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喬軒
「是的,他自稱是定浚王府北苑總管赫圖倫。」
宣臨明白的一頷首,隨即步向大廳。
在大廳內等候多時的赫圖倫,一見到主子慢條斯理的走了出來,立即硬著頭皮上前請安。
「貝勒爺吉祥!」
「起喀。」宣臨繫上腰帶之後,撩起長衫下襬,在古樸的竹椅上坐下,冷冷的眼眸看得赫圖倫不寒而慄。「昨兒個我來楓林館之前,交代過你什麼?」
「貝勒爺在楓林館期間不許任何人打擾……」赫圖倫囁曘的回答。
聞言,宣臨的表情更加陰沉了。
「可是,貝勒爺──」赫圖倫帶著懼意,縮頭縮尾地開口說:「王爺一早說要見您。」
此時,僕婦送上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後又退下。
「哪個王爺?」宣臨不動聲色的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您的阿瑪,定浚王爺。」
宣臨放下杯子,懷疑自己的聽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煞有介事的面色一整,問:「你再說一遍。」
「您的阿瑪,定浚王爺要見您。」赫圖倫戰戰兢兢的重複。
「見我?」
宣臨嘲弄地冷笑數聲。
啊!天要下紅雨了。過了整整二十四年避之不見面的日子,這會兒他竟然說要見他?
從來沒見貝勒爺笑過,這會兒,赫圖倫反倒被他的笑嚇得噤了口。
說真格的,他也不知道定浚王爺為什麼會突然召見宣臨貝勒,如果不是巴顏總管特地來報,他真的會當作笑話一則,聽過就算。
「貝……貝勒爺……」赫圖倫試探性地開口。
看見赫圖倫面無人色的表情一眼,他一揚俊美的唇角,道:「好,就賣他一個面子。」
語畢,他擊掌喚進來一名僕婦。
「貝勒爺。」
「我上山一趟,得過了晌午才會回來,別打擾了少福晉,讓她多睡一會兒。」
「是,奴才曉得了。」
宣臨回過頭來,看向呆怔的赫圖倫。
「你,帶路吧!」
「喳!」
第八章落雪
自過了,燒燈後,都不見,踏青挑菜。
幾回憑,雙燕丁寧深意,
往來卻恨重簾礙。
約何時再,正春濃酒困,
人間畫有無聊賴,懨懨睡起,
猶有花梢日在。
──賀鑄.薄倖
出生二十四個年頭,這是宣臨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從定浚王府的正門踏進自己的家。
穿著滿族正式服飾,一張與二貝勒宣豫極為相似,但是更顯得陰冷俊美的面孔,再加上罕見的湛藍眼曈,家僕們直覺地便猜出他是──定浚王府那個離群索居的大貝勒,素有「煞星」之稱的大阿哥──宣臨貝勒!
宣臨眼神睥睨的掃視著人人自危的僕從們,俊美的唇角無言地浮現一抹冷笑。
一群不辨是非的愚民!
「貝勒爺!」赫圖倫擔心地叫著。
他不是瞎子,那群僕人眼裡的恐懼與厭惡赤裸裸的呈現在他們的臉上。
宣臨貝勒一定也看見他們的表情了,可是,他卻沒有發怒,只是一徑兒的冷笑,彷徘看了一出小丑上演的鬧劇。
貝勒爺心裡一定不好受吧?連他看了都覺心酸……
一個端著熱茶的丫鬟經過迴廊,在看見遠遠走來的宣臨時,先是一愣,接著表情變得驚恐不已,像是見著鬼物一般,慌張得連托盤都打翻了,兩隻精緻的景德瓷杯碎了一地,湯湯水水灑得到處都是。
赫圖倫當場翻臉,厲聲大吼:「放肆!見了貝勒爺,不會請安問好嗎?」
「是……」丫鬟顫抖地欠身一福,問安的聲音破碎顫抖,「貝……貝勒爺……吉……吉祥……」
這種情形他早已司空見慣了,不是嗎?但為什麼直到今天,他的心還是會隱隱刺痛著?
不期然地,他想起熏尹真誠而不帶一絲嫌惡的眸光,飽含創痛的心奇異的受到撫慰。
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視他為煞星他無所謂,只要熏尹瞭解他,這樣就夠了。
宣臨冷然的眼光連瞧也不瞧一眼,只道:「起喀。」
「謝貝勒爺!」
丫鬟慌慌張張地說完,草草地收拾滿目瘡痍的地面,便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氣氛依然僵滯著,冷不防赫圖倫沉堅喝道:「不去幹活兒,淨杵在那裡幹什麼?」
「喳!」僕人們像是被點醒了一般,紛紛回去幹活兒。
「真是的,一群不知死活的奴才!」赫圖倫低聲咒罵著。
巴顏到底是怎麼訓練下人的?一個比一個還放肆,全爬到主子頭上撒野了,待會兒見到他非狠狠削他一頓不可。
「赫圖倫。」宣臨叫道。
「喳!」赫圖倫霎時冷汗直冒,不知道主子要怎麼拿自己出氣。
「帶路。」
主子沒有發火著實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赫圖倫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忙應道:「喳!貝勒爺請往這邊走。」
穿過天井,順著迴廊走到最西邊的院落,來到定浚王府的西廂書房。
「就是這兒了,貝勒爺。」赫圖倫道。
巴顏看見赫圖倫帶著宣臨往這邊走來,便立刻恭敬地迎了上去。
「貝勒爺吉祥!王爺在書房內等您。」
宣臨應了一聲,逕自走進書房中。
宣臨一進書房,赫圖倫立即發難:「死老頭,今兒個有一筆賬非跟你算不可!」
巴顏被老友罵得莫名其妙。「什麼?」
「你給我過來!」赫圖倫拉著巴顏到一旁去,大有想開扁的架式。
「幹嘛啊?」
「過來!」
他一定要好好替主子出口怨氣,如果巴顏不給他一個交代,那麼,他們四十年的交情就完了!
這是定浚王爺第一次看見成年之後的長子。
他的碧藍色眼睛讓他想起已經過世二十四年的側福晉,來自阿羅思的凱瑟琳郡主。
他一生擁有過無數佳麗,但是,他真正愛過的女人,就只有處事圓融,不與眾妻妾爭寵的凱瑟琳。
他當然也喜愛宣豫的額娘──也就是他的大福晉,然而,他對她的喜愛或許該說是一種敬佩,她將整個定浚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應對進退無一不得體,但是,對於這個結髮妻子,他對她的倚重成分更多於愛;而他真正動心的女人,還是只有凱瑟琳。
只是,凱瑟琳卻在執意生下宣臨之後,感染了產褥熱而過世了;而在宣臨彌月家宴當天,太福晉又突然猝死。宣臨的出生帶走了他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那段日子他簡直是痛不欲生,所以,他把所有的錯都歸咎於宣臨。
他把宣臨交給乳母撫養,將他遠遠的隔離於偏僻的北苑,因為他不想再看見這個兒子!
他以為這麼做,他就不會感覺到痛苦,可是他錯了!
他將宣臨隔離於北苑,造成橫阻在父子兩人的嚴重心結。他不是沒有後悔過,也想要為宣臨做些什麼,可是,那已經來不及了。
在宣臨及冠那天,在愛新覺羅氏祖宗牌位前,他告訴宣臨他想要接他回主屋住,可宣臨卻只是望著他冷笑。
他記得很清楚──他那冷冷的笑容是飽含譴責、不屑、譏嘲和怨恨的。
就是那個笑容讓他知道他已永遠的失去了他的長子,也是宣臨與他宣告決裂的表示。
也許是愧疚,也許是惱怒,所以他對宣臨再也不聞不問,就當他沒生過這個兒子。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所有的怒與怨都在時間的流逝中淡化了,他已經年近六旬,他還有多少日子好活呢?所以,他想要再看看宣臨,想要親眼看著他成家,然後,他要將「定浚王爺」這個頭銜交由他來承襲。
看著宣臨走進來,定浚王爺的心中有一陣難言的悸動。
「宣臨!」他情不自禁的喚道。
宣臨沒有行禮,沒有問安,他逕自在八仙椅上就座,碧藍的眼掠過定浚王爺,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蒙王爺召見,有什麼事嗎?」
冷淡客套且疏遠的聲音像是澆了王爺一盆冷水,所有的激越、悸動在同一時間裡完全消逝無蹤。
定浚王爺乾澀地開口:「宣臨……你可不可以不用這麼敵視的態度對我?起碼我是你的阿瑪。」
「阿瑪?」宣臨一怔,隨即會意地點點頭。「也對,我倒忘了王爺是我的阿瑪,真是抱歉,二十四年來,我一直以為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宣臨冷冷的嘲諷讓定浚王爺的臉色青白交加。
他不能怪宣臨有這種反應,畢竟這是他二十四年來對宣臨不聞不問所應受的懲罰。
「阿瑪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嗎?」
「宣豫成親之事,你應該知道了。」
「您是指新娘被擄走的事?」宣臨沉著地一笑,「當然,難道阿瑪找我來是為了要我對此事負責?」
定浚王爺一愣。「什麼意思?」
「說不定新娘不是被擄,而是逃婚了。」宣臨神色自若地自我解嘲,「畢竟定浚王府中住了一個煞星之事,向來友好的北安王府不可能不知情,不是嗎?也許他們會因此不願意與咱們共結秦晉之好,所以,算起來還是我惹的禍。」
「宣臨!」定浚王爺的臉色大變。
他怎麼會聽不出兒子夾槍帶棍的嘲諷?最起碼他也是在詭譎的宮廷中打滾過來的。