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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秋夜悲歌


  夜深了。廚房里的爐火仍舊燃得很旺。巨大的鍋中冒出的騰騰熱气,帶著牛肉的濃香,彌漫了整個房間。這些肉將作為稿賞品分給得胜的將領們。
  秦王一身短衣,頭發胡亂柬在腦后,手持一根長棍,在不停地攪拌著鍋里的牛肉,趙姬則在一窮忙著添加佐料。身后的廚師穿梭不停,忙得不亦樂乎。
  屋外月色撩人,鼓樂聲、歡呼聲陣陣傳來,整個城市都沉浸在胜利的歡樂中。
  終于,秦王助手臂酸疼起來,于是丟下棍子,擦了擦滿頭的汗水。
  鼓樂聲又從遠處飄來,秦王側耳听了一陣,歎了口气:“若論各國的鼓樂,最妙者當屬燕樂。悠揚婉轉,如怨如慕,真是令人回昧無窮。”頓了頓,秦王又若有所恩地自語道:“得燕,則可統一北方。之后,東伐齊楚,便可一統天下。”秦王服中閃出興奮的光彩,但轉瞬又灰暗了下來,“不過,想我大秦与那燕國結好已久,如何去伐它呢?必須要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才行,否則,天下人必怨我秦國背信棄義……”
  趙姬指眼漫不經心地瞥了眼秦王,似乎并沒有听見他的喃喃自語,只是自顧自地凝神傾听著遠處的鼓聲。
  過了許久,忽听她激動地喊道:“有了!”
  秦王詫异地轉過頭看著她。
  趙姬滿臉興奮之色:“不如把燕丹放回燕國。想那燕丹對你恨之入骨,定會派刺客前來殺你。到那時,你就以复仇為名興師問罪于燕國,燕國多半會不戰自敗呢!”
  秦王沉思片刻,點頭稱是。“但是如何保證那燕丹會派人來刺殺我呢?”
  趙姬听了,得意地一笑,揚起手將一把鹽粒投入鍋中,滾燙的水珠飛濺出來。
  “這個嘛,好辦。不過現在我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以后再說給你听。另外……”趙姬說到此停頓了下來。
  “另外什么?”秦王追問道。
  “你得讓我和燕丹一起走,這樣我才能說服他,讓他派刺客前來。”
  秦王狡黠地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你莫不是想從我這里逃走?”
  趙姬搖搖頭。
  秦王又言道:“那你如何能讓燕丹相信你呢?”
  “我自有辦法。”趙姬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斬釘截鐵地回答。
  燈影中,銅鏡閃著柔和的光芒。
  趙姬端坐在鏡前,雙目徽閉,任侍女給她梳頭、化妝,服侍她套上華麗的宮服。
  一切收拾停當,趙姬站起身。四名待女立即捧起四面大鏡,各立一方。
  趙姬對著鏡子左右端詳,一邊照,一邊問身邊的侍女:“你們看,我美嗎?”
  “小姐,您美极了!”四女齊聲回答。
  “如果……臉上刺塊青呢?”
  趙姬一邊照鏡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侍女們不禁面面相圈,惊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趙姬也不理會,揮手讓她們退下,獨自向外走去。
  夜色深沉。
  趙姬的馬車向監獄的方向飛馳而去。
  此時此刻,咸陽城的監獄依然是燈光通明。刺青師和三四名徒弟正在忙著給犯人刺青。爐子里的火燒得正旺,烙鐵在火光里紅彤彤地發著亮光。
  刺青是古代的一种刑罰,凡是犯人均要用一塊燒得火熱的鐵在臉頰上烙上一塊印子,烙印將終身相隨,使人永遠也洗刷不掉犯罪的恥辱。
  牢房里哭喊聲不斷,空气中彌漫著焦糊味,鐵燙在皮肉上的磁磁聲顯得格外的刺耳与恐怖。
  趙姬走了進來。此時,許多犯人正等著刺青,他們恐懼地盯著爐中僥紅的烙鐵。已被刺青的人,則發出尖銳的號哭聲。
  獄吏聞听趙姬到來,臉未洗就慌忙跑來迎接,因不知趙姬來意,獄吏滿臉困惑,俯首伏在地上,惶恐得連頭都不敢指。
  過了許久,獄吏才說道:“恭迎趙姬小姐。”
  趙姬柔聲道:“突然到來,打扰你了。”
  “不妨不妨,不知您有何事,請吩咐一聲,小的即刻去辦。”
  獄吏還是誠煌誠恐地低著頭。趙姬徽微一笑,伸手示意:“快請起吧。請問這些被刺青的都是何人?”
  “都是犯人和俘虜。”獄吏一邊站起身來,一邊回答。
  趙姬的臉上滿是同情之色,接著又問道:
  “那么,刺青很難嗎?”
  “不難,不難,這儿的人誰都會。”
  “那好,給我臉上也刺一個。”
  獄吏一時沒回過味來,笑了起來,連聲說:“小姐莫開玩笑,小姐莫開玩笑……”
  但趙姬緊跟著又說了一遍:
  “請給我臉上刺青。”
  這次獄吏听得一清二楚。還沒撣淨身上的塵土,他嚇得又慌忙趴下,渾身一個勁儿地發抖。
  “給我刺一個,沒什么可怕的。”趙姬又說道。
  “我等不敢,我等豈敢冒犯小姐……”
  “這是大王的命令,難道你想抗旨不遵嗎?”
  趙姬假傳王命。獄吏拾起頭,仍是拼命搖頭,冷汗直流。
  禁不住趙姬連嚇帶哄,獄吏只得服從她的命令。
  刺青師來到趙姬面前,趙姬就像其他犯人一樣坐著,伸著的兩手被綁在一根橫木上,頭也用豎木壓住了,絲毫不能動彈。
  趙姬已是花容失色。她用目光示意看呆了的刺青師快點動手,嘴上卻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刺青師說著話:
  “你看我的衣服漂亮嗎?”
  “非常漂亮。”刺青師答道。
  “請不要弄髒了它。”趙姬要求道。
  刺青師赶忙回答:“行。”
  “那么,烙鐵會不會下來得太快?”
  “沒關系的。”
  “那不痛嗎?”
  “是的,很痛,不過,過后就好了。”
  趙姬想點點頭,但固有木枷,她的頭已不能動,便說道:
  “明白了。”然后閉上了眼,不敢再看。
  開始刺青了。准備燒紅的烙鐵,沒花多少時間。
  刺青師面無表情地取出烙鐵,然后,他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把趙姬那美麗的臉龐看成跟別的犯人一樣。接著他就像對待其他犯人一樣,沉著地把烙鐵靠近趙姬的臉。
  一時間,万物俱寂,連那些剛被刺了青的犯人們也忘記了呻吟,他們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一個如花似玉的貴族小姐竟會自請受刺青之刑。
  接著的一瞬間,寂靜被打破了。
  趙姬聲嘶力竭地號叫著,五髒六腑似乎已被劇痛撕裂了。
  接著,趙姬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劇痛深人了她的每—根神經。
  獄門外響起了一陣悲咽,是不忍目睹的侍女們的聲音。
  不知哪個宮女走露了消息,秦王飛馬赶來,但見他滿臉通紅,發狂似地沖了進來。一看他的臉色,獄吏們就嚇得四處躲避。
  已經解開刑具的趙姬,正躺在獄吏准備的床上休息。听到慌亂的腳步聲,忙跳了起來,用手遮著臉,低著頭想走出監門。与沖進來的秦王正走了個對面。
  趙姬從指縫間偷看,知已無法再掩蓋,只好慢慢放下了手。
  秦王剎時間目瞪口呆,整個人都楞住了,連擺出去的手臂也忘了收回。
  趙姬的臉上血肉模糊。
  “獄吏呢?是哪個膽大包天的混賬東西,竟敢如此放肆,我要殺了他!”秦王終于回過种來,狂喊著,伸手就要拔劍。
  “不要!是我命令他干的。”趙姬赶忙上前抱住了秦王的手臂。
  “什么?這是為何?!”秦王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聲追問。
  “若不這樣,燕丹就不會相信我。”
  她目光炯炯,緊盯著秦王。
  剎那間,秦王明白了一切。他仔細端詳著趙姬受傷的臉,嘴唇發抖,心痛地連聲說:“你何苦如此,何苦如此啊!”
  片刻,又問道:“你真要隨燕丹去嗎?”
  “是的,我有把握說服他派刺客來。只要是我說的話,他肯定听。”
  “和燕丹……去燕國……?”秦王仍然無法接受這個決定。
  趙姬天真地點點頭。
  “若燕國派刺客來行刺,那就是毀約在先,他們理虧,說不定大王您不派軍隊便可占領燕國,這樣老百姓也可以免受戰火了。”
  “原來你所說的准備……就是這事?”
  秦王瘋了似地抓住趙姬的肩膀,拼命搖著。
  “這不是小孩子作游戲,你認為一個刺青就能夠救天下嗎?這是國家間的戰爭,是吞并和被吞并的戰爭。”
  趙姬被秦王的暴怒嚇坏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秦王這樣發怒。她像一個挨罵的孩子一樣,縮著身子,垂頭綴泣。
  “為了保全六國百姓……,為了人們安居樂業……也為了實現大王的夢想,刺青就是為了讓大王不忘記那天在江山閣里說的話,以后每次看到我,就能想起這些話。我錯了嗎,阿政?”
  秦王一楞,停止了暴怒,他被這個心愛的女人深深地感動了,也為她的這种犧牲感到万分的心痛。他用力抱住趙姬,讓她在自己的怀里哭泣。
  良久,趙姬輕輕指起頭來,讓秦王看臉上的刺青。
  “怎么樣?很丑吧!”
  秦王忍住眼淚,笑了笑說:“不,很美。”
  秦王一路護送著趙姬回到了宮中,趙姬坐到床邊,抱膝沉思,目光變得迷茫而凄涼。
  “去燕國時要經過趙國,我想再看一眼趙國。若能幸運回來,我就做你的妻子,成為天下的女王,好嗎?”
  秦王不置可否,目光閃爍不定,楞了一會儿,一語不發,轉身向外面走去。
  “后天是韓國獻俘的日子,燕丹大概也會參加,我想就乘這個机會帶燕丹逃回燕國……”
  秦王好像沒有听見,醉漢一般步履蹣跚地走了出去,沒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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