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略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那聲音的來源。
這扇圓門,自然是通向金字塔的了,圓門一打開,甬道中的空气,和金字塔中停滯了几
千年不動的空气,發生了對流,所以才產生出那种怪聲來的,那就像是將耳朵對准了一只空
熱水瓶,耳際便會听到“嗡嗡”的聲音一樣。
我連忙取出了一技尖筆,在右壁上寫道:“這是空气對流聲,我們不必惊惶。”
費沙族長呆了片刻,點了點頭,艾泊已打亮了電筒,向圓門之內照去。
只見圓門之內,仍是一條甬道,但見那條甬道,卻只能爬行,而絕無法站立起來。我取
出了打火机,沒有法子打得著火。這表示空气中甚至沒有氧,我們當然不能除去氧气筒。
艾泊試著先爬了進去,背著氧气筒,我們几乎連轉身的可能都沒有,只能慢慢地向前爬
著。
在爬行了約摸二十尺之后,前面又是一扇金鑄的小圓門。
在那扇小圓門上,鑄著一個牛首人身的神像,神像雖小,但是形態猛惡,兩只突出的眼
晴,像是正在瞪著我們一樣!
我們都知道,如今我們已經深入到那個被黃沙掩埋住的金字塔的中心了。
在一個失蹤了的金字塔的中心,這件事的本身,便帶有极其詭异恐怖的意味。
艾泊用力將那扇小圓門推了開來,他又向前爬出了兩尺,突然,他的身子向下一傾,便
跌了下去。費沙族長連忙伸手去拉他,卻已慢了一步。
我們兩人,听到了重物墜地之聲。
根据我的經驗,這重物墜地之聲,是在十尺左右之下傳了上來的,也就是說,艾泊墜下
了十尺左右,費沙回過頭來看我,我焦急得想除下氧气筒的口塞來,向艾泊大聲喝問,但几
乎是在同時,我們又听得下面傳來了長短不同的敲打之聲。
艾泊以摩士電碼在向我們通話,我和費沙兩人,仔細地听著,只听得艾泊敲出了如下的
字句:“我跌傷了腳踝,但是不要緊,你們下來的時候要小心。”
費沙立即回答他:“我們知道了。”他也是以摩士電碼回答他的。
在我們口中都塞著氧气筒的口塞的情形下,這自然是最好的通話方法了。
費沙又慢慢地向前爬去,我看著他的身子,在甬道的盡頭處伸出,然后也跌了下去。我
再向前爬出,也同樣地跌了下去。
由于我和費沙兩人,都有了准備,所以盡管我們身上負著沉重的氧气筒,也未曾受傷。
我們先察看艾泊,幸運得很,他的傷勢也不很嚴重,還可以行走。
我將他扶起來,然后以電筒四面掃射,以弄清楚我們究竟置身于何處。
我們看到,如今我們是在一間石室之中,那間石室約摸二十尺見方,除了一具石棺之
外,別無他物,那具石棺,足有十尺長,四尺寬。而在石室的另一端,則有一扇石門,可以
通往他處。
艾泊轉頭向我望來,手在石棺上敲著:“怎么樣?”我回答他:“將石棺敲開來,我們
要尋找的秘密,可能就在石棺中。”在我們進來的時候,是帶備了必要的工具的,我們有硬
度极高的鑿子,也有縋子,我們三個人,沿著石棺的周圍,工作起來。
那石棺的棺蓋,几乎等于半個石棺一樣,原來的合縫處,可能還是裝有石銷的。所以我
們三人,費了許多功夫,才將棺蓋弄得松動,然后才用力將棺推了開來,棺蓋發出隆然巨
響,跌在一邊,我們一齊定晴看去,不禁苦笑了起來:在石棺里面,還有一具銅棺!
我們費了那么大的功夫,將石棺打開,只當可以看清石棺里面的東西了。
怎知石棺里面,竟還有一具銅棺。
我最先俯下身去,去檢查那具銅棺,我立即揚手作歡欣之狀,因為我發現那具銅棺,是
用几個栓將棺蓋拴住的,只要拔出銅栓,棺蓋便可以打齊了。
我們三人,將栓拔去,又將沉重的銅棺棺蓋,搬了開去。
我們看到了一具木乃伊。
那具木乃伊,和尋常的木乃伊,并沒有不同之處,包扎得十分好。在木乃伊之旁,并沒
有別的東西。我攤了攤手;向那扇門指了一指。在這里既然是一無所獲,我們當然要深入一
層了。
艾泊則指著氧气儲量的指示表,我回頭一看,也不禁呆了一呆,我們的氧气,已經用去
了一半了。我向費沙望去,費沙敲出了電碼:“我退出去,帶人運氧气筒進來,你們繼續前
去。”
我點了點頭,費沙退了出去,我和艾泊兩人,到了那扇石門之前,用力推去,那扇門竟
能給我們推得開,我們一齊走了進去,那是另一間石室,石室之中,有著一張鐵鑄成的桌
子,桌子的形式十分奇特,像是中國人利用天然樹根做成的几一樣。
在那張桌子上面,放著一只黃銅盒子,那黃銅盒子只有一尺見方,除此之外,這問石室
中·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我拿起那只沉甸甸的盒子,搖了搖,盒中有東西在“卜卜”作響。
那只黃銅盒子,一看便知道和王俊給我的那黃銅箱子,是出于同一個匠人之手的。我心
中想,使透明人變為正常人的秘密,是不是就在這盒子中呢?還是在這只盒子中,所放的那
种會發射出异樣的放射光,可以使人變成透明的怪物的礦物呢?
如果是前者的話,那么我們到這里來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但如果是后者的話,在這間石室中,我們沒有法子避得開透明光的照射,我和艾泊兩
人,也無可避免地要成為透明人了!
我呆立了片刻,艾泊不斷地詢問我:怎么樣?
我抬頭看了看,這間石室,別無通道,看來我們在金字塔的中心部份,而整個金字塔,
全是石塊,也只有中心部份有這樣兩間石室。
我將事情的經過,用電碼大略地向艾泊解釋了一遍,艾泊到這時,才知道我所說的隱身
一事,并不是在開玩笑。
他攤了攤手,敲出了如下的電碼:“如果我們命中注定要變透明人的話,那就做透明人
好了,設法將那盒子打開來吧。”
我動用了手中的鑿子和縋子,大力向那只黃銅盒子的蓋縫鑿去,沒有几下,盒蓋和盒子
連接的絞鏈,便已被我鑿斷了,我將盒子蓋掀了開來,我立即后退了一步,心中狂跳起來。
盒子中放著一塊四只拳頭大小的一塊礦物——我說不上那是什么來,所以只能稱之為
“礦物”。那東西發出一种十分奇异的光芒來,而不是一种。而有多种的光芒,色彩的絢麗
變幻,是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的。
我呆呆地望著那塊礦物,那种奇麗的彩光是一道虹,突然被揉碎了,而虹的七彩,紅、
橙、黃、綠、青、藍、紫,又各自揉合變化,成了几十种其它的顏色,各自在爭妍競麗,那
實是不可思議的一种現象,我頓時像是不是屬于這個地球的人一樣——我的的确确有這樣的
感覺!
我一面在站著發呆,一面心中想著:這一定是透明光了,這一定就是使人變成透明人的
光芒,我已經在變了么?
我連忙向我的身子看去,它們沒有變,我手上的肌肉還在,并沒有消失,我卷起衣袖,
臂上的肌肉也還在,未曾從我的視線上消失。
我再向艾泊看去,他顯然也為那种奪目的光彩而在出神,他也和常人一樣,未曾起變
化。
那竟不是透明光么?還是時間尚短,變化還沒有發生呢?
我那時竟蠢得只知道去尋求這個答案,而不去立時將盒子蓋蓋上。
我足足站了近十分鐘,才突然想起,若是時間還不夠使我變成透明人的話,那我一定要
將盒蓋快些蓋上才是。我連忙蓋好了盒蓋,才听得艾泊打出了電碼:老天,這是什么東西
啊!
我回答他:那就是透明光。
艾泊不同意:我們兩人怎么沒有變成透明人。
我苦笑著:我也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那東西是礦物,所發出的奇异光芒、一定是透
明光……等一等……等一等……我敲打電碼到了這時,突然想了起來,王彥和燕芬都曾告訴
過我,他們所看到的,是一片奪目的白色的光芒,而不是多彩的!
我停了片刻,繼續敲打著,節奏快了許多,那是因為我心中的興奮,我記起來了,透明
光是一种強烈的白色光芒,并不是多彩的,像我們如今所見到的那樣,我們所找到的,一定
是“反透明光”,也就是我們進行的目的達到了。
艾泊敲道:“那我們快帶著盒子,退出去吧,氧气快要用完了。”我點頭答應,將那只
黃銅盒子挾在肋下,向外走去,艾泊跟在我的后面。
我們兩人在甬道中爬行著,剛好到了甬道的盡頭,費沙已帶著人來了。我們關上了通向
金字塔內部的小圓門,除下了氧气面罩。
費沙問道:“怎么退出來了?”
艾泊道:“我們要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
費沙道:“不必再到金字塔中去了么?”
我道:“相信不用去了。”
費沙笑道:“我也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我已經用一具發報机,向我們在開羅的代
表聯系過了,他認為你的建議,的确是可以使我們這一族恢复自由的,他已經和政府在接頭
了。”
我握住了他的手,道:“我要衷心地祝賀你成功。”我們通過甬道,又從那口井中,爬
了出來,費沙還要留我們在古城中逗留几日,但我卻心急著要赶回開羅去,因為我知道王彥
和燕芬兩個,在那孤島之上,一定是等得心神俱焦了。
我們和費沙族長告別,步行回到我們的營地,艾泊在營帳中躺了下來,道:“衛斯理,
當你和尤普多動手的時候,真嚇死我了。”
我笑了一下,道:“別說是你,我也嚇得冷汗直淋。”艾泊望著我,道:“你這個中國
人,似乎是無所不能的。”我連忙道:“艾泊,你千万別那么說,我其實只是一個浪子,哪
里當得上無所不能這個稱號?”
艾泊道:“你如今已掌握了隱身法,還不算是無所不能么?”
我道:“我絕不想做隱身人,因為我知道有一個非常能干的人,在成了隱身人之后,根
本已沒有做人的樂趣了!”
艾泊笑了起來,我又道:“我只是想去救兩個已成了透明人的年輕人,我走到他們的面
前,將盒蓋一揭開來,盒中礦物所放射出七彩的光線,使他們在剎時間回复正常,我的冒險
也有代价了。”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按在那只盒子的盒蓋上,那盒子就在我的面前,而我是盤腿坐在地
上的。當我講完之后,我的手便提了起來。
那只黃銅盒子,是被我鑿斷絞鏈的,所以盒蓋只是蓋在盒上,而當我手提起來之際,盒
蓋震動了一下,向旁移動了寸許,盒蓋和盒子之間,便出現了一道縫。
也就在那道縫中,一道強烈之极的白光,陡地射了出來!
那道白色的光芒,是如此之強烈,像是在剎那之間,有一團灼熱的,白色的火球,跌倒
了我們的帳篷之中一樣,艾泊陡地坐了起來,在剎那之間,由于強光的逼射,我什么也看不
見。
也就在那時候,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感,我的身子甚至也在籟籟地
抖著,我只听得艾泊叫道:“天啊!我的手!”
我連忙低頭,向我自己的手看去。我也怪聲叫了起來:“我的手……”我的手,我放在
身前的手,手上的肌肉正在從我視線中消失,那變化是如此之快,令得我心中,甚至還不及
去轉什么念頭,我的兩只手,便已經成為兩副骨骼。
就在這時候,我陡地听到了哭泣之聲,我連忙轉過頭去,只見艾泊雙手掩面——不,是
兩副手骨,掩住了一個骷髏。
听聲音,他是正在哭泣,但是我無法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為他頭臉上之肌肉,
已完全在視線中消失了,我沒有法子可以看得出他面上的神情來。
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臉上摸去,當然我面上的肌肉還在,但是我卻知道,它們一定已
是看不見的了。
在接下來的几分鐘之中,我的心情慌亂,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后,我才勉強恢复了一點神智,扑了過去,將銅盒的盒蓋蓋上。
剛才,由那礦物放射出來的极亮、极白的光芒,充滿了整個帳篷,這時,銅盒蓋一被蓋
上,帳篷之內,頓時成了一片黑暗。
我不斷地喘著气,雖然我還不至于哭出聲來,但是我的心中,卻真正地想哭。我像是回
到了童年,一個人在黑夜中迷失了路途。又像是處身在一個极度的恐怖的噩夢中,我內心的
恐懼,是難以形容的,我想起了那冊“原色熱帶魚圖譜”中對透明魚的注釋:有著自我恐懼
感。我如今成了一個透明人,我才知道那种難以控制的恐懼,那种產自心底深處,緊緊地攫
住了你体內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的恐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比起一個等候判決的謀殺犯,一個要被人行私刑的無辜者的恐懼心情來,更要令人難
以抵受。
我可以自夸他說,我和艾泊兩人,都是极其堅強的人。
但這時,艾泊不斷地哭著,我則只是像离水的魚儿一樣地喘著气,像是除了這兩個動作
之外,我們什么都不能做一樣。
過了許久,我才漸漸克服了那种致命的恐懼之感,心中覺得略為好過了些。
文泊在這時候,也止住了哭聲,但是他的聲音仍是十分嗚咽,道:“衛斯理,這……是
怎么一回事?”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們已變得透明人了。”
文泊道:“為什么變了,你……曾經說那盒中的東西,所放射出來的是“反透明光”,
為什么忽然變了,變成透明光了?”
我苦笑著,捧著頭,搖著,艾泊轉過頭去,不看我。一副牙骨捧住一副頭骨在搖著,這
絕不是好看的景象,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我道:“我不知道為什么!”
艾泊道:“衛斯理,我們怎么辦?”我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們再繼續受那种光芒照
射,我們便可以成為隱身人,那……或者比現在好些。”
艾泊几乎毫不考慮,道:“不!”
我也想不到,為了要使王彥和燕芬兩人,不再繼續做透明人,我來到了埃及,經過了那
么曲折的過程,但結果我自己卻也變成了透明人!
我頹然地坐著,艾泊不斷地道:“衛斯理,想想辦法,想想辦法,我不要變成透明的怪
物,我也不要做隱身人,讓我做一個普通人吧,讓我做一個酒鬼,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羅街頭
的流浪者!”
我沒有法子回答艾泊的話。
因為我也不愿做透明人、隱身人,我宁愿是一個生滿了疥瘡的乞丐,躺在街頭捉虱子,
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肌肉,而不是看到自己的骨頭。
好一會,我才道:“你還記得在金字塔中心么?”艾泊道:“有什么好記的?”
我道:“同樣的一塊礦物,為什么那時放射出來的,是七彩絢麗的光芒,而到了帳篷之
中,便成了亮白的透明光了呢?”
文泊道:“誰知道,或許是有一個巫鬼,喝一聲變,就變成那樣了。”
我又呆了一會,才道:“艾泊,你不要灰心,据我知道,在几十年前,到達埃及的透明
人,的确是在墳及,恢复原狀的。在埃及,一定有著一种物事,可以放射出‘反透明光’來
的。”
艾泊道:“你一度曾經說你已經找到了反透明光!”
我手又按在盒蓋之上,終于,我又揭開了那盒子的盒蓋來。
在耀目的白光之中,艾泊惊叫道:“作什么?”
我迅速地向盒中看了一眼,又將盒蓋蓋上。
盒中所放的只是一塊礦物,大小形狀,都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一樣。
只不過當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放射出來的是七彩絢麗的光芒,而如今,卻是耀目
的白光。為什么它會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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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屋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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