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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鷹王的秘密


  突然間,他听到一陣很勁急的衣抉帶風聲,他一听就已判斷出這夜行人的輕功顯然不弱。
  風聲驟然在前面的暗林中停了下來,接著暗林中就傳出了一個人急促的喘息聲,還帶著痛苦的呻吟。
  這夜行人顯然受了很重的傷。
  蕭十一郎的腳步并沒有停頓,還是向前面走了過去,走入暗林,那喘息聲立刻就停止了。
  過了半晌,突听一人大聲道:“朋友留步!”
  蕭十一郎這才緩緩轉過身,就看到一個人自樹后探出了半邊身子,笆斗大的頭頂上生著一頭亂發。
  這人赫然竟是“獨臂鷹王”!
  蕭十一郎面上絲毫不動聲色,緩緩道:“閣下有何見教?”
  “獨臂鷹王”一只獨眼餓鷹般盯著他,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气,道:“我受了傷。”
  蕭十一郎道:“我看得出。”
  “獨臂鷹王”道:“你可知道前面有個沈家庄?”
  蕭十—郎道:“知道。”
  “獨臂鷹王”道:“你背我到那里去,快!片刻也耽誤不得。”
  蕭十一郎道:“你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你,我為何要背你去?”
  “獨臂鷹王”大怒道:“你——你敢對老夫無理?”
  蕭十一郎淡淡道:“是你無禮,還是我無禮?莫忘了現在是你在求我,不是我在求你。”
  “獨臂鷹王”盯著他,目中充滿了凶光,但一張臉卻已漸漸扭曲,顯然正在忍受著极大的痛苦。
  過了很久,他才歎了口气,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掙扎著自怀中掏出了一錠金子,喘息道:“這給你,你若肯幫我的忙,我日后必定會重重謝你。”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這倒還像句人話,你為何不早就這么說呢?”
  他慢慢走過去,像是真想去拿那錠金子,但他的手剛伸出來,“獨臂鷹王”的獨臂已閃電股飛出,五指如鉤,擒蕭十一郎的手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獨臂鷹王”雖已傷重垂危,但最后一擊,仍然是快如閃電,銳不可當。
  但蕭十一郎更快,凌空一個翻身,腳尖已乘勢將掉下去的那錠金子挑起,反手接住,人也退后了八尺,身法干淨、漂亮、利落,只有親眼見到的人才能了解,別人簡直想都無法想象。
  “獨臂鷹王”的臉色變得更慘,嘎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蕭十一郎笑道:“我早就認出了你,你還不認得我?”
  “獨臂魔王”失聲道:“你——你莫非是蕭十一郎?”
  蕭十一郎笑道:“你總算猜對了。”
  “獨臂鷹王”眼睛盯著他就好像見到了鬼似的,嘴里“嘶嘶”向外面冒著气,喃喃道:“好,蕭十一郎,你好!”
  蕭十一郎道:“你也還不坏。”
  “獨臂鷹王”又瞪了他半晌,突然大笑了起來。
  他不笑還好,這一笑起來,触及了傷處,更是疼得滿頭冷汗,但他還是笑個不停,也不知究竟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蕭十一郎相信他這一生中只怕從來也沒這么樣笑過,忍不住問道:“你很開心嗎?”
  “獨臂鷹王”喘息著笑道:“我當然開心,只因蕭十一郎也和我—樣,也會上別人的當。”
  蕭十一郎道:“哦?”
  “獨臂鷹王”身于已開始抽搐,他咬牙忍耐,嘎聲道:“你可知道你奪去的那把刀是假的?”
  蕭十一郎道:“我當然知道,可是你——你怎么知道的?”
  “獨臂鷹王”恨恨道:“就憑那三個小畜生,怎能始終將我蒙在鼓里?”
  蕭十一郎道:“就因為你發現了他們的秘密,所以他們才要殺你?”
  “獨臂鷹王”道:“不錯。”
  蕭十—朗歎了口气,道:“以趙無极、‘海靈子’、屠嘯天這三個人的身份地位,怎么會為了一把刀就冒這么大的險,竟小錯將自己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擲?何況,刀只有一把,人卻有三個,卻叫他們如何去分呢?”
  “獨臂鷹王”不停地咳嗽著,道:“他——他們自己并不想要那把刀。”
  蕭十一郎道:“是誰想要?難道他們幕后還另有主使的人?”
  “獨瞥鷹王”咳嗽已越來越劇急,已咳出血來。
  蕭十一郎目光閃動,道:“這人竟能令趙無极、屠嘯天、‘海靈子’三個人听他的話?他是誰?”
  “獨臂鷹王”用手捂著嘴,拼命想將嘴里的血咽下去,想說出這人的名字,但他只說了一個字,鮮血已箭一般射了出來。
  蕭十—郎歎了口气,正想先過去扶起他再說,但就在這時,他身子突又躍起,只一閃已沒入樹梢。
  也就在這時,已有三個人掠入暗林里。
  世上有很多人都像野獸一樣,有种奇异的本能,似乎總能嗅出危險的气息,雖然他們并沒有看到什么,也沒有听到什么,但危險來的時候,他們總能在前一剎那間奇跡般避過。
  這种人若是做官,必定是一代名臣:若是打仗,必定是常胜將軍;若是投身江湖,就必定是縱橫天下、不可一世的英雄。
  諸葛亮、管仲他們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能夠居安思危,治國平天下。
  韓信、岳飛、李靖,他們也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才能決胜千里,戰無不胜、攻無不克。
  李尋歡、楚留香、鐵中棠、沈浪,他們也都是這樣的人,所以他們才能叱喀風云,名留武林,成為江湖中的傳奇人物,經過許多年之后,仍然是游俠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現在,蕭十一郎也正是這樣的人,這种人縱然不能比別人活得長些,但死得總比別人有价值得多。
  從林外掠入的三個人,除了海靈子和屠嘯天之外,還有個看起來很文弱的青衫人,身材并不高,死气沉沉的一張臉上全無表情;但目光閃動間卻很靈活,臉上顯然帶著個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
  他的身法也未見比屠嘯天和海靈子快,但身法飄逸,舉止從容,就像是在花間漫步—樣,步履安詳,猶有余力。
  他的臉雖然詭秘可怖,但那雙靈活的眼卻使他全身都充滿了一种奇异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會對他多看一眼。
  但最令蕭十一郎注意的,還是他腰帶上插著的一把刀。這把刀連柄才不過兩尺左右,刀鞘、刀柄、線條和形狀都很簡朴,更沒有絲毫炫目的裝飾,刀還未出鞘,更看不出它是否鋒利。
  但蕭十一郎只瞧了一眼,就覺得這柄刀帶著种令人魄散魂飛的殺气!
  難道這就是“割鹿刀”?
  趙無极、海靈子、屠嘯天不借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偷換了這柄“割鹿刀”,難道這是送給他的?
  他是誰?有什么魔力能令趙無极他們如此听話?
  “獨臂鷹王”的咳嗽聲已微弱得連听都听不見了。
  海靈子和屠嘯天對望一眼,長長吐出口气。
  屠嘯天笑道:“這老怪物好長的命,居然還能逃到這里來。”
  海靈子冷冷道:“無論多長命的人,也經不起咱們一劍兩掌!”
  屠嘯天笑道:“其實有小公子一掌就已足夠要他的命了,根本就不必我們多事出手了。”
  青衫人似乎笑了笑,柔聲道:“真的嗎?”
  他慢慢地走到“獨臂鷹王”面前,突然手一動,刀已出鞘。
  只見刀光一閃,“獨臂鷹王”的頭顱滾落在地上。青衫人連瞧也沒瞧一眼,只是凝注掌中的刀。刀如青虹,不見血跡。青衫人輕輕歎了曰气,道:“好刀,果然是好刀。”
  人已死了,他還要加一刀,這手段之毒、心腸之狠,的确少見得很,連海靈子面上都不禁變了顏色。
  青衫人緩緩插刀入鞘,悠然道:“家師曾經教訓過我們,你若要證明一個人真的死了,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先割下他的頭來瞧瞧。”
  他目光溫柔地望著屠嘯天和海靈子,柔聲道:“你們說,這句話可有道理么?”
  屠嘯天干咳子兩聲,勉強笑道:“有道理,有道理……。”
  青衫人道:“我師父說的話,就算沒道理,也是有道理的,對嗎?”
  屠嘯天道:“對對對,對极了。”
  青衫人吃吃地笑了起來,道:“有人說我師父的好話,我總是開心得很,你們若要讓我開心,就該在我面前多說說他的好話。”
  小公子,好奇怪的名字。
  這青衫人居然叫做“小公子”?
  看他的眼睛,听他說話的聲音,就可知道他年紀不大,但已經五六十歲的屠嘯天和海靈子卻對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
  看他的樣子好像很溫柔,但連死人的腦袋都要割下來!
  瞧瞧!
  蕭十一郎暗中歎了口气,真猜不出他的來歷。
  “徒弟已如此,他師父又是什么樣的角色呢?”
  這簡直令人連想都不敢想了。
  只听小公子道,“現在司空曙己死了,但我們還有件事要做,是嗎?”
  屠嘯天道:“是。”
  小公子道:“是什么事呢?”
  屑嘯天瞧了海靈子一眼,道:“這——”小公子道:“你沒有想到?”
  屠嘯天苦笑道:“沒有。”
  小公子歎了口气,道:“憑你們活了這么大年紀。競連這么點事都想不到。”
  屠嘯天苦笑道:“在下已老糊涂了,還請公子明教。”
  小公子歎道:“說真的,你們倒真該跟著我多學學才是。”
  屠嘯天和海靈子年紀至少比他大兩倍,但他卻特他們當小孩子似的,屠嘯天他們居然也真像小孩子般听話。
  小公子又歎了口气,才接著道:“我問你,司空曙縱橫江湖多年,現在忽然死了,是不是會有人要覺得怀疑?”
  屠嘯天道:“是。”
  小公子道:“既然有人怀疑,就必定有人追查,司空曙是怎么會死的?是誰殺了他?”
  屠嘯天道:“不錯”。
  小公子眨了眨眼睛,道:“那么,我再問你,司空曙究竟是誰殺死的?是誰殺了他?”
  屠嘯天道:“除了小公子之外,誰還有這么高的手段?!”
  小公子的眼睛忽然瞪了起來,道:“你說司空曙是我殺的?你看我像是個殺人的凶手嗎?”
  屠嘯天楞住了,道:“不——不是——”小公子道,“不是我殺的,是你嗎?”
  屠嘯天擦了擦汗,道:“司空曙与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殺他?”
  小公子展顏笑道:“這就對了,若說你殺了司空曙,江湖中人還是難免要怀疑,還是難免要追究。”
  海靈子忍不住道:“我也沒有殺他。”小公子道:“你自然也沒有殺他,但我們既然都沒有殺他,司空曙是誰殺的呢?”
  屠嘯天、海靈子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了。
  小公子歎息道:“虧你們還有眼睛,怎么沒有看到蕭十一郎呢?”
  這句話說出,蕭十一郎倒真吃了一慷:“難道此人已發現了我?”
  幸好小公子已接著道:“方才豈非明明是蕭十一郎一刀將司空曙的腦袋砍了下來,他用的豈非正是‘割鹿刀’!”
  屠嘯天眼睛立刻亮了,大喜道:“不錯不錯,在下方才也明明看到蕭十一郎一刀殺了司空曙,而且用的正是‘割鹿刀’,只是年老昏花,竟險些忘了。”
  小公子笑道:“幸虧你還沒有真的忘了,只不過——司空曙雖是蕭十一郎殺的,江湖中人卻還不知道,這怎么辦呢?”
  屠嘯天道:“這——我們的确應該想法子讓江湖中人知道。”
  小公子笑道:“一點也不錯,你已想出了用什么法子嗎?”
  屠嘯天皺眉道:“一時未想出來。”
  小公子搖了搖頭,道:“其實,這法子簡單极了,你看。”
  他的刀突又出了鞘,刀光一閃,削下了塊樹皮,道:“司空曙的血還沒有冷,你赶快用他的衣服,蘸他的血,在這樹上寫几個宇,我念一句,你寫一句,知道嗎?”
  屠嘯天道:“遵命。”
  小公子目光閃動,道:“你先寫:割鹿不如割頭,能以此刀割盡天下人之頭,豈不快哉,豈不快哉……然后再留下蕭十一郎的名字,那么普天之下,就都知道這件事是誰干的了,你說這法子簡單不簡單?”
  屠嘯天笑道:“妙极妙极,公子當真是天下奇才,不但奇計無雙,這几句話也寫得有金石聲,正活脫脫是蕭十一郎那廝的口气。”
  小公子笑道:“我也不必謙虛,這几句話除了我之外,倒真還沒有几個人能想得出來。”
  蕭十一郎几乎連肚子都气破了。
  這小公子年紀不大,但心計之陰險,就連積年老賊也万万比不上!若讓他再多活几年,江湖中人只怕要被他害死一半。
  只听小公子道:“現在我們的事都已辦完了嗎?”
  屠嘯天笑道:“總算告一段落了。”
  小公子歎了口气,道:“看你們做事這么疏忽,真難為你們怎么活到現在的。”
  屠嘯天干咳兩聲,轉過頭去吐痰。
  海靈子面上已變了顏色,忍不住道:“難道還要將司空曙的頭再劈成兩半?”
  小公子冷笑道:“那倒也用不著了,只不過蕭十一郎若也湊巧經過這里,看到了司空曙的尸身,又看到樹上的字,你說他該怎么辦呢?”
  海靈子楞住了。
  小公子悠然道:“他可不像你們這么笨,一定會將樹上的字削下來,再將司空曙的尸身移走,那么我們這一番心血豈非白費了么?”
  屠嘯天的咳嗽早已停了,失聲道:“不錯,我們競未想到這一著。”
  小公子淡淡道:“這就是你們為什么要听我話的原因,因為你們實在不如我。”
  屠嘯天道:“依公子之見,該當如何?”
  小公子道:“這法子實在也簡單得很,你們真的想不出?”
  屠嘯天只有苦笑。
  小公子搖著頭,歎道:“你怕他將樹上的字跡削掉,你自己難道就不能先削掉么?”
  屠嘯天道:“可是——”小公子道:“你將這塊樹皮削下來,送到沈家庄去,那里現在還有很多人,你不妨叫他們—齊來看看司空曙的此狀。”
  他笑了笑,接著道:“有這么多人的眼睛看到,蕭十一郎就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這冤枉了——你們說,這法子好不好?”
  屠嘯天長長歎了口气,道:“公子心計之縝密,當真非人能及。”
  小公子道:“你也用不著拍我的馬屁,只要以后听話些也就是了。”
  听到這里,不但屠嘯天和海靈子都已服服帖帖,就連蕭十一郎也不得不佩服這位小公子實在是有兩下子。
  他倒還真未遇到過如此厲害的人物。
  蕭十一郎有個最大的毛病,越困難危險的事他越想去做,越厲害的人物他越想斗斗。
  只听小公子又道:“你們到了沈家庄后,我還有件事想托你們。”
  屠嘯天道:“請吩咐。”
  小公子道:“我想托你們打听打听連城璧的妻子沈壁君什么時候回婆家?連城璧是否同行?准備走哪條路?”
  屠嘯天道:“這倒不難,只不過——”小公子道:“你想問我為什么要打听她,又不敢問出來,是不是?”
  屠嘯天陪笑道:“在下不敢,只不過——”小公子道:“又是只不過,其實你問問也沒有關系,我可以告訴你,這次我出來,為的就是要帶兩樣東西回去。”
  后嘯天試探道:“其中一樣自然是‘割鹿刀’。”
  小公子道,“還有一樣就是這位武林第一美人,沈壁君。”
  屠嘯天的臉驟然變了顏色,似乎一下于就透不過气來了。
  小公子笑道:“這是我的事,你害怕什么?”
  屠嘯天訥訥道:“那連城璧的武功劍法,公子也許還未見過,据在下所知,此人深藏不露,而且——”小公子道:“你用不著說,我也知道連城璧不是好惹的,所以我還要請你們幫個忙。”
  屠嘯天擦了擦汗,道:“只——只要在下力所能及,公子但請吩咐。”
  小公子笑道:“你也用不著擦汗,這件事并不難——連城壁想必定會護送他妻子回家的,所以你們就想個法子將他騙到別的地方去。”
  屠嘯天忍不住又擦了擦汗,苦笑道:“連城璧夫妻情深。只怕——”小公子道:“你怕他不肯上鉤?”
  屠嘯天道:“恐怕不容易。”
  小公子道:“若是換了我,自然也不愿意离開那如花似玉般的妻子,但無論多么大的魚,我們總有要他上鉤的法子。”
  屠嘯天道:“什么法子?”小公子道:“要釣大魚,就得用香餌。”屠嘯天道:“餌在哪里?”
  小公子道:“連城璧家財万貫,文武雙全,年紀輕輕就已譽滿天下,又娶了沈璧君那樣賢淑美麗的妻子,你說他現在還想要什么?”
  屠嘯天歎了口气,道:“做人做到他這樣,也該知足了。”
  小公子笑道:“人心是絕不會滿足的,他現在至少還想要一樣東西。”
  屠嘯天道:“莫非是‘割鹿刀’?”
  小公子道:“不對。”
  屠嘯天皺眉道:“除了‘割鹿刀’外,在下委實想不出世上還有什么能令他心動之物。”
  小公子悠然道:“只有一件——就是蕭十一郎的頭!”
  屠嘯天眼睛亮了,撫掌道:“不錯,他們都以為‘割鹿刀’已落在蕭十一郎手上,他若能殺了蕭十一郎,不但名頭更大,刀也是他的了。”
  小公子道:“所以,要釣連城璧這條魚,就得用蕭十—郎做餌。”
  屠嘯天沉吟著道:“但這條魚該如何釣法,還是要請公子指教。”
  小公子搖頭歎道:“這法子你們還不明白么?你們只要告訴連城璧,說你們已知道蕭十一郎的行蹤,連城璧自然就會跟你們去的。”
  他目中帶著种譏消的笑意,接道:“像連城璧這种人,若是為了聲名地位,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妻子更早就被放到一邊了。”
  屠嘯天失笑道:“如此說來,嫁給連城璧這种人,倒并不是福气。”
  小公子笑道:“一點不錯,我若是女人,情愿嫁給蕭十一朗,也不愿嫁給連城璧。”
  屠嘯天道:“橡蕭十一郎這种人,若是愛上一個女人,往往會不顧一切,而連城璧的顧忌太多了,做這种人的妻子并不容易。”
  秋天的太陽,有時還是熱得令人受不了。
  樹蔭下有個挑擔賣酒的,酒很涼,既解渴,又過癮;還有開花蚕豆、椒鹽花生和鹵蛋下酒,口味雖未見佳,做得卻很干淨。
  賣酒的是個白發蒼蒼的紅鼻子老頭,看他的酒糟鼻子,就知道他自己必定也很喜歡喝兩杯。
  他衣衫穿得雖襤褸,但臉上卻帶著种樂天知命的神气,別人雖認為他日子過得并不怎樣,他自己卻覺得很滿意。
  蕭十一郎一向很欣賞這种人,一個人活著,只要活得開心也就是了,又何必計較別人的想法?蕭十一郎很想跟這老頭子聊聊,但這老頭子卻有點心不在焉。
  所以蕭十一郎也只有自己喝著悶酒,喝酒就好像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固然是窮极無聊,一個人喝酒也實在無趣得很,蕭十一郎從不愿喝獨酒的。
  僅這里恰巧是個三岔路口,他算准沈壁君的馬車一定會經過這里,他坐在這里并不是為了喝酒的。
  被人家當傲“魚餌”并不是件好受的事,蕭十一郎那天几乎要出面和那小公子斗—斗了。
  但他己在江湖中混了很多年,早已學會了“等”這個字,他無論做什么事,都要等到最好的時机。
  蕭十一郎喝完了第七碗,正在要第八碗。
  紅鼻子老頭斜眼瞟著他,撇著嘴笑道:“還要再喝嗎?再喝只怕連路都走不動了。”
  蕭十一郎笑道:“走不動就睡在這里又何妨?能以蒼天為被、大地為床,就算一醉不醒又何妨?”紅鼻子老頭道:“你不想赶回去?”
  蕭十一郎道:“回到哪里去?我自己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卻叫我如何回去?”
  紅鼻子老頭歎了口气,喃喃道:“這人只怕巳醉了,滿嘴胡話。”
  蕭十一郎笑道:“賣酒的豈非就是希望別人喝酒么?快打酒來。”
  紅鼻子老頭“哼”了一聲,正在舀酒,突見道路上塵土起處,遠遠地奔過來一行人馬。
  蕭十一郎的眼睛立刻亮了,簡直連一絲酒意也沒有。
  這一行人,有的臂上架著鷹,有的手里牽著狗,一個個都是疾服勁裝,佩弓帶箭,馬鞍邊還接著些獵物,顯然是剛打完獵回來的。
  秋天正是打獵的好時候。
  第一匹馬上坐著的似乎是個孩子,遠遠望去,只見粉妝玉琢般—個人,打扮得花團錦簇,騎的也是匹万中選一的千里駒,正是:“人有精神馬又歡。”好模樣的一位闊少爺。
  紅鼻子老頭也看出是大買賣上門了,精神—振,蕭十一郎卻有點泄气,因為那并不是他要等的入。
  只听紅鼻子老頭扯開喉嚨叫道:“好清好甜的‘竹葉青’一碗下肚有精神,兩碗下肚精神足,三碗下—肚,神仙也不如。”
  蕭十一郎笑道:“我已七碗下了肚,怎么還是一點精神也沒有,反而要睡著了?”
  紅鼻子老頭瞪了他一眼,幸好這時人馬已漸漸停了下來,第—匹馬上的闊少爺笑道:“回去還有好一段路,先在這儿喝兩杯吧!看樣子酒倒還不錯。”
  只見這闊少爺圓圓的臉,大大的服睛,小小的嘴,皮膚又白又嫩,笑起來臉上一邊一個酒渦,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連蕭十一郎也術禁多看了他兩眼。這世上闊少爺固然很多,但可愛的卻不多,可愛的闊少爺而沒架子,更是少之又少。
  這位闊少爺居然也很注意蕭十—郎,剛在別人為他舖好的毯子上坐下來,忽然向蕭十一郎笑了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位朋友何不也請過來喝—杯?”
  蕭十一郎笑道:“好极了,在下身上只有八碗酒的錢,正不知第九碗酒在哪里,若有人請客,正是求之不得。”
  闊少爺笑得更開心,道:“想不到朋友竟如此豪爽,快,快打酒來。”
  紅鼻子老頭只好倒了碗酒過來,卻又瞪了蕭十一郎一眼,喃喃道:“有不花錢的酒喝,這下子只怕醉得更快了。”
  蕭十一郎笑道:“人生難得几回醉,能快些醉更是妙不可言,請。”
  “請”字剛出口,一碗酒已不見了。
  別人喝酒是“喝”下去的,蕭十一郎喝酒卻是“倒”下去的,只要脖子一仰,一碗酒立刻點滴無存。
  闊少爺拍手大笑道:“你們看到沒沒有?這位朋友喝得有多快。”
  蕭十一鄖道:“若是他們沒有看見,在下倒還可以多表演几次。”
  闊少爺笑道:“這位朋友不但豪爽,而且有趣,卻不知高姓大名?”
  蕭十一郎道:“你我萍水相逢,你請我喝酒,喝完了我就走;我若知道你的名字,心里難免感激,日后少不得要還請你一頓,那么現在這酒喝得就無趣了。所以這姓名么——我不必告訴你,你也是不說的好。”
  闊少爺笑道:“對對對!你我今日能在這里盡半日之歡,已是有緣,來來來……這鹵蛋看來還不錯,以蛋下酒,醉得就慢些,酒也可多賜些了。”
  蕭十一郎笑道:“對對對!若是醉得太快,也無趣了。”
  他拈起個鹵蛋,忽然一抬手高高地拋了上去,再仰起頭,張大嘴,將鹵蛋接使,三口兩口一個蛋就下了肚,闊少爺笑道:“朋友不但喝酒快,吃蛋也快……”
  蕭十一郎笑道:“只因我自知死得比別人快,所以無論做什么都從不敢浪費時間。”
  這位闊少爺看起來最多也只不過十四五歲,但酒量卻大得惊人,蕭十一郎喝一碗,他居然也能陪一碗,而且喝得也不慢。
  跟著他來的助,都是行動矯健、精神飽滿的彪形大漢奴,但酒量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
  蕭十一郎的眼睛已眯了起來,舌頭也漸漸大了,看來竟已有七八分醉態。有了七八分醉意的人,喝得就更多、更快。
  已有七八分醉意的人,想不喝醉也困難得很。
  蕭十一郎畢竟還是醉了。
  闊少爺歎了口气,搖著頭道:“原來他的酒量也不怎么樣,倒教我失望得很。”
  紅鼻子老頭揩著笑道:“他自己說過,醉了就睡在這里,醉死也無妨。”
  闊少爺瞪眼道:“他總算是我的客人,怎么能讓他睡在這里?”
  他揮了揮手,吩咐屬下,道:“看著這位朋友,等我們走的時候,帶他回去。”
  這時太陽還未下山,路上卻不見行人。
  闊少爺似乎覺得有些掃興了,背負著雙手,眺望大路,忽然道:“老頭子,准備著吧!看來你又有生意上門了。”
  遠處果然又來了一行李馬。
  黑漆的馬車雖已很陳舊,看起來卻仍然很有气溫。車門自然是關著的,車窗上也挂著帘子,坐在車里的人顯然不愿被人瞧見。
  赶車的是個很沉著的中年人,眼神很足,馬車前后還有三騎護從,也都是很精捍的騎士。
  這一行車馬本來走得很快,但這位闊少爺的車馬已將路擋了一半,車馬到了這里,也只得放緩了下來。
  紅鼻子老頭立刻乘机拉生意了,高聲叫道:“好清好甜的‘竹葉青’,客官們下馬喝兩碗吧!錯過了這里,附近几百里地里也喝不到這樣的好酒了。”
  馬上的騎士們舔了舔嘴唇,顯然也想喝兩杯,但卻沒有一個下馬來的,只是等著闊少爺的屬下將道路讓出來。
  突听車廂中一人道:“你們赶了半天的路,也累了,就歇下來喝碗酒吧!”
  聲音清悅而溫柔,而且帶著一种同情、体貼与關怀,令人心甘情愿地服從她。
  馬上的騎士立刻下了馬,躬身道:“多謝夫人。”
  車廂中人義道:“老趙,你也下車去喝一碗昭,我們反正也不急著赶路。”
  赶李的老趙遲疑了半晌,終于也將馬車赶到路旁,這時紅鼻子老頭已為騎士們舀了三碗酒,正在舀第四碗,拿到酒的已准備開始喝了。
  老趙突然道:“慢著,先看看酒里有沒有毒!”
  紅鼻子老頭的臉立刻气紅了,憤憤道:“毒?我這酒里會有毒?好,先毒死我吧!”
  他自己真的將手里的酒喝了下去。
  老趙根本不理他,自怀中取出一個銀勺子,在壇子里舀了一勺酒,看到銀勺子沒有變色,才輕輕吸了一口,然后才點頭道:“可以喝了。”
  拿著酒碗發愣的騎士這才松了口气,仰首一飲而盡,笑道:“這酒倒還不錯,不知蛋鹵得怎樣?”
  他選了個最大的鹵蛋,正想放進嘴。
  老趙忽然又喝道:“等一等!”
  那位闊少爺本來也沒有理會他們,此刻也忍不住笑了,喃喃道:“鹵蛋里難道還有毒么?這位朋友也未免太小心了。”
  老趙瞧了他一眼,沉著臉道:“出門在外,還是小心些好。”
  他又自怀中取出柄小銀刀,正想將鹵蛋切開。
  闊少爺己走了過來,笑道:“想不到朋友你身上還帶著這么多有趣的玩意儿,我們也想照樣做一套,不知朋友你能借給我瞧瞧嗎?”
  老趙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終于還是將手里的小銀刀遞了過去。像這位闊少爺這樣的人,他說出來的要求,實在很少有人能拒絕的、銀刀打造得古雅而精致。
  闊少爺用指尖輕撫著刀鋒,臉上的表情更溫柔,微笑道:“好精致的一把刀,卻不知能否殺人?”
  老趙道:“這把刀不是用來殺人的。”
  闊少爺笑道:“你錯了只要是刀,就可以殺人……”
  說到“殺”字,他掌中的刀已脫手飛出,化做了一道銀光,說到“人”字,這把刀已插入了老趙的咽喉!
  老趙怒吼一聲,已反手拔出了刀,向那闊少爺扑了過去。
  但鮮血已箭一般射出,他的力气也隨著血一齊流出。
  他還未行出三步,就倒了下去,倒在那闊少爺的腳下,眼珠子都已凸了出來,他至死也不信會發生這种事。
  闊少爺俯首望著他,目光還是那么溫柔而可愛,柔聲道:“我說天下的刀都可以殺人的,現在你總該相信了吧?”
  那三個騎士似已嚇呆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如此秀气、如此可愛的一位富家公子,竟是個殺人不眨服的惡魔。
  直到老趙倒下去,他們腰刀才出鞘,怒喝著揮刀扑過來。
  闊少爺歎了口气,柔聲道:“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又何必來送死呢?”
  方才喝第一碗的大漢眼睛都紅了,不等他這句話說完,“力劈華山”,一柄鬼頭刀已劈向闊少爺頭頂。
  闊少爺搖頭笑道:“真差勁……”
  他身子動也未動,手輕輕一抬,只用兩根手指,就夾住了刀鋒,這一刀竟似砍入了石頭里。
  那大漢手腕一反,想以刀鋒去割他手指。
  突听“篤”的一聲,一枝箭已射入了大漢的背脊!箭杆自后背射入,自前心穿出,鮮血一滴滴自箭鏃上滴落下來。
  這些事說來雖很長,但前后也不過只有兩句話的工夫而已。另兩條大漢此刻剛行到闊少爺面前,第一刀還未砍出。
  就在這時候,只听車廂中一人緩緩道:“你們的确都不是他的敵手,還是退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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