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廝殺



(一)

  暮色已臨。
  葛停香走上長廊,走廊里已燃起了燈,燈光正照在廊外的風仙花上。
  他臉上居然還帶著微笑,他忽然覺得蕭少英這青年人有很多可愛的地方。
  “假如我能有個象他一樣的儿子……”
  他沒有再想下去。他沒有儿子。
  早年的掙扎奮斗,成年的血戰、使得他根本沒有成家的机會。
  可是現在他已百戰功成,已不必再掙扎奮斗。
  百戰英雄遲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
  一—也許我已該叫玉娘替我養個儿子。
  他正想改變主意,再叫人把郭玉娘找來,忽然听見了一聲慘呼。
  呼聲是從后面的院里傳出來的。
  葛停香并不是第—次听見這种呼聲,他的刀砍在別人身上,總會听見這個人發出這种呼喊,他已听過無數次。但他卻是第一次听
  “我雖然有點不講理,卻不算太不識相。”
  蕭少英終于走了,對這种事他總是很同情的。他微笑著走出去,還特地把那扇已被他撞裂的門拴起來。
  “只不過你倒真該換個門了,一定要換厚點的木板,越厚越好!”
(二)

  “只可惜遇著了你這种人,我就算替他裝個鐵門,也一樣沒有用的。”這句話是葛停香說的。
  蕭少英一出院子,就看見了葛停香。
  他臉上居然還帶著微笑,又道:“看來你的疑心的确很重,而且的确很不講理的。”
  蕭少英也笑了笑,道:“宁可殺錯一千個人,也不能放過一個。這句話好象是你自己說的。”
  葛停香道:“我說的話你全都記得。”
  蕭少英道:“每個字都絕不會忘記。”
  葛停香看著他,目中露出滿意之色。
  “我并不是個很苛求的人。”他慢慢說道:“因為我的兄弟們不但都為我流過汗,也流過血,似乎他們平時就算荒唐些,我也不過問。”
  “可是你對葛新卻是例外的。”
  葛停香承認:“他晚上的責任很重,我要他白天好好地養足精神。”
  蕭少英笑了笑,道:“無論誰跟翠娥那种女人在一起,都沒法子養好精神的。”
  葛停香笑了笑:“听她說話,對葛新倒不是虛情假意。”
  蕭少英道:“你准備成全他們?”
  葛停香點了點頭,道:“一個男人到相當年紀,總是需要個女人的,他今天雖然做錯了事,可是…”見蕭少英發出這种呼喊。
  這一聲呼喊竟赫然是蕭少英的聲音。
  除了刀砍在身上時之外,絕沒有人會發出如此慘厲的呼聲。
  是誰的刀砍在他身上了。
  這机警量囝、武功又高的青年人,居然也會挨別人的刀?
  葛停香已竄出長廊,掠上屋脊。
  他的動作仍然靈敏、矯健,反應仍然极快,看他的身手,誰也看不出他已是個老人。
  歲月并沒有使他變得臃腫遲鈍,只有使他的思慮變得更周密,更沉得住气。
  但是現在他卻已沉不住气。他想不出天香堂里有什么人能傷得了蕭少英。那絕不會是王桐。
  王桐已奉命出去行動。
  那更不會是郭玉娘。
  郭玉娘根本不是拿刀的女人,她的手只适宜于被男人握在手上。難道是葛新?
  葛停香掠過了兩座屋脊,就看見下面院子里正有兩人在惡戰。
  兩個人的武功都不弱,其中有一個果然就葛新,另一個人卻不是蕭少英。
  蕭少英已倒在地上,半邊身子已被鮮血染紅,果然巳挨了一刀,而且挨得不輕。
  刀也巳被鮮血染紅了。
  這柄血刀卻不在葛新手上,反在另一個人手上。
  另一個人竟赫然是王桐!
  王桐一接到命令后,就應該立刻開始行動。現在他為什么還沒有走?
  葛停香還沒有想這問題,倒臥在血泊中的蕭少英忽然平空躍起,雙腿連環飛出,用的竟是江湖鮮見的絕技,死中求生的殺招,臥云雙飛腳。
  王桐的反應似已遲緩、閃開了他的左腳,卻閃不開他的右腳。
  蕭少英一腳踢中他的后腰,葛新捏拳成鷹啄,巳一拳猛擊在他喉結上
  這無疑是致命的—拳。
  葛停香就算想阻攔,已來不及了。
  他已听見王桐喉骨折斷的聲音,已看到王桐眼睛忽然死魚般凸出。
  蕭少英又倒了下去,伏在地上喘息。
  王桐瞪著他,死魚般凸出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与恐懼,象是想說什么,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人已倒了下去。
  葛新身上也被割破了—道血口,也彎下腰,不停地喘息,其至想嘔吐。,
  但他卻還是掙扎著,扶起蕭少英,道:“你怎么樣啦?”
  蕭少英勉強笑了笑,道:“我還死不了。”
  他扶著葛新的肩,喘息著又道:“我想不到你會來救了我,我一直都看錯了你。”
  葛新咬著牙,道:“我也一直都看錯了王桐。”
  他們居然都沒有看見葛停香,這場生死—發的浴血苦戰,已耗盡了他們全部精力。
  葛停香的臉色鐵青。
  他已躍下來,已确定王桐必死無救。
  天香堂里的這位頭一號殺手,還沒有死之前,身上的骨頭就已斷了五根。
  蕭少英傷得也不輕。
  葛停香直到這時才發現他的一只左手已被齊腕削斷,立刻沖過去,扶起了他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見了他,蕭少英才長長吐出口气。
  “你總算來了,”他想笑,笑容卻因痛苦而變形:“我總算已替你找出了—個人。”
  “一個什么人?”“青龍會的人!”
  “王桐?”
  蕭少英歎道:“我也想不到是他,所以我才來。”
  “是他要你來的?”
  “他說有机密要告訴我,誰知他竟忽然對我下毒手?”
  蕭少英凄然道:“他好快的出手。”
  葛新歎了口气道:“我赶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蕭堂主倒下去,王桐還想赶過去砍第二刀呢。”
  蕭少英苦笑道:“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已死在王桐刀下了。”
  葛新道:“我本也是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出手,幸好我恰巧听見王桐說了一句話。”
  葛停香立刻問;“什么話?”
  “你要找的七星透骨針,就在我身上,等你死了后,我就送給你。”——這就是王桐在揮刀時對蕭少英說的話。
  葛新道:“然后蕭堂主就問他,是不是栽贓?他居然承認了。”
  葛停香道:“所以你才出手的?”
  葛新道,“他已沒有想到我會來。”
  葛停香道:“你怎么會恰巧及時赶來的?”
  他來得也很快,一听見慘呼聲就赶來了,他想不通葛新怎么會比他來得更快。
  “因為我—直都在跟著蕭堂主,”葛新遲疑著,終于鼓起勇气道:“我本想問問蕭堂主,老爺子在他面前說了什么話呢?”
  葛停香櫥肱臉,忽然道:“去看看七屋透骨針是不是在他身上?”
  七星透骨針果然在王桐身上。
  葛停香看看這對精巧的暗器,又看了看王桐,眼睛里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悲哀,是惋惜,還是憤怒?
  “我一直都對他不錯,他為什么做這种事,為什么要出賣我?”
  蕭少英了解他的心情。
  王桐一直是他最親信、最得力的助手,被自己最親信的人出賣,心里的滋味當然不會好受。
  “我也許不該殺他的。”蕭少英歎道:“殺了他,就等于毀了你的—條左臂。”
  葛停香忽然笑了笑。
  “我雖然損失了一條左臂,卻不是沒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
  “可惜我已只剩下一只手。”蕭少英黯然道。
  葛停香笑道:“一只手又如何?一只手的蕭少英,也還比王桐好得多。”
  他扶起蕭少英,又道:“所以你不必難受,你雖然也損了一只左手,卻替你換回了很多東西。”
  “我換回什么東西?”
  “你至少換來了我對你的信心。”葛停香緩緩說道:“從今天起,你就是天香堂的第一分堂主。”
  “可是我——”
  葛停香打斷了他的話:“我已是個老人,我沒儿子,等我百年之后,這一片江山就是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好好地去做。”
  蕭少英看著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竟忘了說話。
  葛停香道:“你看來好象有心事。”
  蕭少英點點頭。
  葛停香道:“你在想什么?”
  蕭少英笑了笑,道:“我在想,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還能喝你那壇江南女儿紅。”
  葛停香也笑了:“一個人的手被砍斷,居然還在想著喝酒,這种人只怕不多。”
  蕭少英道:“我本來就不是人,我是個酒鬼。”
  葛停香微笑著,回過頭來問葛新:“你見過這樣的酒鬼沒有?”
  葛新道:“沒有。”
  葛停香看看蕭少英血淋淋的斷腕,忍不作歎了口气,道:“這人就算是個酒鬼,也一定是個鐵打的。”
(三)

  蕭少英并不是鐵打的。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很虛弱。現在夜已很深。
  葛停香用最好的刀創藥,親手為他包扎了傷口。
  “我會把那壇女儿紅留給你的,可是你現在最好不要想它。”葛停香再三囑咐:“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睡一覺。”
  蕭少英自己也知道自己應該睡一覺的,但卻偏偏睡不著。
  睡眠也象是女人一樣,你越想要她的時候,她往往反而离得你越遠。
  何況他心里還有很多事不能不去想。
  想到了女人,他就想到了郭玉娘,想到了翠娥,當然也想到了小霞。
  就在他開始想的時候,小霞已來了。
  燈光朦朧。
  在朦朧的燈光下看來,小霞實在象极了郭長娘,只不過比郭玉娘年青些、眼睛比郭玉娘大些,卻沒有郭玉娘那么嬌媚溫柔。
  可是,她另外有一股勁儿。
  蕭少英看得出,她外表雖然是個淑女,骨子里卻是團火。
  象她這种女人并不多。
  就因為這种女人不多,所以大多數男人才能好好地活著。
  她已坐下來,坐在床頭,看著蕭少英,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下午了!”蕭少英點點頭。
  小霞道:“你如果早點回來,豈非就不會出這种事了。”
  蕭少英淡淡道:“這种事也沒什么不好。”
  小霞冷笑道:“只可惜沒有女人會喜歡一只手的男人。”蕭少英笑道:“你錯了,大錯而特錯了。”
  小霞道:“哦?”
  蕭少英道:“—只手的蕭少英,也比別人的八只手有用。”
  他忽然伸出了他唯一的—只手,抱住了小霞的腰。
  他這只手的确很有用。
  —倒下去,小霞整個人都似已溶化,輕撫著他的斷臂:“你難道一點也不心疼?”
  蕭少英道:“我從來也沒有為任何事心疼過。”
  小霞柔聲道:“可是我心疼,疼得要命。”
  蕭少英道:“可是你看來并不象心疼的樣子。”
  小霞咬著嘴唇道:“我象什么樣子?”
  蕭少英輕輕地咬了咬她的耳朵,她的人立刻縮成了一團。
  “你看來就象是只貓。”蕭少英笑道:“一條正在叫春的母貓。”
  小霞“嚶噫”的—聲,溫暖柔軟的身子,已蛇一般纏住了他。
  “我若是條貓,你就是只老鼠。”她吃吃地笑著道:“我要吃了你。”
  她好象真的已變得象要吃人的樣子。
  這世上真的有這种女人,站著的時候雖然端庄文雅,可是一躺下去就變了。她就是這种女人。
  “輕一點行不行,莫忘記我現在是個受了傷的人。”蕭少英象是在求饒。
  小霞卻偏偏不饒他!
  “我不管誰叫你受傷的。”她身子在發燙:“別人都說你是個鐵人,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鐵打的?”
  “我只有一個地方是鐵打的,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已一口咬在他脖子上,連血都咬了出來。
  可是她的嘴并沒有放松,眼睛里反而發出了异樣的光。
  蕭少英從來也沒有怕過女人,現在卻好象有點害怕了。
  這個人的情態,簡直就像是野獸一樣。
  ——事實上,她有很多地方都象是野獸一樣。
  一一二姑娘是個規矩人,平常總是足不出戶,從來也沒有人看見她走出過這院子。
  他又想起了葛成的說話。
  葛成看來也象是個老實人,說的卻偏偏都象是謊話。
  為什么?
  蕭少英沒有再想下去,也沒空再想。
  有了小霞這么樣—個女人在旁邊,無法也不會有空去想別的。
  幸好就在這時,窗外忽然有人在輕呼:“二姑娘?”
  “誰?”
  “我,翠娥。”
  “大姑娘有事,請二姑娘赶快去。”
  小霞歎了口气。
  “平常她從來也不管我,可是只要我一有事,她就來催命了,這就是她的本事。”
  她輕攏鬢發,想站起來。
  蕭少英卻又抱住了她的腰。
  小霞嬌笑著求饒:“放過我好不好?我去去就來。”
  “不行,不准你去。”
  “可是我姐姐一向比我凶,我不去,她會生气的。”小霞居然也有怕的人。“你姐姐是誰?”
  “你坏死了。”小霞嘟起了嘴,“……你明明知道,為什么還要故意問。”
  “你說的是郭玉娘?”
  “嗯。”
  蕭少英忽然笑:“你自己就是郭玉娘,為什么還要找你自己?”
  小霞仿佛吃了一惊:“你說什么?”
  蕭少英淡淡道:“我說你就是郭玉娘,郭玉娘就是你。”
  小霞吃惊地看著她,摸了摸他的額角:“你是不是在發燒?”
  蕭少英道:“我清醒得很,從來也沒有這么清醒過。”
  小霞道:“那么你為什么一定要說我就是我姐姐?”
  蕭少英道:“因為我今天看見了一樣怪事。”
  小霞道:“你看見了什么呢?”
  蕭少英道:“我看見了三個翠娥。”小霞歎了口气。
  “你一定是發燒,而且燒得很厲害,所以你說的話,我連—句都不懂。”
  “你應該做的,而且比別人都懂。”蕭少英淡淡道:“可是我本來卻不懂,翠娥明明只有一個,怎么會變成了三個?”
  “現在你已懂了!”
  蕭少英點點頭。
  “三個翠娥中當然有兩個是假的。”
  “哪兩個?”
  “我在孫賓那院子里看見的不是翠娥,是你。”蕭少英道:“我沒有看清楚,葛成也沒有看清楚,但是他卻知道你常常到那里去,他不愿讓我知道這件事,所以就隨口編了個謊話騙我,說你是翠娥。”
  “但你卻不是小霞。”蕭少英道:“我第二個看到的翠娥,才是真正的小霞。”
  “哦!她當然也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也不愿我知道她才是小霞,就也隨口說了個謊,說她是翠娥。”
  “為什么他們不說別的名字,都說翠娥,難道這名字特別好?”
  “這名字并不好。”蕭少英道:“只不過他們都知道,翠娥白天都躲在葛新屋里,絕不會被我見著,所以才選了這名字。”
  他笑了笑:“誰知道我卻偏偏撞進葛新屋里去,看見了那個真的翠娥。”
  小霞眨了眨眼睛,道:“我若不是小霞,為什么要冒充她呢?”
  “因為小霞隨便跟什么男人上床都沒關系、郭玉娘卻不行的。”
  “因為郭玉娘知道老爺子的醋勁很大?”
  “只可惜老爺子的醋勁雖然大,別的勁卻不大,有時候甚至有點怕郭玉娘,宁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里。”
  蕭少英歎了口气,又道:“郭玉娘卻偏偏是個少不了男人的人。”
  “郭玉娘冒充小霞,難道就不怕老爺子知道?”
  “因為老爺子從來也不管別人的私事,也不會到郭玉娘房里去,他若要找郭玉娘的時候,翠娥就會去通知的。”
  “就好象剛才—樣?”
  “不錯,就好像剛才一樣,剛才是老爺子在找你。”
  “所以你認為我就是郭玉娘?”“你根本就是。”
  “看來你的确是個很厲害的人,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得多。”
  “我本來也沒有把握,只不過覺得很奇怪,世上怎么會有長得這么象的姐妹。”蕭少英笑了笑:“你的易容術本來是很不錯,只可惜你卻不肯把自己扮得丑些。”
  “因為我根本想不到有人會揭穿我的秘密。”
  她居然也笑了笑,不再否認。
  她笑得嫵媚而甜蜜,慢慢地接著道:“這秘密揭穿后,對你們男人并沒有好處。o
  蕭少英道:“幸好這秘密現在還沒有被揭穿。”
  郭玉娘道:“哦?”
  蕭少英道:“除了我之外,現在還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
  郭玉娘道:“你是不是個能保守秘密的人?”
  蕭少英道:“這就得看了。”
  郭玉娘道:“看什么呢?”
  蕭少英道:“看你是不是有法子能讓我保守秘密了?”
  郭玉娘笑得更媚,道:“我一定會想出個法子來的、我……”她的聲音被打斷。
  蕭少英手又攬住了她的腰。
  就在這時,突然間,兩個人同時發出了—聲惊呼。
  蕭少英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刀,刀鋒仍留在胸膛上。
  可是他的手,也已擰住了郭玉娘的手腕,將她整個手臂都擰到背后,厲聲道:“你竟敢暗算我,竟敢下毒手?”
  郭玉娘嘶聲通:“你瘋了嗎?”蕭少英道:“瘋的是你。”
  郭玉娘美麗的臉已因痛楚而扭曲,道:“你放開我!”蕭少英道:“不放。”
  郭玉娘道:“難道你想擰斷我的手!”
  蕭少英冷冷道:“不但要擰斷你的手,還想挖出你的眼睛,割下你的頭。”
  他的手更用力。
  郭玉娘耳中已可听見被擰斷的聲音,忍不住流淚哀求。
  “只要你放過我這一次,隨便要我怎么樣,我都答應你。”
  蕭少英冷笑道:“我也想放開你,只可惜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郭玉娘道:“你要怎么樣才信?”
  蕭少英道:“桌上有筆墨,你想必一定會寫字的。”
  郭玉娘道:“你要我寫什么?”
  蕭少英道:“寫一首詩,我吟一句,你寫一句。”
  郭玉娘道:“你不放開我,我怎么寫?”
  蕭少英道:“你還有左手。”
  郭玉娘歎了口气,道:“我左手寫字很難看,可是你若一定要我寫,我也沒法。”
  蕭少英冷冷道:“你最好快寫,若是寫得慢了,只怕就一輩子再也休想看你這只有手。”
  郭玉娘咬著嘴唇,道:“你為什么還不快念!”
  蕭少英已開始在念:“本屬青龍會,來作臥底奸,壓臥老人側,窮笑金尊前,雙環已腐朽,此地亦不遠,九月初九日,停香奈何天。”他念一句,郭玉娘就寫一句。
  她是個非常聰明、非常美麗的女人,象她這种女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肉体上的痛苦。
  蕭少英將她寫的看了一遍,忽然大聲呼喝道:“葛成。”
  他知道她外面一定有人在守著,也知道葛成与郭玉娘之間,一定有极不平常的關系。
  葛成本就是個很精壯的男人,
  “在……”門外已有人應聲而入。
  進來的人,果然是葛成。
  蕭少英冷冷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葛成點點頭,臉上已變了顏色。
  蕭少英道:“你若想活下去,就赶快將這張紙送去給老爺子。”
  葛成去得真快。
  郭玉娘看著他走出去,又看了看蕭少英,忽然笑了。
  她搖著頭道:“你這首詩做得實在不太高明。”
  蕭少英淡淡道:“我并不是李白。”
  郭玉娘道:“你這件事做得也小太高明。”
  蕭少英道:“哦?”
  郭玉娘道:“我實在想不到你擊膂出這么滑稽的事。”
  蕭少英道:“這件事很滑稽?”
  郭玉娘冷笑道:“不但滑稽,簡直滑稽得要命。”
  蕭少英道:“要誰的命?”
  郭玉娘道:“當然不會要我的命,老爺子并不笨。”
  蕭少英道:“他本來就不笨。”
  郭玉娘道:“難道你真的認為他看了那首詩,就會相信我是青龍會的人?”
  蕭少英道:“難道你不是?”
  郭玉娘歎了口气,道:“不管我是不是,現在都已沒關系了。”
  蕭少英道:“為什么呢?”
  郭玉娘道:“因為你已做了件又可怜、又滑稽的笨事。”
  蕭少英忽然也笑了笑,道:“只不過這件事的确能要人的命。”
  他沒有再說下去,郭玉娘也沒有再問,他們都已听見了門外的腳步聲。
  一种狸貓般的腳步聲,踏在落葉上,輕得又仿佛像一陣風。老爺子終于來了。
  蕭少英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一陣興奮的紅暈。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事,現在都已將近到了結局。
  這結局本是他一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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