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4章 龍行八法 文 / 冷月寒劍
24章龍行八法()
良久,沖虛子緩緩睜開雙眼。望著坐在對面與他一樣盤膝的小石頭,不禁嘴角露笑。道:「小子,你的《龍形八法》練的怎麼樣了?」稱呼仍是原先的稱呼,語氣依舊是先前的語氣,可隱然間,起初的煙火氣盡數化去,蘊涵著一股悠遠澹泊。聽在小石頭的耳內,如同是九天來音,正大堂皇,赫赫威威。
小石頭恭聲回道:「差強人意吧!」
沖虛子呵呵笑道:「這詞語用的不錯,你倒還有自知自明。呵呵……,記住,人不能傲,更不能自傲,不然,只會欺騙了自己。倘然欺騙了眼目,尚有心去感悟,若連心都騙了,那麼下場惟有可憐可歎的結局。」
瞧著小石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虔誠,沖虛子委實開心,又道:「《龍形八法》雖僅有八式身法步伐,可它內含八卦奧理,八八六十四實有無數衍化。它既包蘊五行,又有天地兩儀,每一步以及每一個變化,有人生的柔順伸展和起始維艱,又有萬物始長和大地萌生。順時應運,則必可欣欣向榮,若顛三倒四卻是險象環生,反正,你終需記住天道不可違,惟有守正待機,遵循正道,方能行險而順。」
小石頭凜然,道:「弟子謹記在心!」
沖虛欣然:「你我盤恆許久,不覺已是十二時辰。你先默誦《龍形八法》的口訣,繼而熟練步伐,待兩樣均可時,貧道自會教你出去之法。」
小石頭跪下,叩了一首。不知為何,原先的怪異感覺已然盡失,此時的瘋老兒在他心中,自盤膝而坐後,彷彿成了一位仙師,讓人油生敬仰之感,直覺他亦莊亦諧,分外親近。
起身後,當即琢磨起了《龍形八法》。牢獄狹小,高度也是不夠。除了些基礎步伐,委實沒甚可習。不過,固是這些基礎,也非是輕易可成。然小石頭生性堅韌,且半年習文,對於道經丹學也稍有涉獵。又有沖虛子在旁不厭其煩的細心指點。縱想一無所成,都變得很難。
步伐的大致走勢,原已有了些微形象。時下不斷演練,再加錯走之下,沖虛子用無形氣勁硬是替他撥正。這麼一來二去,小石頭樂在其中,大增妙悟。沖虛子見他已能自行領悟,所缺也就是熟悉二字,當下雙眼一閉,不再管他,逕自追尋適才的深奧心境。
而小石頭愈練愈是高興,步伐愈練便愈是熟悉。他本身就身具醇正內力,這《龍形八法》的施展,又極是依賴內力。如沒渾厚內力的支持,身法與步伐間的配合,當真像是一場兒戲。非但全無威力,而且,還有自陷幻境的危險。也正因如此,崑崙一脈方會規定低級弟子萬不能修習此八法。
縱身騰挪間,直覺陰陽真氣蕩漾渾身,好似使不完力,週身上下更是舒暢無限。從毛孔內不斷溢出的勁力,漸漸在身周聚成一個無形勁球。在小石頭八八六十四步接連行走數遍後,居然形成一個內外循環的氣勁通道。焚陽刀息在外,修羅陰罡則在內。二種同源不同質的真氣在通道裡經過不斷地摩擦,散放出絲絲的火花。照亮了整個牢獄。
在沖虛子的眼內,此刻的小石頭便似九天下界的雷神,威武不凡,令人生敬。只是牢頭老徐這時正當昏厥,不然,勢必驚呼。可小石頭全副心神均融入步伐裡,對於自身的異像,也無半點察覺。當他從艮宮八步轉到震宮八步之際,忽覺丹田一絲冷氣猛地激射而出。未及多思,那絲冷氣越射越多,眨眼已成一股。在十二正經內肆虐狂摧,翻騰不息。最懼的便是,這當兒,小石頭的步伐竟然停不下來,只能按著《龍形八法》的步驟,走將下去。
其實,這股冷氣正是被陰陽真氣壓抑已舊的真空散毒素。原本陰陽真氣與真空散的毒素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然先前經沖虛子的襄助,登即一鼓足氣的把它擊潰。只是真空散也非浪得虛名,縱是三力相加,也無徹底消散它的把握,惟能壓制,偏是不能驅盡。那時,陰陽真氣勝勢十足,如日中天。真空散只能選擇逃避,卻不能正面相持。
《龍行八法》原就內蘊八卦義理,每步每式均有二儀五行在內,而真空散是由植物熬煉,其毒素也屬木性。小石頭演練步伐時,每當習至木屬性的十數步之際,真空散的毒素就在他的丹田內擴張一分。經他數圈演練,毒素聚力已多,當他從土屬性的艮宮八步衍變至木屬性的震宮八步之時,真空散毒素在大肆受補之餘驟然襲擊。以至他猝不及防受創極重。且手足被控,步伐更而停佇不了。
劇烈的疼痛瞬時傳遍渾身,情知毒素又起風暴。只是這種無形的敵人,手足偏不能相幫,惟有依賴體內的真氣。好容易控制住了真氣,讓身體停下。與此同時,適才尚摩擦起火的陰陽真氣猛地融匯一道,經手太陽、手三焦,足少陽、手厥陰、足厥陰、足太陰等六處經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挾著無堅不摧的狂飆,向十二正經中的真空散毒素襲去。
剎那,疼不堪言,那等樣的痛楚,比先前不知劇烈了百倍。但小石頭也知現今正時關鍵,萬不能頹棄,否則,便是一命嗚呼的結果。當下竭力咬住,儘管額上滴汗落雨,顏面扭曲得不成人形,意志卻未稍鬆半分。看著情勢不妙,沖虛子料他毒素復發,頓時內勁湧來,幫他抵禦。
這會兒,真空散的毒素經數次木屬性的步伐演練,威力竟而比甫中時尚要猛上幾許。非但陰陽真氣不敵,固是加上衝虛之助,也是勉為其難,僅能維個不勝不敗之局。可二人心知,真氣有力竭時,毒素卻無。念及此,心下著實惶悚。
疼痛萬般裡,小石頭輾轉翻側,繞走不已。由於先前的手足本能,無形中契合離宮八步。數步之間,焚陽刀息倏然大盛,居然直退真空散數個穴道。但步伐一亂,焚陽刀息轉而萎靡,真空散毒素重又囂張。如此幾趟,小石頭未有察覺,然素來研武的沖虛子卻是靈光驀閃,大喝道:「小子,走離宮衍坎宮,切不可變震、巽兩宮!」
第一次,小石頭未有聽清,眨著茫然的雙眼回望沖虛子。直到第三次叱呵,小石頭省悟,當即走離宮、轉坎宮,一十六式步伐來回不斷地旋走不止。片刻後,但覺離宮八步時,焚陽刀息大盛,坎宮八步時,修羅陰罡興起。如此得先天八卦之助,陰陽真氣頓時生生不已,永無休止,猶如從無底的深淵裡湧出無止境的氣浪。
真空散的毒素眼看就成了滔天駭浪裡的一片小舟,眨眼就是舟翻人亡的結局。猛地,只見它急速退卻,又是蟄伏下來。只是在這頃刻,已被陰陽真氣消融小半,約莫以後,縱然再次肆虐,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了。
良久,確定毒素不再暴虐,陰陽真氣也緩緩收斂。小石頭不禁右手拭汗,心下暗自慶幸,忽而想起,頓時回身跪下,大聲道:「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晚輩真不知如何報答!」
沖虛子呵呵道:「有甚報答的?不過舉手之勞。沒料到,《龍行八法》竟有挹彼注茲,驅散真空毒素的效用,若非因你,這秘密還不知要到何時才會被旁人知曉。哈哈……,這麼一來,只須你苦修步伐,真空散毒素終有被你驅盡的一日。貧道這裡先恭喜你了。」
小石頭道:「是啊!只是晚輩遭人陷害,已無去處,若貴派仍願收留,弟子感激涕零。」他雖木衲,也知受人滴水,當湧泉相報。故而方會說出這番話來。
沖虛子大慰,連說幾個「好」字,扶起他,道:「這麼一來,貧道放心了。原先仍怕你去崑崙途上會毒發。目下卻無任何擔憂,真是吉人自有天象。你先休憩須臾,待功力稍復,步伐尚須多練,畢竟毒素能否解盡,全在這上面了。」
小石頭「嗯」了一聲,迅即盤坐調息。但對沖虛子的驀然變樣,卻感匪夷。心想,他多半只會對陌生人瘋言瘋語,目下與我熟了,自不會的了。他那曉得,沖虛子微悟大道,心中實已一片空靈,原先的胡為妄論,早被丟棄。別說是他,固是面對任何人,沖虛子依舊會是這般閒逸柔和。不過,這樣的心境,若要長久維持,卻亦極難。除非已臻天仙之境,否則,沖虛子仍會重複原先的隨意性格。
三日後,已是小石頭將離牢獄之刻。
沖虛子殷殷囑咐之後,正想打破牢牆。突然,門外響起胖長老的聲音:「聖宗!聖宗!」
小石頭愕然,望了沖虛子一眼,應道:「胡長老,何事?」
胖長老好像很是高興:「聖宗,屬下無能,讓你吃苦了!」隨著「光啷」一聲,厚重的鐵門被人打開。胖長老站在門口,道:「聖宗,屬下這就放你出去。」向小石頭招了招手,「請跟著屬下!」
小石頭將信將疑,不知怎生是好?只得望著沖虛子,向他尋求建議。沖虛子微笑道:「既然有人放你,那就不須貧道耗力了。豈不大妙?」看著小石頭依舊呆立不動,大聲道:「還不隨去!」
小石頭「哦」了一聲,頓時奔出牢房,走至門口時,回頭注視一眼沖虛子,猛地「噗通」跪下,叩了三個響頭。接著不發一語,緊跟著胖長老奔去。幾日的相聚,非但學會了一門絕世輕功,更而從沖虛子那裡學會了處世的道理。亦師亦友的深厚情誼,若非身上餘毒未清,真不願就此作別。而沖虛子也是如此,他自囚四十餘年裡,從未與天羅囚犯說過一句話。可當遇到小石頭後,不僅暢談數日,而且授他崑崙絕藝。說來,人與人的緣分,確實和「道」一般常有常無,玄之又玄。
胖長老其實並未發現沖虛子,緊急裡,也未察覺小石頭起初沒有跟出。只是跑了十數步,感到沒人跟在後面,正想回去再喊,這時,小石頭的身影已然顯現。胖長老長吁一氣,連忙朝著小石頭揮手,隨即向外走出。一路上,獄卒全無,想必是胖長老業已擺平。天威堂地牢建在摩天峰的後山,若想越獄成功,除了跑出地牢外,還要能下的摩天峰,方可叫成功,否則,只能喚為放風。
不過,這幾日,胖長老為了救出小石頭,嘗贖自己的愧疚,確也用足心思。與瘦長老二人合謀甚久,先用神目施壓,從廣智那裡騙得了暫時抑制真空散毒素的解藥,然後重金買了張人皮面具,這是為了讓小石頭換副面目,以此躲過守卒的眼睛。
雖然毒素已有解法,小石頭依然服下解藥,接著扮做小廝,跟在胖瘦二人身後,一路大搖大擺地下了山。
下了山後,約莫又走了十數里。胖長老問道:」聖宗,你想去何處?」
小石頭沉吟道:「胡長老,你不須再喚我聖宗了。此時,我只是天羅教的一個逃犯而已。」望是二人的羞赧之色,又道:「崑崙,我想去崑崙。」
胖長老聞言,訝疑道:「崑崙?」
點了下頭,小石頭道:「不錯,聞說崑崙派的元虛真人精擅丹術,想必能解我真空散之毒。」自遭陷害,他已學乖甚多,心知話不可全說。縱不想謊言連篇,也須留得一半。
胖長老釋然,與瘦長老二人互換一眼色,驀地雙雙跪下道:「我胡金、我塗審,在此發誓,有生之年必然迎回聖宗,若有違此誓,定教我等天誅地滅,不得好死。」二人自幼便是天羅教的人,對聖宗的忠心,當真如世人崇拜神佛一般。此趟眼睜睜地瞧著小石頭遭難,教他二人好生難受。若非念著教中勢力複雜,派系傾軋,動一發則亂全身,二人早已公佈神目與廣智的陰謀。
小石頭怔忪,不知自己這個過期聖宗,何以尚能有此忠心的屬下?連忙伸出雙臂,扶起二人,道:「二位長老,其實,天羅聖宗之位,小石頭並無眷戀。而且,我也確如廣智天王所說,生性木衲,腦子遲鈍,倘然有我繼續領導聖教,勢必會衰落。現今這樣,反而甚好,聖教即有了新的英明聖宗,而我又保得性命,實為兩善之法。」
胖瘦二老隨著他的攙扶,順勢站起。胖長老道:「時下惡勢當道,說什麼俱是空。這裡有五百兩銀子,聖宗路上可以使用,一路保重!」說罷,遞來一個包裹。
小石頭雙手一推,道:「不用了!我既然已非天羅聖宗,自不可再用摩天峰的一草一木,何況是銀兩。而且,我有手有腳,此去崑崙,只要耐著些,不會有甚擔憂。」自遭陷害,他是立了辭故迎新的心理,豈能再與天羅教發生任何干係。
二人推來推去。胖長老非要他收下銀兩,而小石頭千般不願,說是再不用天羅教的片絲事物,此後與摩天峰一刀兩斷,更無瓜葛。瞧他堅決,胖長老無奈,只得依之,當下惜惜作別。望著小石頭愈益遠去的身影,瘦長老歎道:「老胡,看來天王的行為實在是傷了這個孩子的心!」
胖長老喃喃道:「不錯,多好的孩子!原能成為聖教的一代英主,誰知卻成了權力爭鬥的犧牲品!唉……世事無常,人所難料。」
瘦長老忽而哈哈大笑:「老胡,咱倆先準備著怎生去應付神目天王吧!別在這長吁短歎了,這可不像你平時的為人啊!」
胖長老神色一振,高聲道:「怕他作甚?大不了惟死而已。我就不信,大公無私的神目天王竟會為了些權欲,被蒙蔽了原先的清明。咱倆現今不是要想如何應付他,而是應想法子如何挽救他,讓其懸崖勒馬,不至偏途太遠。」
瘦長老吃驚地望著,顯得不可思議地道:「老胡,這是你說的話嗎?直到今日,我方知一直錯看了你,只當你嘻哈人生,不想你的心思,原是這般縝密。」
胖長老捶了他一拳,笑道:「如今知道也不晚啊!哈哈……」
過了半晌,瘦長老忽道:「老胡,你說我天羅教會否栽此一劫,就此衰落?」
胖長老訝異側睨,繼而道:「老塗,你我少年時便蒙教中先輩傳授天羅技藝,當年的誓言,你可曾悉數記得?」
瘦長老目視斜陽,顯得甚是鬱鬱寡歡,喃喃地道:「縱有豪情,無奈多舛……」
胖長老倏地接道:「生死何憂何歡,總教天羅揚名!」言辭樸實,卻鏗鏘著力,登讓瘦長老雙目異彩泛射。瞧著胖長老語重心長地道:「老胡,你我當為聖宗生,亦能為聖宗死……」胖長老默然點頭。
二人回身,目露堅毅,均想,即便毀家紓難也要讓聖宗再回摩天峰,揚我天羅之威。
斯時,落日西沉,殘陽如血。
暮靄在山下的原野上升起,二人身後的摩天峰變成了灰色的剪影,但他們身影偏生閃爍著耀眼金輝,彷彿黑幕也不能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