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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23章 崑崙沖虛 文 / 冷月寒劍

    23章崑崙沖虛()

    這會兒,他也忘了使用傳音術,任老徐在外怎生咆哮,二人便如一曲交響,哭笑不已。頃刻後,聽老徐罵的惡毒,瘋老兒氣惱,一個音浪襲去,當即震暈了他。

    哭了良久,小石頭覺得一直被瘋老兒這般譏笑,極是無趣而且尷尬,當下漸漸收了。氣道:「老人家,晚輩是心有感傷,是以哭泣。你不來安慰倒也罷了,怎地還笑話我?」

    瘋老兒此刻只感自囚此處四十多年來,從未如此有趣。縱是與聞人老鬼比武切磋,也未有這般快樂過。不禁哈哈大笑,直笑得小石頭詫異無比,只道他犯了甚失心瘋。他方道:「你以為出不去,是而才這麼哭泣。可老子能讓你出去,難道我不該笑麼?」說完,又是放聲大笑。

    突聞可以出此囚牢,小石頭頓時大喜。但轉念稍思,忖及既有出獄之法,瘋老兒怎地還在此甘願被囚四十餘年?豈非值得懷疑,思至此,不禁喃喃地道:「老、老人家,你在誑我吧?還是故意開解?」

    瘋老兒笑道:「我可沒騙你!你以為憑天羅教的區區地牢便能囚住我沖虛子?說出去,怕是會笑掉江湖人的大牙。呵呵……」

    聽他講的這麼有把握,小石頭起了僥倖心理,問道:「那?……老人家,你……自己為何不先出去呢?」由於心中的大喜大悲,話語間顯然已無倫次。而那「沖虛子」三字更是未有聽及,豈不知,倘然教任一尋常江湖人聽到這三字,勢必翹起拇指,而且雙眼放光,臉上更會崇敬萬分。

    瘋老兒忽而正經道:「老子在這裡是有大事要辦,你小子豈會懂?」

    小石頭素來不喜打聽旁人的私事,聽他不願講出,自不追問,當下沉默不語。

    瘋老兒又道:「罷了,罷了,原想讓你在此多待段時間,陪我好生說說話。可看你這麼想出去,而且,我與聞人老鬼的比鬥日期,也是愈來愈近。若一直與你聊天,勢必耽擱我的苦修。輸予老鬼倒是事小,萬一讓他以為天下之大再無人可以治他,讓他生了自大心思,到時為禍江湖,荼毒武林。無疑全是我沖虛的過失了。其實,你也不須著急。我看你似是中了什麼詭異的毒藥。到時,縱是你解脫樊籠,但由於毒素未解,反而送了性命,豈不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這番話,小石頭一聽大覺有理。只是對瘋老兒將與聞人離比鬥的事,卻感不可思議。問道:「老人家,你要和天羅聖宗聞人前輩比武?」

    瘋老兒道:「不錯,我與他足足斗了四十四年了。這些年裡,我勝不了他,他也贏不了我,一直是個不勝不敗的局面。也正因如此,他總是龜縮在那間聖宗鐵屋內苦練天羅武學,從未涉足江湖。我沖虛子雖然自囚數十年,嘗盡暗無天日的歲月,但整個江湖緣於此舉,而免了天羅教的荼毒,以致平穩了數十年。每每思及,貧道實感欣慰!」

    小石頭愣愣地聽完他的敘述,一時百感交集、心生欽佩。尋思,為了些素不相識的江湖人,自囚陰森地牢數十年,這需要多大的胸襟和多少悲天憫人的心懷?簡直難以置信。他吃吃地道:「老、老人家,你、你……晚輩對前輩的光風雯月,由衷景仰。」

    瘋老兒朗笑道:「這些均屬小事,有何可欽?既身屬江湖,自當責無旁貸。呵呵……」

    一番話雖說得簡單,卻教小石頭思潮起伏,久久難平。心想,天羅教的名聲看來在江湖上並太好,否則,沖虛前輩焉會犧牲數十年的清閒歲月,以禁聞人前輩為己任?念及自己作為聖宗的那段時日,只知吃睡玩樂,卻未把天羅名聲扭轉,不禁懊悔。又想,倘然還有機會,我必讓天羅教成為江湖的正派,讓他們不再作惡,不再為禍。但想起自己現下的處境,一時神傷。直覺自己當真幼稚可笑,妄說再次執掌天羅,如今固能保住性命,已屬大幸,何言其它?思至此,不由哀歎一聲。其聲幽幽,直欲叩人心扉,幾教人黯然垂淚。

    瘋老兒原是強自歡顏,可這一聲發自心底的哀歎,頓引得他心生慼慼。暗自拭淚後,對於小石頭的看法,剎那起了莫大的變化。覺得他歲數雖小,與自己偏是知音之人。他道:「小子,我先測探下你的毒素,然後,有些事交代你。」說罷,渾厚的內勁驟湧,瞬時進入小石頭的經脈。

    約莫柱香的時辰,察覺到瘋老兒的內力收回。小石頭道:「老人家,我、我怎麼樣?」任他如何灑脫,然至關自身,問來竟而口吃。

    瘋老兒驚道:「小子,你中的是真空散?」

    廣智說藥名時,小石頭業已昏迷,故而對是否確實,倒是難給答案。不過,瘋老兒只是下意識的問一聲,依他的經驗,又加真空散的威名,他如何不曉。又道:「小子,你到底得罪了誰?竟然給你下了這麼惡毒的藥。唉……我、我也是束手無策啊!」這話說得忒是為難,憑他的赫赫聲名,目下居然被難住,直覺羞赧萬分。

    經他一問,小石頭陡覺萬念俱灰,尋思,完了、完了……連他老人家都無法子,那我是命該絕矣。失魂落魄裡,不覺把自己的事盡情敘述。從七里塘掌櫃的慘死,講到在穹隆山被玉美人鄧蓉追殺;又自小鎮大鬧酒店,多聞如何易容成神目誑欺糊塗二長老;最後說至聞人離由於輸功給自己,以致油盡燈枯而亡。

    瘋老兒聽得是目瞪口呆,慚道:「沒想到一介豎子,僅僅數月時光,居然比貧道近百年的生涯尚要光怪陸離,奇異多變。呵呵……小子,縱是死了,你也不冤啊!而且那聞人老鬼既已死了,那我的任務卻也算是完成了。呵呵……」歡欣笑聲裡,對自己數十年的目標一朝盡失,不由心生空虛。霎時,不知該是歡喜,還是喪氣?直覺彷徨躑躅,人生茫茫。

    待小石頭說到神目與廣智由於他生來愚笨,是而下毒廢篡,並且用一個與他長得極其相似的年輕人移花接木地代替。

    瘋老兒大怒:「畜生,畜生……兩個畜生居然幹出這等事來,簡直毀了天羅教的威名。想那聞人離儘管心腸歹毒,出手狠辣,可行事光明磊落,一言九鼎。向來就沒這樣的卑鄙之舉。不想,方一逝世,天羅教竟而墮落至此,真令我寒心。」說到這裡,只聞得隔壁的牢獄傳來陣陣的劈風聲。想是他惱急下,在牆壁上出起了氣。

    又是餘裕,卻見兩座牢獄相鄰的牆壁驀地如腐切開,竟不濺片絲灰塵,瘋老兒從隔壁威風凜凜的逕直走來。

    小石頭駭然瞪視,但覺匪夷所思已極。尋思,憑他現今的表現,適才說可以放我出獄,倒非虛言。再看他,黑眉黑髮,相貌溫雅,衣衫尤其整潔,宛若飄飄神仙,先不說不似關押了數十年之久,單是那樣子也決非像是近百歲之人。

    瘋老兒睨及他的神色,不由好笑,道:「怎地?被我嚇住了?」

    小石頭搔首赧道:「一時有些接受不了而已。只是……老……」他原想脫口「老人家」三字,轉念想及他現下的模樣,那裡顯出半絲老態,頓即改口道:「只是前輩何以要破裂牆壁?」

    瘋老兒道:「聽了你那些古怪事,我很想看看你的樣子,到底是怎生的模樣,所遇所見居然這般稀奇?」

    小石頭沒料這就是他打裂牆壁的原由,剎那愕然。只感到他的行止與他的神仙模樣,當真是一大對比,著實發噱。

    瘋老兒又道:「小子,不要憂急。你中的毒素,即便我不能解,卻有人可解。」

    小石頭大喜,忙詢:「何人?」

    瘋老兒神色一肅道:「是我的師兄元虛真人。我師兄弟三人裡,大師兄元虛雖澹泊寡慾,然精擅丹術,對藥草素有研究,你的真空散毒,想必能解。二師兄清虛,誠穩篤重、才德兼備,把個崑崙派管理得精精有條。可我,沖虛子撫今追昔,當真愧煞,慚煞,無地自容矣。」

    他沉吟不決,似在思慮要否敘述下去。突而雙眉一軒,仿是下了決心,朗聲道:「實話告訴你,小友……我與聞人老鬼數十年的爭鬥,說來全非甚衛道,或是以身伺虎,讓他難以踏足江湖,而是為了一嘗我的武癮。四十年前,貧道一舉修成崑崙絕藝《馭劍術》,從此傲睨得志,只道方今天下再無人敵。沒料,在天山腳下,偶遇天羅聖宗聞人離。貧道素聞他武功天下第一,於是非要與之相鬥。三日三夜,未分勝負。貧道不服,便隨之,一路跟到了摩天峰下。我與他二人就這麼開始了數十年的論武。以致一發不可收拾,我不再回崑崙,他也不再統轄天羅教。呵呵……不想,固是花費了忒許辰光,仍是一場沒有結局的論武!也不知是悲亦是喜?」

    一番坦誠,登令小石頭愕極。

    瘋老兒又道:「稍頃,我打裂牢獄,你可乘機逃出。然後一路向西,逕自去尋我師兄元虛真人,讓他為你解毒。」發現小石頭怔怔不語,他大吼一聲:「小子,聽見沒?」

    小石頭從呆若木雞的狀態裡返神,忙道:「可前輩你呢?聞人前輩既已身死,你也無對手可言,自當回山才是。」

    瘋老兒輕歎道:「我麼!就終老於此了……反正這裡幽靜僻雅,端是一處閉關的好所在。待我把本門無上絕學全數修成,再回山便是。」

    小石頭聽他非但不願回山,且仍想隱修此處,不由費解,迅即又是勸了幾句。但看他神色堅定,心志已決,無疑是枉費唇舌,遂即作罷。可念起自己單身前去求醫,又有何理由能教崑崙大長老出手解救?尤其自己不名一文,江湖上更無絲毫名聲,可說平平無奇,尋常已極。自己想想,別說是神仙般的元虛真人,固然是普通醫師都無理由會醫治自己。思慮及此,當下氣餒地把自己的顧忌說將出來。

    瘋老兒一聽,也是蹙眉深思,心想,自己倒是大意了。這小子言之有理啊!雖然大師兄仁厚,凡有人求治,必無不應的道理。可這小子一路上山,定是先遇到二、三代的弟子。這些弟子的心性人品,我卻了之不深,若有人說他胡言亂語,或是瞧他不起。豈非誤了卿卿性命?支頤良久,他猛地裡撫手大笑:「呵呵……我有主意了,我有主意了。」

    小石頭也是欣然,能保性命,終究也是一樁高興事。即問:「什麼主意?」

    瘋老兒道:「小子,算你福氣!我思來思去,原想給件信物讓你依此前去,可我身無長物,兩袖清風。沒法子了,只能先傳你一門本派的絕學,到時若有人問起,你便說是我的弟子。想來,就無人會阻擋你面見我大師兄了。」

    聽到這裡,小石頭分外感動,道:「前輩,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瘋老兒笑道:「若想感謝,到時入了崑崙即可。這不解了麼?呵呵……反正,天羅教也不認你了,你屬孤魂野鬼之流,無人收留。而我崑崙憚赫萬里,世間名門,想必也不致辱沒了你?」

    小石頭聞及,方想跪下行禮,怎料,瘋老兒拂袖阻止,道:「暫且別拜,待你毒傷盡愈,你把實話相告,入我師兄門下便可。我這人只知打架鬥毆,好勇爭狠,從未替本派立下半分功勳,有何資格授徒?」一番言語,說來蒼涼,自有淒愴哀傷之感。

    小石頭無語,只是心下惻隱。

    瘋老兒又道:「你此去崑崙,一路關山遙遙,我便傳你本派輕功身法《龍形八法》。憑你渾厚的內力,再加上這門絕技,想必能節約不少時間。」說到這裡,四下顧盼,道:「可惜牢獄小了些,不能演示,只能先熟記口訣,然後練習些步法,至於騰高躍低的身法,惟有待你到了外面,自行領悟了。」

    小石頭頷首,目中盡顯感激。直覺瘋老兒待己之厚,惟有許掌櫃方能相較。

    《龍形八法》是崑崙一脈的至高絕藝。照規矩,固是崑崙弟子,若非身建卓越功勳,或是在派中地位不高,那也修習不得的。然沖虛子素來不講究什麼派規和身份,行事更是隨心所欲。若非如此,他又何致為了與人比武,一直留戀俗世數十載。而且,倘然僅傳些基本工夫給小石頭,他又生恐旁人不信。是而,惟有傳授《龍形八法》予他。

    接著,瘋老兒也不浪費辰光,即刻便傳授口訣。小石頭的記憶力,瘋老兒先前已然領教過,知道沒什麼可虞之處。可小石頭的領悟力,經此一來,也讓瘋老兒大歎廉頗老矣。不過數個時辰,《龍形八法》的基本步伐,小石頭業已頗具模樣,但離稍得神髓無疑遠甚。

    瘋老兒瞧著老心大慰,心想,即便我沒為本派奉獻多少,然而挖掘出一個良才美質,卻也不無彌補。想到高興處,不禁咧嘴大笑。笑了須臾,忽覺腦裡靈光一閃,仿是想到什麼,又似沒想到。那是一絲飄來飄去的不知名的極其玄奧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道教祖師老子所說的哪個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的「道」。

    心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道理,當下盤膝坐地,眼觀鼻、鼻觀心,抱元守一,凝神細思。隨著那一絲既常有又常無的「道」,漫遊在無垠的暢想裡。漸漸的,那一絲「道」彷彿愈益粗巨,在心神內聚成一扇玄之又玄,琢磨不透的眾妙之門。此前從未領悟過的玄妙義理,這時居然變得熟悉無比,猶如已經侵『淫』了千萬年一般。

    這當兒,小石頭回頭凝視,察覺到他的異狀。儘管涉足武道沒多舊,但也曉得此時此刻切不可打擾到瘋老兒,否則,不知會發生何等的遺憾?當下見樣學樣,也是盤坐在地。

    須知,瘋老兒雖為崑崙道宗三大長老之一,在江湖上的名望,已達前五位的地步。但生性灑脫,豪放不羈,行事更是隨心所欲,對於名利一詞著實看的虛淡,無形裡鍥合道家的無為精義。是以,他方能首先修成崑崙絕藝《馭劍術》,成為崑崙三老裡武功最高者。只是這些年,心掛師門,又加勝負之心看得過重,在武學上反而沒有半點突破。

    那顆原是頑童純真般的心,抹上了一絲陰影。甚至可說,數十年裡,除了功力有所增加,對於武學的認知以及武道的探究,一直停佇在當年天山腳下與聞人離比鬥的境界。今日,先是聞人離突然逝世的消息,讓他看破了勝負得失,繼而從小石頭的資質上,讓他稍減對師門的負疚之心。這麼一來,憑著重回平淡的心境以及剎那的靈光和感悟,當真比得上他數十年的孜孜不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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