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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高燒使我臥了一個星期病榻。身体稍好,能寫信時,我便立即給皮爾遜太太复信,說我謹听鈞命,即將离去。我真心實意地在寫,毫無騙她的意思,但我卻遠未能信守諾言。我剛走了兩法里,便喝令停車,走下車來。我在路上散起了步。我的目光無法從尚能遠遠望見的那個村子移開。最后,經過一番可怕的猶豫之后,我感到我不可能繼續赶路,我宁可死在這儿,也不愿再登上馬車。我叫車夫把車赶回去,而我則沒像開始所說的那樣前往巴黎,而是直奔皮爾遜太太所在的N城。
  我于晚上十點到達那儿。我剛在客棧住下,便讓待應告訴我皮爾遜太太的親戚家在什么地方,然后,根本未去考慮我要干什么,便立刻往那儿赶去。一個女仆前來開門,我問她皮爾遜太太在不在,讓她去稟報說德普雷先生派人求見。我說出的是我們村里的教士的名字。
  女仆去傳話的時候,我呆在一個挺暗的小院子里。由于在下雨,我便走到樓梯下的一個沒有亮光的柱廊里。皮爾遜太太立刻便來了,后面跟著那個女仆。她下樓時走得很快,沒有看見呆在暗中的我。我朝她走上一步,触了一下她的臂膀。她嚇得猛地向后一退,叫嚷道:“你想干什么?”
  她的嚎叫聲顫抖得很厲害,當女仆拿燈過來時,我看見她臉色蒼白极了,我真不知怎么去想才好。我的突然出現使她竟然慌亂到如此地步,這可能嗎?這一念頭在我的腦子里閃過,但是,我心里在想,這想必是一個女人在感到自己被人突然抓住時所產生的必然反應。
  這時候,她又用一种較為平和的聲音重复了一遍她的問題。我便回答她說:“您必須允許我再見您一次,我要走了,要离開這個地方。我發誓,我會謹听鈞命的,甚至超過您所希望的,因為我把祖屋給賣了,其他的東西也都賣了,我將去國外。但是,只有您答應我再見您一次這一條件,否則,我就留下不走。您對我不必害怕,但是,我堅持我上述條件。”
  她皺了皺眉頭,目光奇特地四下里看了一眼,然后,便以一种几乎是親切的神气回答我說:“明天白天來吧,我見您。”說完,她便走了。
  第二天,我中午去她家了。仆人把我引進匕間飾有舊挂毯和古家具的房間里。我看見她獨自坐在一張沙發上。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夫人,”我對她說,“我這次來,不是要告訴您我有多么痛苦,也不是要否認我對您的愛的。您曾寫信對我說,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事是無法忘記的,這倒是真的。可是,您又說正因為如此,我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相見了,而這您就錯了。我愛您,但我絕沒有冒犯過您。在您這一方面,什么也沒有發生變化,因為您并不愛我。如果說我又來見您,那純粹是別人應給我個說法,而您所要的回答已經有了,那就是我對您的愛。”
  她想打斷我。
  “求求您,讓我說完。沒有誰會比我更加清楚,盡管我對您十分敬重,盡管我可能受到各种各樣的聲明、保證的束縛,但我知道愛情是最強有力的。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我不是來否認我心中所思所想的。但是,照您自己親口所說,您并不是自今日起才知道我在愛您。到底是什么原因在阻止我直到現在才向您說出自己的心聲呢?是害怕失去您,我擔心再也進不了您的家門,所以才造成這么個結果。您可以規定我,我以后說了第一句不該說的話,或者無論在什么場合,我的言行舉止有失對您的最深敬重的話,您就讓我吃閉門羹好了。我以前一直緘口不言,那我今后也將閉口不語。您以為我是一個月前愛上您的,其實是自第一天起我就愛上您了。當您看出我在愛您時,您并未因此而不再見我。如果說您當時仍舊挺信任,認為我不會冒犯您,那么為什么我今天怎么就失掉您對我的那份信任了呢?我今天來就是想要回您的這份信任的。我對您做了什么?我只是對您下跪了,可我連一句話也沒說呀。我對您說什么了?我想說的您早已知道了呀。我曾經很脆弱,因為我很痛苦。唉,夫人,我雖是二十歲的人了,但我從人生中所見到的卻已經讓我感到厭惡至极(我甚至能說出一句更加粗魯的話來),所以,今天,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人類社會中,甚至在孤寂之中,哪怕是一個极其渺小、极其微不足道的位置我都不想去占据了。您花園四面牆圍起的空間就是我在這個世界的惟一的生活空間。您是誰一的一個使我熱愛上帝的人。在我認識您之前,我拋棄了一切。您為什么要奪去上帝留給我的推一的光明呢?如果是因為害怕,那我有什么使您好害怕的呢?如果是因為憎惡,那我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了呢?如果是因為怜憫,因為我很痛苦,那您以為我能夠治愈您可就弄錯了。兩個月前,我也許能夠痊愈。我宁愿見到您,宁愿忍受痛苦,不管發生什么事,也絕不后悔。惟一能傷及我的不幸就是失去您。您考驗我吧。如果我一旦感到在我倆的交往之中給我帶來了過多的痛苦的話,我就离去。這一點您完全可以放心,因為您今天就打發我走,而且我也正准備离去。您就再給我一個月或兩個月我將永遠難得的惟一幸福,這對您來說又有多大危險呢?”
  我說完即在等著她的回答。她突然站了起來,然后又坐了下去。她沉默了一會儿,然后說道:“請您相信,不是這么回事。”我認為我隱隱約約地看出,她在尋找一些不太嚴厲的詞語,她想溫和地回答我。
  “就一句,”我站起來說道,“就一句,多一句也別說。我知道您是什么樣的人,假如您心中對我還有點同情的話,那我就謝謝您了。您就說一句吧!此時此刻是決定我的性命的。”
  她搖了搖頭。我看出她在猶豫。“您以為我能治愈嗎?”我嚷叫道,“如果您把我從這儿赶走,您就別再存有這個想法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望著遠方地平線,一想到就要离去,我從心底里感覺到一种可怕的孤寂,以致渾身的血液都要凝住了。她看著我站了起來,定睛望著她,在等著她的開口,我生命的全部活力全都系在她的唇上了。
  “暗!”她說道,“您听我說。您這次跑來是欠考慮的。不應該讓人看出您是為了我才到這里來的。所以我要托您到我家的一位朋友那儿辦件事。請您別覺得路途遠了點,但這卻是您避開的一個机會,您想离開多久就离開多久,但离開的時間也別太短了。不管您對此有何看法,”她微笑著補充說道,“一次小小的旅行將會讓您平靜下來的。您將先在沃日山停一停,然后將直達斯特拉斯堡。一個月后,最好是兩個月后,您回來向我匯報一下人家托您辦的事情。屆時,我會見您的,而且會更好地回答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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