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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以身試劍


  甄定遠望著那輛灰篷馬車,寒聲道:“香川圣女,你是自尋死路了!”
  篷車內一道輕脆悅耳的女子聲音傳出來:
  “甄堡主手上那柄劍當真是殺人的利器,賤妾豈敢以身去嘗試閣下劍上的鋒銳……”
  甄定遠道:“但你分明有意以身試劍,莫非你以為老夫殺不了你么?”
  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并沒有這個意思。”
  甄定遠道:“那一夜在曠野上,老夫沒有一舉將你斃于劍下,是我一時失策,現在你既然闖入此間,再無陣法護身,要取你性命可就容易多了。”
  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不知何時得罪了堡主,竟教堡主寢食難安,苦苦欲追殺賤妾而后己?”
  甄定遠冷哼一聲,道:“咱們彼此心里有數,你也不必多說了。”
  摩云手擺擺手,阻止甄定遠續說下去,道:
  “甄兄說話大可不必帶著那樣濃的火藥气味,圣女或者是友非敵也說不定呢。”
  謝金印忽然冷冷道:“不錯,像某家這樣的職業劍手處處只有仇家,只有敵人,那里會有朋友可言……”
  武嘯秋逕自面向篷車道:“圣女芳駕瞳臨,不知是偶爾路過,或是有意至此?”
  車內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此來,乃是要讓甄堡主觀看一樣物事……”
  甄定遠皺一皺眉,目光又望望摩云手,道:“圣女可不要在老夫面前耍花招……”
  那輕脆的聲音道:“賤妾不敢。”
  蘇繼飛輕輕將車帘掀開一角,黃影閃動,步下一個黃衫麗人,長得玉靨朱唇,肌質瑩白,令人疑是天上嫦娥下凡人間。
  圣女裊裊向甄定遠走去,步履間輕紗飄拂,直欲迎風而去。
  謝金印視線從她那芙蓉般的臉上掃過,身軀登時有若被重物所擊,震了一大震!
  摩云手道:“圣女風華絕代,果然名下不虛。”
  香川圣女淡淡道:“愧不敢當。”說著眼波流動,有意無意地瞥了謝金印一眼,依然笑容滿面。
  倒是謝金印卻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覺,他再度感到眼前這女人身上所透出的難以言喻的“殺气”。
  這种与身俱來的無形殺气,只有像他那樣敏感的劍手,才能夠察覺出來,對他來說,這种殺气是太熟悉了!
  霎時,他仿佛又已置身在翠湖竹舟之上,面對著一具尸体,和一個一心求死的女人,那凄楚的歌聲、琴聲,隱約又在耳際交鳴。
  他心中默默狂呼道:“芷蘭!趙芷蘭……我果然沒有料錯,事隔二十余年,你竟已變成了另一個人,連我几乎也認不出你來了……”
  摩云手一直在注意謝金印臉上神情的變化,道:“圣女可認得這位大劍客?”
  香川圣女面無表情,道:“他,他是誰?”摩云手一字一字道:“謝金印。”
  歇了一下,又道:“我想你見了面,不至于認不出來。”
  香川圣女道:“然則大帥的意思是……”
  摩云手道:“老夫的意思不過說,圣女和謝兄不待我介紹,應該早就認識的。”
  香川圣女輕輕咬了咬櫻唇,道:
  “職業劍手謝金印,賤妾的确是聞名已久,只不過無緣一見罷了。”
  說完面上已恢复了笑容,絕不再瞧謝金印一眼。
  謝金印忽然插口道:“像某家這樣以殺人為業的,圣女又怎會認得,大帥此言未免太已無稽了。”
  摩云手目光在香川圣女及謝金印身上來回掃視不停,漸漸他的眼色變得陰沉無比,陰沉得令人感到說不出的不舒服。
  他緩緩道:“圣女可知老夫今夜約你來此的目的么?”
  謝金印聞言不禁聳然動容,即連甄、武二人亦自惊訝得變了顏色。
  武嘯秋吃吃地道:“大帥說什么?圣女是你約來的?”
  摩云手頷首道:“若非老夫所約,圣女哪里會如此湊巧,赶來湊上這趟熱鬧?”
  謝金印道:“大帥命手下傳遞訊息,相約賤妾至此,正要請教用意為何?”
  摩云手道:“老夫不過要安排圣女和謝兄見一次面,想不到你們兩人竟是如此陌生,倒教老夫有些失望了。”
  謝金印心念微動,忖道:“看來鬼斧大帥知道的內情倒不少呢,他作此安排,其意絕不僅于此,我得好生提防他的鬼計才是。”香川圣女默然半晌,俄爾始輕歎一聲。摩云手道:
  “圣女何故發歎?”
  香川圣女道:“想到大帥如此好意,賤妾卻不得不教你失望,豈不非常遺憾么?”
  摩云手一怔,猶未及回話;一旁的謝金印忽然快步趨前,面對著香川圣女長身一揖說道:“香川圣女……”
  香川圣女瞅他一眼,冷冷道:“謝大俠有何見教?”
  謝金印躊躇了一下,似乎考慮要不要將話說出來,一時竟然楞立當地。
  香川圣女微顯不耐,道:“謝大俠何以欲言又止?有什么事快說啊。”
  謝金印對圣女冷漠的態度并不在意,他緩緩說道:“聞說圣女精于醫道,不審是否屬實?”
  香川圣女道:“慢著,這是誰告訴你的。”視線落到一夢身上,道:“莫非是你?”
  一夢道:“不錯。”
  香川圣女歎道:“大師未免也太過于好管閒事了,如果出家人都像你這樣……”
  一夢微笑接口道:“如果出家都像貧僧這樣,那么天下就要大亂了,是么?”
  香川圣女道:“大師若有此自知之明,便應該從此好生收斂一些了。”
  謝金印輕咳一聲,道:“圣女……”香川圣女神情又趨于冷淡,道:
  “對了,我几乎忘了謝大俠還有話要說呢。”
  謝金印道:“某家有一事相求,万望圣女能夠拋開個人恩怨,俯允此一不情之請……”
  香川圣女冷漠如故,道:“這就奇了,我和你素昧平生,有何恩怨可言?謝大俠此言易滋誤會,賤妾倒要請你好好解釋一下。”
  謝金印望著圣女,暗忖:“她一直在裝糊涂,不知為了何故?抑或圣女竟然并非是她,是我瞧走眼了?不過這也不大可能。”
  當下道:“地上躺著的是某家二弟,他中了鬼斧大帥詭計暗算,命在旦夕,圣女可否施予援手?”
  香川圣女連考慮都沒有考慮,便道:“這又有何不可,謝大俠以為賤妾是見死不救之人么?”
  謝金印不料她答應得如此爽快,不覺呆了一呆。
  香川圣女輕輕擊一擊掌,那為圣女駕御馬車的蘇繼飛立刻縱身躍下,道:“姑娘有何吩咐?”
  香川圣女道:“且將地上這個人抬到車廂里,待會儿我再來施救。”
  蘇繼飛諾應一聲,哈腰將昏迷不省人事的謝金章抱起,放置車廂之內,怪的是摩云手一伙人只在一旁冷眼觀望,并未加以攔阻。
  香川圣女道:“适才賤妾乘馬車前來,見前面墳地上躺著一憎一俗,分明有中毒的征候,亦被我安置在車廂里,如若時間不要拖得太久,解救他們似無問題。”
  謝金印道:“那是朝天尊者与洪江,他倆在高王瀑中的毒,我一路抱他們至此,本要二弟救治,不想連二弟自己亦遭遇不測。”
  摩云手冷笑道:“圣女自顧不暇,竟還有心情去顧及旁人,怕就怕在你這輛篷車進來容易,要出去可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香川圣女沒有答理,徑朝謝金印道:“在我答應你的要求之前,尚有一道問題要請你回答……”
  謝金印道:“但問不妨。”
  香川圣女一字一字道:“設若……我是說設若你的二弟不治而死,我想知道你心中會有什么樣的感受?你將大哭一陣?或者根本無動于衷?”
  一夢似對圣女的問題非常感興趣,眯著眼看謝金印如何回答。
  謝金印自然曉得圣女所以問出這話的動机,霎時翠湖那一幕往事,依稀又拾回他的腦際。
  那一夜,在顛簸不定的竹舟上,一個臉色鐵青的女人便曾指著他,厲聲責問:
  “你這人刻薄寡情,喜怒哀樂不形于色,你可懂得什么是人性?什么是感情?……”
  當時他自承對天底下之事都不在乎,但等到面;臨親人的生死時,真會完全沒有感覺么?這就是他必須回答的難題了。
  他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也許我會痛苦一輩子,也許我會傷心一兩天就把它淡忘,又或許我根本都不在乎,這要等事實發生后才能知曉了。”
  一夢對他那模棱兩可的答复頗感失望,而且毫不避諱,立刻形諸于色。
  倒是香川圣女神色依舊,只是輕輕點一下頭,誰也無法猜知她心中作何想法?
  摩云手沉聲道:“話題扯到哪里去了?方才圣女曾提及,要与甄堡主觀看一樣物事……”
  香川圣女道:“哦,我險些把它忘了。”
  說時徐徐將她那白如蔥玉的五指張開,只見中指上戴著一只綠色發亮的指環,上面鐫著一些奇怪的花紋。
  眾人触目所及,齊然倒吸了一口气,滿面都是惊疑之色。
  甄定遠寒聲道:“圣女忽然取出這只指環,是啥意思?”
  香川圣女明眸閃動,道:“我的意思,甄堡主想必明白得很。”歇一下,复道:“諸位當已瞧見指環上所雕刻的花紋,乍看之下,那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圖樣,細認時,又隱約有形跡可循……”
  甄定遠輕咳道:“此事最好不要再談……”
  香川圣女徑自道:“指環正面的花紋,雕刻著五柄劍,兩側各有四條手臂,環繞著三顆人頭,那五柄劍里有三柄的形狀,正和目下這三位來自關外壯士手上所持的三把斷劍完全一樣……”
  一夢忍不住失聲道:“女檀樾說的是——金日、寒月、繁星三口劍?”
  香川圣女道:“不錯。”
  狄一飛和暖兔、烘兔有點局促不安地望著手中的斷劍,這三把斷劍本是甄定遠事先交給他們,在适當的時間亮出來,用以對謝金印展開心理攻勢的,雖然曾經產生了一點作用,但并不能使謝金印的斗志悉數崩潰。
  現在這三柄斷劍在他們手上,既不能用以傷敵,又不許任意拋棄,反而成了累贅。
  香川圣女續道:“其余兩口劍,那居中的一口劍柄上系有黃色的劍穗,想來便是謝金印謝大俠隨身所帶的那只兵刃了!”
  諸人聞言,下意識轉目望去,只見謝金印腰間所挂的長劍劍柄上,果然系有一絡黃色的劍穗,正迎著夜風微微飄動。
  甄定遠道:“還有另外一口呢?”
  香川圣女道:“甄堡主何須明知故問,那另一口劍,便是甄堡主所用的兵器了!”
  甄定遠神色霍變,叱道:“胡說,滿口胡說。”
  一夢道:“准此而言,五柄劍,敢情就是象征五個人?”
  香川圣女道:“不錯,這五個人都是武林中言之色變,以殺人為業的職業劍手,而那居中系有黃色劍穗的長劍主人謝金印,只怕就居其中的第一把交椅了。”
  對于香川圣女的指控,謝金印只是一笑置之,未予辯駁。
  一夢道:“然則依圣女的看法,職業劍手竟然有五個人之伙了,貧僧猶以為只有謝施主一人咧。”
  香川圣女道:“這五個人中,只有謝金印頂著職業劍手的招牌,公然無忌地殺人,其余四人行事都相當隱秘,是以江湖中人會有這种錯覺。”
  一夢道:“那三顆人頭,又是怎么回事?”
  香川圣女道:“那三顆人頭正是當今武林最可怕的人物,据我所知,這三個人自己不出面,卻在暗地里控制著這以殺人為業的秘密集團……”
  摩云手冷冷打斷道:“圣女可不能憑空臆測,總得要有點根据才行啊。”
  一夢道:“女擅樾之言,有何憑据?”
  香川圣女道:“好在謝大俠就在此地,你問他吧。”
  一夢下意識瞧了謝金印一眼,見他眼色深沉,神情落寞,像是心事重重,遂打消了追問之念。
  摩云手沉著嗓子道:“這只指環本屬一人所有,而且環不离手,它又怎會到了你的手上?”
  香川圣女展顏笑道:“說起來非常簡單,指環的主人此刻已為賤妾所俘,淪為我階下之囚,她的指環也就落在我的手中。”
  摩云手仰天縱聲大笑道:“說來簡單,做起來可不簡單呢!你知道指環的主人是誰么?”
  香川圣女道:“冰泊綠屋的二主人女媧,是不是?”
  摩云手大笑不止,道:“圣女既已知曉她是誰,還敢說她為你所俘?你要扯謊也得扯個合情合理的,莫要离譜太遠……”
  一直未開口,扮成車夫的蘇繼飛忽然道:“那么大帥認為咱們圣女無此能力擒下女媧了?”
  摩云手道:“不是老夫認為不認為的問題,而是此言簡直太荒謬了。”
  蘇繼飛道:“咱家圣女胸中韜略才智,若說要生擒一人,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摩云手道:“老夫仍然不相信。”
  香川圣女盈盈一笑,指著身后的篷車,道:“大帥可曾看出來,這輛馬車是誰人的?”
  摩云手未假思索,道:“自然是你所乘坐的馬車。”
  香川圣女道:“錯了,這馬車是女媧乘坐的那一輛,眼下已為我接收過來。”
  摩云手眼色狐疑不定,顯然心中信念已有動搖。
  甄定遠道:“大帥甭听她造謠,她故意將馬車造得和女媧那一輛一模一樣,藉以混淆他人耳目,使人認不出來。”
  香川圣女擊一擊掌,高聲道:“黎馨。”
  廂車里一道嬌脆的聲音應道:“姑娘有何吩咐?”
  香川圣女道:“你將女媧好生看守住,掌心抵住她心脈,听得我發出訊號,立刻便將她殺死,無須遲疑。”黎馨道:“是。”
  甄定遠縱然最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惊訝之色,環觀其余諸人,亦齊然為之聳然動容。
  摩云手道:“你……你說女媧現下就被囚在這輛馬車里?”
  香川圣女頷首道:“所以說,大帥最好莫要輕舉妄動。”
  摩云手沉吟一下,道:“圣女且將車上篷帘掀開,老夫若非親目瞧見,仍舊無法相信。”
  香川圣女笑道:“賤妾還不至傻到這种地步吧,篷帘若一掀起,只怕你營救女媧的行動,便要即時展開了。”
  摩云手一言不發,端端前走了兩步。他腳步走得极為緩慢,而且只走了兩步,但卻給人心頭以一股沉重的壓力,仿佛有透不過气來的感覺。
  “嗚”地一聲怪響揚起,配合著他的足步,摩云手抖了抖手中的大板斧,立時一股殺气直逼出去!
  夜風吹過,將他身上的衣袂吹得拂拂有聲,而他整個人卻似一把鋒銳的利刃,渾身上下都可以殺人。
  摩云手沉聲道:“你只要動一動,老夫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香川圣女毫無懼色,道:“你只要動一動,黎馨立刻就會要了女媧的命。”
  摩云手瞠目,這當口,倏然一條人影一沖而起。
  眾人看也不必看,便知道那條人影定必是謝金印,只因處于如此堅凝的壓力下,還能身如箭矢,沖天飛起的人并不多見。
  摩云手怒喝道:“姓謝的,你是自求速死了!”
  大板斧平擺,竟也隨之指向空中謝金印。
  一眾高手俱已瞧出,摩云手斧式正隨著謝金印身形的變化而變化,無論謝金印從那一方位落下,都勢將無法逃開他的斧口……
  謝金印吐气開聲,筆直降下。
  摩云手厲嘯一聲,大板斧化為一片光幕,說時遲,那時快,謝金印身在空中,忽然掣劍出鞘。
  只見他劍尖平挑,猛地脫手飛出,疾射而下。
  劍子瞬時被斧网吞沒,但摩云手板斧所化成的网幕,也被劍子突破了一道缺口,而缺口一開,謝金印身形,安然落地。
  一夢忍不住喝彩道:“好一招仙人指路!謝施主用到劍上,當真已臻化腐朽為神奇的地步了。”
  摩云手手中大板斧緩緩垂落,木無表情。
  再看方才自謝金印手上射出的劍子,卻已斜斜插在地上,劍身猶自擺顫不歇。
  謝金印反手將長劍掣起,道:“大帥斧法別辟溪徑,乃某家平生僅見,無怪能名列前輩數大异人之列。”
  摩云手深沉地望了他良久,道:“謝金印,你一身功夫、已不在老夫之下了。”
  謝金印道:“好說。”
  香川圣女道:“大帥約賤妾至此,本意要連我一网打盡,不料我卻將你的計划全盤破坏,這卻是你始料所未及吧。”
  摩云手道:“你准備拿女媧當人質,討价還价么?”
  香川圣女道:“不敢,賤妾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出此策。”
  摩云手沉吟道:“你自稱女媧為你所俘,雖然無法證實,老夫卻宁肯信其有,不愿冒險,說吧,你有何條件?”
  香川圣女道:“賤妾別無他求,只望大帥不要留難。”
  摩云手道:“好,你坐上馬車走吧。”言罷,指著謝金印及一夢道:“至于這兩人,老夫可要留下。”
  香川圣女搖首道:“不行,他們兩人得和賤妾一道离去。”
  謝金印心中實感到不是滋味,依他的性格,他絕不愿拜一個女子之賜,而免去此一劫難。
  當下緩緩道:“某家宁愿留在此地……”
  言猶未盡,那摩云手已自打斷道:“你們不用走,我走……”歇一下,复道:“移時之后,老夫將再返回此問,如若未見你將女媧留下,不論你走到何處,老夫也有辦法把你找到……”
  語落身起,甄、武二人及漠北三個漢子亦相繼縱逝,直到他們走遠了,鬼斧門招魂二魔考喃喃念著咒文,當頭帶領死尸离去。
  謝金印大喝道:“鬼斧門的朋友,慢走一步!”
  招魂二魔恍若未聞,只是一個勁儿嘰哩咕嗜地念著難懂的咒語,那老禿一招手,忽然一具死尸一扭腰,朝謝金印直沖過來。
  方圓尋丈之內,一時陰風慘慘,突然泛起了一陣寒意。
  一夢喝道:“施主留神……”
  那具死尸瞬即沖到切近,口里發出恐怖之极的怪叫,手里所執巨斧揮舞得格格作響,身軀也挺得十分僵直。
  謝金印手起劍落,死尸被攔腰斬為兩半。不過僵硬的身軀卻屹立不倒,諸人目睹此一古怪現象,都為之面面相覷。
  經過這一滯頓,招魂二魔已統領死尸群走得無蹤無影。
  香川圣女翠眉微蹩,低聲自語道:“鬼斧大帥緣何要門下死尸殿后以阻延時刻?其中只怕又有問題了……”
  她約略尋思一下,朝蘇繼飛道:“蘇老,你過來一下。”
  蘇繼飛應聲,步近圣女身側,道:“什么事?”
  香川圣女道:“蘇老你快點到墳場外邊去瞧一瞧,鬼斧大帥那一干人到底走遠了沒有?”
  蘇繼飛道:“圣女唯恐敵人逗留附近不去么?”
  香川圣女道:“不僅如此,怕只怕鬼斧大帥另有陰謀。”
  蘇繼飛呆了一呆,道:“陰謀?這……”
  香川圣女打斷道:“若能确定對方業已走遠,你立刻便轉到亂葬崗西側,那里有兩座墳墓并排而立,一座是喬如山,另一座是謝金印的墳墓。”
  蘇繼飛目光下意識投注到謝金印身上,不解道:“謝金印的墳墓?他不是好生生在這里么?”
  謝金印面上忽然露出難以言喻的古怪之色,默然不響。
  香川圣女道:“那兩座墳墓,自然只是假冢而已,我難道沒有對你提起過?”
  蘇繼飛道:“沒有啊,如果圣女曾經提及,我一定記得。”
  香川圣女道:“這且不去管它,就在那兩座墳冢旁側栽有兩棵楊柳,你只要瞧瞧那二株楊柳有無异狀,見到的話,快回來告訴我。”
  聲音甚是急促,臉上同時流露出十分焦急之色。
  蘇繼飛大感詫异,本想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見到她焦急之狀,又將話咽了回去,他深信圣女才智出眾,話出必有因,她既然如斯焦急,那么事態必定非常嚴重,殆無疑問了。當下迅速轉身,向西面掠去。
  一夢望著蘇繼飛背影消失不見,始道:“此地行將發生什么事?圣女可否透露一二?”
  香川圣女道:“賤妾亦無法肯定,等蘇老回來再說吧。”
  一夢只有悶在心里,不再發問,回首望了謝金印一眼,見他一直保持緘默,空气寂靜得令人發慌。
  約莫一柱香時間過去,仍然不見蘇繼飛轉回。
  一夢忍不住提醒她道:“蘇施主仍未回轉呢。”
  香川圣女微微皺一皺眉,道:“我知道,大師是出家人,似乎比我還沉不住气呢,咱們再等一下。”
  一夢面上一紅,悶然不語。
  謝金印卻在這時開了口:“咱們立身之地,距那座墳墓只有數十丈光景,這么長的時間,某家足足可以來回走五趟了。”
  香川圣女喃喃道:“看來蘇老此去是凶多吉少了……适才我本不該輕率叫他去察看,我原應親自走上一遭的……”
  一夢訝道:“圣女之意,蘇施主將會遭遇不測?”
  香川圣女道:“頗有這個可能。”蟀首微抬,喃喃道:“摩云手啊……摩云手,你心計之險,當真無人能及,可惜你要拿我當你的對手,未免不智了……”
  一夢若有所悟,道:“听圣女口气,似乎摩云手又有大手筆猶未施出?”
  香川圣女道:“大師可留心听到摩云手臨去之言?”
  一夢道:“‘你們不用走,我走。’就是這句話么?”
  香川圣女頷首道:“正是,摩云手說出這話,分明有意使我們留下,但賤妾自信曾對他提到有人質在手,料他必不敢怎樣,目下此一料想已被推翻了一半……”
  語聲怕微頓,續道:“可以這樣說,他那唯恐我傷害人質女媧的舉止与言語,都是故意做作給甄定遠和武嘯秋二人看的。”
  一夢听得大惑不解,正要詢問其中緣由,香川圣女已自急急道:“時机緊迫,咱們不能再等下去,只有冒險一試了。”
  疾步登車,放下車廂篷帘,道:“大師可否為賤妾執轡?”
  一夢道:“往哪里?”
  香川圣女在車廂內道:“我們到那兩座假家之處觀察究竟,若賤妾推算無差,摩云手的陰謀也快發動了。”
  一夢躍登車台,方自執起僵轡,謝金印卻已坐在他的身側,從他手里接過去,道:“我來。”
  車廂內響起香川圣女的聲音:“不敢有勞謝大俠,還請大師偏勞吧。”
  一夢何嘗不知她非要指定自己執轡之意,無奈只有苦笑道:“出家的和尚權充車夫,倒也不失為奇事一樁。”
  一抖韁繩,篷車如飛馳去……
  且說蘇繼飛离開香川圣女等人后,飛快在墳場四周巡視一匝,始終未見有任何人影,他皺了皺眉,反身向亂葬崗西側行去。
  沉途墳泵亂葬,野草長可及膝,瑩虫在冢上飛舞,和磷磷鬼火交映,景像頗為陰森凄涼。
  蘇繼飛來到一座荒僻脾小丘上,人目處,隱隱有兩堆青家隆起。他加快足步,趨前一瞧,只見青泵上各立著一塊石碑,碑面在黯淡月色的照映下,顯得死灰而蒼白。
  右面一塊石拜,用篆体鐫刻著几個字:“謝金印為喬如山所殺,長眠于此。”
  蘇繼飛低聲罵道:“人還好端端活著,便要營墓立碑了,不知他到底安的什么心眼子?”
  喃喃罵了几聲,复又繞過這座青冢,就在离這塊石碑數步遠的左面,另一青冢亦有一碑:“喬如山為謝金印所殺,長眠于此。”
  蘇繼飛眉頭又皺了起來,脫口道:“又是一個假冢!”
  這刻他才記起,圣女要他注意的不是石碑,而是墳冢附近的兩棵楊柳,他抬起頭來,触目所及不覺愣了一愣。
  但見兩棵楊柳都是光禿禿的,只剩下一株樹干,葉子都掉光了,甚至連樹枝梢都沒有。
  他看了許久不得要領,漸漸地感到神思恍惚。但立刻又清醒過來,暗忖:“圣女不是吩咐我,要我發現异狀,立刻便赶回去通知她么,也許她早已料到會有這等邪門之事發生……”
  正忖問,突聞身后一個聲音道:“蘇大叔……”
  蘇繼飛猛可吃一大惊,霍地車轉身子,循聲而望,那青冢上不知何時蹲著一個人影,正面對他裂嘴而笑。
  蘇繼飛絕對肯定地知道,剛剛他走過來時,墳冢上不要說人影,即便連鬼影也不見一個,對這鬼魅般突然出現的人,不知從何解釋。
  黑暗中,他一時瞧不清那人面孔,益發感到對方的神秘莫測。
  惊疑之際,那人影一閃已飄落在他面前,笑道:“蘇大叔,是我。”
  來人競是趙子原,至此,蘇繼飛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原來是趙小哥,老夫還以為是敵人埋伏在此。”
  趙子原疑道:“敵人?這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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