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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不會讓他死,也不會扔下他不管。自從她被克林傳來的嘔吐聲吵醒,她立刻掀開被蓋下床。克林需要她幫助。
  等她穿好睡袍來了隔壁,克林已回到床,趴在被蓋上,全身未著半褸,她試著不去注意。房里的兩扇窗戶全開,冷冽的空气令她的呼吸起霧,強勁的風將窗帘吹得鼓脹成气球狀。
  “天,你想自殺不成?”她問。
  克林沒有回答。她急急關上窗戶,再轉向床。她只能看到克林的半邊臉,但已足夠讓她看出他有多難受。
  經過一番掙扎,她終于設法將被蓋自他身下抽出,然后替他蓋妥。他要她別管他,她不理會這道命令。她摸摸他發燙的前額,立刻取了一條濕毛巾來。
  克林虛弱得沒法和她作對。接下來的整晚,她每隔五分鐘替他抹汗,同時不停地替他拿痰盂。他吐不出什么來,因為他的胃已空,但仍發出嘔吐的恐怖聲音。
  他要喝水,她不給他。她試圖告訴他理由。他卻沒心情听。幸好他虛弱得沒法自行倒水喝。
  “你吃任何東西都會吐出來。我曾得過這种病,克林,我知道我在說什么。現在你閉上眼睛,試著休息一會儿。明天早上就會好過多了。”
  她想給他一點希望,因此她刻意撒謊。若是克林的病情和其它人一樣,他會難受上足足一星期。
  她的預測得到了證實。第二天他并不好過,接下來那几天亦然。她親自照顧他,不讓薇娜或富恩進房,害怕他們也染病。富恩和她理論。畢竟克林是他的責任,應該由他照顧。
  莉雅解釋她已得過那种病,因此只有她能接近克林,照料他的生活所需。而且若是富恩也染病在床,他們大家又靠誰照料?
  富恩終于同意她的說法。他忙于管家,甚至接管了替她回信的職責。屋里拒絕一切訪客。溫醫生又來看過陸蒙的傷,莉雅趁便請教他有關克林的病情。不過醫生并沒有進克林的房間,他也不想染上流行病,但是留下一瓶他認為能安定腸胃病的藥水,并建議替他擦澡降溫。
  克林是個難纏的病人。那天晚上他的体溫升高時她試著听從醫生指示替他擦澡,她先用冷毛巾擦拭他的胸膛及手臂,接著轉向他的腿。他似乎睡著了,但是當她触及他的腿時,他几乎翻下床。
  “我想安靜地死,莉雅,快滾出去。”
  他粗嗄的咆哮沒有影響到她,因為她正為他傷痕累累的腿惊愕不已。一道粗大的疤痕自小腿肚一直沿伸到腳踝。莉雅不知道他如何受的傷,但是他曾受的苦撕裂了她的心。
  她想他仍能走路該是奇跡。克林扯過被蓋遮住他的腿,再次要她离開他的房間,雖然這一次的聲調緩和疲倦得多。
  她的眸中有淚,她想他可能也看到了。她不想讓他知道那是看到他的腿引出的反應。克林是個驕傲的人。他不要她同情,而且顯然對那道疤敏感。
  莉雅決定轉移他的注意力。“你的吼叫最令我難受,克林。若是你繼續對我下那种命令,或許我會像小孩一樣放聲大哭,但我不會走,不論你變得多凶。現在請把你的腿給我,我要清洗它。”
  “莉雅,如果你不走,我發誓我會把你扔出窗外。”
  “克林,昨晚你都沒反對擦澡,現在為什么突然惱怒起來?還是你的体溫又升高了?”
  “昨晚你就替我洗腳了?”
  “沒錯。”她睜眼說瞎話。
  “你見鬼的還洗了哪里?”
  她知道他在問什么,回答他時她試著不要臉紅。“你的手臂、胸膛和腿。”她告訴她。“中間沒有動,現在別和我爭了。”她一把自被蓋下抓出他的腿。
  克林認輸了。他低聲詛咒著閉上眼,莉雅將毛巾浸冷水,接著輕柔地清洗他的雙腿。
  她維持一貫的鎮靜,直到替他蓋上被蓋,才發現他一直在觀察她。
  “現在,”她呼口气。“你不覺得舒服多了?”
  他用怒目作答。她站起來轉開身,不讓他看到她的微笑。她將水盆放回梳洗架,接著端一杯半滿的水回到她的病人身旁。
  她把水遞給他,告訴他她會离開一會儿,就在她轉身欲走時,他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
  “你想睡了嗎?”他問,聲音仍因惱怒而粗嗄。
  “不很想。”
  “那就留下來陪我說話。”
  他挪開腿拍拍床沿。莉雅坐下,她的雙手交疊在膝上,并且拼命不去瞪他的胸膛。
  “你沒有睡衣嗎?”她問。
  “沒有。”
  “那你就蓋好,克林。”她建議,不等他听從她的指示,她親自執行了這道命令。
  他立刻推開被蓋坐起來,背靠著床頭板,打一聲大大的呵欠。“天,我覺得快要死了。”
  “你為什么留這么長的頭發?都長到你的肩膀了。看起來很野蠻。”她微笑地補充,使他不至于認為她是在侮辱他。“真的,那种頭發使你看起來像海盜。”
  他聳聳肩。“長頭發提醒我自由的感覺。”
  她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他不像有進一步解釋的打算。他轉移了話題,要她為他演示文稿生意方面的現況。
  “富恩有沒有送信給波德?”
  “你是說你的同僚?”
  “波德不是同僚。他已經從船運界退休,只是在我需要他時幫忙而已。”
  “那么,”她回答。“富恩的确送了信去,而法德先生現在接掌了你的生意。每天晚上他把當日記錄送來,現在都堆在你的書桌上等你好一點時看,你的合伙人有信來,”她點個頭。“我都不知道你們倆已在海外開設了分公司,不久你們就會橫跨全世界了,嗯?”
  “或許。現在告訴我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沒出去吧?”
  她搖搖頭。“我一直在照顧你。我曾寫一封信給蓓莉的哥哥,要求再見他一面,但尼爾嚴詞拒絕了。我直希望你沒有將他攆走。”
  “莉雅,我不要他再來這里。”
  她歎口气,他深深地皺起眉頭。“你在惹起不必要的麻煩。”
  “我保證過我會謹慎。我只是擔心蓓莉。”她補充說明。
  “別人都不擔心。”他駁斥她。
  “我知道,”她低喃。“克林,如果你有了麻煩,我會盡一切幫助你。”
  她熱切的保證令他開心。“真的?”
  她點點頭。“我們就像一家人不是嗎?令尊是我的監護人,而我試著當你是哥哥……”
  “見鬼了。”
  她的眼睛睜大。克林一副好生她气的樣子。“你不要我當你是哥哥?”
  “你說對了,我是不愿意。”
  她像是被擊潰了。
  克林以一种不可思議的表情瞪著她。發燒絲毫不減他對她的欲望。該死,只有等他死了、埋掉、他對她的渴念才可能消除。
  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對他的吸引力。她端庄地坐在他身邊,穿著應該是最不挑逗的白色卻依然漂亮得緊。她的衣領直扣到頸顎下,他卻認為那個款式好性感。她的頭發也是;今晚她沒有將它綰在腦后,而是成鬈地披在肩頭。她用一种他認為全然誘人動作將頭發撥至肩后。
  他怎可能讓她當他是哥哥。
  “不到一星期前你才考慮過要我做你未來的丈夫,記得嗎?”
  他滿不講理地憤怒激起了她的火气。“但是你拒絕了,記得嗎?”
  “別用那种口气對說話,莉雅。”
  “別對我提高嗓門,克林。”
  他歎一口气,他們倆都累坏了,他告訴自己,當然這就是他們的脾气如此火爆的原因。
  “你是位公主,莉雅,”他又說道。“而我……”
  她替他說完。“是條惡龍。”
  “好吧,”他沖口而出。“就是條惡龍。而公主是不會嫁給惡龍的。”
  “你今晚的火气可真大。”
  “我的火气素來就大。”
  “那么幸好我們不會結婚,你會使我的生活非常難過。”
  克林再打下呵欠。“或許。”
  她站起身。“你需要睡眠。”她宣布,一面俯身摸摸他的前額。“你仍然發燒,不過不像昨晚那么高了。克林,你不喜歡女人說‘我早告訴過你了’吧?”
  “正是。”
  她微微一笑。“很好。我記得曾告訴過你怀疑的天性會使你惹上麻煩,而我真說對了,是不是?”
  他沒有回答她。她也不介意,能取笑到他已使她心滿意足。她轉身走向通往隔壁臥室的房門。“你就是要親自證實凱恩是否真的生病,現在看看你自己。”
  她推開門。“晚安,惡龍。”
  “莉雅,我錯了。”
  “哦?”她興奮地等待他進一步的道歉。這人還不至于全然地無可救藥。“還有呢?”看他沒繼續,她稍作提示。
  “你仍是個沒長大的小鬼。”
  克林的發燒肆虐了七天七夜。第八天晚上醒來時終于覺得又像個人,并且明白他的燒退了。他奇怪地發現莉雅在他床上。她衣著整齊地倚著床頭板斜坐著,頭發垂在臉上,他下床時她甚至動都沒動。克林略事梳洗,換上一條干淨的長褲,接著踅回他的床前,將莉雅抱起來。雖然身体虛弱,抱她卻毫不吃力,對他來說她輕得像空气。克林將她抱進她自己的房間放上床,再用錦緞絲被替她蓋好。
  他站在那里注視著她,她一直沒睜開眼。顯然是因為缺乏睡眠而筋疲力盡了。他知道這一整個星期中她日夜守候在他的病榻旁,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天,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感受。
  他愿意承認他欠她的情,但他的感覺遠超過感激的層次。她開始在他心中有了分量,而這個事實令他試著找出減輕她的沖擊的方法。現在不是他和任何女人扯上關系的時候。時机全然不對,他非常确信他不會為任何女人放棄他的理想和目標。
  不過莉雅可不是泛泛的女流之輩,而他知道如果他不盡快躲開,事情就來不及了。可惡,整個情況是如此复雜。他的心中充滿了各种矛盾的情緒。他不要她,他一再訓令自己,但是一想到任何其它人擁有她就令他的胃糾結。
  克林終于逼得自己离開她的床畔,回到自己的臥室,再進入書房。他至少積壓了一個月的工作,而且需要等量的時間才能將所有的數据登錄入帳。一頭裁進工作正好可以讓他藉以忘掉莉雅。
  有人做完了所有工作。克林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的帳本。紀錄顯示著到今天的出貨數据。他花了一小時覆查所有的數目是否正确,接著靠進椅背翻閱各方留言。
  凱恩顯然一肩挑起了所有的重任,克林判斷。他得記得謝謝哥哥的大力相助。這一星期他一定忙得不可開交,因為他的帳本至少多了十五頁的交易紀錄,而一年多來克林不曾有過這么多現金。
  他將注意力轉移至留言上,從天亮一直工作到午后。富恩好高興看到他的主人已告痊愈,早、午兩餐均是他親自送來,克林沐浴后換上白襯衫、黑長褲,富恩宣稱他的主人又恢复了一點顏色。他像只母雞般流連不去,不久就把克林逼得心浮气躁。
  那天下午三點富恩再次打斷他的工作,送來他父親及哥哥的短箋。
  威謙郡公爵的信充滿對莉雅公主安全的關切。他顯然听說了公主在歌劇院外遭致伏擊。他建議召開家庭會議安頓莉雅的未來,并且要克林病体康复立刻帶公主到他們家在倫敦的宅邸。
  凱恩的信內容相似,但也令他困惑,因為他對于幫忙做帳的事竟然只字未提。克林想凱恩未免太謙虛了。
  “好消息,不是嗎?”富恩問。“你家的人都完全康复了。廚子听你父親的園丁說,大家都健壯如昔。你父親已經下床,而你的妹妹們則被指示繼續留在鄉下一、兩個星期。你要我送信去告訴他們,你已經痊愈了嗎?”
  管家透露的消息并沒有使克林訝异。兩個家之間的流言管道一向暢通無阻而且极富效率。“家父要舉行家庭會議,或者你已經從園丁那听到了?”他諷刺地問。
  富恩點點頭。“我听說了,但不知道确實日期。”
  克林搖搖頭。“就把會議定在明天下午。”
  “什么時候?”
  “兩點。”
  “你哥哥呢?”富恩問。“我該也送個信去?”
  “好,”克林同意。“我相信他會想在場。”
  富恩急急走向門去執行他的任務。來到門口,他忽然停下腳步。“對了,大人,我們家能否接待訪客了呢?莉雅公主的追求者已經請求接見一星期了。”
  克林皺起眉頭。“你是說那些無賴已經駐扎在家門口?”
  主人憤怒的口气令富恩打個哆嗦。“我們家住著一位美麗純洁的公主的閒話已經像野火般傳了開來。”
  “可惡。我們的家庭會議舉行之前,任何人不得進門。”克林宣布。他接著微微一笑。“對于莉雅的追求者,你似乎比我還惱怒。為什么,富恩?”
  管家沒有假裝。“我是很火。”他坦承不諱。“她屬于我們,克林,”他脫口而出,一時間忘了禮數地直呼主人之名。“赶走那些豺狼是我們的責任。”
  克林點頭同意。富恩這才轉移話題:“她父親的代理人狄先生每天早上送信來要求接見,說是有文件需要她簽字。”他補充說明。“但是我在莉雅公主身后瞄到的一封信,看見他堅持說有重大消息稟報。”
  克林向后靠。“莉雅對這封信做了什么反應?”
  “她絲毫不顯煩惱,”富恩回答。“我問她是否應該稍覺擔心,她回說狄先生的重大消息或許和市場不景气有關。我不懂她在說什么。”
  “她說的是財富損失。”他解釋。“也送封信給狄先生,告訴他我們邀請他到家父在城里的房子拜訪莉雅。時間定在三點,富恩。那時我們應該開完家庭會議了。”
  管家仍不肯走。“你還需要什么嗎?”
  “莉雅公主會离開我們嗎?”
  管家聲音中的憂慮非常明顯。“她很可能會和我母親住在一起。”
  “但是大人……”
  “家父是她的監護人,富恩。”
  “他或許是,”仆人反駁。“但你是唯一能照顧她的人。抱歉我說話太直,但令尊年紀大了,而令兄有妻儿需要照顧,所以您責無旁貸。老實說,如果公主發生了什么事,我會非常難過。”
  “她不會發生任何意外。”
  主人聲音中的憤怒沖消了富恩的憂慮。克林現在表現得像個保護者了。他天生有旺盛占有欲,富恩知道遲早他會明白莉雅是屬于他的。
  克林繼續研究他的帳務。富恩咳嗽一聲,暗示克林他還沒說完。
  “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克林問。
  “我只是想我要提一下,……呃,歌劇院外的攻擊……”
  克林合上他的帳本。“怎么樣?”他的惱怒全在緊鎖的眉心表露無遺。
  “影響了她。她沒有對我說什么,但我知道她仍然很難過。為了令陸蒙受傷責怪自己。”
  “荒唐。”
  富恩點頭同意。“她一直向陸蒙道歉,而且今天早上她下樓時,我看得出來她哭過。我相信你應該和她談談,大人。”
  “好。待會儿我會和她談。現在你先出去,富恩。几個月來第一次,我總算就要赶上進度了。現在我想把今天的總額加進去。晚餐之前我不想受打扰。”
  富恩不介意他主人的粗率。克林會照顧莉雅公主,那才是他所關切的。
  管家愉快的心情一整個下午都受到強烈的測試。大部分的時間他都花在應門及拒絕追求者求見。真是無聊透頂。
  那天晚上六點,理察爵士來到他們的門檻。他沒有要求進屋,只是指示富恩開門。
  富恩領理察爵士上樓,進入克林的書房。這位相貌堂堂的灰發紳士等到管家离開后才對克林說話。
  “你看起來還不差,”他宣稱。“我想親自看看你的情況,當然,同時贊美你的杰出成績。魏宁漢那件案子有可能很難纏,你辦得很好。”
  克林靠著椅背。“它的确變得很難纏。”他提醒理察。
  “沒錯,但你處理得很有技巧。”
  克林勉強克制他的嗤笑。處理得很有技巧,如此說明英國已除掉一位敵人頗合理察的作風。
  “理察,你來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當然是來贊美你的。”
  克林又笑了。理察也微微一笑。“我可以喝一杯白蘭地,”他朝吧台指指。“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克林婉拒。他正要起身替理察斟酒,理察揮手制止。“我自己來。”
  理察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繼而坐進面對書桌的真皮座椅。“再過几分鐘摩根就要過來,不過我想先和你談談。又發生了一樁麻煩事,我想它可能正好适合摩根去辦。給他一個暖身的机會。”
  “這么說他改吃公家飯了?”
  “他想服務他的國家,”理察告訴他。“你覺得他怎么樣,克林,我不要外交辭令,直接說出你的感覺。”
  克林聳聳肩。他的脖子因為長時間看帳冊而僵硬,于是扭動肩膀,試圖消除其間的硬塊。“听說他在几年前繼承了他父親的頭銜及產業。他現在是歐克山伯爵了,不是嗎?”
  “沒錯,”理察爵士回答。“但你只說對了一半。他的頭銜及產業是得自他叔叔。摩根的父親好久以前就离開他而去,他則在一家又一家的親戚推來讓去在長大。傳說他的出身不正,有人認為那是他父親遺棄他的原因。摩根的母親在他四或五歲時過世。”
  “坎坷的童年。”克林歎道。
  理察同意道:“因而造就今日的他。他很早就學會要放聰明一點。”
  “你對他的背景知道的比我還多,”克林說。“我能補充的只是浮面印象。我曾在不同的場合看過他。他深受上流社會歡迎。”
  理察喝了一大口酒后說:“你還是沒告訴我你的看法。”他提醒克林。
  “我不是有所保留。”克林回答。“我和他真的不熟,不足以有任何看法。他似乎很討人喜歡,不過納山不很喜歡他,我記得他曾做過這种表示。”
  理察微微一笑。“你的合伙人誰都不喜歡。”
  “沒錯,他是不喜歡。”
  “他可有不喜歡摩根的明确理由?”
  “沒有,他只說他是時髦的小伙子。摩根長得俊俏,至少女人是這么告訴我的。”
  “納山不喜歡他是因為他的長相?”
  克林失笑。理察爵士似乎不敢置信。“我的合伙人不喜歡魅力十足的人,他說他永遠猜不透他們在想什么。”
  理察將這樁訊息貯存在腦海一角。“摩根的關系几乎和你一樣多,他會是局里的一項珍貴資產。但我仍決定慢慢來,我們還不知道他碰到危机時會有什么反應。克林,我要他來這里和你談談。另外還有一件棘手的事你或許愿意替我們處理,如果你決定接下這樁任務,我希望摩根也能參与。他可以向你學點東西。”
  “我是退休的人,記得嗎?”
  理察微微一笑。“我也是,”他拉長聲調。“我想交出大權已經四年了。”
  “你絕不會退休的。”
  “你也不會,”理察預測。“至少在你的公司沒有你的補助而能維持之前。告訴我,小子,你的合伙人可曾納悶那些額外的資金是打哪儿來的?我知道你不想讓他知道你又再為局里效命了。”
  克林用手梳頭。“他還沒注意到。”他解釋道。“納山一直忙著開設分公司,而且他的妻子莎娜就快生頭胎。我怀疑納山有時間分心。
  “而他注意到的時候呢?”
  “我會告訴他實情。”
  “我們還用得著納山。”理察說。
  “不可能,他現在有家室了。”
  理察爵士勉強同意他,繼而將話題轉回他要克林接下的任務。“關于這項任務,”他說。“它不會比上次更危險,但是……啊,晚安,莉雅公主。很榮幸再見到你。”
  她就站在門外。克林納悶她到底听到多少。
  她對理察微微一笑。“很高興再見到你,爵士,”她輕聲回答。“希望我沒有打扰你們。門是開著的。但若你們正在開會,我待會儿再來。”
  理察爵士急急走向她。“沒的事,進來坐吧。我正想在走之前和你談。”
  他扶著她的手肘引她走向椅子坐下,她拂平裙擺等候他落座。
  “我听說了歌劇院外的不幸事件。”理察皺著眉頭表示。
  “你心情好一點沒有?”
  “我沒有什么不好的,理察爵士,是我的侍衛受了傷。陸蒙總共縫了八針,但昨天拆線了。他現在感覺好多了,是不是啊,克林?”
  她把克林納入談話圈時,她的視線完全對准理察,他并不介意她沒看他,甚至還忙著掩飾他的愉快。理察爵士脹紅了臉。克林無法相信這個消息靈通、鐵石心腸的情報局長竟然像小男生般臉紅起來。
  莉雅迷倒了這個老家伙,克林怀疑她對自己的影響力是否知情。她的笑容、視線清明。若是她開始扇動睫毛,那么我們會知道她的誘惑畢竟不那么清純。
  “你可有机會查問我們討論過的那件事?”她問。“我知道這么要求太厚顏,理察爵士,而我要你知道我對你提議派個人去格雷塔格有多感激。”
  “我已經辦好了。”理察回答。“我的手下辛普森昨晚才回來。你猜對了,公主,艾洛伯和他的對手藍大衛那里并沒有她結婚的紀錄。”
  “我就知道,”莉雅呼道。她雙手合握,仿佛在禱告,接著對克林皺眉。“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她的熱切令他失笑。“告訴我什么?”
  “蓓莉小姐不會私奔。理察爵士剛才證實了我的推測。”
  “公主,仍有可能她确實在那里結了婚。艾洛伯和藍大衛保持正确紀錄用來吹噓他們主持婚禮的數量,不過他們并不是格雷塔格村里唯一會主持婚禮的人。有些聲譽沒那么高的公證人根本不留紀錄。他們直接填發結婚證書,交給做丈夫的了事。所以你瞧,她仍有可能是私奔了。”
  “她沒有。”
  莉雅執迷不悟。克林搖搖頭。“她這是在搗黃蜂巢,理察我告訴過她別管這件事,但她不听我的。”
  她對克林皺眉。“我什么都沒搗亂。”
  “不,你有,”克林回答。“如果你再拿各种問題去煩蓓莉的家人,會使得他們更難過的。”
  他的批評一針見血,她低下頭。“你一定認為我存心傷害人。”
  “你不必如此苛責她,孩子。”
  克林惱怒地說:“我沒有苛責她,只是實話實說。”
  理察爵士搖搖頭。莉雅對他露出微笑,很高興他站在她這邊。
  “理察爵士,如果他知道我擔心的理由,就不會妄下斷語,認為我侵犯別人的隱私。”
  理察瞪克林一眼。“你不听她解釋?克林,她說得很有道理。你不該不明所有內情就妄下斷語。”
  “謝謝你,理察爵士。”
  克林悶哼一聲,莉雅決定不理會這個莽漢。“我們的下一步要調查什么?”她問理察。
  理察爵士一臉茫然。“調查?我還沒想到……”
  “你說過你會幫我,”她提醒理察。“你不能這么快就泄气了。”
  理察爵士向克林求助,克林咧嘴一笑。
  “這不是放棄不放棄的事。”理察說。“我只是不确定我在調查的是什么。顯然你的朋友的确和某人私奔,而且我相信克林建議你不要插手是正确的。”
  “為什么顯然?”
  “蓓莉留下了短箋。”
  她搖搖頭。“任何人都可能寫信。”
  “但是……”
  “我抱了好大的希望你能幫我,理察爵士,”她打斷他,聲調孤寂。“你是我最后的希望。蓓莉有危險,而她只有你和我幫她,只有你能查出事情的真相。”
  理察爵士像只公雞般趾高气昂。莉雅的一句贊美就使這個人軟到骨髓里去了。
  “我找到她的結婚記錄,你就會滿意了嗎?”
  “你真找到了,我就罷手不管此事。”
  理察點點頭。“那好,我從她家人開始問起。明天我會派個人和她哥哥談談。不論如何,我會查明真相。”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你。”她低語。“不過我應該先警告你。我曾送信給蓓莉的哥哥,但她拒絕和我見面。因為克林曾對他不禮貌,而他顯然沒有原諒他。”
  “他不會拒絕我。”理察爵士宣稱。
  克林听夠了他們這可笑的話題。他不喜歡英國的情報局局長自失身分地打听別人的家務事。
  他正想改變話題,理察爵士的一句話吸引了他的注意。“莉雅公主,承蒙你應允合作,這件小事起碼是我能做到的。請放心,我會在你离開英國時給你答案。”
  克林俯身向前。“理察,你說清楚,”他質問。“莉雅應允合作什么?”
  理察頗表意外。“她沒告訴你……”
  “我認為那不重要,”莉雅脫口而出,她匆匆站起來。“我失陪一下,你們倆可以私下談你們的事。
  “莉雅,坐下。”
  克林的聲音不容她爭論,她歎口气遵令坐下。不過她不肯看他,視線落在她的膝上。她想躲起來而不是討論她的決定,但那么做太懦弱而且不負責,此外克林有權知道她做了什么決定。
  要有尊嚴,要有禮節,她暗自想道。克林絕不會知道她有多難過,而這多少自是一种胜利,不是嗎?
  “解釋一下為什么理察爵士如此高興你的合作?”
  “我決定回家父的故鄉。”她的聲音低微。“我要嫁給雷將軍,令尊已同意了。”
  好長一段時間克林說不出一個字。他瞪著莉雅,她則瞪著自己的膝蓋。
  “這些都是我生病時決定的?”
  “嗯。”
  “看著我。”
  她泫然欲泣,深吸一口气,終于轉頭看著他。
  克林知道她很煩亂。她雙手絞緊,正試著不哭出來。
  “沒有人逼她。”理察爵士插嘴。
  “沒有才見鬼了。”
  “那是我的決定。”她堅持。
  克林搖搖頭。“理察,什么事都沒決定,你懂了嗎?莉雅仍為上星期的意外自責。”
  “我應該為陸蒙受傷自責。”她喊道。
  “不”,他厲聲喝斥。“你只是被嚇到了。”他將注意力轉向情報局長。“莉雅顯然忘了上星期她對我的承諾。”
  “克林……”
  “安靜。”
  她的眼睛不可思意地睜大。“安靜?你們討論的是我的未來,不是你的。”
  “我是你的監護人,”他反駁。“我決定你的未來,而你似乎忘了這項事實。”
  他火辣辣的口气像火龍噴出的熱气。她決定不和他爭論,他已變得蠻不講理,若非他已不再瞪她,她一定會掉頭就走。
  克林將注意力轉回理察。“上星期莉雅和我談過這個問題。”他解釋道。“我們決議她不能嫁給那位將軍。你可以告訴你的同僚,交易已經取消。”
  克林气憤得几乎沒注意到理察點頭同意。“她不會嫁他。那位將軍真像位甜心,不是嗎?派出一群殺手綁架他的新娘,這等追求術可真少見,你說是不是啊?我真希望他自己來英國一趟,我會好好陪他几分鐘。”
  莉雅不懂克林為什么如此激動。她從沒看過他這么憤怒,更不知道該怎么安撫他。
  “克林,他不會放棄的,”她低喃,顫抖的聲音自己也不忍猝听。“他會派其它人來。”
  “那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
  “是嗎?”
  她眸中的恐懼消除了他部分的怒气。他不要她怕他,因而刻意放軟聲調回答:“沒錯。”
  他們四目相交了好一會儿,他溫柔的表情令她寬慰得想哭。他不會讓她离開英國。
  她勉強抽回瞪著他的視線,不讓他看到她眸中的淚。她深一口气控制住情緒,然后說:“我只是想做得完美些。我不想有人受傷,而理察爵士說他們能有机會商議更好的貿易協議……”
  “我的同僚相信將軍會合作。”理察爵士插口說道。“我個人則不相信這种鬼扯,我和克林想法相同。”他點頭強調。“雷將軍不足以信賴。因此親愛的,你不必表現任何高貴情操。”
  “要是克林受到傷害呢?”她脫口詢問。
  理察爵士和克林都被這一問愣住了,莉雅的表情又摻進了恐懼。克林靠著椅背凝視她。她不害怕自己的安危,反倒替他擔心。他或許應該生气才是;他能照顧自己,她替他擔心實在有點侮辱人。
  而且使他樂得暈陶陶的。
  理察爵士揚起眉梢注視克林,等他回答她。
  “我能照顧我自己,”克林說。“你不用擔心,明白嗎?”
  “明白了,克林。”
  她的立時回答取悅了他。“現在你出去吧,理察和我還有其它事要討論。”
  她隨即听命离開,甚至沒有向理察道再見。天,她真是跑著出來,她的行為极不淑女,但她不在乎。猛烈抖動的身体使她几乎關不好門。
  她終究不必嫁給那個恐怖的人了。克林替她做了決定,她感激得一點都不介意他發了那么大脾气。為了她說不出來的原因,克林決定認真執行監護人的職責。
  “莉雅公主,你還好嗎?”
  她惊跳起來,繼而爆出笑聲,富恩及一位她從沒見過的人就站在距她几尺的地方。她沒听到他們的足音。
  她感覺自己脹紅了臉。那個陌生人正對著她微笑。她想他或許認為她瘋了,莉雅站直身体,強迫自己止住哭聲。“我很好。”
  “你在做什么?”
  “反省。”她回答。還有祈禱,她無聲地補充。
  富恩不知道她說反省是什么,只是繼續茫然地瞪著她,她轉向來客。“晚安,大人。”
  管家終于記起了他的儀態。“莉雅公主,容我介紹安摩根,歐克山伯爵。”
  莉雅微笑表示歡迎。“很高興認識你。”
  他走向前,握住她的手。“這是我的榮幸,公主。我早想見你了。”
  “是嗎?”
  看到她訝异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是的,”他向她保證。“你是全倫敦的中心話題,但我想這個你很清楚。”
  她搖頭。“不,我不清楚。”
  “攝政王逢人就贊美你,”摩根解釋。“請別皺眉,公主,我听到的全是好事。”
  “什么樣的好事?”富恩放膽一問。
  摩根仍然注視著莉雅回答。“听說她非常美,現在我知道傳言都是真的。她的确美麗絕倫。”
  他的奉承令她尷尬。她試圖抽回手,但他不肯松開。
  “你的臉紅得好漂亮,公主。”他告訴她。他走向前,借著燭光照射,她能看到几縷銀絲在他深棕色頭發中閃爍。他的深棕色眼睛因微笑而熠熠生輝。摩根不比富恩高多少,但他似乎完全懾住了管家。他渾身散發的力量或許是源于他的社會地位,她猜想。他的爵位容許他傲慢自持。
  不過這個人也很了解自己的魅力,他知道這种緊迫盯人的方式令她不自在。
  “你在英國住得可習慣?”他問道。
  “很習慣,謝謝你。”
  克林打開門時,摩根正在問莉雅他是否可以于第二天下午前來拜訪她。克林立刻注意到莉雅脹紅的臉,也注意到摩根正握著她的手。
  他按捺不住地直接反應,伸手一把抓住莉雅的手臂,將她拉至身旁。接著他將手占有味十足地搭住她的肩,并且對他們的訪客大皺其眉。
  “莉雅明天會很忙。”他宣稱。“進去,摩根,理察爵士在等你。”
  摩根似乎沒注意到克林惱怒的聲調。就算注意到了,他也刻意忽略。他贊同地點點頭,繼而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如果你允許,公主,我會繼續試著說服令堂兄答應我拜訪你。”
  她一點頭同意,他隨即行禮告別,然后走進書房。
  “不要再捏我了,‘堂兄’。”莉雅低喃道。
  他听出她話中的笑意。轉頭瞪她一眼。“他打哪听來這种說法的?你告訴他我是你的堂兄?”
  “我當然沒有。”她回答。“現在你可以松手了嗎?我必須回房去拿我的記事本。”他不放開她。“莉雅,你為何這么高興?”
  “我高興是因為我似乎是不必嫁給雷將軍了。”她說道,掙脫他的掌握,急急走下長廊。“還有,”她回頭又說道:“我的名單上又多了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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