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沙族長的面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張開雙臂,迎了上去,那人也張開了手臂,他們兩
人到了近前,相互拍擊著對方的肩頭。
艾泊向我接近了一步,道:“那就是尤普多了。”
我早也知道,能得到費沙族長這樣隆重歡迎的人,一定就是他們族中最佳的刀手尤普多
了。
我保持著鎮定,向尤普多看去,只見他的身子十分高。比我高出大半個頭,約在六歎上
下。他的手臂也十分長,長得看來有些异相。
他腰際懸著一柄彎刀,刀鞘上鑲著寶石,那刀鞘之華貴,和他衣衫之襤樓,絕不相稱。
但是他臉上的神情,卻十分自傲,十分高貴,遠在那柄刀鞘之上。他有著鷹一樣的眼和鷹一
樣的鼻,我只看了几眼,便看出他絕不是容易對付的人物!
我在打量他時,費沙族長正在急不及待地對他講著話,講的當然是我,因為尤普多也向
我望來。我們兩人對視著,約有半分鐘,他突然繞過了費沙族長,向我一步一步地走了過
來。
我挺了挺身子,他逕自來到我的面前,以十分生硬而發音不准的法語道:“你要和我比
刀,是不是?”
我點頭道:“不錯。”
尤普多道:“我從來不輕視我的敵手,但是我卻也從來不便敵手認為他輸得不值——”
在我還未曾明白尤普多這樣說法是什么意思間,尤普多的手臂,陡地一震。唉:我竟沒有發
覺他在講話的時候,手已漸漸地接近刀柄。但是事后我想了一想,就算我發覺他會有所動
作,我仍是來不及應付的,因為他的出刀之快,正如艾泊所說,猶如閃電一樣!
當時,他手臂一震間,我只听得“鏘”地一聲,眼前突然精光大作,頭頂上陡地涼了一
涼,接著,又是“鏘”地一聲響,尤普多已恢复了原來的姿勢,仍然站在我的面前。
這一切,至多只不過是一秒鐘內所發生的事。
艾泊的語音中,竟帶著哭音,他叫道:“衛斯理,噢,衛斯理!”
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回過頭去問道:“作什么?艾泊,你作什么?”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只有兩個人不笑,一個是艾泊,一個是尤普多。
艾泊望著我,悲哀地搖了搖頭,道:“摸摸你自己的頭頂,衛斯理!”
是了,剛才尤普多似乎向我發了一刀,而我的頭頂,也曾經涼了一涼,一定有什么不妥
了。
我連忙伸手向頭上摸去。
我的手才摸到我自己的頭頂,便僵在那里沒有法子再移動了。我的頭頂上,頭發已不見
了一大片,頭發被削去的地方,簡直和用剃刀剃去,沒有多少分別,摸上去光滑之极。
好一會,我的手才緩緩移動,我才覺出我的頭發被削去的,不是一片,而是兩時來寬的
一條,從左耳到右耳,一根頭發也不剩。
我相信那時候,我的面色一定難看得很,雖然我眼前沒有鏡子,但是我看到費沙族長笑
得前仰后合,几乎連眼淚部笑了出來。
我這時才知道,艾泊對尤普多的形容,是絕無夸張之處的。他的那柄腰刀,自然是鋒利
之极,而他那樣快疾的一刀中,竟然一點不傷及我的頭皮,而只是將我的頭發剃去,這是何
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話,我兩只耳朵之中,必有一只,早已落地了,而他竟能將
力道算得絲毫不差,這又是何等神通?
就算我有著手槍的話,當他出其不意地向我一刀砍來之際,我想要拔槍,只怕也是來不
及的!
又過了好一會,我的手才放了下來。
尤普多道:“我不以為你還要和我比刀了!”
他話一說完,便轉身向費沙族長走去。我等他走出了兩步,才叫道:“尤普多,你停一
停。”
尤普多站定了身子,我才慢慢地道:“你太肯定了,我還沒有回答你的問題哩。”
尤普多倏地轉過身來,在高聲大笑的阿拉伯人,也張大了口,出不了聲。
艾泊咕嚕著道:“一點也不勇敢,那絕不勇敢。”
我不理會他們,只是向尤普多道:“剛才,我看到了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快的刀法,但是
我卻并不准備打消和你比試的念頭。”
我一面說,一面慷慨地向他走去,我絕不讓他看出我逼近去的目的,所以我將手中的彎
刀,放在背后,而且不斷他講話,道:“我十分佩服你出刀之快,但并不是說我已經被你嚇
住了:”我這一句話才講完,手中的彎刀,已經抖起,我手中握的雖是阿拉伯彎刀,但這時
我所使的,卻是中國五台刀法中的一式“周而复始”。我手中的彎刀,抖出一個圓圈,刀尖
直指尤普多的胸前。
在尤普多還未曾明白發生什么事情之際,我已經收刀后退了!
這一次,廟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沒有笑出聲來,卻只有尤普多一人,在低頭一看,看到
他胸前的衣眼,已因為我這一刀,而被削出了一個徑可尺許的圓洞,那塊圓布片就落在他腳
下的時候,他卻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你可以和我動手的,不錯,你是可以和我動手
的!””費沙族長以几乎不能相信的神色望著我,又和尤普多講了几句話。
艾泊走到我的身邊,道:“費沙是在問尤普多可有必胜的把握,尤普多說沒有。”
我忙道,“那么,他們可會另出詭計呢?”
艾泊道:“你只管放心,他們高傲,但是絕不卑劣。”我道:“那就行了。”艾泊望了
我一會,但是卻并沒有說什么。
那時,在古城中,已經響起了一陣陣奇怪的號角之聲,也隱隱地可以听得喧嘩的人聲。
費沙族長的面色,絕不像剛才尤普多削去我頭發時那樣地得意了。他只是轉過頭來,冷冷地
對我道:“比試就要開始了。”我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我才走出了廟堂,尤普多便赶了過來,和我并肩向前走去。我們兩人并不說話,他連看
也不看我,只是嚴肅無比地向前走著。
我向他望了几眼,面上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嚴肅了起來。
那不僅是因為我將和尤普多作生死爭斗,而且是因為沿途所遇到的人,不論是大人小
孩,沒有一個不是神情庄嚴地望著我們之故!
我是在向他們民族的榮譽在挑戰!一想到這一點,我想笑也笑不出來了:我們一直走到
那個石坪之上站定,那古怪的號角聲,也驟然停了下來。這時,在空地的四周圍,圍滿了
人,我相信這一族中,凡是能夠走動的人,都已經出來觀看我和尤普多的比試了。
但是,人雖然多,卻是靜得出奇。
這時,正是天色微明時分,灰蒙蒙的天色,照著這個奇异而神秘的古城,強悍而自傲的
民族,而我則面臨著嚴重的挑戰。我的心境,十分難以形容。
費沙族長緩緩地向我們兩人走來,他先對我道:“你可以有權選擇一柄好刀的。”
我向我自己手中的彎刀望了一眼,道,“謝謝你,我覺得這柄就很不錯。”
費沙族長道:“那么,平舉你的武器。”
我平平地舉起了我的彎刀,尤普多站在我的對面,也將他的彎刀,平平舉起,兩柄刀的
刀尖相碰,兩柄彎刀的刀尖湊在一起,使得兩柄刀,成了一個奇异的“S”形狀。
費沙族長向后退了出去,我只當他退出之后,一定要下令比試開始了,所以我的心情,
更是緊張。
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費沙族長雖然下令比試,只不過他所說的話,卻令我大是愕
然。
他十分庄嚴地道:“天色快要亮了,万能的太陽,將要升起,在第一絲陽光射人古城之
際,你們兩人才能開始比試,愿真神阿拉護佑你們!”
當第一絲陽光射人古城中才可以動手,我几乎高聲叫了出來,尤普多是生活在這座古城
之中的,他自然更容易知道太陽光在什么時候,將會照射到那座古城,而我卻只能緊張地等
待著。
尤普多的出刀是如此之快,只要給他占到了半秒鐘的先机,我就危險了!
我略略轉過頭,向艾泊看去,只見艾泊的面色,比月下的石塊還要灰白。我立即又轉過
頭來,在那剎間,我已經想好了對策。我雙眼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庄嚴如石像的尤普多,但是
我的目光卻不是停在他的面上,而是停在他的胸口。
他胸口的衣服,被我削出了一個圓圈,胸膛可笑地露在外面。
我越向他注視,他便越是顯得不安,這一點,我是可以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來的。
不到十分鐘,他的彎刀刀尖,甚至在作輕微的抖動,看來他更不安了。因為這時,千百
雙眼睛,也可能注視著他可笑的胸膛。
當然,人家同樣可以知道我頭上的頭發,去了一片,是尤普多的杰作,但人家卻不會笑
我,因為我是一個外來客,而尤普多卻是尤普多。
我抬起頭來,望向尤普多,只見他面肉抖動著,眼中的神色、十分憤怒。
他發怒了!這正是我想要達到的目的。
因為在快速的進攻中,若是憤怒的活,往往會作出最錯誤的決定的。
我等待著尤普多首先向我作進攻。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來,太陽可能已經升起了,只不過它的光線未曾照到這個古城而已,
我雖然已使尤普多發怒,但尤普多快刀給我的印象,仍然使我不能十分樂觀。
我几乎是屏住气息地等待著。
突然,我看到尤普多的面上,現出了一种久經壓抑,將可獲得發泄的神情。我立即知
道,第一絲陽光要射到古城中來了。我立即身形微矮,也就在這時,尤普多的彎刀,迎著第
一道射入城中的陽光,像是一道閃電一樣,向我的肩頭劈了下來!
我在身形一矮之際,早已打定了退開的主意,刀光一閃,我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尤普
多的那一刀,仍然使我的衣袖被割裂。
我一后退,尤普多立即跳躍著逼了過來。他的來勢之炔,實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
外,而他的刀法,也絕不是我事先想象的那樣不夠周密的。
在接下來的五分鐘之中,我可以毫不夸張的說,是我一生之中,最接近死亡的時候。
寒森森的刀光,在我的四周圍不斷地閃耀著,呼嘯著,像是上天忽然大發雷霆之怒,感
到了不需要我這個人的存在,而發出了無數閃電要將我擊中一樣。
我盡我所能地躲避著,我跳躍,閃動,打滾,翻身,但是在五分鐘后,我的身上,也已
多出了許多道血痕,我身上的衣服,已經不成其為衣服了。
然后,我開始反攻了。
彎刀和彎刀的相擊,發出惊心動魄的鏘然之聲,旁觀眾人的气息屏得更緊,我開始听到
了尤普多的喘息聲,在我開始反攻后的五分鐘,尤普多已經漸漸地失去了优勢,在急于取胜
的情形下。
他開始犯錯誤了。
他在我一刀橫揮,向他的腰際削出之際,身子陡地一矮,几乎是蹲在地上。我的那一
刀,在他的頭頂“刷”地掠了過去。
如果尤普多不是急于取胜的話,他在避開了我這一刀之后,應該迅速后退,判明情況之
后,再作進攻的,或許他根本不應該用這种方法向我進攻,但這時,他才避過了這一刀,手
中的彎刀。
便突然向我的胸口,疾刺了過來!
我無法不承認這是精彩絕倫,大膽之极的一刀,但我等這個机會,也已等了許久了!
就在他一刀由下而上,向我刺來之際,我陡地向上躍起,自他的頭上躍過,到了他的背
后。
尤普多一定是想在他的這一刀上,來結束爭斗的,所以這一刀的力道用得极大,人也站
著站了起來,而當我躍起之后,他那一刀,也已刺空,一時收不住勢子,整個人向前一沖。
我早料到會有這樣情形發生的了,我一躍到了他的背后,手肘一縮,刀柄已經撞在尤普
多的背心之上。
尤普多發出了一下猶如野獸嚎叫也似的聲音,身子又向前出跌了一步。
但是他仍然不愧是第一流的刀手,在踉蹌向前跌出之際,竟然疾轉過身來,反手向我發
出了一刀!
只不過我又已較他早一步發作,我向他攻出的一刀,已然到達,刀背擊在他的手背之
上,令得他五指一松,那反手和他的刀只砍到一半,刀便离手了,我連忙手一縮,使我的刀
和他的刀相碰,發出“鏘”地一聲響,然而我松開手,讓我的刀和他的刀,一齊落到了地
上。
我的動作十分快疾,允普多的動作也不慢,在旁人看來,就像是我們兩人的彎刀相碰,
大家的刀一齊震跌在地一樣。
但尤普多卻是知道的,他呆呆地站著,面色難看到了极點。
我連忙叫道:“艾泊,你看,我竟可以和這個阿拉伯一流刀手打成了平手!”
尤普多的身子震動了一下,以不明白的神气望著我。我向他一笑,道:“我們兩人同是
偉大的刀手,是不是?或許是真神阿拉要兩個偉大的刀手同時存在世上,所以我們的刀相
碰,便一齊跌到了地上!”
尤普多張起了手臂,好一會說不出話來,只見他嘴唇抖動著。
我看到他這种情形,便知道他已經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微笑地望著他,只見他口唇哆嗦
了好一會,才叫出了四個字來:“真神阿拉!”
接著,他向我沖了過來,以他長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他,我們相互拍擊
著對方的脊背,四周觀眾這時候,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如雷也似的歡呼聲,簡直是惊天動地。
我相信,埃及政府如果在三十里之內有巡邏隊的話,那么他們一定可以發現這個民族的聚居
之地了!
我和尤普多兩人分了開來,尤普多拾起了他的彎刀,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也拾起了我用
的彎刀,交到了他的手中去。
我和尤普多的爭斗,還不到半小時,但這時陽光已經照射到這座被人遺忘的古城的每一
個龜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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