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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离家的第二天,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把瑪麗亞公爵小姐叫到他自己跟前。
  “怎么樣,你現在滿意了吧?”他對她說,“你使我同儿子吵了一架!滿意了吧?你就需要這樣!滿意了吧?……真叫我痛心又痛心啊!我老了,不行了,這也是你所希望的。那么你就高興了吧,得意了吧……”此后,瑪麗亞公爵小姐有一個星期沒有見到父親。因為他生病了,沒有离開過他的書房。
  瑪麗亞公爵小姐感到惊奇的是,她注意到,老公爵在生病期間也不讓布里安小姐到他跟前去。只有吉洪一個人侍候他。
  過了一周,公爵出來了,又開始了以前的生活。他特別積极地從事建筑和園藝方面的活動,而且斷絕了他和布里安小姐過去的一切關系。他的神態和對瑪麗亞公爵小姐冷淡的口气,好像是對她說:“你要知道,你對我胡亂猜想,向安德烈公爵胡說我和法國女人的關系,使得我同他吵架,而你知道了吧,我既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法國女人。”
  瑪麗亞公爵小姐每天一半時間和尼古盧什卡度過,照管他做功課,親自教他俄語和音樂,并同德薩爾進行交談,另外半天時間,她則看書,同老保姆在一起,有時又同從后門進來看她的神親們一起消磨時間。
  瑪麗亞公爵小姐對戰爭的看法和一般婦女對戰爭的看法一樣。她為參戰的哥哥而擔心,她為迫使人們互相屠殺的人世間的殘忍既感到恐怖,卻又不理解這次戰爭的意義,認為這跟過去的一切戰爭都是一樣的。盡管非常關心戰況的德薩爾經常和她交談,极力向她說明他自己的想法,盡管前來看她的神親們總是按照他們自己的看法,膽戰心寒地講述了有關基督的敵人入侵的民間傳聞,盡管現在是德魯別茨卡婭公爵夫人——朱莉又恢复了与她的信函往來,從莫斯科給她寫來了許多愛國的信件,但是她仍然不理解這次戰爭的意義。
  “我的好朋友!我現在用俄文給您寫信,”——朱莉寫道——“因為我恨所有的法國人,同樣地恨他們的語言,我也听不得人家講那种語言……,由于對我們所崇拜的皇帝的熱情,我們在莫斯科都感到非常振奮。”
  “我那可怜的丈夫現在住在猶太人的旅店里受苦挨餓,但是我所得到的种种信息更加使我鼓舞。”
  “想必您听到了拉耶夫斯基的英雄事跡了,他曾抱著兩個儿子說:我要和他們同歸于盡,但我們決不動搖!的确,敵人的力量雖然比我們強一倍,可是我們卻巋然不動。我們盡可能地消磨時間。但戰時就像戰時嘛?阿琳娜公爵小姐和索菲同我整天坐在一起,我們是不幸的守活寡的婦人,在作棉線團時1大家聊得興致勃勃;只少您在這儿,我的朋友……”等等。瑪麗亞公爵小姐之所以不理解這次戰爭的全部意義,主要是因為老公爵從來不談戰爭,也不承認有戰爭,而且在吃飯時嘲笑談論這次戰爭的德薩爾。老公爵的口气是如此之平靜而又自信,以致瑪麗亞公爵小姐毫無异議地相信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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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舊時把破棉布撕下來代替藥棉裹傷用的。
  整個七月,老公爵都非常積极,甚至生气勃勃。他奠定了又一座新的花園和為仆人建造一座新的樓房的基礎。唯一使瑪麗亞公爵小姐感到不安的是,他睡眠很少了,并改變了他在書房里的習慣,而且每天都要更動自己過夜的地方。有時,他命令人在走廊里打開他的行軍床;有時,他不脫衣服躺在客廳里的沙發上或者坐在伏爾泰椅上;有時,他不讓布里安小姐,而是叫家童彼得魯沙給他朗讀;有時,他也就在食堂里過夜。
  八月一日,收到安德烈公爵的第二封信。在他走后不久收到的第一封信里,安德烈公爵恭順地請求父親對他所說的話加以寬恕,并請求父親恢复對他的寵愛。老公爵給他親切地回了一封信,之后他就与法國女人疏遠了。安德烈公爵的第二封信是在法軍占領了維捷布斯克附近寫的,信中簡要地描寫了戰役的整個過程和戰役示意圖,以及對今后戰局的看法。同時安德烈公爵在這封中還對他父親說,他住的地方接近戰場,正處在軍事交通線路上,是很不利的,并且勸他父親到莫斯科去。
  在這天吃飯的時候,德薩爾說,他听到說法軍已經入侵維捷布斯克,老公爵頓時想起了安德烈公爵的來信。
  “今天收到了安德烈公爵的來信,”他對瑪麗亞公爵小姐說,“你看過了吧?”
  “沒有過,mon pere.1。”公爵小姐吃惊地回答說。她未曾看過信,甚至關于收到信的事也沒有听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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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法語:爸爸。
  “他在信里又談到這次戰爭,”公爵帶著那已成為他習已為常,一提起目前的戰爭就露出輕蔑的微笑說。
  “想必是很有趣的!”德薩爾說。“公爵會知道的……”
  “啊,是非常有趣的?”布里安小姐說。
  “您去給我把信拿來!”老公爵對布里安小姐說。“您是知道的,信就在小桌子上的壓板下面。”
  布里安小姐高興地跳了起來。
  “啊,不用去啦,”他愁眉不展,大聲說道:“你去吧,米哈伊爾·伊万內奇!”
  米哈伊爾·伊万內奇起身到書房去。他剛一出去,老公爵就神色不安地東張西望,扔下餐巾,親自去取信。
  他們什么都不會干,總是弄得亂七八糟。
  在他走后,瑪麗亞公爵小姐、德薩爾、布里安小姐,甚至于尼古盧什卡都沉默地交換著目光。老公爵由米哈伊爾·伊万內奇陪著,邁開急促的步伐回來了。他帶著信和建房的計划、在吃飯的時候,把它們信放在身邊,沒讓任何人看。
  老公爵轉回客廳后,他把信遞給瑪麗亞公爵小姐,然后把新的建房計划攤開,一面注視著建房計划,一面命令她大聲讀信,瑪麗亞公爵小姐讀完了信之后,疑問地看了看他的父親。他在看建房計划,顯然陷入了沉思。
  “您對這個問題以為如何?公爵?”德薩爾以為可以提問。
  “我?我?……”公爵說,好像不愉快地蘇醒過來似的,但目光仍盯著建房的計划。
  “很可能,戰場就离我們不遠了……”
  “哈,哈,哈!戰場!”公爵說,“我說過,現在還要說,戰場在波蘭,敵人永遠不會越過涅曼河的。”
  當敵人已經到了德聶伯河,德薩爾卻惊訝地看了看還在說涅曼河的公爵;但是瑪麗亞公爵小姐忘記了涅曼河的地理位置,以為她父親說的話是對的。
  “在冰雪融化的時候,他們就要陷入在波蘭的沼澤地里。只不過他們未能看到這一點罷了。”老公爵說,顯然是他想起了發生在一八○七年的戰爭,認為這是那么近。“貝尼格森本應早一點進入普魯士,那情況就不同了……”
  “但,公爵,”德薩爾膽怯地說,“信里提到的是維捷布斯克……”
  “啊,信里提到了嗎?是的……”公爵不滿意地說,“是的……是的……”他的面容突然顯出來陰沉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儿。“是的,他在信中寫道,法軍在哪條河上被擊潰的呀?”
  德薩爾垂下眼睛。
  “公爵在信里并沒有提到這件事。”他低聲說。
  “真的沒有提到嗎?哼,我才不會瞎編的。”
  大家長時間地沉默不語。
  “是的……是的……喂,米哈伊爾·伊万內奇,”他突然抬起頭來,指著建房的計划說,“你說說,你想怎么改……”
  米哈伊爾·伊万內奇走到那計划前面,公爵和他讀了讀新建房的計划,然后生气地看了看瑪麗亞公爵小姐和德薩爾一眼,便到自己的房里去了。
  瑪麗亞公爵小姐看見,德薩爾把難為情的,吃惊的視線集中到她的父親身上,同時也注意到了他沉默不語,并因為她父親把儿子的信遺忘在客廳的桌子上而吃惊,但是她不但怕說到,怕問到德薩爾關于他的難為情和沉默不語的原因,而且她也怕想到這件事。
  傍晚,米哈伊爾·伊万內奇被公爵派到瑪麗亞公爵小姐那儿去取忘在客廳里的安德烈公爵的信。瑪麗亞公爵小姐把信給了他。雖然對她這是不愉快的事,但是她還是敢于向米哈伊爾·伊万內奇詢問她父親現在在干什么。
  “總是忙!”米哈伊爾·伊万內奇面帶恭敬而又譏諷的笑容說,這就使得瑪麗亞公爵小姐的面色發白了。“他對那幢新房很不放心,看了一會儿書,而現在。”米哈伊爾·伊万內奇壓低了嗓音說,准是伏案寫遺囑吧!(近來公爵喜愛的工作之一是整理一些死后留傳后世的文件,他稱之為遺囑。)”
  “要派阿爾帕特奇到斯摩棱斯克去嗎?”瑪麗亞公爵小姐問。
  “可不是,他已經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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