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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凱特·福萊斯特等在三號檢查室門口,想趁布里斯科到來時私下里將病人的狀況告訴他。不到五分鐘,她看見布里斯科從隔离急診科和醫院主建筑群的旋轉門中急匆匆閃現出來,于是松了一口气。
  布里斯科仔細思忖了一會儿凱特的陳述,說:“准備一根長手術針!我進去看看她是不是內出血。”
  他倆踅進房間后,看到克羅宁正給病人量血壓。
  克羅宁意識到克勞迪亞的母親异常緊張,于是壓低聲音對兩位醫生說:“血壓下降。”
  “再輸液,另外給布里斯科大夫找根長針,”凱特說著從克羅宁手里接過測量血壓的任務。
  一听到要拿針,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忙問:“你們要干嗎?”
  “太太,請你离開這里!”布里斯科說。女人用目光對他的話表示抗議。“請离開房間!”
  最后諾拉·施托伊弗桑特不得不屈從,往門口走時顯些与進來的克羅宁撞個滿怀,后者手里拿著一根手術專用長針和一個皮下注射針頭。克羅宁又繼續測血壓,凱特·福萊斯特看著布里斯科做著准備,打算將長針伸入病人的陰道,倘若真有內出血,針頭便可從腹部將淤積的血液抽出來。
  布里斯科剛要引入針頭,克羅宁突然慌亂地輕聲說:“沒脈搏了!她沒脈搏了!”
  凱特·福萊斯特和埃里克·布里斯科立即將病人從檢查台上抬起,放到靠牆的一輛擔架車上。
  “心肺复蘇器!”凱特吩咐道,克羅宁即刻照辦。凱特·福萊斯特和埃里克·布里斯科快速將擔架車推出房間,克羅宁跟在車旁監測著复蘇器。車子經過惊訝不已的病人的母親,進入各种器械齊全的急救監護室。施托伊弗桑特太太緊跟在后面,懇求地問:“怎么回事?我女儿怎么了?”
  沒人停下腳步對她做任何解釋。在急救監護室門口,盡管施托伊弗桑特太太一再央求,凱特仍舊沒放她進去。
  “她是我女儿,我有權……”
  “你只能礙事,”凱特說罷迅速關上了門。
  急救室里,兩名醫生和三個護士忙做一團。凱特吩咐輸液,大劑量輸注鹽水和乳酸鹽,替換病人的電解液。克羅宁繼續操作著心肺复蘇器。凱特轉向急救室的一名護士說:“做心電圖!”護士把心電圖終端接到克勞迪亞胸部,以便在屏幕上監測她心髒的狀態,同時凱特又吩咐道:“准備一安瓶的腎上腺素!”于是急救室的另一名護士拿來了針劑和皮下注射器。
  凱特迅即在病人的手臂上繃上一個橡皮圈,找到血管,將刺激心跳的腎上腺素注射進去。
  与此同時,布里斯科拿起一根長長的塑料管,撐開病人的嘴,謹慎地將管子捅過她的聲帶和喉嚨,一直下到她的气管。接著他安置好一個气壓帶,命令護士說:“灌空气!”于是護士用雙手握住气壓帶,將空气擠入病人的肺部。她操作的很小心,与操作心肺复蘇器的克羅宁配合著,因為克羅宁在為病人的胸部施加壓力,而气壓計則是往体內灌气,協調不當便會使兩人的努力抵消而不起作用。
  布里斯科轉過頭沖門口喊道:“卡斯蒂略!胡安·卡斯蒂略!”
  一聲回應從走廊里傳來:“來啦,醫生!”
  “胡安!O型血,四品脫!立刻送來!”布里斯科命令道。
  一听到要輸血,施托伊弗桑特太太頹然靠向牆壁,她惊愕得已無法再發問和反抗了。
  在急救室里,布里斯科幫著凱特手忙腳亂地量著病人的血壓,并同時不停地觀察著熒光屏上心髒跳動的情況。很快他們便發現,雖然心髒跳動恢复明顯,但輸入体內的所有液体和藥物都沒能恢复病人的脈搏和血壓。
  “電机械离异,”凱特終于感到不妙地承認。
  當心髒仍繼續條件反射地跳動,但由于体內出血,主動脈血源不足而沒有脈搏時,便出現電机械离异現象。
  “見鬼了,她的血跑哪儿去了?”布里斯科自言自語大聲說。
  須臾,胡安送來了四品脫O型血。凱特立即在病人胳膊上找到一個新血管,著手輸血,她要搶在病人肌体徹底衰竭前將拯救生命的血液注入她体內。
  “只要我們稍微能把她救活過來,我就立即給她動手術,”布里斯科說。
  然而輸完三品脫血后,依舊不見脈搏和血壓。不言而喻,新血液彌補不上正在丟失的血液。
  “我得動手了,”布里斯科說,“得找出流血的地方,把它止住。”
  急救室有一個小柜子,里面有一些為數不多的手術器械。布里斯科戴上一副橡皮手套,從柜中挑出一把手術刀。凱特繼續輸血,一名護士仍給病人的肺里壓气,克羅宁操作著心肺复蘇器,布里斯科這時便在病人的腹部拉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一股鮮紅的血液頓時從刀口處噴薄而出。布里斯科出于外科大夫的習慣本能地命令道:“吸血!”其目的是為了把血吸淨,以便讓他看清出血部位。然而正如凱特和其他几個護士一樣,他立即意識到急救室里根本沒有吸血器械,于是他只得憑感覺查找出血點。當他將戴著手套的手插入傷口,尋找失血原因時,大聲說了聲:“用夾鉗止血!”与此同時,凱特、克羅宁和急救室的一名護士仍繼續操作著手中的搶救儀器。
  布里斯科在一片血潭中触摸著,新輸入的血彌補不上失去的血,凱特還是找不到脈搏的跳動,于是急救室的護士依舊不停地往病人的肺里壓气。
  緊張而無效地配合了几分鐘后,凱特無奈地說:“沒脈搏,她還是沒脈搏。”然而她沒斷了輸血,克羅宁和急救室的護士也未間斷使用心肺复蘇器和气壓帶。
  終于,克羅宁說出了兩個醫生都不愿承認的話:“完了,她完了。”
  “她不可能死!”凱特反駁道。“繼續搶救!我們要把她搶救過來!我們要救活她!”
  布里斯科將浸滿鮮血的戴著手套的手從刀口里抽出來,离開了手術台。“算了吧,凱特,沒救了。”
  兩個護士剛一住手,凱特便從克羅宁手里搶過心肺复蘇器,后者見狀懇求道:“大夫,算了吧,已不管用了。”
  凱特·福萊斯特額頭上往下滴著汗珠,金發散披在她的臉頰,她仍瘋狂而無濟于事地壓迫著病人的胸部,企圖挽回她的生命。做為醫生的凱特·福萊斯特已明知毫無希望,但做為一個女人的凱特·福萊斯特卻拒絕認輸。
  “凱特!福萊斯特大夫!”布里斯科口气強硬地喝道,“病人死了!沒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了!住手,听見沒有?住手!”
  他除去沾滿血跡的手套,硬是將凱特從手術台前拖開。凱特恢复了職業思維后,問:“找到出血原因了嗎?”
  “我連出血部位都沒找著,”布里斯科說。“不過這還有什么關系嗎?”
  “是的……已經無關緊要了,”凱特承認。
  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被送進紐約市立醫院已九個小時,脈搏停止跳動四十五分鐘,盡管對她實施了物理治療搶救,結果心髒仍是停止了跳動,死時芳齡十九歲。
  她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但一旦做完尸体解剖,死因就會大白的。按照紐約州的法律,凡是被送進任何一家醫院急診科的病人在二十四小時之內死亡,都必須進行尸体解剖。
  “我得出去跟她媽媽說一聲,”布里斯科說。
  “你別去,這是我的事,”凱特·福萊斯特說。
  “這可不是件容易地差事,”布里斯科提醒她。
  “可這是我的責任,”凱特朝門口走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來望了一眼那個年輕的死者,護士們正把在她身上沒產生任何作用的插管、終端接頭和所有醫療器械從她身上移去。爾后,克羅宁將一條綠色的布單覆蓋在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裸体上。
  走出門后,凱特根本無需用言辭傳遞少女死亡的噩耗,精神上痛苦不堪的母親從凱特的眼神里早已看了出來。
  “她被害死了!你們這些人害死了她!”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本來是可以救她的,可你不讓我插手。我本來是可以救活她的!”女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所有檢查室的護士和病人都跑了出來,朝走廊里張望著歇斯底里的女人和想盡力使前者鎮靜下來的年輕女大夫。
  “我們想了一切辦法,盡了所有的力,”凱特試圖安慰對方。
  “一切辦法?重新化驗,重新化驗,你管這叫一切辦法?檢查、輸液——那就算治療?”精神痛苦的母親譴責地說。“我送進來的是個健康的十九歲少女,只患有不嚴重的腹部不适,可才几個小時的功夫你們就把她害死了。十九歲呀,生命才剛剛開始。十九年對她的護愛、關照和對她未來的希望,都化為烏有了,几個小時之內就消失的煙消云散。我的孩子,我惟一的孩子……克勞迪亞……可怜的克勞迪亞……她的生命才剛剛開始……”
  “別這樣,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凱特說著伸出手想給予她慰藉。
  “別碰我,醫生!你休想逃脫罪責!有法律……我們有懲罰你這种醫生的法律!”
  盡管女人百般指責和恫嚇,凱特仍對她表示著极大的同情。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你想不想給什么人打電話?或者由我來替你通知什么人?”
  女人淚眼朦朧地瞪視著她,眸子里充滿仇視和怨恨。最后還是布里斯科大夫攙著心神錯亂的女人朝門口走去,門口上方艷紅的霓虹燈打出“急診科”的字樣。施托伊弗桑特太太一邊走一邊嗚咽呻吟著,“他會怪我的……他會怪我的……”
  走到接待台時,值班的護士從椅子上站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走出了大門,緊接著轉身沿走廊朝凱特走去。
  “福萊斯特大夫,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施托伊弗桑特太太,”凱特說,日光兀自盯著急診科的出口處。
  “大夫,她可不僅僅是‘施托伊弗桑特太太’,而是克勞德·施托伊弗桑特太太,”護士說。
  “這她自己說過好几次了,”凱特答道。“他的房地產生意做得很大,是不是?”
  “他在紐約做房地產,”護士說,“還有六七個其他企業,所以在市政廳和州府很有勢力。”
  “可他女儿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儿?”凱特問,然而她不想知道答案。
  她感到麻木而疲憊不堪,便返回急救室。護士們正收拾亂成一團的房間。擔架車上躺著年輕的克勞迪亞·施托伊弗桑特的尸体,由一條綠色的布單覆蓋著。凱特禁不住撩起布單,凝視著那張蒼白的臉、閉合的眼睛、紛亂而潮濕的一頭烏發。這曾是她的病人。
  她失敗了。病人在她的護理之下長達九個小時,她有一家設備齊全的現代化大醫院做后盾來醫治她的疾病。然而她卻沒能救活一位前程似錦的十九歲少女的生命。
  這么些年來,她是不是對自己的能力做出了過高的估計?她在醫學院里取得的高分是不是迷惑了她自己以及其他人?一個人在課堂里可以是個高材生,但當面臨一個垂危的生命時,她也許根本不會運用她所學到的全部知識,這种可能性是否成立?醫學院的許多學生在行醫的道路上紛紛被淘汰,原因都是在面臨病人的生死需要做出決斷時,那些實習醫生或住院醫被責任的重大所嚇倒,從而退出了這一職業。凱特認識的一個實習醫生,對自己的決斷能力非常怀疑,以致在實習的第二年便自殺了。
  她暗想,或許實習和做住院醫的全部意義正在于此,剔除那些在嚴峻的現實面前無法發揮自己醫學知識的人。
  然而最終的疑點是:我凱特·福萊斯特是不是在醫治克勞迪亞的過程中遺漏了什么環節?我會不會沒有采取某些在別的醫生看來是顯而易見的措施?
  埃里克·布里斯科把施托伊弗桑特太太送進轎車后,又返回急診科。他從凱特的眼神中窺見到气餒和自責。
  “凱特,我們都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對這個病人我們盡力了,”他用撫慰的口气說。
  凱特搖搖頭。布里斯科示意克羅宁為他取來一片藥。克羅宁立即拿來一個黃色藥片和一杯水。布里斯科強迫凱特把藥服了下去。
  他暗忖,她幸好沒听見那個歇斯底里的女人鑽進汽車前所說的威脅人的話,否則她的心情會更糟。可怜的凱特。
  黎明時分,凱特·福萊斯特醫生填寫好了施托伊弗桑特的病歷,在死亡證書上簽了字,便准備下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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