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像是瘋狂似地跳著、嚷著。然后,費沙族長緩緩向我們走了過來。等到費沙族長來
到我和尤普多身前之際,人聲突然又靜了下來。
費沙族長轉向我,呆了一呆,向我作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動作,但是我卻立即体會出,
那是費沙族長在向我行禮!
人的情緒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東西。我因為不肯向費沙族長鞠躬,所以才和尤普多比刀,
冒了一場大險。但這時,我卻立即向費沙族長鞠下躬去,還了他一禮。
費沙族長在我直起身子之后,將手按在我的肩上,以极低的聲音道:“其實你是可以不
必還禮的。”我笑道:“你以為中國人是這樣不講禮貌的么?”
費沙略呆了一呆,道:“我在你的身上,認識中國人了。”我道:“我也在你的身上,
認識阿拉伯人了。”我相信費沙族長本身,也是一個杰出的刀手,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和尤普
多的比拭,并不是平手,而是我已經取胜了的。
所以,他才向我行禮。他是一族之長,所有他治下的人全在這里,他卻毫不猶豫地向我
行禮,這便是一件十分難能可貴的事情。這顯出他們整個民族,是一個十分高貴的民族。
因為如果他的品格卑劣的話,他一定會下令,令刀手向我圍攻,寡不敵眾,若是費沙族
長下了這樣命令的話,我是絕難逃生的了。
艾泊沖了過來,我們兩人又擁抱了片刻,費沙族長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尤普多,一齊
向前走去,所有的人又發出了如雷鳴也似的歡呼聲,我們到了廟堂之后,歡呼聲仍在繼續
著。
費沙族長和我們,一齊坐了下來,他的侍者捧上了土制的劣酒,卻是放在最精致的古埃
酒器之中的。
我大口地喝著那种事實上是難以入口的劣酒,費沙族長問我:“你們到這里來,當然不
是為了旅行,那是為了什么?”
我抹了抹從口角流下來的酒,道:“我們來尋找一座失了蹤的金字塔。”
費沙族長一听,手震了一震,捧在手中的酒,甚至濺了出來。
我呆了一呆,道:“怎么,事情有什么不對么?”
費沙連忙道:“沒有什么,你所說的……金字塔,是在什么地方?”
我已經看出,費沙族長的心中,正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我直視著他,道:“就在這里
附近,你可以告訴我,我要找的金字塔是在什么地方么?”
他的身子又是一震,酒再度自酒杯中酒了出來。他忽然笑了起來,那种勉強之极的干
笑,當然是為了掩飾他的窘態而發的。
他笑了好一會,才道:“這倒有趣了,我絕不知道這里附近,有著什么金字塔。”
本來,我也不能肯定費沙族長是不是知道我所要我的金字塔的所在地,因為這座金字塔
在地面上消失已有許多年了,它可能被埋在极深的沙下面。
但是听到了費沙族長那种笨拙的否認之后,我卻感到,他是知道的,至少他是有著概
念,而絕不是像他那樣所說,一無所知的。
我逼視著他,他轉過頭去,不敢和我相望。
我正想再說什么時,艾泊忽然歎了一口气,道:“費沙老友,你變了。”
費沙族長的面上,頓時紅了起來,道:“艾泊,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艾泊掇了搖頭,道,“老友,你自己明
自。”
費沙面上的神色,十分激動,陡地站了起來,道:“艾泊,難道我不愿全族人的命運而
將我所知的告訴他么,你說。”
艾泊十分冷靜,道:“那你可以告訴他,你是不能說,并不是不知道。”
費沙吸了一口气,轉頭向我望來,道:“好,我告訴你,你要我的那座金字塔在什么地
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告訴你,雖然你是我极其尊敬的人。”
我裝成不在乎地笑了笑,像是我不准備再繼續追問下去一樣,但是我的心中,卻是大為
高興,既已有了線索,我豈肯放棄迫尋?我道:“是為什么原因,你可以告訴我么?”
費沙族長道:“可以的,這座金字塔,保佑著我們全族的平安,絕不能讓外人去侵扰
的。”
我几乎要怒得高跳了起來,原來費沙族長是為著迷信的原因,這自然是最愚昧的原因,
但卻也是個最固執的原因了。
我又裝出微笑,道:“原來如此,你說‘不許外入侵扰’,你的意思是說,這座金字塔
是在外人可以到達的地方么!”
費沙族長揚頭道:“我所能夠講的,就是那些,我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我也站了起來,道:“看來你們的護佑神并不怎樣照顧你們的民族,因為你們窮困、貧
乏,几乎是在這古城之中等死!”
費沙族長像是要發怒,但是卻發不出來,因為我所講的是事實,但只是道:“至少,埃
及政府的軍隊,未曾發現我們,我們能以生存下去。”
我試探著他,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可以和政府講和呢?”
費沙歎了一口气。艾泊代他道:“沒有辦法,現政府不知從什么地方,獲得了一個錯誤
的情報,硬說廢王有一批重要的珍寶,落在他的手上。現政府追捕他,倒不是為了政治上的
原因,固為誰也知道那個廢王是絕不可能卷上重來的我听了之后,心中大是高興,因為這与
我原來的計划,恰好吻合!我忙道:“我倒有一個辦法可以使你滿足埃及政府的要求,那么
你和你的族人,也不必再偏處在這個古城之中了!”
費沙望著我,一聲不出。艾泊搖手道:“衛斯理,你不會有辦法的,埃及政府向他需索
的,是一批价值大得惊人的珍寶。”
我點頭道:“我知道,我可以提供一個寶藏的線索,叫費沙族長將這項線索供給埃及政
府,來換取他們整個民族的自由。”
費沙仍是望著我,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來。我續道:“那是十二顆只經過极其粗糙
的手中琢磨的鑽石,每一顆約有一百克拉上下。”艾泊身子搖幌著,站了起來,道:“你在
做夢,你在做夢!”費沙道:“你……自己為什么不去取?”
我聳了聳肩,道:“人沒有不愛金錢的,因為金錢几乎可以使人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
但是,我也總弄不懂,一個人有了一千万,和一万万之間有什么不同,一個人的享受總是有
极限的。我雖然沒有一千万,但是我的生活過得很好,我想要的東西也都有,那十二顆鑽
石,對我來說,只是十二塊可以反光的石頭而已。”
我又道:“當然,還有第二個原園,那便是,如果不是由政府的力量來取的話,我是沒
有能力取到那些鑽石的。”
費沙族長哺哺地道:“有了這樣的寶藏,那么我的民族的确可以自由了。”
我續道:“在最近被炸毀的那一座神廟的廢墟之下,便蘊藏著十二顆鑽石,新的雷達探
測器可以确實你的說法,并且可以測知那些鑽石究竟是多少克拉,你只消向埃及政府證明這
一點就行了,是不是?”
費沙族長道:“是的,那樣,我們便可以找到一個綠洲,在綠洲旁居住下來,而不是在
這里,從十几丈深的地底,來汲取泥漿似的井水了。”
我笑了笑,道:“費沙老友,你相信我的話么?”
費沙笑了起來,道:“衛斯理老友,我有什么理由怀疑你這樣的人所說的話呢?等你從
那個金字塔回來之后,我和你一齊到開羅去。”
我心中的高興,實是難以形容、但是我卻不使自己的高興太以顯露,因為那會使我看
來,一切全是我自己在為自己打算。
我只是順口問道:“那金字培難道并不是被埋在沙下面么?”
費沙族長道:“當然是埋在沙下面,要不然早已被人發現了,但是,這座古城和那個金
字塔,卻像是有關系的,因為從古城之中,有一條地道:是可以通到那座金字塔的內部
的。”
我不由自主身子俯前,道:“當真?”
費沙點頭道:“我走過那條地道,但是只走到一半,我便不敢再向前走去,但在地道石
塊上面所刻的古代文字中,我知道這是通向一個金字塔的。你不要以為我只是一個落后民族
的族長,我還是一個古代埃及歷史研究的權威,和人种學的博士。”
我聳了聳肩,道:“老友,我難道曾經說過你是一個文盲么?”
費沙“哈哈”地大笑起來,道:“上一次我只是一個人進入地道,所以半途而返,這一
次我們六個人去,我想可以直達這座金字培的內部了。”
我道:“進入金字塔的內部,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古代的咒語,可能會令人莫名其妙
地喪生,几千年前被閉塞在塔內的空气,也可能已成為最毒的毒气,費沙,你何必去冒這個
險?”
費沙族長道:“好,我可以不去,但是你卻沒有人帶路。”
艾泊高叫道:“啊,你竟撒起賴來了!”
這時,我們三個人,已相互以“老友”稱呼,而事實上,我們也完全成為老朋友了。
艾泊站了起來,向費沙族長要了兩個阿拉伯人,去我們的營地,搬運必需的物品。而我
則和費沙族長繼續在廟堂中交談。
我听得費沙族長說他自己是古埃及歷史的權威,我不禁大感興趣,我和他閒談了片刻,
便道:“這座古城是什么時候建造的,你可知道么?”
費沙道:“据我的考据,這是在亞西利亞帝國滅亡之后不多久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其實我對于費沙所說的時代,也沒有什么概念,我有興趣的只是那座古城
是為什么而建造的。我將這個問題,向他提了出來。
費沙“哈”地一聲,道:“老友,我對于古埃及的歷史,知道千百万件事情,我甚至可
以背得出安東尼的演詞,但是你為什么單問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那么,你對于那‘看不見的神’,又有什么意見。”
費沙道:“那不是埃及的神,這正是使我迷惑的地方,你有什么概念呢?”
我道:“我的意見是,在很古很古的時候,在遙遠遙遠的地方,有一族人,忽然成為隱
身人了,那使他們全族趨于毀滅,只有几個人,堅強得能周游世界,去尋找使他們复原的辦
法……”費沙以手加額,作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來。我不理會他諷刺的神清,繼續說下
去,道:“他們到了埃及,也達到了他們的目的,而隱身法則藏在我們要去的金字塔中。”
費沙揚手道:“老友,我承認你的想象力十分丰富,鑽石對你的确沒有用處,因為你的
想象可以使鑽石的光芒也為之失色,”我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辯。
因為要講起來,那實在是一件太長的事了,又要從那只黃銅箱子開始講起——我們又談
了些別的事,艾泊已經回來了,他取來了電筒,帶有鉤子的繩素,和氧气筒,這一切,都是
必需的用具,還有一套鑿子,是用來弄開鎖住的門的,使我們能在遇到阻障時繼續通行。
我道:“好,那地道的入口處,是在什么地方。”
費沙提起了氧气筒,背在背上,并且取過了一只強力的電筒和一具紅外線觀察器,那是
万一在電筒失效的時候,用來在黑暗中分辨物事用的。
艾泊跟在我的后面,我們一齊向廟堂的后面走去,到了一個天井之中,我看到了兩口
井,一口井上,有著井架,另一個井則沒有。
我忙道,“不要問我為什么知道,我可以肯定。地道的人口處,是在左邊的那口井
中。”
費沙轉過頭來,一道、“你似乎什么都知道,不是么?”
我笑了笑,造這座古城的工程師,和造那座大廟的工程師,顯然是同一個人,地道入口
的式樣,也是一樣的。
費沙首先鑽下了井,我也跟著下去,艾泊在最后。
不消多久,我們便到井底,艾泊和我一齊開亮了電筒。費沙道:“一具電筒就夠了,甬
道很長,要節省用電。”
我熄了手中的電筒,艾泊越過我,走在我的前面,那條甬道,和通向那座古城的一條一
樣,全是用大石塊所砌成的。
古埃及人的工程知識,實是令人吃惊,而埃及人民的耐勞能力;更是令人難以想象。
當然,這條甬道的工程,還絕不能和大金字塔的工程相提并論,但已使人感到,那是一
項奇跡了。
确如費沙族長所言,那條甬道十分長。
我們在甬道中走著,足足有四十分鐘,在電筒的光芒照射下,我們才看到了一扇圓形的
門,那扇門是黃金所鑄的,金光燦爛,奪目异常。
但是那扇門,直徑卻只不過兩尺,像是潛艇上的出口處一樣,剛好可供人爬行。我一看
到了那扇金門,便也將電筒打亮。
費沙回過頭來,道:“在我們打開門之前,最好先戴上氧气面具。”
我們所准備的氧气面具,是和潛水用的一樣的,連眼睛的部份,也有掩遮,因為從金字
塔中噴出來的毒气,可能損及眼睛的。
費沙族長開始用力地去推那扇金鑄的小圓門,艾泊幫著他,由于甬道太狹,我便只能在
他們兩人的身后看他們出力。
那扇金鑄的小圓門,一寸一寸地被推了開來,終于完全打開了。
圓門一打開,我們三人都不禁陡地一怔。
因為,從圓門的里面,竟傳來了一陣奇异的聲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听來令人毛發
直豎,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費沙族長并不是沒有知識的人,他剛才還在向我夸耀他是權威、博士。但這時、听得那
一陣凄厲的聲音,他立即后退。貼在甬道壁上,不住發抖。
那种恐怖的聲音,乍一傳入耳中,我也為之毛發直豎,那就像是在我們要去的金字塔
中,有著千年未腐的木乃伊,這時正以這种可怖的聲音,在歡迎我們前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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