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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在尼科利村的花園里,卡捷琳娜和阿爾卡季同坐在一張舖著草皮的長椅上。他們頭頂上是棵高大的水曲柳,身旁躺著菲菲。菲菲躺的姿勢獵人們把它稱作“伏兔式”:身軀修長,曲線优美。卡捷琳娜也好,阿爾卡季也好,都不說話。他手里拿本打開的書,而她在撿籃子里的白面包屑投給一小群在她面前嘁嘁喳喳、跳跳蹦蹦的膽小麻雀。微風在水曲柳枝葉間穿梭,給林蔭小道,給菲菲黃色的背脊上投下游動的乳白色、桔黃色光斑。密密的濃蔭蓋住了卡捷琳娜和阿爾卡季,只在她頭發上偶或掠過一道明亮的陽光。兩人默默無言,正因為默默無言卻又坐在一起,標志著他們的親近和信任:表面上各歸各,實際上卻心犀相通。自從我們上次見他們在一起之后,他們已變多了,阿爾卡季的神色比以前安詳了,卡捷琳娜比以前活潑了。
  “您沒發現水曲柳這名詞起得有多好嗎?”阿爾卡季第一個打破沉默,”因為再沒有一棵樹能像它那樣柔若水、飄若仙,亭亭玉立。”
  卡捷琳娜抬頭望了望說:“果真是的。”而阿爾卡季听了卻想:“她倒不來責怪我濫用美麗詞藻。”
  “我不喜歡海涅,”卡捷琳娜瞥一眼阿爾卡季手中的書,說,“無論是他的哭或者笑。只在他沉思或憂郁的時候我才喜歡。”
  “而我,卻喜歡他的笑,”阿爾卡季說。
  “您身上還留有嘲諷揶揄的痕跡……(“痕跡!”阿爾卡季不由想道,“如被巴扎羅夫听見才有話說哩!”)您等著吧,我們會把您改造過來的。”
  “誰來改造我?您嗎?”
  “誰?……我姐姐,還有波爾菲里·普拉托內奇——您別想辯得過他,還有我姨媽——您陪伴她去教堂接連有三天了。”
  “我不能拒絕呀!至于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您可記得,她自己在許多方面也都同意葉夫根尼的觀點。”
  “那時我姐姐也和您一樣,處于他影響之下。”
  “也和我一樣?難道您發現她擺脫了他的影響?”
  卡捷琳娜不答話。
  “我知道,”阿爾卡季接著說,“您從來就不喜歡他。”
  “我沒有評論他的能力。”
  “卡捷琳娜·謝爾蓋耶芙娜,我每次听到這樣的回答都不敢相信……沒有一個人是我們所不能評論的,您這話不過是遁詞罷了。”
  “好,就對您說吧,他……并不是使我不喜歡,而是覺得,對我來說是個陌生的人,我對于他來說也是陌生人,您也一樣。”
  “為什么?”
  “怎么跟您說才好呢?……他像頭猛獸,而我和您像家畜。”
  “我也是家畜?”
  卡捷琳娜點點頭。
  阿爾卡季搔搔耳根。
  “卡捷琳娜·謝爾蓋耶芙娜,听您說這話直叫我心怀委屈。”
  “您也想成為一頭猛獸?”
  “不想當猛獸,但想做到剛毅而堅強。”
  “誰也不想當猛獸……您的朋友也未必想,但他骨子里卻是這种性格。”
  “嗯!那么,您認為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受他很大影響?”
  “是的。但誰都不可能長期施予她影響,”卡捷琳娜悄悄補充說道。
  “您根据什么這樣想?”
  “她非常驕傲……我這話說得不太恰當……她非常重視自己的獨立自主。”
  “誰又不看重自己的獨立自主呢?”阿爾卡季嘴上問,心里卻想:“要那干嗎?”“要那干嗎?”卡捷琳娜也在暗暗想。年輕人如果相互投契,他們的想法必然是一樣的。
  阿爾卡季笑了笑,挪近卡捷琳娜小聲說:
  “您承認嗎?您有點儿怕她。”
  “怕誰?”
  “她,”阿爾卡季意味深長地又說了一遍。
  “您呢?”卡捷琳娜同樣地問他。
  “包括我。請注意,我說的是:也包括我。”
  卡捷琳娜伸出一個指頭朝他威脅般一指。
  “說也奇怪,”她道,“我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待您好,比起您第一次來時不知好了多少。”
  “瞧您說的!”
  “難道您沒覺察出來?難道這不使您高興?”
  阿爾卡季想了想。
  “我憑什么蒙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如此款待的呢?是不是因為我把您母親的信捎給了她?”
  “這是原因之一,還有別的原因,但我不說。”
  “為什么?”
  “我就是不說。”
  “哦,我知道,您很固執。”
  “是的,我固執。”
  “而且富有洞察力。”
  卡捷琳娜斜睇阿爾卡季一眼。
  “也許是這樣,這叫您生气嗎?您覺得怎樣?”
  “我在想,您那精細的洞察力是從哪儿學的。您這么怕羞,不相信人,常常躲到一邊……”
  “我許多時候都是獨自相處,不知不覺想得很多。但是,我真的見人就躲嗎?”
  阿爾卡季感激地瞧了瞧卡捷琳娜。
  “所有這一切都非常好,”他接著說,“別人如果處在您的地位,我是想說,像您這樣出之于富裕之家,很難具有您這樣的优點。他們就像君主一樣難于明辨真理。”
  “可我并不是富家小姐。”
  阿爾卡季听了很覺得奇怪,以致沒有立刻轉過彎儿。“此話不假,財產莫不是屬于她姐姐的!”他轉念想道。但他悟出語意后并沒有因此不悅。
  “說得多好!”他脫口而出。
  “又怎么啦?”
  “您說得真好,直率,不加掩飾。順便說一句,照我想來,一個人,如若知道并且公開說他是個窮人,他心里一定另有一种感覺,一种自傲感。”
  “我得到姐姐的好心照顧,但并沒有這類感受,我所以提起,只是順口說來而已。”
  “不過,您得承認,在您身上多少具有我所說的自傲感。”
  “例如?”
  “例如,請原諒我的問題,您大概不愿意嫁給一個富翁吧?”
  “如果我非常愛他……不,即使如此,我也不嫁。”
  “啊,不是這樣嘛!”阿爾卡季高聲說道。過了一小會儿他又說:“為什么不愿嫁他呢?”
  “因為關于這种不平等的婚姻早就有過歌謠。”
  “大概您想凌駕于別人,或者……”
  “哦,不!我干嗎要凌駕于別人?相反,我准備順從。只是不平等的日子不好受。既尊重自己,也順從別人,這我理解,這是幸福。但作為一個依賴別人的人……不,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
  “這樣的日子過夠了,”阿爾卡季跟著卡捷琳娜說。“是的,是的,”他往下發揮,“無怪乎您和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同一血統,具有同樣的獨立性格,不過這种性格在您說來比較隱蔽而已。我相信您絕不第一個表露自己的感情,不管這种感情是多么強烈,多么神圣……”
  “能不這樣嗎?”卡捷琳娜問。
  “您倆一樣地聰慧,您的性格至少与您姐姐一樣……”
  “請不要拿我跟姐姐作比,”卡捷琳娜立刻打斷他的話,“那樣比,我就處于不利地位了。您似乎忘了,我姐姐又漂亮、又聰明,又……尤其對您而言,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不應說這樣的話,并且帶著這樣嚴肅的神色。”
  “您說‘尤其對您而言’,這是什么意思?您從何得出結論,說我在討好呢?”
  “當然是的。”
  “您是這么想的?但要是我說的全都是真的,而且還沒有來得及充分表達呢?”
  “我不懂您的意思。”’
  “不懂?啊,我現在看出來了,我過高地稱贊了您的洞察力。”
  “怎么說?”
  阿爾卡季掉頭看別處,一句話也沒回答。卡捷琳娜找出剩在籃子里的面包屑來拋給麻雀,但她使的气力太大,麻雀不及啄食就被嚇走了。
  “卡捷琳娜·謝爾蓋耶芙娜!”阿爾卡季忽又說道,“就您而言這都無所謂,但您應知道,在這世界上,任何人,不單是您姐姐,在我心目中都無法替代您。”
  他說罷站起身,匆匆走開了,像是被他自己的話嚇坏了。
  卡捷琳娜的手連同籃子掉落到膝蓋上。她久久地凝視著阿爾卡季的背影,臉上泛起了一圈紅暈;嘴沒笑,然而烏黑的眸子流露著惊疑和某种難以言明的奇妙神色。
  “你一個人嗎?”從旁響起了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的聲音,“我還以為你是和阿爾卡季一塊儿來花園的哩。”
  卡捷琳娜慢悠悠地把目光移到她姐姐身上,(她穿得那么漂亮,甚至是那么考究,此時正站在小徑上用她張開的陽傘傘尖輕輕撩撥菲菲的耳朵,)不慌不忙地答道:
  “我一個人。”
  “這我已看見了,”她姐姐笑著說,“那么,他回他自己的房間去了?”
  “是。”
  “你們在一塊儿讀書的嗎?”
  “是。”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托起卡捷琳娜的臉。
  “但愿你們沒有吵嘴?”
  “沒有。”卡捷琳娜輕輕推開姐姐的手。
  “瞧你,回答得那么鄭重其事!我本想能在這儿找到他,和他一起散步,他曾經要求過。從城里給你捎來了皮鞋,快去試試是否合腳。我早發現你的皮鞋穿舊了。你老不注意穿著,可你有一雙美麗的小腳!你的手也很美……只是略大了些,那就該特別珍視你的小腳。你呀,就是不愛打扮。”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繼續沿著小徑散步去了,漂亮衣服隨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卡捷琳娜拿起海涅寫的書,也离開椅子走了,但不是去試新鞋。
  “美麗的小腳,”她一邊想,一邊輕巧地、不緊不慢地踏著太陽晒熱了的一級級陽台台階,“美麗的小腳——是這么說的……以后他會跪倒在這雙腳下。”
  但她旋即感到害羞,赶忙上她的樓去。
  阿爾卡季沿走廊回房時,管事追上他稟報說,巴扎羅夫先生在他房里等他。
  “葉夫根尼!”阿爾卡季惊惶似的大聲問道,“他來很久了嗎?”
  “那先生剛到,吩咐不用通報安娜·謝爾蓋耶芙娜,而是直接領到您的房間。”
  “莫非我家出了不幸事故?”阿爾卡季頭腦里一閃念。他匆匆走上樓,打開門。巴扎羅夫的神色立刻使他安下了心,雖然,如果是雙老練的眼睛,大概能看出不速之客依然很精神的臉上隱含著激動和不安,人也瘦了些。巴扎羅夫坐在窗台上,頭上戴著禮帽,肩上挎著蒙滿風塵的大衣;即使在阿爾卡季又叫又笑地扑上去摟住他脖子的時候也沒有站立起來。
  “太意外了!是什么風把你吹來的?”阿爾卡季立即在房里忙碌起來,作出自以為并且想讓別人看到的高興樣儿。“我家里平安無事,人人健康吧?”
  “一切平安,但不是人人健康,”巴扎羅夫說,“且別忙個不停,先叫人給我倒杯克瓦斯來。你坐下听我說。話不長,但很重要。”
  阿爾卡季靜了下來。巴扎羅夫告訴了他是如何跟帕維爾·彼得羅維奇進行決斗的。阿爾卡季听罷非常惊訝,甚至非常哀傷,但他認為以不流露為好,只詢問了他伯父的傷勢是否真的不嚴重,當他听說傷著的部位倒也奇巧,——當然,從醫學角度說,受傷總不是件好事,——他還強作笑容,雖然心中又難過,又感慚愧。巴扎羅夫似乎看穿了他的內心。
  “是呀,老弟,”他說,“這就是和封建人物相處的結果,你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和他們攪合一起,參与封建騎士的演武。好了,我現在要回我‘父輩’那儿去了,”巴扎羅夫結束他的話,“這次拐到這儿來……把這一切告訴你,如若不認為讓謬种流傳是樁蠢事的話,不,我這次拐道來這儿——鬼知道為什么。你知道,人有的時候應該及時抽身,就好像蘿卜應從地里及時拔出一樣。前兩天我就是這樣做了的……但是,我仍想回首与之分別的往昔,再瞅一眼我待過的那一□地。”
  “我希望這話与我無涉,”阿爾卡季激動地說,“我希望,你不是想同我分手。”
  巴扎羅夫瞅了他一眼,目光犀利得像要刺穿對方似的。
  “這能使你苦惱嗎?我覺得你早就同我分手了呢……這樣容光煥發,春風滿面……想必你和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的事進行得很順利。”
  “我和安娜·謝爾蓋耶芙娜的什么事?”
  “難道你不是為她從省城而來,我的小雛?順便問問,你真去主日學校了嗎?難道你不是愛上了她?或者是你到了這樣的時候,以為守口如瓶是种謙虛,是种美德?”
  “葉夫根尼,你知道,我對你從未有過隱瞞。我可以對你起誓:你錯了。”
  “哼,新字眼儿,”巴扎羅夫低聲嘀咕。“但你不必為此惱火,這事我反正不在乎。浪漫主義者會說:我覺得我們即將分道揚鑣了。但我只會簡單說,我們彼此都覺得膩味了。”
  “葉夫根尼……”
  “親愛的,這不是坏事,世上類似的情況多著哩。現在,我想我們是不是該告別一下?自到這儿起我就覺得不是滋味,就像讀果戈理寫給卡盧加省省長夫人的信1一樣。而且,我并未吩咐解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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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此處指俄國作家果戈理于一八四六年六月六日致斯米爾諾娃的信。信中表示,人只在宗教中方得以完善,并表示他將摒棄他以前所寫作品。
  “不行,絕對不行!”
  “為什么?”
  “且不說我,對安娜·謝爾蓋耶芙娜來說也太不禮貌。她一定希望見你。”
  “不,這回是你錯了。”
  “相反,我确信我是對的,”阿爾卡季回答。“事已至此,何必裝假呢?難道你不是為她來的嗎?”
  “也許是,但你還是錯了。”
  阿爾卡季并沒說錯,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想見巴扎羅夫,派了管事來邀請他。巴扎羅夫去前換了衣服。原來,新衣服早准備好了,就在他手邊。
  奧金左娃接見他不是在他前不久突然吐露愛情的地方,而是在小客廳。她客气地伸出指尖來握手,但臉部露出不由自主的緊張神色。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巴扎羅夫搶前說道,“首先請您放心,您面前的罪人早已悔悟并且希望別人忘掉他的愚蠢行為。我這次离開,時間將要很長。您必同意,我雖則不是個軟弱的人,但若您回憶起來對我仍存惡感,我將不會感到愉快。”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深深地舒了口气,如同一個登山的人,終于登上了峰頂。她臉上漾起微笑,再次伸手給巴扎羅夫,并在對方握手時回握了一下。
  “舊事不必重提,”她說,“而且,憑良心而言,我也有錯,如果不是獻殷勤,也是別的什么。一句話,讓我們像以前那樣作朋友吧,往事如夢,不是嗎?而誰還去記那些做過的夢呢?”
  “誰還去記那些做過的夢呢?而且……愛情只不過是种虛假的感情。”
  “真的?听到這話,我非常高興。”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這樣說,巴扎羅夫這樣說,他倆都認為他們說的是真話。果然是真話、百分之百的真話嗎?他們自己也未必清楚,作者也就更不清楚了,但從他們的談吐看來,似乎彼此确信如此。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向巴扎羅夫問起,他在基爾薩諾夫家作些什么。他差點儿把他跟帕維爾·彼得羅維奇決斗一事和盤托出,但他及時打住,怕她听了認為他在賣弄自己,所以回答說,這段時間里一直在工作。
  “而我,起初不知為什么心情很悒郁,”安娜·謝爾蓋耶芙娜說道,“甚至還打算到國外去……后來終算過去了,您的朋友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來了,我又回到原來的軌道,扮演我原來扮演的角色。”
  “我倒要請教:什么角色呢?”
  “姨媽、導師、母親之類的角色,隨便怎么稱呼都行。順便提一下,您可知道,我以前未能很好理解您和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之間的親密友誼,我不覺得他有什么不平凡之處,但如今我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他聰明……主要的是,他年輕,那么年輕……是您我無法与之比擬的。”
  “他在您面前還那么怕羞?”巴扎羅夫問。
  “難道他……”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剛啟口,但想了想才說,“現在同我說話時不那么有隔閡了,從前他總是躲得遠遠的,同樣,我也沒有主動接近他。如今更多的時間和卡捷琳娜在一起。”
  巴扎羅夫心里沒好气,“任何一個女人不可能不狡猾!”他想。
  “您說他常躲開您,”他帶著冷笑說,“但,也許對您已不是秘密:他已愛上了您。”
  “怎么?他也?”安娜·謝爾蓋耶芙娜不由脫口而出。
  “他也是,”巴扎羅夫點頭道。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垂下眼睛。
  “您錯了,葉夫根尼·瓦西里伊奇。”
  “我不認為我錯,也許是我不該提。”他還有句話裝在心窩里沒說出來:“往后你就不敢再耍狡猾了。”
  “為什么不能提?不過,我以為您把轉瞬即逝的事估量過高了,我甚至覺得您在有意夸大其詞。”
  “我們最好不談這些吧,安娜·謝爾蓋耶芙娜。”
  “那又為什么呢?”她口上反對,但還是把話題引了開去。她覺得和巴扎羅夫在一起總不自在,盡管她對他說過已把舊事忘卻,并且她自己也相信這話,可是,与他即使是一般性的談話,甚至僅是開個玩笑,總帶有一种隱隱的恐懼,就像海上的旅客,在船上談笑風生,覺得跟在結實的土地上一樣沒有區別,但只要出了小小的故障和意外,他們就特別惊慌。它證明,人人心里都記挂著隨時可能發生的危險。
  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和巴扎羅夫的談話沒持續多久。她說著說著不由出神起來,注意力不集中,最后建議一齊到大客廳去。在那里他們見到了老公爵小姐和卡捷琳娜。“可是阿爾卡季·尼古拉伊奇在哪儿呢?”女主人問。她得知他已一個多鐘點沒有露面了,便派人去找,但并不是一下子就找到了的。他躲進了花園深處,雙手交叉支著下巴坐在那儿想心事。心事凝重而嚴肅,卻不是憂傷。他知道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和巴扎羅夫在作單獨談話,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感到忌妒了,不,他臉上隱隱流露著奕奕的神采,像惊奇,像快樂,又像在作出某种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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