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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七六八年一月
  有件事她突然了解了,雖然她的感覺已因蘇格蘭刺骨寒風几個星期的吹襲,几乎已經麻木,寒冷及恐懼仍令地顫抖。很快她就要見到手中握著她神秘任務之命運的貴族。
  她的足音在大廳中回蕩,柏茱莉注視著領路女仆頭上的黑發髻,心卻專注于小心地邁出每一步。泥炭在大壁爐中悶燒,土味飄入她鼻中,以溫暖的保證逗弄著她冰冷的四肢。眾多仆人在布置精美的大廳中來去,他們朴素的衣服使她想起在威廉堡的丰收劇中見到的服裝。
  渴望的想像立即引來思鄉之情。茱莉很有決斷地拋開維吉尼亞,瞥視金拜爾堡的古老牆壁。她漂洋過海,跋涉蘇格蘭的山丘,她不會在要見到羅斯公爵時失去勇气。
  她的想像力跳到這個英國富有貴族的樣子。他一定是個油頭粉面、穿戴華麗衣服和珠寶,以掩飾其已發福肚子的花花公子。
  她振奮起來,在內心竊笑。她將优雅地屈膝行禮,他會不經意地瞧她一眼,然后伸出裁著手套的手,手套上充滿檀香木味并戴著有家族紋章的戒指。不過,她不會親它。或者她會?若是那懦夫堅持呢?她能因自尊而增加失敗的風險嗎?不。沒有任何事會阻止她發現极切需要的消息。
  “你會在廚房旁的小房間找到爵爺。”女仆伸出一只沾著墨水的手指向一扇門。
  茱莉迷惑地盯著關著的門。鐵制手把很光滑,古老的木門上有著廚房的油垢和一層面粉灰。“這個小房間?”
  “是呀,這是他算帳和斥責女仆的地方。”
  女仆惡作劇的微笑令她不解,但她藏起對公爵竟在這么個下人的房間里所感到的詫异。茱莉走近房門,听到女仆离開時裙子的憲宋聲。她才輕輕一敲,們即緩而無聲地打開。
  各种味道扑鼻而來。好几桶熏魚和酒擺在入口處,藥草、香料和煮熟的家禽挂在橫梁上。茱莉的眼光在各种東西的縫隙間尋找著公爵。她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男人,但被一排東西擋住。她震惊和困惑地縮入暗處,由木桶的縫隙中偷瞧。
  在她后面,遠處孩子的銀鈴笑聲在大廳中回蕩。純真的聲音使她眼前這放蕩的一幕顯得很不真實。
  她的背變得僵直,冰冷的雙手突然緊握住一個木桶的邊緣。他不是在算帳或斥責女仆,他是在引誘一個仆人。油頭粉面的公爵在哪儿?這個穿著鄉下衣服的坏蛋當然不可能是城堡的主人。
  他坐在椅中,肌肉健壯的手臂放松地垂著,手中握技鵝毛筆,腿上坐個女人。他紅褐色的頭發奇怪地在兩邊額角編條辮子,垂至肩上,在柔和的燭光中發亮。
  “我有事要做,葛絲。”他堅持道,渾厚的聲音有著蘇格蘭人悅耳的喉音,他板起臉孔壓抑著調情的愉快。
  坐在他腿上的女仆,裙子拉高至膝上,衣衫落在腰際,她扭動著臀,自信地微笑。“啊,你的确有事。”她大膽地捧起赤裸的一只玉峰,傾身獻給他品嘗。
  茱莉想移動,但她的腳似乎在粗糙的石地上生了根。她恐懼的眸子盯著桶子間的縫隙。
  他的視線落在突起的乳尖上。由側面看來,他的濃眉和挺直的鼻子十分像個貴族,和馬鬃似的頭發完全不相稱。“你在自找麻煩,小姐,妨礙你主人的責任。”
  “是的,爵爺,我是。”
  茱莉的頸部到臉頰都紅了,使原先刺痛冰冷的肌膚發熱。這坏蛋竟是羅斯公爵。
  女仆的一只手溜入他腿間撫弄著。“可是它的責任又是什么呢?”她意義深長地問。“它今天似乎有自己的主意,若我不幫忙它出來,它可能要迸開你的扣子了。”
  筆落至地上,公爵呻吟著,頭往后靠著椅背。他頸部的有力肌腱在突然的松弛中突出,并可清晰地看到他在吞咽。!然后他臉上泛起緩慢而可惡的微笑,露出完美的洁白牙齒和眼角的皺紋。
  解開扣子后,女仆伸手抓住他的一根辮子,將他拉了過去。她的唇早已開啟,呢喃的提議使茱莉的腳趾縮起來。
  茱莉恢复了神智。葛絲和公爵或許喜歡調情打發時間,但這并不意味她必須目睹。她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走入他們的視線內,清清她的喉嚨。
  女仆轉過身,猛然坐直,雙手遮住她赤裸的胸前,惊喘道:“你是誰?”
  “我是柏茱莉。”
  公爵的頭轉過來。他的微笑消失,深藍的眸子以﹡個庄園主人在拍賣市場上打量著奴隸的眼光,由茱莉凌亂的淺金頭發,溜過她花邊微縐的上衣,灰塵仆仆的裙子,到她的靴子。他抬起眼睛,注視著她的臉。
  她的唇變干,雙腿猶如初生的小鹿般軟弱無力。
  他以傲慢的咧嘴一笑結束公然的審視。被他侮辱的批評眼光所激怒,及气自己小女孩似的反應,她握緊拳,努力平靜自己的心跳。
  “你來這里做什么,柏茱莉?”
  他毫不在意的口吻令她惊訝,他一點也不在乎被個陌生人逮到他在調戲一個仆人。
  她挺直身,說:“我由愛丁堡來應征家庭教師的工作。”
  他蹙著眉;女仆則捧腹大笑。
  “下去,葛絲。”他命令道,抓住她的腰,把她放到地上。她憤怒地穿好衣服,繞過桶子,瞪了茱莉一眼,才气沖沖走出去。公爵推身站起來毫不在意地開始扣皮褲開口的扣子。
  目光原本徘徊于他腰下的茱莉,害羞地移開視線。
  他了解地輕笑。“你有經驗嗎,柏小姐?”
  她震惊的目光轉回他臉上。“經驗?”她梗塞地說。
  他的嘴咧得更開了。“在教書方面,柏小姐。還會是什么呢?”
  一种堅決的鎮定掠過她。如果他想以好色的行為使她害怕,他就錯了,因為她大老遠來,不會現在放棄她的任務。她裝出不動聲色的表情,放開緊握的手。“我當然有經驗。”
  “我們等著瞧吧!”
  他弄扣子時,她想起自己對他的可笑想像。他比她預料的高和精壯很多,而且一點也沒有統挎子弟的油頭粉面。淺藍的高級羊毛襯衫敞開至腰際,露出一片毛茸茸的胸膛,和一條挂著亮閃閃之護身符的金項鏈。腰上是一條和她的手一樣寬的皮帶,強調出他頑長的腿。他散發著力量,奇异卻誘人。茱莉有股瘋狂的欲望,想触摸他的胸毛和他溫暖的肌膚。
  他扣上最后的扣子時,她抗拒著不去看他。他出奇优雅地彎身拾起筆。茱莉卻忍不住去看他手上的紋章戒指,總算對自己猜對了一點稍感滿意。
  “柏小姐,誰帶你來這儿的?”他思忖道,手玩著羽翎。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個瘦瘦、黑發、手指上沾著墨水的女人。”
  “我早該猜到,這是嘉琳平常的詭計。我想她沒有給你酒或讓你先在火邊取暖。”
  嘉琳。那傲慢的、比她年長的女人就是保有麥家族譜的人。興奮竄過茱莉。“沒有,她,呃口口直接帶我來這里。”
  他的手腕一閃,筆扔至桌上。“那么我們要去讓自己舒服一下,”他宣稱,一手扶著她的肘,領她走出門。“而且你可以告訴我你怎會在愛丁堡學到如此不尋常的腔調。”
  警覺到他的態度那么机敏,她抬起頭看到他的眸子正搜索著她,像在尋找什么她尚未泄漏的事。她的心狂跳。可是一個富有、知名的羅斯公爵,怎么可能知道她來蘇格蘭的目的呢?她決定先擱下此疑問,因為很快就要開始說謊了。她擠出一絲微笑,說:“愛丁堡?你以為我是蘇格蘭人?”(譯注:愛丁堡Edinburgh為蘇格蘭之首府)
  困惑使他的表情變得溫和。“呃……不是。那么,你從哪儿來?”
  “維吉尼亞,先生。”她老實地說。
  “美洲殖民地。”他放開她的手臂,揮手示意她先走入一條狹窄的走道。之泛是到日光浴室。你上得去嗎?”
  “先生,我橫越半個世界,經過寒冷的冬季海洋。你城堡的另一個地方還累不倒我。”
  由十几盞油燈上發出的光跳躍于石壁和地上,廚房傳來的气味已消失,取代的是腊和浴皂的干淨味道。他的浴皂。
  “你為什么到蘇格蘭來?”
  此刻他沒有看她,她可以背誦預先准備的故事。可是這時他溫暖的手指輕触她的頸項,謊言卡在她的喉嚨里。
  “這邊。”他的手指一斜,使她轉向另一個走道。
  抑回一陣罪惡感,并忽視他輕触的快感,她說:“為了替上流人士工作。”
  “哦,那么你是很有野心的人嘍。”
  “不,不盡然。我只是喜歡有跟別人相同的机會。”她微帶痛苦的口吻說。“在家鄉,我常因外國來的教師而被忽視。”
  “一個殖民地來的教師,”他帶著笑意說。“她似乎喜歡談話。”
  她感到他的眸子盯在她背上,逐漸意識到自己狼狽的樣子。經過這么多天在沒有彈簧和遮蓋的兩輪馬車上顛簸后,她看起來還能如何呢?她固執的驕傲浮現。“我和由英格蘭來的任何男性教師一樣受過很好的訓練,也很有能力。”
  蘇格蘭來的任何男性教師一樣受過很好的訓練,也很有能力。”
  “而且更漂亮。你在發抖,會冷嗎?”
  沒想到由這么一個調情圣手得到關心,茱莉思索著該如何回答。由于旅途勞累,加上怀疑自己能應付他取笑的策略,她只能點點頭。
  “呃,別以為我會擁你入怀,使你溫暖,小姐。我可不敢讓你對上流人士存有錯誤的印象。”
  她突然僵住,使他撞到她而本能地用雙手抓住她的手臂。她的背部可以感覺到他肌肉結實的胸膛和有力健壯的腿。他散發的溫暖和力量,正是她所缺少的。
  “不要覺得太舒服,小姐。我們不是在廚房的小房間。”
  她的背因此羞辱而僵直起來。她扭身离開他,繼續往前走。“我不是什么衛道之土,爵爺。你對你的女仆做什么及選擇在什么地方做,都是你的事。”
  “不錯,”他簡短地說。“可是你說錯了。是葛絲對我做什么,不是我對她。如果你真的有經驗,你就會知道。”
  難道他是受害者?即使是,也是自愿的,她決定。反正這有何不同呢?她來此只有一個理由,他的風流韻事和她無關。“那么我立即更正。”
  “我很高興听到這句話,小姐。我不想破坏我的名聲。”
  “可是在愛丁堡,他們都說你”茱莉驀地轉身。
  他的眸子跳動著愉快的挑戰。“說什么?別停呀!”
  她無法相信她的耳朵。蘇格蘭最風流的浪子對自己惡劣的名聲開玩笑?他似乎對流言引以為傲。“你不在乎他們怎么說你?”
  他仰頭大笑。聲音由古老的牆壁蕩開,溫暖了气氛,也使她的心情輕松起來。
  “多么奇怪的人。”
  他輕笑地擦拭眼睛。“沒有那么奇怪,小姐。只是對太有錢卻太沒有想像力之人的閒言閒語不感興趣。”
  惊駭自己竟說出心中的想法,她感到紅暈爬上頸項。
  “不必不好意思,我喜歡坦率的女人。”在她能回答前,他又說:“可是你會說蘇格蘭語嗎?”
  她不期然地放輕松,開始又往前走。“如果你是指蓋爾語,不,我不會。”
  “在蘇格蘭,”他喃喃地道。“我們都稱我們的語言是蘇格蘭語,不過,沒關系。”他的聲音漸低,听起來有點遺憾。“很高興你來這里,不過你、永遠不會适合。”
  茱莉的心跳突然停止。他不能拒絕她。不能在她和那個叫嘉琳的女人談過話之前、在她那么接近目標時拒絕她。极于想改變他的心意,她轉過身,發現自己正瞪著琥珀的石刻雄鹿,挂在一片金紅毛發的健壯胸膛上。她無法看他的眼睛,低頭說:“你是說因為我不會說蓋爾語?”
  “蘇格蘭語。”他更正道。
  她沒想到這么复雜。抬起頭,她以為會看到嚴肅、審視的目光,但卻看到他嘴角泛起笑意。“蘇格蘭語。”他堅持道。
  “蘇格蘭語。”她讓步說。
  他得意地輕笑。辮子在他肩上跳躍,雄鹿在燈光中閃爍。“原來你也可以像文明人一樣見風就轉舵,親愛的,并教導我的孩子那樣。”
  “正好相反。”她鼓起勇气說。“我只是認為你的孩子若能說英語,他們很快就會學到更多,我的語言能力不錯,他們可以教我蘇格蘭語。”它猶豫地加”句:“他們會說……呃…說點英語吧?”
  他雙手交叉抱著寬胸。“是的,他們會說國王的語言,還懂點法語,”他溺愛地一笑又說:“還有太多他們不該知道的話。不過不是你的維吉尼亞英語。”
  他輕松的戲語和慈父似的回答令茱莉著迷。“爵爺,在美洲,我們稱我們的語言為美語。”
  他的眸子一眨,性感的唇挪揄地﹡笑。“說得好,通過那扇門就是日光浴室。”
  他再度轉身,朝他說的方向走。當她看到嘉琳站在房間里的壁爐旁時,她的精神振奮。
  女人屈膝行禮,低喃道:“爵爺。”
  雖然她比茱莉矮几寸,嬌小的身量卻帶著女王的气勢。她已洗淨雙手,換上一條褪色的干淨棉圍裙。她嬌嫩的肌膚上,沒有些微的皺紋,一點也不像她的年齡。打量著那對活潑的黑眸,茱莉怀疑自己是否猜錯嘉琳的年紀。
  不過這無關緊要,嘉琳有茱莉要找的答案。就是喬治國王本人也無法阻止她發現真相,找出背叛她姊姊、住她死去的男人。
  公爵拿起一把椅子,放在火邊。“你在這里會比較暖和。”
  她的四肢刺痛,小心地在椅中坐下。
  “為我們的客人倒杯麥酒,嘉琳,”他說。“并給我一杯烈酒。”
  嘉琳扭曲著臉說:“她帶來的那個髒鬼怎么辦?拖他去洗個澡嗎?”
  公爵詢問的瞥視茱莉。“他是你的男人嗎?”
  “我的男人?”她茫然地問。
  “你丈夫。”他緩緩地說,仿佛她是個傻子。
  嘉琳拍一下手。“你結婚了?”她像個小女孩般尖聲說。“老天這次保佑我們!”她轉向公爵,說:“你听到了嗎,藍棋?1個已婚的家庭教師。”
  “閉上你的嘴,嘉琳。”
  “不是的。”茱莉插口道。她料到來此要說謊,但就這點,她可以說實話。“嘉琳說的是艾波克。他和我由維吉尼亞一起旅行至此。”波克陪她來此的真正理由与他們無關。
  公爵在一張像王位的椅中坐下。“那么他是你的仆人?”
  茱莉惊訝地答:“我哪雇得起仆人,爵爺。”
  他似乎不耐煩地歎口气。“那他為什么跟你一起旅行?他是你的情人嗎?”
  她目瞪口呆,脫口而出:“我也不是有情人的一型。我無法一個人來到這么遠的地方。”她不安地站起來。“我是來這里應征一個受尊敬的職務,我憎惡你暗示我會帶個情——情人一起旅行。”
  他看起來不相信且奇怪地有些不安地說:“我怎么知道呢?在那些一縐巴巴的衣服底下,你可能是個女伯爵。”
  她一時忘了她的任務,放聲大笑。“女伯爵和情人是同義嗎?”
  嘉琳笑道:“哎,公爵常把兩者混在一起。”她的兩眼一轉。“啊,藍棋,這個殖民地的女人不能碰。她帶了自己的男人。”
  “閉嘴!”他又吼道。
  她笑嘻嘻地說:“你最好現在就雇用她,免得她和她的男人走掉。”
  “你也最好管住你的舌頭,孟嘉琳,我不會再對你說一遍。拿酒來,然后去做你自己的事。”
  嘉琳走出房間,一陣狂笑聲漸漸消失于走道上。
  姓孟,嘉琳姓孟。是否在羅斯的每個人都姓孟?老天!她要何時才會見到那個姓麥的人?她將潮濕的靴子移近火邊,突然察覺自己有多冷,便將手伸至火上。她的裙邊冒起蒸气。當寒冷逐漸离開,她開始環視這不尋常的房間。
  和她所生長的、搖搖欲墜的孤儿院及高雅的馬家庄園比起來,金拜爾城堡似乎是獨特而古老的。戰斧和劍裝飾著牆壁,武器之間則挂著繡幃和傲慢之男女貴族的金框畫像。
  她的想像力飛馳。她幻想著身穿甲胄的羅斯公爵,騎在噴鼻、騰躍的駿馬上,准備帶領他的軍隊上戰場。他舉起手臂,揮動著亮晃晃的劍——
  “你暖和些了嗎?”
  他的聲音打斷她浪漫的遐想。他懶洋洋地坐在雕刻的椅中,長長的腿腳踝相交,雙手相疊放在女仆曾撫弄的地方。茱莉重新感到”陣羞赧,自火邊移開。“事實上,太暖了。”她喃喃地說。
  “這不是在高地到處旅行的好時間,你應該等到春天。那時的天气溫和,花也盛開。”
  她無法等到春天,但這不必告訴他。她由編好的故事中,挑出一些可揭露的事實。“我听說你需要”個女教師,而且我不想在愛丁堡等到天气變好。”
  他的手自腿上移到椅臂。她的眸子仍忍不住盯著那排扣子,心中想著那底下——
  “你為何選擇高地。像你這么美麗的女孩,在愛丁堡或圣詹姆士的宮廷應該會感到更舒适。”
  她費力地清清喉嚨,將目光移向火爐,謊言輕易地由口中溜出。“你提供的工作是我發現的第一個公開征人的職務。”
  “這沒什么稀奇的,只是到蘇格﹡來是個大膽的行動。你在維吉尼亞不快樂嗎?”
  “一點也不是。”
  “你在逃避某人嗎?”
  “當然不是,我從不逃避任何事。”
  “你知道我只是很惊訝。你是第一個來應征工作的殖民地女教師。為什么?”
  她聳聳肩,勉強一笑。“或許我的祖先之一是個喜愛流浪的蘇格蘭人,或許他遺傳給我。”
  “你不像個蘇格蘭人。”他拉長語气說,顯示他和女人在一起輕松自在。“你或許有波羅的海人的美麗頭發和鹿般的眼睛,但你不是蘇格蘭人。”
  “我、水遠不會知道,先生。”許久以來,她已慣于忽視被遺棄的痛苦。
  他的眉毛猛然拱起。“你是個孤儿?”
  她驕傲地抬起下巴,以堅決的口吻說:“是的。可是如果你想可怜我,先生,就不必麻煩了。我自己過得很好。”她辛苦的工作和堅強的個性使她在世上立足。“我喜愛我的工作,我喜歡孩子,他們也容易接受我。”
  他眸中閃現欽佩。“你怎會變成家庭教師的?”
  “我小時候曾受雇于里奇蒙的”位拉丁學者。我幫他打掃、削翎管,他教我讀書寫字。他在我十二歲時去世。”
  “你現在几歲,柏茱莉?”
  她何時才會習慣他叫她的名字?推開這不安的想法,她抖﹡抖快干的裙子。“二十二歲,爵爺。”
  “你看起來……呃”他注視著她的胸部。“比較成熟。”
  因為她的胸部?身為對女人的鑒賞家,他不會對她有興趣的。她很平凡,衣衫襤褸,很不起眼。莉安就美麗多了,有耀眼的金發、愛笑的褐眸。她可愛的姊姊莉安,曾替茱莉抵擋那些較大孤儿對她的殘忍捉弄。“我很講求實際,先生。我的工作辛苦,無法浪費生命。”
  “我道歉,我無意冒犯。”
  她竭力摒除辛酸的回憶。“我沒有被冒犯。”她真心地說。現在不是對過去和……莉安感傷的時候。
  “在那學者死后,你做過什么?”
  “我和威廉堡的馬家庄園簽了雇佣契約。”
  “我的天!小姐,”他傾身向前,想以那雙犀利的眸子看穿她。“你怎能做那樣的決定?你只是個孩子。”
  他錯了,絕對錯了;她為生存所做的掙扎早已赶走了每﹡丁點的孩子個性。她鼓起使她完成這次旅行的勇气,笑著說:“噢,可是我真的很幸運,在大部分的簽約仆人倒尿壺、照顧菸草田,或做更糟的工作時,我卻學到了法語和几何。等到馬家的孩子大了,需要一名教師時,我已可以去教他們了。”
  “那么,你在這里有個挑戰。”他預示地咕噥道。
  茱莉嘗到胜利。“我有各方面的才能,爵爺。”
  “你懂天文嗎?”
  她點點頭。
  “說出獵戶星座中最亮的星。”
  很好,他想測驗她嗎?“獵戶星座很亮,爵爺,但是紅色的貝德拉加斯,是其中最亮的星。”
  他蹙著眉,使那英俊的臉上帶著嚴肅的神情。“嗯,在劍上。”
  “不,在肩上。”她宣稱。他可以認為她大膽,但她不會遲疑不決,尤其他是向她的智力挑戰。
  他的唇幽默地一撇。“你懂得風度和优雅嗎,茱莉?”
  滿足感擴散至全身,她似乎可以坐在這古老的城堡中好几個小時,暢談其他人不喜歡听的各种事。她的眼神与他相交。是的,她會喜歡和羅斯公爵唇槍舌劍地相斗。她忍不住莞爾一笑,模仿他的口气。“是的,爵爺,我懂得風度和优雅。”
  他笑她的模仿。
  她站起來走向那排畫像。“這位紳士是誰?”她指著”個肩上披著格子呢、表情嚴肅的人。
  “他是孟柯林,第一位羅斯公爵。”
  她轉身,發現自己的鼻子對著公爵的胸。“你是第二任嗎?”她費力地抬起頭。
  “不是,”他嚴肅地說,不過眼中閃著笑意。“如果我是,就有一百五十歲了。”
  “噢,”她口吃地說,感到自己好笨。“我不知道。我是說,呃,我只是以為……”
  “以為什么?”
  陷入自己的無知,且又被他頸上挂的琥珀公鹿所迷住,她轉回畫像。“你很像他呢,爵爺。”
  “柯林嗎?”
  “就我看你很像。”
  “不對,小姐,柯林是個瘦小的人,几乎跟你一樣小。這是第四任公爵,肯尼。”他由她的肩后指著另一幅人像。“我的身高是他遺傳給我的。”
  噢,是的,她想,這個高大魁梧的高地爵爺男子气十足。“你也有名字和第几任嗎?”
  “是的,藍棋,第六任。”他放下手臂直至輕触到她的肩。“你已得到深刻的印象了嗎?”
  “當然”她立即回答,她的腦子卻在緩緩地探索他的手、手腕和襯衫的編織。“你有像他一樣的圍巾嗎?”
  “圍巾?”他悶聲說。“這是肩巾不是圍巾,不,我沒有。英格蘭禁止我們穿戴。”
  惊訝他會讓任何人禁止他做任何事,她驀地轉過身去。他蹙著眉。“好可怕,你不能想個辦法嗎?”
  他的手臂落至身側。“噢,可以的,”他諷刺地拉長語气說。“我可以披著肩巾,被英格蘭人吊死。”他的表情變得悲哀。“如果我有一條。”
  她內心怒火高漲。“我恨英格蘭人,他們殘酷地要殖民地付稅,而且控制我們的貿易。馬先生對他的農作物該賣什么价錢沒有過問權,他在倫敦的菸草工厂只在方便時才會給他錢。”
  他的手臂隨意地撐在壁爐架上,兩道眉惊訝地揚起,公爵似乎十分專注。
  對自己激烈的言辭感到惊訝和不好意思,她等待他不贊同的反駁。
  “你有推荐信嗎?”
  她如釋重負——他考慮要雇用她了。“有,有馬先生、牧師和威廉大學”位學者分別為我寫的。”
  “我待會儿要看。”
  “當然,爵爺。它們在我的行李袋里。”
  嘉琳端著”個盤子進來,由公爵瞧向茱莉,然后微笑道:“看得出你已贏得他的信任了,事情關系到小姐時,他就固執得像星期天的教堂。寵坏和溺愛——”
  “閉上嘴,嘉琳,把酒拿過來。”
  他抓著茱莉的手臂,領她到一張椅子,自己也坐下。
  嘉琳下巴”抬,放下盤子,拿起酒杯。她在他腳邊鞠個躬。“對不起,爵爺,我失言了。”她遞出酒。“不向領王敬酒者是會失去腦袋的。”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看來你會失去的還不只是那些,帶著你的迷信走開吧。”
  她起身,走出門。茱莉抑住一聲輕笑,為自己倒了杯溫熱的麥酒。“向羅斯公爵敬酒。”她大膽而冒險地說。
  他舉起酒杯。“你學得很快,柏茱莉,”他幽默地說。“但將來不要鼓勵嘉琳,她在惡作劇方面不需要你的協助。”
  看來她已有机會得到這份工作,并祈禱嘉琳手上的族譜會告訴她需要知道的事,茱莉啜口強烈的酒。雖然和愛丁堡發的酒不同,但很合她的口味。基于某种無法解釋的理由,她感到异常平靜和舒适,仿佛她正坐在馬家庄園的教室里,而非在遠渡重洋的蘇格蘭古堡里。
  想起她在旅途中見到的人的姓氏,茱莉說:“這儿似乎每個人都姓孟。他們全是親戚嗎?你們有個大家庭嗎?”那個姓麥的坏蛋在哪儿?
  “是大家族,”他更正道。“是的,我們甚至比柯麥隆和葛唐納更強大。”
  “你怎能記得所有的人?”她屏住气息,正确的回答會使她更接近目標一步。
  他的表情變為溫柔。“我想你不知道關于保持家族記錄的重要,是嗎,柏茱莉?”
  他為何不叫她茱莉了呢?渴望的想法在他又加一句時消失。“保持孟家的族譜是嘉琳的工作。”
  成功在地血液中歡唱。如果她能找到這本族譜就好了,它當然會在附近。“你有你所有親人的記錄?真好。”
  他走到餐具架,再為自己斟滿酒。她忍不住盯著他优雅的步履。他的半長褲緊裹著他的窄臀和腰,細致的縫線襯出他結實的小腿,褲襠的雕刻扣子強調他的男子气。
  酒瓶清脆地碰到盤子,茱莉回過神智。她來蘇格蘭不是瞪著某個風流公爵,此行是有目的的。
  她喝口酒。他再次坐下時,她問:“第一任的羅斯公爵也有一個像嘉琳這樣的人替他記錄族譜嗎?”
  他將酒杯在手掌間滾動著,戒指碰到水晶杯發出清脆的響聲。“族譜?”他手動得更快了。“我以為你對扣子感興趣,柏小姐。雕刻的扣子是英格蘭國王的一個嗜好,你知道。”
  她困窘得真想鑽進椅子底下。這人難道從不錯過任何事嗎?她猛然舉起杯子,酒差點洒出來。荏何標榜自己是蕞不幸的罪人一,而且對其殖民地人民進行壓迫的國王,一定會表現出奇怪的行徑。”
  清脆聲響停止,公爵的眉猛然揚起。“老天!我認識了一個愛國的小姐。”他宣稱。“你起而革命已有多久了,柏小姐?”
  他眼中的嘲弄激起她的自衛。“跟你的家人保持族譜一樣久。”她將談話引向她想要的地方。
  他對她舉起酒杯,這狡猾的敬酒,令她的心跳加速。
  “嘉琳一定很忙,才追得上你的族人。”
  “是的。”
  茱莉瞪著酒杯,數著泡沫圈,記住每一口喝掉几個。“族譜中口巴上寫些什么,可以令她那么忙?”
  他聳聳肩。“生与死,婚約和吊刑。”
  她假裝由杯中拿起一個髒東西,說:而如一個孟家的人和麥家的人結婚?”
  “我們很小心地避免這類婚姻。”
  難道孟家和麥家是仇人?噢,她沒想到情況這么复雜。她抬頭看他,眨著眼睛問:“什么?”
  “不談族譜了,這話題不准再提。”
  “就像你們的格子肩巾?”
  他眸中閃著幽默。“懲罰是很可怕的。”
  “噢?”
  “是的。”他似乎很得意。“你若再提到那該死的族譜,我就要割掉你的舌頭,拿去喂狗。”
  她開心地大笑。“你不會做這种事的,爵爺,你只是想嚇唬我。”一旦她得到這個工作,她會自己去找答案。“你的孩子几歲?”
  他似乎也輕松下來。“約六歲。”
  “噢,只有一個嗎?可是我以為嘉琳說——”她止住口;一切太順利了。一個小孩或雙胞胎并無不同。在馬家庄園和那么多孩子相處几年之后,公爵的小孩應不成問題。“你有個女儿嗎?”
  “是的。”
  這時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和女孩的稚气笑聲吸引了茱莉的注意。她坐直,把杯子放在一邊。這女孩會很頑皮嗎?由門外發出的喧嘩看來,無疑是的。沒關系,她有辦法治這孩子。
  她信心十足地微笑,偷瞧公爵一眼。他正仔細地留意她,但他的注意顯然放在要進來的孩子身上。
  茱莉也注意著接近的腳步聲。這孩子的頭發會像她父親一樣是紅褐色的嗎?她很纖美嗎?她是害羞或大膽呢?她的眸子是閃著愉快或是固執驕傲的挑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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