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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野


  遍植在青山路与神宮外苑之間的銀杏樹,在深秋的黃昏中洋溢金黃色的光芒。湊近看的話,一部分已經開始凋落,三三兩兩的人們帶著愛犬漫步于落葉之中。
  每當看到這些鮮黃的落葉,修平才惊見又過了一年。
  總覺得不久前這些路樹還穿著綠色的新衣,如今甚至連人行道上也舖滿了調零的枯葉。
  在人們忙于欣賞櫻花、楓葉等四季風景的花卉之際,一年的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人們又添了新歲。
  就這點來看,自然之美是不可輕忽的。在人們大飽眼福的同時,年華也逐漸地老去。
  這一陣子以來,每當看到這些落葉,修平總會重新回溯自己的一生。
  “難道像我這樣就算是幸福嗎?”
  單從表面看,修平大學畢業后就一直擔任醫生,如今已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型公立醫院外科主任,而且如果順利的話,將來也不是沒有可能高升為院長。
  雖然這种現況稱不上飛黃騰達,但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說,也還擁有一妻一女的小家庭。如果勉強說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少了個儿子,不過,修平頗為知足,不敢作非分之想。
  如果為這樣的一生評分,最起碼拿個及格的分數應該不成問題,然而,若問到當事人是否滿足,那又另當別論了。
  修平自認為還有很多心愿未了。
  在工作方面,他希望能更進一步地研究自己長年參与的脊椎外科。幸好,只要一息尚存,這個心愿自然有達成的一天。再說,時間与臨床經驗的累積相當重要,焦慮也無濟于事。
  事實上,令修平感到更為遺憾的,反而是感情生活上的空白。
  在現實生活中,除了有芳子陪在身旁之外,修平還和葉子保持固定的幽會,如果再加上年輕時所交往的女朋友,以及逢場作戲時一夜風流隨即分道揚鑣的風塵女子,他對女人的閱歷已經算相當丰富了。
  然而,縱觀自己的一生,修平卻找不出一次像樣的戀愛。回想起來,最多也只有与芳子相識之初,以及与葉子幽會時有點緊張之外,他似乎不曾有過沉浸在浪漫气氛里的感覺。
  在這方面的經驗,他實在無法和好友廣瀨相提并論。
  在人的一生中,工作雖然重要,從女性身上獲得充實感也是不容忽視的。到了這把年紀,修平不想再用什么情呀愛呀之類肉麻的字眼,不過他實在很想嘗嘗陶醉在那种情調中的滋味。即使工作方面順順利利的,但若感情生活乏善可陳,人生就未免太乏味了。
  這几年來,修平始終向往著能夠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他很擔心自己迷迷糊糊地過下去,到最后抱憾終生。
  修平之所以產生這种情緒,很可能是因為年齡的關系。
  只要想到自己已經四十好几,即將垂垂老矣,他就會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吶喊:我不要這樣!
  其實,達成這個心愿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和芳子恢复舊日的感情。和芳子相識之初,每次見面時修平都相當興奮,新婚期間也總是一下班就立刻赶回家。每當想起這些點點滴滴,修平心中十分盼望往日能夠重現。
  問題是結婚十七年后的今天,企圖喚回初識時緊張又浪漫的情調,無异緣木求魚。
  修平下班回家時芳子多半也在,對他而言,家与妻子已經成為兩個同義字,在這种心態下,要求他對妻子保持戀慕之心,等于要求他對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父母兄弟保持戀慕之心。
  不論一個男人多么深愛一個女人,一旦對方和他太接近時,他就不再把對方當成戀人,充其量只算是同居人罷了。
  這种轉變源自于男性的利己主義。就算妻子只是生活中的同居人,但既然出自于自己的選擇,就應該持續當初的熱情。這就是夫妻之間彌足珍貴的情操。
  然而,女人也許會因此感到滿足,男人卻絕不會這么容易就作罷。
  這种差別与其說是男人的利己与任性,倒勿宁說是男人与女人之間生理上的差別所造成的。
  在本質上,男人与女人生理器官构造的不同,使得兩者對性的看法也大相徑庭。
  當然時下也有很多女人的性觀念和男人一樣開放,修平就常常听說一個女人同時愛上好几個男人的傳聞。
  總之,對于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想見面隨時都見得到的妻子,男子是很難保持熱情的。
  明白地說,修平目前正處于欲望無所發泄的狀態。
  從札幌回來之后,他一直避免和葉子見面,葉子也為了芳子跑到机場等候這件事深表不滿。
  最近葉子雖然還是常常打電話到醫院,卻絕口不提見面的事。當然,這种作法是基于維持女性的自尊,以及在修平面前拉不下臉來的緣故。因此,葉子總是一方面刺探修平的態度,一方面保持沉默。
  所幸如此,他們過去每個月至少約會兩、三次的關系,總算沒就此結束。
  修平和芳子原本就很少親熱,自從初夏冷戰以來,他們夫妻之間的性生活完全宣告停頓了。有時候明知芳子還沒有睡著,修平卻總是提不起勇气越過兩床棉被的空隙,發動攻擊,而芳子似乎也不抱持任何等待。
  修平心想,坦白地對過去的事道歉,或強迫妻子乖乖就范,也許能恢复舊有的關系,問題是他根本提不起勁來這么做。
  就算這么做能夠与妻子重修舊好,修平卻不認為自己能從妻子身上享受到和葉子在一起時所獲得的充實感,因此,他始終沒有采取行動。
  修平也不是沒有想過另外找其他女人,可是另起爐灶必須花費相當的時間与精神,當然,經濟能力更是不可或缺的。
  “真的想談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就必須不辭勞苦。”廣瀨曾經為修平打气,可是一旦牽扯到現實問題,修平還是非常遲疑。思前想后的結果,最理想的對象還是葉子。
  這几個月來,修平時常想起葉子的身体。
  葉子的外表雖然一副對性不感興趣的模樣,事實上卻相當放得開。她最大的优點就是對于修平的要求,總是爽快地接受。
  譬如說,修平要求她擺出某個姿勢,她就很少加以拒絕,總是乖乖地服從。修平無法對芳子開口要求的,都能輕松自在地要求葉子,而葉子也百般配合。
  修平是在從蓼科回來之后,開始怀念葉子的种种好處。
  那兩天獨自在家的時間,正是和葉子見面的好机會,不過當時唯恐對妻子過意不去,只好打消念頭。
  修平本來對自己的作法深感驕傲,但事過境遷之后他又開始后悔了。
  “為什么不好好利用那個机會呢?”
  每思及此,修平總是痛心自己白白浪費了大好机會,對葉子的肉体欲望又再度复生。
  “不跟葉子見面,我實在無法平靜。”
  見面之后又會做出對不起芳子的事,可是這樣下去,無論在肉体上或精神上都不是衛生之道。在壓抑的過程中,修平變得愈來愈焦躁不安。
  修平本以為這把年紀,生理欲望應該會漸漸枯萎,事實上卻不然。
  葉子以似乎看准了修平的焦躁,終于在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一打電話來。
  由于正值忙碌的門診時間,修平接電話的口气不是很好,一听到是葉子的聲音,他立刻興奮地叫道:
  “噢……”
  葉子似乎平靜的口吻向修平問好,然后言歸正傳。
  她有一個同性朋友,一個月前開始腰酸背疼,到某家醫院診治后仍不見起色,因此希望修平能為這個朋友檢查一下。
  “隨時歡迎!”
  修平點點頭,又緊接著問道:
  “你是不是也一起來?”
  “我還是回避一下好了。我的朋友叫中川章子,一切都拜托你了。”
  修平把名字記下來之后,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門診病患和護士,對著听筒輕聲說道: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葉子察覺到修平語調的轉變,因此也壓低了聲量。
  “不一起來嗎?”
  “你要我也一起去嗎?”
  “其他的時間也可以,我有些話一定要跟你談一談。”
  修平心想,不管見面之后情況怎么樣,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她找出來。
  “拜托嘛!”
  修平對著听筒低下頭來,過了一會儿葉子才說:
  “下個星期二我會到醫院附近辦點事……”
  “那就那一天好了。”
  下星期二修平有一個開刀手術,不過他還是滿口答應。
  “時間呢?”
  “可以的話,我希望約在六點。”
  “那么,就六點……”
  修平把約會地點定在澀谷公園街上的某一家旅館,葉子也同意。
  “一定要來唷!”
  修平又叮嚀了一句才挂斷電話,他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滿臉通紅。
  此刻,修平欣賞著种植在街道兩旁的銀杏樹,往澀谷方向走去,就是為了和葉子見面。
  每當看到泛黃的銀杏樹葉,修平總是會慨歎歲月的無情流逝,唯獨今天他根本無暇沉浸在這种感傷中。
  只要想到相隔五個月后,終于又能夠和葉子見面,他的心情就自然而然地快活起來。
  修平抵達澀谷的旅館時,已經六點十分了。今天的手術拖得太久,青山路的交通又特別混亂,所幸葉子還在等候。
  “對不起……”
  修平推開旋轉門,舉起一只手跑過去,他高興得真想大叫一聲“万歲”。
  “手術耽誤了一點時間,真對不起!”
  修平用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水,葉子在一旁微笑地說道:
  “我也是剛剛才到。”
  “那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你會先走。”
  在鬧別扭之前,就算遲到個十分、二十分鐘,修平也根本不必擔心,不過今天自然特別一點。
  “我們到哪里吃飯?你應該有時間吧!”
  “并不是很寬裕。”
  “到十點嗎?”
  修平問道,葉子立刻搖搖頭。
  “那么,九點好了。”
  今天葉子穿著白色的襯衫和寶藍色的夾克,下身則是同色系的圓裙,右手拿著一個黑皮包,看起來十分可愛。
  “總之,我們先吃點東西。”
  為了節省時間,他們很有默契地往地下室的壽司店走去。
  “好久不見了。”
  “你好嗎?”
  “還好啦!你呢?”
  “不太好。”
  葉子說完后,立刻又笑著說:
  “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他們叫了兩杯啤酒,彼此互碰了一下酒杯。
  修平本想說“慶祝我們又見面了”,卻又覺得有點夸張,于是二話不說,一飲而盡,葉子的雙手卻停在半空中,似乎在等什么。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
  葉子問得十分突然,令修平有點措手不及。他在前一通電話中的确曾說過有話要和葉子談一談,不過那只是想把葉子約出來的藉口罷了。
  “你不是說有個朋友要來看病嘛……”
  情急之下,修平只好拿葉子在電話請托的事充數。
  “怎么到現在還沒來呢?”
  “對不起,她本來打算立刻去的,可是很不湊巧,她的小孩感冒了,可能要再過兩、三天才有空。”
  “沒有關系,麻煩你交代她一聲,來的時候最好把前一個醫院的主治大夫所簽發的介紹信一起帶來。”
  “我想她會帶去的。”
  “還有,順便把X光片也帶來,這樣可以幫助我盡早了解病情。”
  “我回家之后一定馬上告訴她。特地拜托你照顧,結果她卻耽誤了,實在很抱歉。”
  “如果只是腰痛的話,也不必那么急。”
  “只有這些了嗎?”
  “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以前住在目黑區的公寓鄰居,不過現在已經疏遠了根本很少見面。”
  葉子說話的口吻有點辦公的味道,此刻兩人單獨相處她卻擺出一副為朋友而來的姿態。
  “你不吃一點嗎?”
  修平勸葉子進食,心底卻漸漸有點緊張。
  “今天你是從健康中心直接過來的嗎?”
  “我先到新宿辦點事才繞過來的。”
  “真的好久不見了。”
  修平深情地看著葉子,巴不得能夠立刻和她上床。
  大致填飽肚皮之后,修平低聲問道:
  “現在要去哪里?”
  “你說什么?”
  雖然修平就附在葉子的耳邊說話,葉子還是沒听到。
  “不是還有時間嗎?”
  “不行!”
  葉子緩緩地搖搖頭,臉上卻帶著微笑。
  修平把手表伸在葉子的眼前。
  “現在才七點。”
  “我今天來只是想听听你要說什么。”
  “我已經說完了。”
  “那么我就該回家了。”
  “你不是說可以到九點再回去嗎?”
  葉子亟待逃脫,修平卻死纏不放,他們雖然明知彼此都在作戲,卻都樂于陶醉在這种气氛之中。這种愉悅也是修平和芳子之間所無法產生的。
  “走吧!”
  “去哪里?”
  柜台里有兩個服務生,不過他們在和其他客人說話,沒有注意修平和葉子談些什么。
  “這里太亮了,我們先找個稍微暗一點的……”
  “不行。”
  葉子的態度變得十分嚴肅。
  “如果我們做了那件事,會被你太太罵的。”
  “把上次那件事忘了嘛!”
  “沒有那么便宜!”
  “可是,上次真的是巧合。”
  “后來你們和好了,是不是?”
  “發生了這种事,怎么可能和好嘛!”
  修平苦苦哀求,葉子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默默地喝茶。
  “那天之后我們就一直冷戰到現在。”
  “……”
  “几乎連話都沒說了。”
  修平有點受不了葉子默不作聲的態度,雙手輕輕地擺在柜台上。
  “我鄭重地向你道歉,請你相信我。”
  “你怎么都不像你了?”
  面對微笑的葉子,修平又再度低下頭。
  “拜托你走吧!”
  “去哪里?”
  “旅館……”
  到了這個地步,修平不再客气,索性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企圖。
  “好不好?”
  “這么說,我們還要再繼續羅?”
  修平拼命地點頭。
  “當然,我根本不能沒有你。走吧!”
  修平想站起來,葉子卻按住他的手。
  “我不想去那种賓館。”
  “那你要去哪里?”
  “總之,我不喜歡那种地方。”
  “那么,就在這上面,好不好?”
  “這里不是那种賓館吧?”
  “你等一下,我現在去訂房間。”
  “待會儿嘛……”
  葉子又用手制止修平。
  “九點鐘一到我就要回家哦!”
  修平看看手表,點點頭,葉子又接著說:
  “我可沒有原諒你,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修平根本不在乎葉子說什么,現在最重要的是赶快進房間。
  修平走到一樓的柜台,詢問服務生還有沒有客房。
  偏不湊巧,雙人房已經客滿,只剩下單人房。修平有些遺憾,但無暇猶豫,只好決定租用單人房,在住宿表格上簽名。
  正規寫上“速見……”時,修平覺得有點不安,于是決定使用類似的名字——“早川修一”,而地址也略作了一番更動。
  柜台服務生敏感地察覺到修平的忐忑不安。
  “很抱歉,能不能請您先付二万圓,作為定房間的訂金?”
  修平有點不快,心想我又不會跑帳,憑什么要求我先付錢?
  “我可是xx大醫院的外科主任哦!”修平實在很想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可是現在若拿出名片,剛剛捏造假名的事勢必穿幫。
  無奈,修平只好交兩万圓,柜台服務生立刻呼叫客房服務生。
  “不必了。”
  修平赶忙制止,他的隨身行李只有一個小小的公事包,如果讓服務生代勞提到客房里,未免太小提大作了。修平拿著鑰匙,和等在大廳中央的葉子使了個眼色,徑自走到電梯前。到達七樓打開七0八號房的房門,一張單人床立刻映入眼帘,床前擺了一個小小的茶几和兩張沙發。格局雖小,葉子卻似乎相當滿意。
  “還是這种地方比較干淨。”
  葉子打開白色的蕾絲窗帘,面對著窗外深吸了一口气。修平跟過去站在旁邊,一把抱住葉子。
  “干什么?”
  葉子連忙后退,修平卻使勁地把她往前抱,并吻住她的唇,葉子便不再掙扎了。
  “我想死你了……”
  修平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自從在羽田机場和葉子分手至今,五個月的時間里,他非但沒有和芳子同房,也不曾碰過其他女人。
  不可思議的是,男人一旦長久不接触女性,便會逐漸習慣這种狀態,并不覺得特別痛苦,有時候甚至認為這樣反而樂得輕松。
  然而這一個月以來,修平卻愈來愈怀念葉子的身体。不知是處于冬眠狀態的欲望在突然間蘇醒,亦或難以忍受和芳子之間的長期冷戰,葉子嫩白的肌膚不時地浮現在修平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魂牽夢系之際,机會好不容易降臨了。
  修平粗野地緊抱著葉子,然后把她壓倒在床上。
  “不行啦!你放手……”
  葉子沒想到修平竟如此猴急。修平本來也打算先說几句知心話,等到時机成熟后再下手,可是房門關上后他突然變得無法自制。
  情況演變到這個地步,修平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進,否則,一旦宣告停戰,他剛才的行為勢將顯得既唐突又愚蠢。
  葉子把兩只手撐在床上,企圖爬起來,修平卻拼命地往下壓。
  事實上,這种結果的發生并不能由修平一個人負擔全部的責任。先把葉子約出來,再伺机帶她開房間,的确是修平的詭計,但葉子本身既然也指定約會時日,事前應該也有心理准備才對。
  在彼此互有默契的情況下,當然會產生這种結果。
  于是,他們便盡情地享受長久以來第一次單獨相處的甜蜜時光。
  在昏暗的燈光下,修平輕輕地擁著葉子。他們兩人都一絲不挂,而且也沒有蓋被。
  當性行為終了時,他們彼此的心里都了解剛才的矯情和抵抗,無非是演給對方看的一出戲。
  “几點了?”
  葉子輕聲問道,修平遂看了一眼擺在床頭柜上的時鐘,九點了。
  “還早啦!”
  修平才說完,葉子就立刻坐起來。
  “對不起。”
  她用被單遮住全裸的身体,從床上站起來,然后撿起散落在床上的衣服,往浴室走去。
  修平眺望著葉子的背影,想起了家里的事。
  今天早上出門時,修平曾對芳子說:“我今天可能會晚點回來。”
  之所以使用“可能”這個含糊的字眼,是因為修平沒有把握能否見到葉子,就算見到了,能不能說服她到旅館開房間,也還是個問題。
  听完修平說的話,芳子只是點點頭,什么也沒說。不肯多說話,已是芳子自冷戰以來的固定態度。
  “待會儿如果直接回家,可能會被她發覺!”
  面對著幽暗的天花板,修平心想。
  “還是洗個澡,把身上的味道沖掉比較安全。”
  修平如此告訴自己,突然發覺這樣的念頭已有五個月不曾出現了。
  葉子似乎只在浴室里把衣服穿好,并沒有洗澡。
  葉子出來后,修平洗完澡時,葉子正對著鏡子梳頭發。
  “你待會儿要直接回家嗎?”
  “是啊!怎么樣?”
  修平低下頭點了一根煙。
  “你必須在几點以前回去?”
  “……”
  修平得不到回答,只好轉過頭來,葉子立刻問道:
  “喂,我們是不是還要繼續在一起?”
  “當然要羅!難道你不要嗎?”
  “這么說,你需要我羅!”
  “當然,你呢?”
  “我不知道……”
  葉子沒好气地說道,也許這正是她的真心話。
  “反正我希望繼續跟你交往下去就是了。”
  修平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后把香煙揉熄。
  他們在九點半走出旅館。當然,他們不是一起出來,而是葉子在前,修平則稍微慢了一點。
  走出電梯,修平立刻到柜台結帳,沒想到柜台四周竟然沒有半個人影。
  修平遂穿過大廳,往出口走去。
  推開旋轉門走到室外,已經看不到葉子的身影。
  修平握著放在口袋里的房間鑰匙,坐上一輛計程車。
  与其現在結帳,倒不如今天晚上先回家,等明天早上要到醫院上班時,再順便來辦理退房手續。反正,這家旅館就在去醫院的必經之路。
  計程車穿過澀谷的車站后,駛向車滿為患的國道。此時,修平對計程車司机說道:
  “可不可以去青山路一下?”
  “你不是要到世田谷嗎?”
  “我突然想買點東西。”
  今天早上出門時,曾事先交代可能會晚點回家,所以這個時間回去不會有任何問題,修平卻覺得有點心虛。盡管他們夫妻正處于冷戰之中,修平卻看得出來,妻子這五個月來不斷地反省自肅,如今他卻再度突破禁忌,和葉子約會。
  青山路和往六本木方向的交叉路上,有一家深受女性歡迎的蛋糕店。
  以前,藥厂方面曾送了一盒這家蛋糕店制造的點心,修平帶回家后,芳子高興得不得了。
  芳子雖已年屆四十,有時卻相當孩子气,看到喜歡的點心和蛋糕,就足以令她手舞足蹈了。
  修平在店里挑了十個小蛋糕,坐回計程車后心情總算輕松了一點。
  他并不打算以蛋糕來瞞混什么,只是覺得這么做,自己的罪過似乎減輕了一點。
  他由于心情放松,使他的眼皮漸漸沉重了起來,最后,竟然打起盹來。
  不一會儿,車子就停在公寓門前,修平拎著蛋糕盒走下車,對著沒有半顆星星的夜空歎了一口气。
  等一下就要面對待在家里的妻子了。
  從前,和葉子約會頻繁的那一段日子里,每當和葉子分手回家時,他總是有點緊張,相隔了五個月,他又品嘗到了那种緊張的滋味。
  修平吹著口哨,心想:
  男人在心靈上必定要有寄托,才能感受到生存的意義。這种偷情之后產生的緊張感,對于工作也具有相當的刺激作用。
  “帶著這個回家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
  修平看著手中的蛋糕盒,干咳了一下,然后用鑰匙把門打開。
  “回來啦!”
  芳子似乎頗為意外,表情顯得有點惊訝。
  “是不是我回來得太早了?”
  “不是……”
  修平有點失望,脫掉外套后走進客廳。
  芳子剛才可能躺著看電視,沙發上擺著一個座墊。
  “你看!”
  修平把那金蛋糕擺在桌上。
  “什么東西啊?”
  “蛋糕啊!”
  “怎么來的?”
  “我在那家你最喜歡的蛋糕店買的。”
  芳子的反應相當冷淡,令修平沮喪不已,于是默默地走進臥室,換上睡衣。
  “今天你是不是很早就离開醫院了?”
  芳子一面把修平脫下的衣服挂起來,一面問道。
  “染谷醫生大概在六點的時候打電話來。”
  “有什么事嗎?”
  “我問了,不過他說你不在的話就算了。”
  “其實他假如有什么事,交代一下又有什么關系?”
  修平心想,如果是剛動過手術的病人情況惡化,染谷一定會叫自己回電話,既然他什么都沒說,就表示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什么時候不打電話來,偏偏選在自己和葉子約會的時候打來,真是討厭!
  修平回到客廳,拿起听筒,打電話到醫院。
  染谷不在,接電話的是值班的年輕醫生。
  “染谷群剛才打電話到我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沒有听他提起,不過我想可能是有關下次比賽的事,因為染谷君說過,想和主任商量一下,獎品要由哪家厂商提供。”
  原來是這种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修平立刻挂斷電話,心情有些起伏不定。
  “好累喔!”
  為了掩飾這种情緒,修平坐到沙發上,開始看報紙。
  電視正在播放西洋電影,已經重新配上日語,看起來倒是蠻輕松的。
  “要不要泡茶?”
  芳子一邊整理桌上的報章雜志,一邊問道。
  “好啊!”
  芳子沒有問修平吃過飯了沒有,她大概認為修平一定是在外面吃過才回家的。事實上,修平也的确和葉子在壽司店吃過東西,然而芳子的絲毫不關心,令他覺得索然無味。
  “我有點餓。”
  “你要吃點東西嗎?”
  “家里有東西可以吃嗎?”
  “我以為你會在外面吃,所以沒買菜,家里只有面。”
  “那就不用了。”
  修平喊肚子餓,并不是真的特別想吃點什么,純粹為了妻子一點都不關心自己,而將不滿的情緒表達出來罷了。
  “你不吃這個嗎?”
  修平用下巴指著桌上的蛋糕,問道。
  “我可以吃嗎?”
  “你不是很喜歡吃這种東西嗎?”
  “你真的是為我而買的嗎?”
  “家里只有你一人,不是為你買的,那為誰買的?”
  “謝謝。”
  芳子鄭重地道謝之后,坐在椅子上,用手解開盒子上的繩子。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你要不要也吃一點?”
  “好啊!”
  “你要吃哪一塊?”
  “隨便哪一塊都可以。”
  看著妻子細細的手指擺進盒子里,修平總算對今天的偷渡成功,真正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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