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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互斗心机


  朱淚儿听了俞佩玉的話,又怔了怔,忽然掩面痛哭起來,又跺著腳道:“你難道認為我那話不該說的?你心里難道不是只有林黛羽?我難道說錯了?難道錯怪了你?”
  俞佩玉什么話也不說了。
  哭了半晌,朱淚儿似也覺得哭夠了,喃喃道:“也許是我錯了,我又多嘴,又好哭,又時常說錯話惹你生气,你為什么還不拋下我一個人走呢?”
  俞佩玉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輕輕拉住了她的手,朱淚儿也就乖乖的跟著他走了出去。
  不說話豈非正是對付女人最好的法子。
         ※        ※         ※
  俞佩玉知道走出地道就是那荒涼的廟宇,俞放鶴的屬下們擄走了唐無雙,殺了唐??,也就在那廟宇,俞佩玉初次見到郭翩仙,他不禁又想起了那被情所苦的少女鍾靜來。
  他們現在到那里去了呢?是生是死?
  他又想起了銀花娘,想到她凄慘的結局,于是金花娘、鐵花娘、金燕子,這些人的面目似又已出現在他眼前。
  當然,他更忘下了林黛羽。
  俞佩玉長長歎了口气,黯然忖道:“她們的遭遇都如此不幸,難道真是因為我害了她們么……”
  和他認識的女孩子,好像沒有一個是快樂宰運的。
  這是為了什么呢?
  絕世的美人,常常會被人認為是『禍水』,那么像俞佩玉這樣的絕世美男子又該算什么呢?
  禍土?
  俞佩玉自己也不知是該大哭一場,還是該大笑三聲。
         ※        ※         ※
  地道的出口是個可以旋轉的石蓋子,所以移動時絕不會發出任何聲息,何況,外面是荒山野廟,杳無人跡,就算有聲音也沒有關系。
  但俞佩玉還是很謹慎,他先將石蓋移開一線,外面更黑暗几乎伸手不見五指,縱有星光月色,也照不到這里。
  而黑暗与靜寂又永遠是最好的伴侶,除了自己心跳的聲音俞佩玉什么都听不到,風也已住了。
  俞佩玉這才拉著朱淚儿走了上去。
  就在這時,黑暗中忽然發出了一陣笑聲。
  一人悠然笑著道:“兩位現在才來么?在下已恭候多時了”俞佩玉一惊,后退,但燈光突明。
  朱淚儿失聲道:“楊子江,你倒也真是陰魂不散,怎么又跑到這里來了?”
  楊子江微笑道:“這也許是因為我和兩位特別有緣。”
  只見他盤膝坐在地上,面前擺著一大罐酒,几包油膩膩的菜,還有一盞燈,一個火摺子。
  他笑著接道:“酒菜都是我自唐家順手牽羊帶來的,雖然酒菜已冷,但既然沒花錢,也只好將就些了,來來來,兩位且來共飲一杯。”
  俞佩玉靜靜的瞧了他半晌,微笑道:“多謝。”
  他竟真的走過去坐了不來,舉杯一飲而空,朱淚儿想搶過來先喝一口,卻也來不及了。
  楊子江大笑道:“俞兄,你武功實在不大怎么樣,長得也未必比我英俊多少,但你實在比我沉得住气,這點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你,來,我敬你一杯。”
  他忽又向朱淚儿一笑,道:“朱姑娘也請放心,酒里面沒有毒的,我殺人的法子多得很,用不著下毒。”
  朱淚儿眼珠子一轉,淡淡道:“但我殺人的法子卻只有一個,就是下毒,隨時隨地都能下毒,被我毒死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卻從來沒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忽然向楊子江笑了笑,道:“說不定我已在你手里這杯酒中下了毒了,你信不信?”
  若是別人說這話,楊子江說不定立刻就會大笑將手里這杯喝下去,但這話是『銷魂宮主』的女儿說出來的,那份量可就大不相同了。
  楊子江望著手里這杯酒,還是笑著道:“你若真的在這杯酒里下了毒,就不會告訴我了,是么?”
  朱淚儿嫣然道:“你為何不試試呢?”
  楊子江怔了怔,就算明知這杯酒里沒有毒,也喝不下去了。
  朱淚儿道:“你的膽子不是一向很大嗎?”
  楊子江道:“我膽子本來的确很大的,可是被人一激,反而會變小。”
  朱淚儿用兩根手指將他手里的酒杯拈了過去,將杯中的酒倒在俞佩玉杯子里,笑嘻嘻道:“酒糟蹋了可惜,他既然不喝,你就喝了吧。”
  俞佩玉笑了笑,一飲而盡。
  朱淚儿笑道:“你看,酒里根本沒有毒的,你為什么不敢喝呢?連這點膽子都沒有,我都替你難為情死了。”
  楊子江居然面不改色,還是笑道:“做人還是小心些好,何況,有酒自然要先敬客人。”
  他又往罐子里倒出杯酒,道:“這杯酒我總可放心喝了吧。”
  朱淚儿眨了眨眼睛,道:“不錯,這杯酒里沒有毒,你赶快喝吧。”
  楊子江望著這杯酒發了半晌愣,笑道:“我喝多了酒會發酒瘋,還是少喝兩杯吧。”
  朱淚儿嬌笑道:“你看,我說酒里有毒,你也不敢喝,說酒里沒毒,你也不敢喝,我要怎么說你才敢喝這杯酒?”
  楊子江笑道:“無論你怎么說,我都不喝了。”
  他放下酒杯,喃喃道:“我救了她性命,她卻連一杯酒都不讓找喝,看來人是的确救不得的。”
  朱淚儿忽然沉下臉,道:“誰叫你救我們的?你殺了唐玨,殺了金花娘,殺了鐵花娘,為什么不殺我們?反來救我們?”
  楊子江微笑道:“你難道一定要我殺你才覺得高興么?”
  朱淚儿冷笑道:“你沒有打我們的主意,算你聰明,否則你的麻煩就大了。”
  楊子江道:“我殺人倒并不問有沒有麻煩,只問那人該不該殺?”
  他忽然沉下臉,道:“我問你,一個人為了要娶婆子,就六親不認,連自己的兄弟姐妹都要出賣,這种人該殺不該殺?”
  朱淚儿道:“這……這是你們逼他做的,怎么能怪他?”
  楊子江道:“我若逼你殺俞佩玉,你肯不肯?”
  朱淚儿大聲道:“我當然不肯。”
  楊子江道:“這就對了,找逼不逼你是一回事,你肯不肯做又是另一回事了,唐玨對他的家人若和你對俞佩玉一樣忠心,我們逼他又有何用?”
  朱淚儿怔了怔,道:“但金花娘呢?你為什么……”
  楊子江截口道:“金花娘?我几時傷過她一根寒毛?她自己要殉情自殺,与我又有何關系?世上像她這种愚蠢的女人很多,每天也不知要死多少,那難道也怪我嗎?”
  朱淚儿冷笑道:“你推得倒干淨,如此說來,你倒是個好人了?”
  楊子江笑道:“那倒也不敢當,只不過,不該殺的人,就算求我殺他,我也懶得動手的。”
  朱淚儿眼睛一瞪厲聲道:“那么鐵花娘呢!她又有什么該殺之處!”
  楊子江道:“鐵花娘?誰說我殺了她?”
  朱淚儿道:“我說的。”
  楊子江道:“看到我殺她了么,你看見了她的??身么?你怎知道她已死了?”
  朱淚儿冷笑道:“我用不著親眼看見,也知道她已死在你手上。”
  楊子江道:“她若沒有死呢?”
  朱淚儿道:“她若沒有死,我就……就將這酒罐子吞下去。”
  楊子江笑了,道:“酒罐子是万万吞不得的,否則別人見到你的肚子那么大,心里一定會奇怪,沒出嫁的姑娘怎會怀了雙胞胎。”
  朱淚儿紅著臉怒道:“誰說我的肚子大?”
  楊子江道:“肚子里若是裝了兩個罐子,怎么會不大呢?”
  朱淚儿又不覺怔了怔,道:“兩個罐子?那里來的兩個罐子?”
  楊子江悠然笑道:“姑娘已經有了個醋罐了,再吞個酒罐子下去,不是兩個罐子是几個。”
  一個女孩子若是說不過別人時,不是大哭大鬧,就要裝佯撒賴,歪理講上十八篇,講到別人頭大如斗,投降認輸為止。
  只可惜朱淚儿也知道對付楊子江這种人,什么都沒有用的,她瞪著眼生了半天气,自己只有笑了,道:“好,算我說不過你,你若是女人,一定也是個標准的長舌婦,無論誰遇到長舌婦,都只有自認倒楣。”
  俞佩玉忽然笑了笑,道:“楊兄在這里相候多時,難道就為了要和她鬧嘴么?”
  這次楊子江也怔住了。
  朱淚儿想盡千百計,都拿他沒法子,誰知俞佩玉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他問得說不出話來。
  楊子江怔了半晌,忽然大笑起來,道:“咬人的狗是不叫的,這話果然不錯,看來從今以后,我對俞兄倒真的要刮目相視了。”
  俞佩玉笑而不言,根本不答腔。
  楊子江只有自己頓住笑聲,正色道:“在下在此相候,只為了知道俞兄是位誠實君子。”
  俞佩玉道:“不敢。”
  楊子江道:“在下平生最恨的就是偽君子,但像俞兄這樣不折下扣的真君子,在下還是一向佩服得很。”
  俞佩玉道:“不敢。”
  楊子江道:“尤其像俞兄這樣少年老成,忍辱負重……”
  朱淚儿忍不住叫道:“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馬屁再拍下去也沒有用的,他反正還是那兩個字,不敢。”
  楊子江干笑兩聲,道:“在下只想請教俞兄一件事,像俞兄這樣的誠實君子,想必不至于以虛言相欺的。”
  俞佩玉果然還是微笑著道:“不敢。”
  楊子江道:“在下只想請教俞兄,那唐無雙究竟是誰殺的?是不是唐大姑娘殺的?她為何要殺他?是否已知道他是個冒牌貨?卻又是怎會知道的?”
  俞佩玉沉吟了半晌,忽又笑道:“這不是一件事,是五件事了。”
  楊子江目光灼灼,瞪著俞佩玉道:“那么就算在下請教俞兄五件事吧。”
  俞佩玉緩緩道:“楊兄既然不恥下問,在下自然不敢以虛言相欺,只不過……”
  楊子江道:“只不過怎樣?”
  俞佩玉忽然閉上嘴,不說話了。
  朱淚儿拍手笑道:“他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他可以不騙你,但也可以閉上嘴不說話,我現在才發現這真是對付長舌婦的好法子。”
  楊子江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你不說。”
  朱淚儿也跳了起來,瞪眼道:“不說又怎樣?”
  楊子江臉色漸漸發青,朱淚儿只道他畢竟還是要出手了;心里也不禁緊張起來,只因她也知道他若出手一擊,必定非同小可。
  誰知楊子江忽又笑了,道:“俞兄既然不肯說,就算在下沒有問吧。”
  朱淚儿又怔了怔,道:“你怎地忽然變得這么客气起來了。”
  楊子江道:“這只因在下實在想和俞兄交個朋友,俞兄若肯移駕到寒舍去喝兩杯,在下就足以快慰生平了。”
  朱淚儿吃惊道:“到你家去?你也有家?”
  楊子江笑道:“人人都有家的,在下豈能例外。”
  朱淚儿道:“不錯,連老鼠都有個洞,何況你,但你的洞在那里?”
  楊子江道:“寒舍就在前面不遠,小妻炒的兩樣小菜,也還頗能下酒。”
  朱淚儿又吃了一惊,失聲道:“你老婆?你也有老婆?”
  楊子江笑道:“有了公老鼠,自然就有母老鼠,否則小老鼠那里來呢?”
  朱淚儿歎了口气,道:“你這人究竟在搞什么鬼?連我都被你弄糊涂了,可是我又真忍不住想去瞧瞧你那老婆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人,居然肯嫁給你這怪物。”
  楊子江道:“不知俞兄也肯賞光么?”
  俞佩玉笑了笑,還未說話,朱淚儿已搶著道:“我想他也忍不住要去瞧瞧的,是嗎?”
  楊子江撫掌道:“姑娘既然這么說,俞兄就算不想去也不行了。”
         ※        ※         ※
  其實俞佩玉也很想去瞧瞧的,他發覺楊子江這個人不但神秘,而且古怪,不但可怕,而且簡直很有趣。
  這种人的邀請,只怕誰也無法拒絕的。
  楊子江的家果然不遠,他們走到那里時,天還未亮,只見山麓下有茅屋三五,屋頂上居然還有炊煙????四散。朱淚儿眨著眼道:“看來你老婆倒真勤快,這么早就起來煮飯了。”
  楊子江道:“這只因她也知道要有貴客臨門,自然要早作准備。”
  朱淚儿訝然道:“她難道早就知道我們要來?”
  楊子江笑道:“不瞞兩位,今日在下若不將兩位帶回來,她就絕不會放我過門的。”
  朱淚儿更糊涂了,道:“她為什么一定要你將我們帶回家來,難道她還會認得我們不成?”
  楊子江笑而不答,像是越來越神秘了。
  朱淚儿道:“喂,我在問你,你為什么不說話?”
  楊子江笑道:“我這法子是跟俞兄學的,這就叫現學現賣。”朱淚儿恨道:“好,你不說就算了,反正找馬上就會知道。”
  茅屋外的竹篱上爬滿了長青??,柴扉是虛掩著的,小園中的菊花開得正盛,在夜色中看來又別有一番風姿。
  楊子江含笑揖客,看來居然真的像是個????的主人,但是他心里究竟在搞什么鬼?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小廳迎門處擺著個神案,供著『桃園三結義』和觀音大士的神像,前面端端正正擺著張八仙桌。
  這正是標准的農家草堂的擺設,朱淚儿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有何异狀,也就因為沒有异狀,她心里反而更奇怪。
  楊子江說什么也不像是會住在這种地方的人。
  只見桌子上果然擺滿了大碗小碗的菜,有的菜還在冒著熱气,旁邊還有一大鍋稀飯,一大罐酒。
  朱淚儿也不客气,坐不來就吃,折騰了大半夜,她的肚子也實在餓了,邊吃邊笑道:“嗯,你老婆炒菜的手藝的确不錯,娶到個會炒菜的老婆,真是你的福气。”
  楊子江笑道:“這些粗菜,只怕不對兩位的口味。”
  俞佩玉道:“嫂夫人呢?為何不請出來讓我等拜見拜見。”
  楊子江道:“她只怕還在廚房里忙著哩。”
  只听內堂果然有刀杓之聲傳了出來。
  俞佩玉道:“菜已這么多了,嫂夫人若還要忙,我們心里怎么過得去。”
  楊子江道:“有貴客來了,她自然要特別賣力。”
  俞佩玉笑道:“難道賢伉儷一定要脹破我們的肚子嗎?還是快請嫂夫人出來吧。”
  楊子江也笑道:“好,好,既是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若有別人在旁邊看到這情況,听到他們說的話,一定要以為這是鄉下夫婦在接待城里來的闊親戚。
  別人只怕連做夢都想不到,這三人嘴里說的雖是平常已极的家常客套話,心里想著的卻是最复雜詭秘的事。
  當然更沒有人會想到坐在這個地方吃飯聊天的三個人,一個是身負奇冤,忍辱負重,在江湖中也不如惹起了多少風波的武林世家子,一個是忽正忽邪,行事詭秘,而又身怀絕技的神秘江湖客,而另一個竟是『銷魂宮主』的女儿。
  若真有人在旁邊瞧著,知道了這三人的真實身份后,只怕就要駭得掉頭就走,落荒而逃,殺了他也不敢回來了。
  只听楊子江笑道:“丑媳婦遲早難免見公婆,你還是出來吧。”
  廚房里果然有個嬌滴滴的聲音笑道:“炒好了這碟蝦仁,我就出來了。”
  朱淚儿眼睛已直了,道:“這是誰的聲音,听來的确熟得很。”
  楊子江笑道:“既然熟得很,你為何還听不出呢?”
  朱淚儿道:“在油鍋旁邊說話,她的聲音自然要被熏得變了些,否則我一定听得出。”
  俞佩玉面上也露出詫异之色,就在這時,門??已掀起,已有個青衣婦人捧著盤熱气騰騰的炒蝦仁盈盈走了出來。
  看到了她,俞佩玉和朱淚儿才真的怔住了。
         ※        ※         ※
  楊子江的妻子竟是鐵花娘。
  這實在是令人夢想不到的事,就算廚房里忽然走出個三頭六臂的母夜叉來,也都不會令他們更吃惊了。
  朱淚儿張大了嘴,連下巴都像是快要掉了不來!下巴雖然沒有掉不來,但她剛放進嘴里的一塊糖醋排骨卻掉了下來。
  鐵花娘紅著臉嫣然一笑,垂首道:“菜炒得不好,你們莫要見笑。”
  俞佩玉道:“嫂……嫂夫人莫要客气。”
  他雖然很沉得住气,這時也難免張口結舌,這『嫂夫人』三個字,他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說出來的。
  鐵花娘的臉更紅了,道:“蝦仁要趁熱吃,俞公子也莫要客气才好。”
  俞佩玉道:“是,是,是,我不客气。”
  他實在下知道該說什么,只有先用蝦仁塞住嘴。
  無論如何,俞佩玉總算還是能沉得住气的,但朱淚儿卻怎么也憋不住了,忽然跳了起來,大聲道:“你真的嫁給他了么?”
  鐵花娘抬起了頭,含笑望著她,緩緩道:“一個女人遲早總要出嫁的。”
  朱淚儿一屁股又坐到椅子上,搖著頭歎道:“我真不懂,你怎會嫁給這怪物的。”
  楊子江笑道:“你看我是怪物,她看我卻一點也不怪,這就叫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否則世上的女人若都和朱姑娘你一樣,只有看著俞兄才順眼,那豈非槽了。”
  他忽然捧起了那罐酒,喃喃道:“酒罐子的滋味不知怎么樣?也不知誰有口福嗜得到。朱淚儿長長吸了口气,道:“你用不著激我,我既然輸了,自然會將酒罐子吞下去,小小一個酒罐子吞下去了有什么了不起,在我看來簡直比吃白菜還容易。”
  楊子江失笑道:“你若真有這本事,我們真佩服你了。”
  朱淚儿道:“好,你瞧著吧。”
  她居然真的將酒罐子捧了過來,楊子江的眼睛也不禁直了,因為他也知道這女孩子的确是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說不定真會將這酒罐子吞下去,他忍不住想瞧瞧她用的是什么法子。
  只見朱淚儿捧著這酒罐子左看右看,忽然搖頭道:“不對不對。”
  楊子江道:“有什么不對?”
  朱淚儿道:“我方才說的是那個酒罐子,不是這個,你到土地廟去將那個酒罐子拿來吧。”
  楊子江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
  朱淚儿瞪眼道:“笑什么?快去拿呀,我早就想????那酒罐子的滋味,現在已等不及了。”
  楊子江緩緩道:“姑娘這么說,想必是以為我一定懶得去拿的,其實那土地廟离這里也不太遠,我就去一趟又有何妨。”
  他嘴里說著話,居然真的站了起來。
  朱淚儿眼珠子直轉,冷笑道:“你要去就快去,我可沒功夫在這里等你。”
  鐵花娘笑了笑,道:“他若真的去拿來,我就幫你吃一半。”
  朱淚儿道:“哼,要吃我就吃一個,一半我還嫌少哩。”
  楊子江道:“看來姑娘你倒真是永遠也不肯服輸的。”
  朱淚儿昂起了頭,道:“我為什么要服輸?”
  楊子江大笑道:“但你只管放心,我若真去將那酒罐子拿來,就未免太煞風景了,我又怎敢唐突佳人,定要姑娘你吃酒罐子呢?”
  朱淚儿道:“這是你自己不去拿,可不是我不敢吃。”
  楊子江笑道:“是是是,莫說一個酒罐子,就算兩百多個姑娘也照吃不誤的。”
  朱淚儿也不禁『噗哧』一笑,道:“一點也不錯,你總算學乖了。”
  忽然間,遠處有馬嘶之聲隱隱傳來。
  聲音雖遙遠,但在這黎明前的深山中听來,卻清晰得很。
  朱淚儿皺眉道:“你們莫非還有客人?”
  楊子江道:“好像是的。”
  朱淚儿道:“騎馬而來的,想必是遠客。”
  楊子江道:“似乎不錯。”
  朱淚儿動容道:“來的是誰?”
  楊子江微微一笑,道:“姑娘你想來的會是什么人呢?”
  朱淚儿冷笑道:“總不外是你那些狐群狗党罷了。”
  楊子江忽然一拍桌子,大笑道:“一點也不錯,這次你總算學乖了。”
  只听馬蹄聲越來越近,果然是直奔這草廬而來的,而且蹄聲驟密,來的人似乎還不少。
  朱淚儿臉色已有些發白,直向俞佩玉使眼色,俞佩玉卻始終面帶微笑,仿佛什么都沒有听到。
  楊子江忽又一拍桌子,道:“俞佩玉呀俞佩玉,你當真全身是膽,連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俞佩玉微笑道:“不敢當。”
  楊子江道:“你若非膽大包天,怎敢跟著我到這里來呢?”
  俞佩玉道:“此間風物絕佳,嫂夫人又燒得如此一手好菜,在下焉有不來之理。”
  楊子江目光灼灼,瞪著他道:“你難道不怕我將你引入虎口?”
  俞佩玉笑了笑,道:“我知道兄台不是這么樣的人。”
  楊子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俞兄你切莫將我當做了好人。”
  俞佩玉淡淡道:“閣下若真有加害之意,也不必等到此刻,更不必如此大費周折了。”
  楊子江瞪了他半晌,仰面大笑道:“俞兄以君子之心來度小人之腹,只怕是要后悔的。”
  他拚命罵自己,俞佩玉反而再三替他解釋,朱淚儿听得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俞佩玉為何如此信任他。
  她總覺得這人靠不住,但這時就算想走已遲了,只听楊子江笑聲突頓,馬蹄聲已停在草廬前。
  竹篱外一人沉聲道:“有人在么?”
  楊子江道:“你明明知道有人,還問什么?”
  那人陪笑道:“到了楊公子府上,在下等怎敢隨意亂闖。”
  楊子江皺眉道:“你禮貌已經很周到了,快進來吧。”
  只听腳步聲響,已有三個人走了進來。
  其中兩人手里各各捧著口箱子,箱子很大,看來份量也不輕,但兩人輕描淡寫的用手托,仿佛一點也下吃力。
  另一人白生生的臉龐,并不難看,臉上總是笑嘻嘻的,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合身,腰胖懸著的刀看來也很名貴,全身上下,可以說并沒有什么令人看不順眼的地方,但也不知怎地,他偏偏就是令人看不順眼。
  朱淚儿只覺這人看來臉很熟,仿佛在那里見過,俞佩玉卻已看出他也是那天在李渡鎮上,看俞放鶴和『唐無雙』下棋的那些人之一,而且俞放鶴后來到鳳三先生小樓上去的時候,他也跟著的。
  這人一走進來,眼睛也立刻盯在俞佩玉和朱淚儿臉上,瞧了兩眼后,臉上的神情就有些一變了。
  俞佩玉還是不動聲色,只當沒有認出他。
  楊子江道:“我要的東西已帶來了么?”
  抬著箱子的兩個人道:“就在這箱子里。”
  楊子江道:“不會錯吧。”
  那兩人笑道:“公子的交托,怎會錯得了。”
  這兩人眼睛也在俞佩玉臉上打轉,顯然有些不怀好意。
  楊子江忽然大聲道:“你們原來是認得的么?”
  那白面佩刀的人吃了一惊,陪笑道:“不……不認得。”
  楊子江笑道:“既然不認得,我就替你們引見引見吧。”
  他指著那抬箱子的兩人道:“這兩位一個叫『劈山刀』宋剛,一個叫『打虎拳』趙強,据說在蘇北一帶還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趙強、宋剛兩人一齊陪笑道:“不敢。”
  楊子江冷冷接著道:“其實這柄『劈山刀』最多也只不過能劈柴而已,那『打虎拳』嘛,嘿嘿,非但打不死老虎,簡直連貓都打不了。”
  趙強、宋剛兩人面上陣青陣白,既不敢翻臉,想笑也笑不出,連朱淚儿都覺得他們有點可怜。
  楊子江又指著那白臉的人道:“這一位的武功就比那兩位高明些了,他叫著『玉面神刀』曹子英,腰畔挂的那口刀雖不能切金斷玉,倒也可以值几兩銀子,耍几刀花招出來,也夠人瞧上好半天的。”
  曹子英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笑道:“公子過獎了。”
  楊子江也不理他,接著又道:“只不過這人笑里藏刀,滿腹子坏水,正是『嘴里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偽君子,和他那八十八代祖宗曹操差不多。”
  曹子英居然還在笑,只不過笑得也已有些勉強。
  俞佩玉抱了抱拳,道:“久仰。”
  楊子江道:“你用不著對他們客气,這三人都是俞放鶴的死党,若是有机會要你的命,他們也絕不會對你客气。”
  朱淚儿忽然道:“三位遠道而來,莫非就是想要我們的命么?”
  曹子英咯咯一笑,道:“這就要看楊公子的意思了,在下等也正是楊公子的死党。”
  朱淚儿霍然長身而起,瞪著楊子江。
  楊子江悠然道:“你們誰要誰的命我都不管,只看你們誰有這本事。”
  他忽然向曹子英一笑,道:“我已將菜擺上桌子,難道還要我??到你們的嘴么?”
  曹子英精神一振,趙強和宋剛眼睛也亮了。
  朱淚儿怒道:“原來你將我們騙來,就為了要將我們當好菜。”
  楊子江嗅了口气,道:“我早就說過我是個小人,誰叫他要以君子之心,來度我這小人之腹的?他自己要上當,也怨不了別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在下并沒有怨別人。”
  曹子英向趙強,宋剛兩人打了個眼色,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
  鐵花娘忽然大聲道:“我不管你們要怎樣,但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這桌菜,卻不能槽蹋了,你們就算要拚命,也要等吃完我的菜再說。”
  曹子英冷冷道,『這位姑娘又是何許人也?』
  楊子江道:“這位不是姑娘,是我的老婆。”
  曹子英怔了怔,立刻陪笑道:“難怪這些菜色香味俱佳,原來是夫人的杰作。”
  鐵花娘道:“你還沒有吃,怎知道這菜味道如何呢?”
  曹子英陪笑道:“在下等辦過正事,再慢慢享用夫人的好菜也不遲。”
  鐵花娘道:“那時就已遲了,這些菜都要趁熱吃的,何況,你們五位中若是死了一兩位,這些菜只怕就吃不光了,糟蹋了豈非可惜。”
  楊子江又歎了口气,道:“女人做好菜若是沒有人吃,那簡直就好像打她耳光一樣,我看你們還是先吃了再說吧。”
  鐵花娘笑道:“是呀,吃飽了才有力气,死了也免得做餓死鬼。”
  她已興匆匆的拿了三雙筷子來,分給曹子英他們三個人——手里既然拿起了筷子,還怎么能再拔刀呢?
  趙強和宋剛一路奔波,其實早已餓了,吃頭一二筷時雖還有些勉強,但越吃越起勁,到后來簡直下筷如風。
  楊子江笑道:“兩位的出手若也有挾菜這么快,俞兄今日只怕就真要遭殃了。”
  鐵花娘『啪』的輕輕打了他一個耳括子,笑罵道:“瞧你連一點做主人的樣子也沒有,你應該勸客人多吃些才是呀。”
  楊子江也『啪』的輕輕打了她一個耳括子,笑道,『好太太,你放心,他們不吃光你做的菜,誰也不許出手。』
  當著五六個人的面,這兩人居然打情罵俏起來。
  朱淚儿見到他們夫妻之間,居然親熱得像是蜜里調油,心里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气惱。
  她本來以為鐵花娘定要逼著曹子英等人先吃菜,必定是另有用心,說不定是想在暗中助她和俞佩玉一臂之力,甚至也許已在酒菜里下了毒,想將曹子英等人毒死,如今一看,竟滿不是這么回事。
  鐵花娘竟真的像是個初次下廚房的新娘子,急著想顯顯自己的手藝,菜里面也連一點毒也沒有。
  看來楊子江早已打定主意要將俞佩玉賣給俞放鶴了,只不過自己懶得出手而已,她雖然不怕曹子英這些人,但他們若收拾不了俞佩玉,楊子江遲早還是要動手的,俞佩玉只怕是難免要遭毒手。
  朱淚儿越想越擔心,這頓飯那里還吃得下去,她直想一腳將桌子??翻,能逃就逃,不能逃就索性先下手為強。
  但俞佩玉卻像是吃得津津有味,居然還仔仔細細用辣椒醬和醋去調青豆蝦仁,調好了味再慢慢送進嘴。
  朱淚儿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道:“你難道一輩子沒有吃過炒蝦仁么?”
  俞佩玉將嘴里的蝦仁全都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才閉著眼長長吐出了口气,微笑著道:“這么好的蝦仁,以后只怕很難再吃到了,最后的机會豈能錯過。”
  朱淚儿几乎要大叫起來,但想起俞佩玉苦斗至今,還是難免落人俞放鶴手里,心里又不覺一酸。
  俞佩玉挾了塊鴨子在她碗里,道:“這樟茶鴨乃是川中的名菜,雖不如北京烤鴨那么肥脆,但卻別有一番滋味,你也????吧。”
  朱淚儿瞧了他一眼,默默的將鴨子放進嘴里。
  樟茶鴨果然香得很,但朱淚儿香在嘴里,苦在心里,就算比樟茶鴨再香十倍的菜,在她此刻吃來也是一樣味同嚼蜡。
  楊子江笑道:“能娶到個會燒菜的老婆,那男人就實在是走了運了,朱姑娘,其實你也該學學如何燒菜才是。”
  朱淚儿恨恨道:“我看你還是娶錯了人。”
  楊子江笑道:“我難道應該娶姑娘才是嗎?”
  朱淚儿咬牙道:“你這么好吃,本該娶個廚子的,我只會炒蜈蚣,燒蝎子。”
  楊子江大笑道:“据說剝了殼的蜈蚣乃是天下至脆至香的美味,几時我倒真想????姑娘的手藝。”
  朱淚儿冷笑道:“你一定有机會的……”
  她靈机一動,忽然有了個主意:“鐵花娘沒有在菜里下毒,我難道也不能在菜里下毒么?”
  但她也知道要在這些老江湖的眼前下毒,并不是件容易事,只有想法子先將他們的注意力移開。
  桌上的點心有一盤糖醋排骨剩下的最多。
  朱淚儿先看准了目標,忽然笑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請教你們几位。”
  楊子江笑道:“想不到姑娘你居然也有不明白的事,難得難得。”
  朱淚儿道:“俞佩玉和你們的盟主非但遠無冤,近無仇,而且遠可以說是同宗,你們為什么定要苦苦的和他過不去呢?”
  楊子江道:“連這件事姑娘都不明白嗎?”
  朱淚儿道:“嗯。”
  楊子江道:“盟主到李渡鎮上本是去找件東西的,但找來找去還是沒有找著,而你們也居然沒有被燒死,他怀疑東西一定是落在你們手上了,這樣東西事關重要,他老得不到,當然是寢食難安。”
  俞佩玉心里暗暗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那本全白的帳簿又有何重要,俞放鶴為什么如此急著想要得到它?
  只听曹子英不住咳嗽,當然想打斷楊子江的話,要他莫再說下去,但楊子江卻相應不理,還是接著道:“何況,盟主下了很多功夫,也打听不出這位俞兄的師父來歷和身世,難道他也和孫悟空一樣,是忽然自石頭里迸出來的?而且天生就有一身雖然不太好,但也絕不算太坏的本事?”
  俞佩玉微笑道:“楊兄的師父和來歷,豈非也神秘得很?”
  楊子江笑道:“我的來歷你雖不知道,但盟主卻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哦?”
  楊子江道:“你來歷如此詭秘,武功也不錯,又總是在暗中和盟主作對,所以他就認為若不先除了你,遲早必成大患。”
  俞佩玉笑了笑,道:“盟主也未免將在下估計得太高了。”
  曹子英等三人臉色發白,都在瞪著俞佩玉和楊子江,鐵花娘只是含情脈脈的瞧著她的丈夫。
  這种机會朱淚儿怎會錯過,她早已在那盤糖醋排骨里下過了毒,莫說五六個人,就算要毒死五六十匹馬,這毒的份量也已足夠。
  怎奈這些人卻偏偏像是對這盤糖醋排骨一點興趣也沒有,十七塊排骨還是十七塊,根本沒有人下過筷子。
  朱淚儿越等越著急,終于沉不住气了,自己先挾了一塊咀嚼起來,一面嚼,一面喃喃自語道:“這排骨倒比蝦仁好吃多了,不甜不咸,恰到好處。”
  她以為自己這番話也說得恰到好處,誰知那些人卻偏偏像是沒有听見,筷子還是不伸到那邊去。
  俞佩玉卻偏偏挾起了一筷,笑道:“這么好吃的排骨,我倒要????。”
  該吃的不吃,不該吃的卻來吃了。
  朱淚儿簡直气破肚子,又急得要命,只有伸出筷子在俞佩玉筷子一敲,將排骨敲了下來,嬌嗔道:“這么肥的排骨你也敢吃?難道不怕發胖么,大肚的男人我卻最討厭了。”
  楊子江笑道:“一個男人是否討厭,和肚子大小并沒有關系的,你看這位曹兄,肚子一點也不大,卻討厭得要命。”
  朱淚儿眼珠子一轉,笑道:“你既然不怕肚子大,為什么不敢吃呢?”
  楊子江搖著頭笑道:“我是回回,不吃豬肉的。”
  朱淚儿眼睛瞟著鐵花娘,道:“這么好吃的排骨居然沒有動,各位也未免太不給楊夫人面子了。”
  鐵花娘笑道:“不吃也好,我正好留著??狗。”
  曹子英剛伸出筷子,又縮了回去,干笑道:“在下孤家寡人一個,也不怕老婆說我胖,本來想????的,但夫人這么一說,在下倒不好意思跟狗搶肉吃了。”
  朱淚儿气得牙痒痒的,但是也只有望著他們乾瞪眼,無論如何,她也不能硬將排骨塞進別人的嘴里呀。
  曹子英摸了摸肚子,打了兩個飽嗝,笑道:“其實在下等早已酒足飯飽,再吃只怕連肚子都要脹破了。”
  楊子江悠然道:“既已酒足飯飽,就該辦正事了。”
  曹子英放下筷子,笑道:“在下還是先替嫂夫人將碗收了吧。”
  鐵花娘笑道:“用不著,我從小就喜歡听摔碎碗時的聲音,何況這些也并不是什么好的瓷器。”
  曹子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放肆了。”
  他先向趙強和宋剛兩人打了個眼色,才瞪著俞佩玉陰惻側笑道:“依在下良言相勸,俞公子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下等去走一趟的好,免得大家傷了和气。”
  趙強、宋剛兩人一個已堵住了門,一個堵住了窗子,一個緊握著雙拳,一個已抄起了鋼刀。
  楊子江拉著鐵花娘退到一旁,笑道:“我們還是躲開些的好,你這件衣裳是新做的,莫要沾上了醬油。”
  俞佩玉緩緩站了起來,向朱淚儿一笑,道:“這不關你的事,你也走開吧。”
  朱淚儿臉色發白,咬著牙道:“我這件衣服不是新做的,莫說沾上醬油,就算沾上血也沒關系。”
  她嘴里說著話,忽然反手一掌向曹子英拍了過去。
  她年紀雖小,出手卻是又狠又快,怎奈曹子英也是個久經大敵的老狐狸,早已提防到這一著了。
  他身形一轉,刀已在手,大笑道:“兩位既然不識……”
  『抬舉』兩字還未說出,他的嘴就像是忽然抽了筋,眼睛、鼻子、嘴,竟忽然間就收縮到一起,那模樣顯得又可怕,又滑稽。
  朱淚儿亦不知這人為何忽然扮起鬼臉來了,也不禁怔了怔,第二掌還未拍出,曹子英身子忽也縮成一團。
  再看宋剛、趙強兩人,也早已滾倒在地上,身子已縮成個肉球,還在不停的抽搐著。
  楊子江失笑道:“三位好生生的,怎地忽然變起把戲來了?”
  鐵花娘笑道:“他們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不變場把戲給我看怎么行?我這酒菜難道是可以白吃白喝的么?”
  只見曹子英、宋剛、趙強三人已一路抽搐,一路滾了出去,三人嘴里都在伊伊呀呀的亂喊亂叫,但一滾出門,叫聲就忽然停頓,朱淚儿赶到門口一看,三個人已一動也不能動了。
  楊子江歎了口气道:“服了『牽机藥』果然似牽机,古人之言,誠不我欺……”
  朱淚儿聳然回首,失聲道:“牽机藥?”
  楊子江聲道:“不錯,牽机藥,其藥固然靈效如神,其名更是妙不可言,就連姑娘只怕也配不出這樣的藥,起不出這樣的名字來。”
  這『牽机藥』乃是古來帝王要將近臣和妃子賜死時所用的毒藥,与『鉤吻』、『鶴頂紅』,三毒并列,可稱是歷史上最有名的三种毒藥。
  俞佩玉縱不使毒,這『牽机藥』的名字卻也听說過,動容道:“兩位在酒中下了牽机藥?”
  鐵花娘笑道:“公子請放心,酒里是一點毒藥也沒有的。”
  楊子江道:“菜里也沒有。”
  俞佩玉道:“那么……他們中的毒是從何而來的呢?”
  楊子江拿起雙筷子,鐵花娘拿起了酒杯。
  他們還未說話,朱淚儿已拍手笑道:“妙极妙极,看來你們真是天設的一對,地造的一雙,夫妻倆一搭一檔,竟連我都被騙過了。”
  她笑著向俞佩玉道:“還是你有眼光,早就看出了他不會害你。”
  楊子江道:“那倒也未必。”
  朱淚儿道:“你若害他就不會幫他將那三人毒死了,我倒一向錯怪了你。”
  楊子江淡淡道:“我害死他們,只不過看他們不順眼而已,等我看你們不順眼時,照樣也會毒死你們的。”
  朱淚儿笑道:“你這人真奇怪,別人都拚命喜歡人家說自己好,只有你,卻偏偏喜歡人家說你是坏蛋,而且越罵你,你越開心。”
  楊子江道:“我本來就是坏蛋,人人都說我好,我也不會變做好蛋的。”
  鐵花娘笑道:“他從小挨罵挨慣了,三天不挨罵骨頭都會發痒的,我嫁給他就是為了這緣故,因為我就喜歡罵人。”
  朱淚儿笑道:“看來你可真嫁對人了,能夠天天罵老公,而且老公絕不還嘴,能嫁到這种人,實在是你的福气。”
  楊子江笑道:“姑娘若是羡慕,為何不也嫁給我呢?”
  朱淚儿眨著眼,笑道:“可惜你已經有了老婆,否則……”
  楊子江道:“老婆不怕多,多多益善。”
  鐵花娘吃吃笑道:“我們兩人一齊罵他,他更要樂不可支了。”
  朱淚儿抿嘴道:“只可惜我不喜歡罵人。”
  楊子江道:“原來姑娘也和我一樣,是喜歡挨罵的。”
  朱淚儿啐道:“剛說你是君子,你的毛病就來了。”
  楊子江忽然正色道:“我本來就非君子,我如是君子,現在食俞放鶴之祿,便該忠俞放鶴之事,但我卻吃里爬外,這豈是君子的行徑。”
  朱淚儿道:“這么樣說來,你殺了我們才能算是君子了。”
  楊子江道:“那倒也不必,只不過至少也該點住你們的穴道,將你們裝在箱子里,送到俞放鶴那里去才是。”
  他說起『箱子』兩個字,朱淚儿的目光就不由自主望到那兩口箱子上去了,箱子很大,果然可以裝得下一個人。
  朱淚儿忍不住問道,『這兩口箱子里是什么?』
  楊子江道:“這兩口箱子是俞放鶴要我去送給百花幫主君夫人的禮物。”
  朱淚儿道:“禮物?什么禮物?”
  楊子江笑了笑,道:“姑娘為何不猜上一猜?”
  朱淚儿道:“我又不是諸葛亮,怎么猜得到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楊子江道:“箱子的東西是姑娘早已見過的……”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在下也來猜上一猜如何?”
  楊子江笑道:“請便。”
  俞佩玉道:“箱子是人?”
  楊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一男一女?”
  楊子江道:“嗯。”
  俞佩玉道:“是郭翩仙和鍾靜?”
  楊子江目光閃動,凝注著俞佩玉,過了半晌,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道:“這就難怪俞放鶴定要將你除去才安心,像你這樣的聰明人,若是和我作對,只怕我也要寢食難安。”
  朱淚儿動容道:“箱子里真是那姓郭的么?”
  楊子江道:“一點也不錯。”
  朱淚儿道:“他怎會被曹子英他們裝在箱子里的?”
  楊子江道:“那日在李渡鎮,他已被火烤暈了,就像烤豬般被人裝在箱子里……”
  他一面說著話,朱淚儿已赶過去要開箱子,誰知眼前一花,楊子江已坐在箱子上,悠然道:“這箱子姑娘動不得,除了君海棠外,任何人都動不得。”
  朱淚儿瞪眼道:“誰說動不得?”
  楊子江笑道:“姑娘用不著沖我瞪眼睛,這話可不是我說的。”
  朱淚儿道:“不是你說的是誰說的?”
  楊子江道:“當今的武林盟主俞老先生說的。”
  朱淚儿道:“哈你現在忽然又听起他的話來了嗎?”
  楊子江道:“嗯。”
  朱淚儿跳了起來,大聲道:“楊子江,我問你,你到底是我們的朋友,還是俞放鶴的走狗?”
  楊子江悠然道:“做你們的朋友,可有什么好處?”
  朱淚儿道:“當然有。”
  楊子江道:“姑娘且說一兩樣來听听。”
  朱淚儿怔了怔,道:“好處多得很,一時間也說不完。”
  楊子江笑道:“姑娘若說不出,不如讓我來替你說吧。”
  他扳著手指頭道:“第一樣好處,你們可以幫我喝酒吃菜,第二樣好處,我若閒得沒事做時,可以去救你們,第三樣好處……哈哈,好處實在太多了,一時間倒真說不完,只不過這种好處我還是宁可一樣都沒有的好。”
  朱淚儿道:“那么你承認你是俞放鶴的走狗了?”
  楊子江笑道:“我好好的一個人,為什么要做走狗?”
  朱淚儿道:“那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楊子江道:“我就是我,既不是任何人的朋友,也不是任何人的走狗,我行我素,我高興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淚儿道:“什么事對你有好處,你就做什么,是不是?”
  楊子江撫掌道:“一點也不錯,姑娘之言,實是深得我心。”
  朱淚儿已被气得說不出話來了,就在這時,突听一陣車輪滾動之聲,遠遠傳了過來。
  楊子江笑道:“我雖沒有朋友,客人卻不少。”
  他嘴里說著話,忽然竄了出去,身形一轉,已將院子的三具??身??出院外,這句話沒說完,他的人又已坐回原來的椅子上了,好像根本沒有動過。
  朱淚儿冷笑道:“這難道又是來送禮的嗎?”她又接道:“只可惜你也是奶媽抱孩子,到頭來還是人家的。”
  她一直站在門口,這時已看到一人推著輛獨輪車,人自崎嶇的山道走了過來,車上果然,扎著兩只箱子,推車的人已只剩下一條獨臂,但卻將這輛獨輪車推得四平八穩,而且走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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