,在那擠眉弄眼,覺得太師所為好生合胃,簡直便是自己等人的兄弟。和商尹一起的,則是揶笑萬分,認為朝中有了這般雁過拔毛的太師,大秦焉能一統四國。不被人併吞,已屬幸運。由此生了擔憂國事之心,一個個止笑忿目,狠狠地盯著潘國舅。

    小石頭也覺好笑,萬沒想世上還有這等貪人,單只修個道,便足足吞了十萬兩白銀。倘然要他監造一座宮殿,豈非連國庫盡數吞沒?他這樣的想法,堂下眾人泰半皆有。不過,喜好憎惡,卻是各有。有的萬分欽服,恨不能隨太師學上兩招,日後也能斂財有術;有的直欲寢皮食肉,幾想衝進潘府,揪出那老殺胚,千刀萬剮了再說。

    潘國舅無語,這事,他略知一二。當時,老爹賺了十萬兩後,隨手便給了自己三萬兩的銀票。否則,今日的東道,自己還請不起呢。他看著笑得猖獗的同夥,見他們直笑得猩舌外露,口齒分明,有些人前俯後仰,幾欲跌倒。不由暗罵:娘的,你們這些兔崽子,當真不知好歹。今日的吃食,若非我老爹貪污,你們焉能瀟灑的坐在這?又想,你們此刻應我所邀,便屬同謀。稍後吃下的美食,其實就是細沙石子,甚至是整條御道。想及此,他竟自娛自樂的暗笑心頭,認為眼前這些嬉笑之人實是傻瓜蠢蛋,惟有自己最為聰明。

    他對老爹污沒朝廷銀兩,委實沒覺有甚不妥。直覺得,當今聖上既是姐姐的丈夫,那麼就是老爹的女婿。老丈人問女婿要個十萬、八萬,又有何罪過?就當是女婿向老丈人付點贍養費就是。如是一想,大感有理。愈想愈覺得自己老爹的確沒錯。甫想開口說話,為他老爹辯解。

    便在這時節,忽有一陣怪笑聲從外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船廂外此刻走進四人。前面二人,大伙認識。一個是晌午在相國寺前與小石頭一場惡鬥的楚王世子;另一個居然是醉月軒的當家花旦鳳燕姑娘。後面兩人,無人相識。但看他們身著勁裝,虯肌外露,且寶劍斜背,無疑便是楚王府的侍衛。

    雷熙對前面二人倒不相熟,可後面兩人卻引起了興趣。細觀他們一高一矮,胖瘦倒是略似。步伐沉穩,外露的手背青筋爆裂,兩側太陽穴更是凸鼓不已,心下已可測定,二人必是內外兼修的一流好手。那身材高瘦者,上唇稀稀有著幾莖黃須之人瞧雷熙逕直打量自己等人,心中著實不耐,雙眼猛地盯向他,朝他微露敵意。

    雷熙一凜,直覺他眼中精光射來,竟有絲絲寒意,情知自己不是對手。他也乖巧,既知不敵,迅即垂首望地,逕作壁上觀。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態。心想,你潘國舅誠然好客,然我也不能為了你,去豎如此強敵,倘然被父親知曉,勢必打斷我腿,再不讓我出門。

    見楚王世子旁若無人的自行走進,而且笑聲怪誕,顯然就在譏諷自己的老爹。潘國舅原就鬱悶滿腹,無處發洩,此刻又有小石頭坐在身後,更是無所顧忌,當下站起喝道:」笑什麼笑?你怎地來了?這裡不歡迎你!」他未待楚王世子停下腳步,竟已下了逐客令。

    楚王世子背後的兩名侍衛,聞他言語大不敬,頓時齊齊搶上。不料,楚王世子涵養甚好,並未動氣,把手一揮,命他們退下。這當兒,二人背上利劍業已「蹭」聲出鞘,露出大半截的劍刃。在四周燈火的照耀下,尤是明晃晃的駭人不已。但聞得主子喝止,陡即退劍回鞘,站往一旁。只是眼內的凶光,卻讓潘國舅心驚膽戰,雙股打顫。於是,對招攬小石頭之心,也就更為堅定,幾如磐石。

    楚王世子淡笑一聲,面上盡顯揶揄,其間鄙夷,任誰都瞧出那是對著潘國舅而來。

    他道:「本世子陪鳳燕姑娘來看看勝施姑娘,要你插什麼嘴?難道要本世子命人把你的嘴像御道一般反轉過來,才能給你點教訓?呵呵……」說罷,頗為自己的一番言語感到有趣,竟是率先放聲大笑。他在門外站了許久,商尹的故事,那是字字入耳,目下有機會諷喻潘國舅,自是不遺餘力。

    這會兒,鳳燕已與勝施切切細語。兩位絕色在那一坐,當真如兩朵鮮花,隨風搖曳,令人油生憐慕。一個端莊秀麗,丰姿嫻雅;一個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勝施著白裳,如出水芙蓉,光艷照人,不沾片塵;鳳燕著紅裙,若火中蓮花,動人心魄,爍爍生輝。

    大伙皆感神醉,至於楚王世子與潘國舅的慪氣,偏生無人理會。反而有人暗想,這二人著實可惡,如此美景,難得一見,那有忒多事來說,簡直不知所謂。甚而有人暗思,他們倘然再吵,便發動眾人把二人哄將出去,省去惹人厭煩,如蚊如蠅。美色當前,大伙勇氣倍增,那兩名保鏢的寒溢利劍,偏已盡數忘卻。

    與此同時,勝施驀道:「諸位,這位是楚王世子!」隨著她那嫩瑩柔荑朝外一擺,泰半人心猿意馬,眼神均緊盯著玉手,對於她指點的楚王世子,卻是無有興趣。

    楚王世子做了一羅圈揖,英面含笑,丰神俊朗,與對著潘國舅時的盛氣凌人截然不同。大伙回禮,卻不料,值此瞬間,潘國舅驟然冷哼一聲。雖說不算響亮,可船廂內原就靜謐,偏是教人聽得清清楚楚。

    小石頭自見楚王世子進來,便一直心下打鼓,不曉此來何意?是想報仇?但他未見到散宜生的身影,不由心旌大松。畢竟憑楚王世子的身手,自己以《龍行八法》足可抵擋,他怕的也僅是散宜生一人而已。

    商尹瞧楚王世子進屋之後,便成為眾人焦點,尤其是兩大美女總朝著他俏笑灩灩,心下不免嫉妒。朗聲道:「諸位,晚生的故事尚未說完,不知諸位還有興趣聽否?」

    大伙原也一般心思,此刻聽他打破僵局,撩動氣氛,自然附和。潘國舅知奈何不了楚王世子,心想,唉……聽故事就故事吧!總比看著那小子耍威風好!如是一想,索性不予阻止。而楚王世子對潘國舅委實氣惱,目下能聽得太師的醜事,自然高興,也沒不願的道理。因而,商尹的提議,很快便全體通過。

    商尹眼光緩緩掠過大伙,在勝施身上當然留駐稍久,繼而肅容沉聲道:「既被晚生知曉了太師的伎倆,當然不會與他善罷甘休。翌日清晨……哦,說來,也就是今日,晚生在朝上,一俟聞得司禮公公高喊,「萬歲駕到」之際。斯時,朝中文武百官俱在整理衣冠,生怕聖上怪責。晚生偏反其道而行,飛快地將朝服脫下,然後將裡子向外翻了過來,再穿到身上,這才靜候聖上。」

    眾人聽到這裡,均是「啊……」地驚呼出聲。固是一直意態悠閒的楚王世子,也未例外。想那朝廷禮儀何等肅嚴,妄說商尹反穿朝服,即便衣冠不整,也必被治個大不敬之罪。他這樣的作法,實與自戕無疑。誠然已曉商尹現今既在此處,定是有驚無險。然眾人仍感心兒怦怦,對他的耿直,此刻益發欽佩。而商尹的好友,此時皆想,換了我,會如此做麼?思量片刻,均得出一個答案,那就是決計不會。

    在小石頭眼裡,商尹的身影顯得很是高大。尋思著,以往在摩天峰觀閱史書,總覺裡面的忠烈之臣似有作偽。想著,是不是寫史之人與那些忠烈臣子有甚關連,故而不遺餘力地為他們著墨,寫盡好處,道遍優點。但這時聽了商尹的故事,方是曉得,忠臣實有。而且,用筆墨委實難以寫出一個忠臣的高風亮節以及無畏氣概。

    大伙這時節不敢發出片絲聲響,只因商尹的故事實在引人入勝,讓他們驚心動魄,極欲想曉得後事如何?

    商尹的聲音依舊蕩氣迴腸,只是眾人望向他的眼光,此刻均涵欽仰,縱連潘國舅都暗自佩服。

    「由於,晚生站在最後,是而這個大不敬的舉動,並沒被其餘朝臣看見。然聖上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自是看得清清楚楚。想必聖上也覺納悶。於是,他讓群臣退後兩步,自己要看個究竟。這麼一來,晚生孤零零地顯凸在外,便讓聖上一覽無遺。」

    大伙聽到聖上納悶這句話,腦海裡頓時浮起一位英偉睿智的君主,面對大臣反穿朝服時的尷尬,此間對比,委實令人發噱。有些涵養稍缺之人,已是嘻嘻笑出。

    商尹道:「聖上一見是晚生反穿朝服,心下的納悶,那就別提了。他知晚生素來辦事謹慎,今兒個怎麼糊塗地把朝服都反穿了?須知,朝廷明文規定,朝服不整,為「御前失儀」,這是要判重罪的。何況,晚生尚是反穿,幾同是謀反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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